宝钗的及笄礼后没几日,薛蟠和柳湘莲也该回军营去了。
薛虯在城外为他们送行,同来的还有二人好友,靳连也来了。
薛蟠与靳笙的婚约还没有定下,但是双方对彼此都很满意,已经有了默契,只是需要时间走六礼罢了,二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婚夫妻,靳连作为女方兄长、薛蟠未来的大舅哥,替靳家前来送行。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荷包,塞到薛蟠的手里,斜着眼睛轻哼一声:“我妹妹给你的。”
薛蟠也不在意靳连的冷脸,这样的心情他太能理解了!
接过荷包打量片刻,捧场道:“靳姑娘用心了,这荷包做得真好!”
靳连:“……”
靳连对薛蟠即将抢走自己妹妹的不爽哽在了嗓子眼。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靳笙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偏偏靳笙自己也没什么上进心,只爱锦衣华服、贪玩享乐,贵女应该做的功课,诸如读书、女红、管家一样都不喜欢,父亲母亲和大哥也由着她。
当然,靳连自己也不遑多让。
因此靳笙的绣工实在算不上好,这荷包针脚不平整,上面绣的花样瞧不出是什么,荷包整体甚至不对称,有些扭曲的样子,实在说不上好。
但薛蟠也有自己的理解。
——至少这肯定是靳姑娘亲手做的,没有叫丫鬟帮忙。这份心意不就是最好的吗?
薛蟠珍惜地把荷包收了起来,看得靳连直牙疼,已经顾不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开始同情起薛虯来。
有这么个弟弟,应该很头疼吧?
薛虯对靳连的目光视若无睹,叮嘱薛蟠:“到了军中要听舅舅、上官和柳兄弟的话,莫要胡作非为。”
“大哥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薛蟠拍拍胸膛,“我打仗很厉害的!”
对于前面一句,薛虯只是冷笑一声,甚至不屑搭理。但后面一句他不能否认,薛蟠虽然冲动莽撞,但因为足够勇猛,上了战场的确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再加上柳湘莲的看顾,倒也出不了大褶子。
他对柳湘莲道:“你好好盯着他,若是有什么不妥当,只管绑了他见舅父去,我必定好好谢你。”
柳湘莲应下。
薛蟠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瞥靳连一眼 ,悄悄扯了扯薛虯的衣角,哀求道:“大哥,你给我留点体面。”
未来的大舅哥还在呢!
薛虯哼笑一声,到底给了薛蟠这个面子,揭过这个话题,叫了一声长瑞。
长瑞上前几步,手里还捧着两个匣子。
薛虯对薛蟠和柳湘莲点头示意:“这是给你们的。”
薛蟠立时来了兴致,他可太清楚自己大哥了,但凡能叫他特意拿出来送人的,绝对不是凡物。
柳湘莲不妨自己也有,推辞不得,也拿起其中一个匣子。
二人打开,便见里头铺着厚厚的锦缎,中间躺着一枚圆筒状的物什,此物以金属制成,上面雕刻繁复花纹,看上去精致华美,却不知是什么用途。
柳湘莲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靳连和薛蟠同时惊呼:“千里眼!”
柳湘莲一愣,他虽然家世不如,但到底在军中混了两年,自然知道千里眼。
此物由西洋流入,持之可视数百丈之外,因而在军中颇有作用,但因为数量极少,拥有的人并不多,他们军中也只有王子腾并另外一位同级别将领才有。
从前柳湘莲也好奇过,却没有机会一睹真容,不想今日就看到了。
但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推辞:“这东西太贵重了……”
这可比玻璃贵重多了!如今京中高门多半已经装上了玻璃,且逐渐向外地传去,虽然还是昂贵,却已经不是那么稀罕了。
千里眼却不同,它数量太过稀少,少有的几个除了皇宫便是在军中,在此之前,柳湘莲从未见过。
薛蟠能认出来,是因为在王子腾处看到过,可惜王子腾不许薛蟠将之带出来,故而柳湘莲不曾见过。至于靳连……以他家的地位,见过什么都不稀奇。
这样的东西,柳湘莲哪里好要?
薛蟠一边喜滋滋地从匣子里拿千里眼,一边撇嘴道:“既说了是兄弟,怎么还这般客气?你既然要保护我,自然越厉害越好,有什么不能要的?”
