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宝钗出嫁

婚礼前几天,朝廷便忙碌起来,钦天监测算路线,步军统领衙门检查街道,该清理的清理,该修整的修整,务必确保婚礼路上畅通无阻。内府采办各项杂物、布置王府,礼部则召集当日需要参与的官员、命妇,安排差事并演练。

薛家也开始准备起来,府里铺上红毡毯、挂上大红绸缎,装扮得喜气洋洋,薛家的亲朋好友,除了本身便在京城的,也陆续从各地赶来。且因为他们中多有商人,手里不缺钱、出手也大方,薛家附近商铺的生意都好了许多。

婚礼前一天极为重要,这一天女方会将嫁妆送到男方家中,称为晒妆。百姓会在沿途观看,并且以嫁妆的多寡判断女方家中实力和对新娘的看重,女方往往也会特意绕远路,使整个过程更加热闹。

三月二十七日,由薛蟠领头,一箱箱裹着红绸的箱笼从薛家被抬了出来,沿着京城主路绕上一圈,然后抬进燕郡王府。

宝钗的嫁妆有一百二十四抬,比皇后当日的一百三十六抬略少一些,但箱子做得格外大些,且每一箱都塞得满满当当。家具摆件、衣裳首饰、甚至痰盂脚盆……宝钗从出嫁到老死能用到的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且样样精致华贵。

这些也就罢了,最要紧的还是最前头的几箱金银、几匣子银票、田契地契、宅子铺子、两箱子古籍孤本、两箱子古董摆件、两箱西洋宝物,譬如西洋自鸣钟、眼镜、西洋画、哆啰呢等。

毫不夸张地说,光是这些东西,就足够一般大户人家嫁两三个女儿了。

百姓看得啧啧称奇,只能说不愧是皇商出身,家底就是厚,对新娘子也是真的看重啊!

值得一提的是,户部许多吏员和低品官员自请为宝钗抬嫁妆。

一般来说,抬嫁妆的除了家中年轻儿郎,便是亲朋好友家的年轻郎君。这些官吏有品阶在身,使唤他们多少有些不合适。但他们自言身为弟子,为薛师效微薄之力是应该的,倒叫薛虯不好拒绝。

如此到了三月二十八的正日子,宝钗和燕郡王的婚礼到了。

天才蒙蒙亮,薛家就活了起来,灯火照亮整个薛家,小厮仆妇穿行其中,为一会儿的婚礼做准备。

薛虯也早早起来,他身为家主,需要统管上下。身为长兄,亦需要担起父亲的责任,主持仪式、招待宾客。

寅时,薛虯代替父亲祭祖,香案上摆放着三牲、果盘等供品,薛虯带领族中子弟上香祭拜,告知祖先家中女儿即将出嫁,祈求祖先保佑婚礼一切顺利。

巳时,迎亲队伍从燕郡王府出发。

皇上特许燕郡王使用亲王仪仗,步军统领衙门维护秩序,清理街道上的障碍;由总管内府大臣一人与内府召集的命妇二人为首,内务府官员二十人、护军四十人,十二位内銮仪尉校尉抬着大红双喜喜轿,喜轿为青绿色琉璃瓦顶、皂色绸缎帷帐、龙凤同合绣帐,仪仗队持武备器具、旗伞、扇仗、旗仗,另有鼓乐百人随行,浩浩荡荡,热闹非凡,惹得百姓纷纷驻足观看。

及至薛家,宝钗也准备好了,用过别亲宴,在两位命妇的搀扶下出来。

她身着大红色吉服袍,外罩石青色八团莽纹朝褂,头戴镶红宝石朝冠、佩戴朝珠,雍容华贵、明艳大方。

薛家正厅里,观礼之人分列左右,薛母坐在上首左侧,薛虯坐在下首次座。

其实按照礼法,薛虯以兄代父,应该坐在主座,薛母做次座,因为薛母寡母持家,与薛虯并座亦无不可,但需要比薛虯略低一些,突出男性的权威。

也不是没有母亲做主座,男丁坐次座的例子,但一般都是男丁尚未成年,地位与母亲相距甚远。但薛虯虽尚未成年,却身居高位,坐在上首理所应当。但薛虯以尊重母亲为由坚持坐在次座,宝钗也表示支持。

这才有了这个场面。

这自然不合规矩,但终究不是大事,况且婚礼仪程都是鸿胪寺提前看过的,既然没有纠正,就表示无伤大雅,许是皇帝默许的也未可知,宾客更不会因此有异议。

不过女眷们很羡慕薛母就是了,儿子女儿有本事还孝顺,这可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宝钗在两位命妇的搀扶下跪下,先对薛母三叩首,眼泪不由掉了下来,薛母同样泪流不止,哽咽着道:“尔今适人,当遵母教、敬夫族、光门楣。①”

宝钗应是,薛母将一柄象牙梳篦送给她。

宝钗微微掉转方向,又对薛虯三叩首,薛虯没说什么训诫的话,只道:“愿你行藏由心,百事从意。”

做你想做的事,活得自在肆意,彻底与原著里的薛宝钗割裂!