薛虯也颔首:“此物留在我手中用处有限,倒是给你们更好些,只要你能好好用它,多为朝廷立功,便不算辜负了。”
柳湘莲还待说话,眼前的场景突然一变,世界仿佛变大了许多,远处的东西也清晰可见,他甚至能看到远处行人的动作,可是放下千里眼,那人便只是一个小小黑点了,委实神奇。
柳湘莲的话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他到底不是扭捏之人,既然喜欢,便也不再推辞,只是暗下决心,日后对薛蟠要更尽心一些。
*
与诸位好友一一道别,小厮牵来二人的马,离别的时候到了。
薛蟠翻身上马,马鞭在手里转了一圈,朗声对薛虯道:“叫妈和妹妹不用担心,我过些日子再休假回来。”
柳湘莲则下意识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薛虯知道他在看什么,说道:“你且放心,薛家会看顾她的。”
柳湘莲没什么不放心的,薛家对自己人一向护短,自然会照顾英莲。且他这些时日时常去英莲和封氏所在铺子,并不露面,只想着偶尔瞧一瞧英莲。
于是他也看到了英莲与冯渊相处的样子。
是的,冯渊回来了。他在金陵过了个年,将将过了初五,就带着准备好的聘礼匆匆回来,在前天到了京城。
和柳湘莲想象中差不多,冯渊的长相并不出众,只是清秀而已,虽然在商队干了几年,性格也不如何圆滑,反而颇有些纯良憨厚。
但他对英莲极好,柳湘莲打听过,冯渊带来的聘礼极为丰厚,差不多有他身家的一半。
但这些却不能叫柳湘莲动容,真正叫他动容的是,那日冯渊刚刚下船,衣裳都来不及换上一件便找到铺子,把从金陵带来的礼物送给英莲,然后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仿佛一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
而英莲果然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不知说了什么,冯渊也跟着笑出来,嘴巴几乎要咧到耳后根。
柳湘莲看得出来,英莲算不上十分喜欢冯渊,但跟他在一起时极为轻松自在,丝毫看不出曾经的排斥阴影,或许对一个曾经饱受苦楚的女子来说,这份自在与信任才是最重要的吧?
那一刻柳湘莲便知道,他没有机会了。
不是因为自身条件不够好,也不是因为对英莲的心意不够,而是输在认识她太晚了,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博取她的信任、打开她的心扉。
此刻回头去看,也不过是与她告别。
此去经年,等他再回来时,甄姑娘应该已经为人妇人母了吧?
终究是有缘无份,柳湘莲叹了一声,拱手与薛虯告别,一勒缰绳策马而去。
*
等到二人走远了,其他人也渐渐散了,靳连凑到薛虯跟前,好奇地问:“他让你照顾谁啊?”
薛虯瞥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打听?”
“嗐!闲着也是闲着,说说话儿呗!”靳连嘿嘿一笑,但薛虯不愿意说,他也不再打听,转了转手里用来装样的扇子,问,“你那千里眼从何处来的?”
薛虯:“你想要?”
靳连连连点头,他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爱美食、爱打扮、爱玩乐、爱体面……等等等等。
收集各种不好买的、贵重的东西也是他一大爱好,当初便是缠着薛虯买玻璃器,两人才有了交集,如今听说有千里眼,他自然又开始蠢蠢欲动。
想到若能拥有一只千里眼,旁人将会有多么羡慕,靳就爽得头皮发麻。
他紧张又期待地看向薛虯,既期待知道千里眼的消息,又害怕那商人走了或是卖完了,自己买不到。
好在薛虯没有让他失望,淡声道:“千里眼可不便宜,你能出多少钱?”
靳连用扇子轻敲手心,千里眼这种东西有价无市,能买到就不错,哪里还有他挑拣的余地?笑道:“这便要看卖家要多少了,只要别太过分,我绝不还价!”
薛虯应了一声,只说让他等着,便上了马车。
靳连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结合前头那玻璃的事,该不会这千里眼也是薛虯自己制出来的吧?
靳连猜得不错,这两个千里眼就是薛虯命人造出来的。
要制作千里眼并不容易,首先便是镜筒。
千里眼的镜筒绝不是简单的、用来固定镜片的管子那么简单,还要通过精细的结构吸收杂散光、校准光轴等,保持光路的稳定。
好在中原从来不缺能工巧匠,更不缺匠人精神,在西洋千里眼的基础上,要拆解并仿制便简单许多。薛虯手上正好有个千里眼,是薛父当初从西洋人处买来的,便扔给底下人研究去了。
这叫底下那些匠人提心吊胆,唯恐拆开了装不回去,糟蹋这稀罕玩意儿,也怕自己琢磨不出来,辜负了主家的看重。
但薛虯实则并不在意一个千里眼,叫人研究的目的,也是为了叫中原掌握这门技术。除了千里眼,他还同时叫别人研究其他东西,左不过是养几个人,费一点东西罢了,对薛虯来说不算什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用了小半年功夫,还真叫他们琢磨出来了千里眼的镜筒。
只是镜片却不好弄。
制作千里眼的镜片所用的光学玻璃与普通玻璃不同,需要高透明度、低杂质,对折射率等光学特质也有要求。因此在原料配比、制造方式上都有差异。即便如今大庆的玻璃已经足够透明,也不能替代光学玻璃。
但大庆并没有制作光学玻璃的技术,薛虯在那个梦里也不曾在这方面留心,只能派人尝试烧制,还找了两个西洋人做指导。但截止到现在,虽然有些进展,但依旧没有成功。
这两个千里眼镜片所用的光学玻璃还是薛虯从西洋人手里买来的。
在此之前,薛虯并没有想过卖千里眼,但靳连提出想买,他思考过后觉得未为不可。
光学玻璃做不出来,薛虯也不想一直给西洋人送钱,但可以用水晶代替,虽然效果差了些,但平时用着玩足够了。
只是千里眼毕竟是战略物资的一种,能不能做这个买卖还要皇帝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