宝钗虽不是完全明白,却也知道薛虯的意思,眼里还含着泪,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同样应了一声是。

薛虯将一柄玉如意送给宝钗,拜别便算结束了,宝钗也真的要离开母家,嫁为人妇。

两位命妇高声道:“新妇出阁,天地不见!”

薛母拿起红盖头走到宝钗跟前,宝钗低下头,薛母含着眼泪为她盖上,薛蟠上前背起宝钗,在震天的鼓乐声中,一步步把她送上喜轿,然后翻身上马,带领族中郎君一路相随。

他们会护送喜轿到燕王府后再返回,并沿途撒谷豆驱邪,保障路途平安,亦有燕郡王府的人撒铜钱并吃食,以示与民同乐之意。

迎亲队伍离开后,薛家也不能清闲,还要招待宾客。

直到日暮时分,宾客渐渐散尽,薛母脸上强装的笑才落下来,顾忌着今日乃大喜之日,怕叹气坏了宝钗的福分,薛母只能强自忍耐,只是眉毛还是忍不住微微皱起,眼眶也有些发红:“也不知拜了天地没有,宝钗现在怎么样,一个人害不害怕?”

薛蟠眼睛睁圆了,仿佛不明白薛母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妹妹胆子那么大,连一个人进宫都不怕,进王府有什么好怕的?”

“你知道什么!进宫和嫁人如何能一样?”薛母嗔怪道。

薛蟠:“是啊,进宫只是做伴读,嫁进王府却是王妃,是主子,不能相提并论,妈就更不用担心了。”

薛母被噎住,气急败坏道:“我不与你说了!”

薛蟠:“……”

薛虯:“三日后妹妹就该回门了,届时母亲自可与她说话。若是还不放心,明日我派人打听打听,母亲便别担心了。您今日忙了一日,想必也累了,快些回去歇歇吧。”

薛母果然被安慰到,虽不能全然放心,到底眉毛舒展开了,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薛蟠附和:“就是就是,妈你就是想太多了。”

薛母:“……”

这破孩子!

薛母到底回去休息了,只是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第二天早上薛虯去请安,便见她神色倦怠、眼下微青、眼里还有红血丝。

从正院出来,薛虯便让长瑞去打听打听宝钗的情况。这原也不难,因着薛虯与燕郡王的关系,长瑞在燕郡王府上也有几个熟人,薛虯作为兄长打听一下刚出嫁妹妹的消息,想来他们不会介意透露一二,即便叫燕郡王知道了也无妨。

交代下去后,薛虯便去衙门了。

今日的事情不算多,不过户部尚书又额外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送折子去御书房。

薛虯:“……”

这自然不是普通的折子,而是一些不好处理的、甚至内容敏感,容易惹怒皇上的,户部众人对此避之不及,尚书大人便将之交给深受皇帝爱重的薛大人,而薛虯果然将事情办得又快又好,皇帝也很少再因此发脾气。

这叫户部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觉得仅凭这项本事,这个户部右侍郎便非薛虯莫属,户部尚书更是得意非常,深觉自己英明神武、知人善任。

这次也是如此,薛虯带着几本折子到御书房,皇帝见到便哼笑一声,对户部尚书的小心思心知肚明。

不过皇帝并不介意,毕竟他之所以不生气,除了喜爱薛爱卿,见到他气便消了一半,没消的那一半也不忍冲他发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便是薛爱卿可以针对折子的内容替他分忧解难,皇帝自然便不气了。

今日也是如此,薛虯与皇上一番探讨,大部分问题便迎刃而解,剩下的一部分也有了方向,再与其他重臣商量商量,想来要解决也不难。

这叫皇帝舒服极了,更觉得薛爱卿乃重臣能臣,朕之肱骨!朕万万离不得!

皇帝看薛虯的目光满是欣赏,好话更是一句一句往外冒,其甜腻肉麻的程度,即便是已经习惯了皇上这个样子的御书房众人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再看薛大人……还是那么淡定,甚至隐隐有感动之色,叫众人心中叹服。

——不愧是能当大官的人,定力就是好啊!

不过薛虯今天注定不能让皇帝太高兴了,君臣二人诉了一番衷肠后,薛虯拿出另外一本奏折呈上。

皇帝没有任何准备地打开,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随后染上怒色。

薛虯根据离州的账册,分析了此地一两年间的经济情况,并且列举了其诸多不妥之处,包括赋税、盐铁、匠人等在内。

去岁离州上报旱灾,祈求朝廷减免税赋,皇帝答应了。然而薛虯对比了同时期山东其他地区,和离州同时期其他经济项目的情况,判断离州根本没有受灾,或者受灾没有折子里说得那般严重。

另外,去岁离州盐铁折损率高达一成有余,远超正常损耗,离州给出的理由是盗匪抢掠。

去岁离州上报了两项工程项目,得到户部及山东拨银,但工程修建缓慢,且薛虯查看账册,发现其大有虚报价格、伪造账目之嫌。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很难不令人生疑,更何况离州还是五王的封地!

皇帝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五王爷,并且觉得自己的揣测有极大概率是真的。

——五王想谋逆!

皇帝脸色阴沉,冷笑道:“老五从前犯下种种罪过,朕念在兄弟之情都原谅了,不仅留下他性命,还保留他亲王的爵位与尊荣,朕自问待他不薄,他便是这么回报朕的?”

薛虯叹了一声,从皇帝的角度来看,他对五王和七王的确不错,皇帝向来嫉恶如仇,登基后即便有太上皇的掣肘,也大刀阔斧地处理了许多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甚至皇亲宗室。

五王、七王从前没少纵容党羽为恶,论理杀了也不为过,即便有太上皇的面子在,夺爵或是降等也是可以的。

但皇帝却没有这么做,只是把他们打发去封地而已。

当然并非为了什么兄弟之情,一来以此表示皇帝的态度,稳住声势浩大的五王党和七王党,以免他们狗急跳墙。二来也的确要顾忌太上皇的心情。

他只是把五王和七王的封地从富饶的地方换去偏僻的离州和辽东,面积也小了许多。但不管怎么说,性命保住了不是?

不过五王显然不能理解这份好意,或许他还惦记着从前的荣耀,故而对现在的处境不满意。也或许他自觉与皇帝积怨已久,即便眼下因为太上皇保住性命,可是太上皇还能活几年?一旦太上皇崩逝,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后头这个想法也不算错,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

到底太上皇还活着,且身体一日比一日好,眼瞧着至少还有几年好活,只要五王和七王在这几年内好好表现,用心治理地方,勤谨奉上、诚心悔过,皇上未必不能留他们一条性命。

这条路难走,且回报不高,相比之下,五王选择另外一条同样难走,且风险很大,但是回报也同样巨大的路也就不足为奇了。

皇帝冷哼一声:“朕这便派人去离州调查,若查证属实,朕定然饶不了他!”

谋逆大罪,就连太上皇也保不住他!

薛虯没有接话,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敛目思考片刻,才缓缓开口:“此事不可打草惊蛇。”

皇上:“你的意思是?”

薛虯思路已经清晰起来了,说道:“五王虽然为人浅薄了些,但到底不是傻子,从前也是手握权柄的,如何会觉得仅凭离州一地便能动摇大庆的统治呢?”

皇帝也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你是说他还有同伙?”

薛虯点头:“许是内应、也许是外援。”

内应指的是朝中,外援则是地方,甚至……邻国。

只要邻国与大庆打起来,京中兵力薄弱,五王爷便可混水摸鱼,甚至和邻国合兵攻打京都,事成之后再给予邻国厚报,这种事历史上也不是没发生过。

皇帝想了想,还真不敢说五王爷能不能做出这种事,毕竟他这个人底线向来不是很高。

而皇帝也明白了薛虯的意思,不管和五王爷合作的是人是鬼,他们总要摸清楚底,心里有数才好,所以才说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皇帝当然理解,也十分认同,但不能尽快处理乱臣贼子,还要再容忍他一些时日,再想想之后可能要面对的麻烦,他的脸就更黑了。

薛虯:“皇上莫要心急,如果五王果然谋逆,咱们总能治他的罪。他如今不过一小人物罢了,不值得皇上放在心上。”

皇帝吐出一口浊气,表情也舒缓了几分,吩咐齐忠派人盯着离州、边疆,以及朝中与五王和七王关系紧密之人。

然后对薛虯道:“这件事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咱们还发现不了呢。”

这话不假,正如前头所说,五王爷不是傻子,他想要谋逆,自是方方面面都要注意,送到京城的账册和文件都是经过加工的,一般人根本不会发现端倪。

只可惜他遇到了薛虯,既有一双利眼,又不乏剥丝抽茧的耐心,这才揪出了一点线头。

这件事说完,薛虯便没有旁的事了,于是起身告退。

皇帝却道:“既然衙门无事,就再坐一会儿,稍后再回去吧。”

这话没头没尾,薛虯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

论理燕郡王成婚次日要携王妃给皇帝请安,皇上这是知道他挂念妹妹,给他机会见上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