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砚被拥簇着从颐和宫出来,一出门就瞧见等在正门口的田翎。
他摆摆手,冯禄立刻会意,带着伺候的宫婢和侍卫齐齐后退十米远,低眉垂首等待。
田翎上下打量他后,这才上前一步小声问:“殿下答应继位了?”
赵砚点头,似乎看出她的担忧,温声道:“你放心,不管我是灵泉郡王还是大楚的陛下,我们的婚约依旧作数。我为帝,你为后,且只娶你一人。”
他言语坚定,眼神清明,十分能安定人心。
田翎眸光微闪,忐忑的心渐渐落到实处。
赵砚:“你先回玉芙宫,等登基大典结束后,我再去寻你。”
田翎点头,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路,于是又转回来,面色涨红的看向赵砚。
赵砚轻笑,伸手招来一个小太监,吩咐道:“把阿翎好生送回玉芙宫。”
小太监连连点头,恭敬的替田翎引路。
冯禄这才上前,小声道:“陛下,快走吧,登基大典快开始了。”
赵砚点头,坐上龙辇,龙辇起驾。冯禄跟在边上继续道:“陛下,登基流程繁复,太上皇交代,万不能出错。”
赵砚问:“有哪些流程?”
冯禄:“要先携文武百官去摘仙楼前祭天,祭天后要去太庙祭祖,继完祖再去金銮殿接受百官跪拜,受印后正式登基,登基完最后只需在长乐殿宴请全臣。”
赵砚:“总共四大步?”
冯禄点头:“老奴先从祭天开始说,祭天时玉真国师会在……”他从祭天说到宴请全臣,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
赵砚听得频频蹙眉,听了后面忘记了前面。
他拧眉问:“没有具体流程的册子?”
冯禄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他:“有,太上皇一早就让奴才准备了,陛下先看看。”
赵砚接过,拉开,就被册子上密密麻麻的流程惊了一下。整整拉了十几页还没拉完,他看得头疼,干脆把册子一合,肃声道:“好了,本王知晓了。”要是六哥登基那会儿他在的话也能知道个大概。
临时抱佛脚,他看了也记不住,待会礼官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好了。
实在不行就回档,多来几遍总会的。
冯禄提醒他:“陛下,您该自称朕了。”
赵砚立刻改口:“朕知道了。”
龙辇经过宣德门很快便到了摘仙楼,摘仙楼前搭起了高高的祭天台。台下金甲列队,皇旗飘扬,百
官齐聚,景阳钟鸣在皇城上空回荡。
赵砚被搀扶着从龙辇上下来,礼部尚书高喊:“祭天仪式正式开始,请陛下登阶!”
文武百官跪迎,赵砚蓦的有些紧张,在礼官的指引下踏着龙靴一步步迈上高台。
九金龙衮服压身,十二旒玉冕在眼前乱晃。光是二十几阶台阶,他就踩了自己衮服三次,三次都险些摔了。
好在每次他都及时回档,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往上走。走上最后一阶台阶后,玉真国师捧着祭天表书上前,单膝跪下,举过头顶:“恭请陛下上表祭天。”
赵砚接过表书,打开扫了一眼:好家伙,那是哪个大聪明写的表文,生怕他会读似的,一堆生僻字。
繁体字的生僻字更致命。
他果断回档,下一秒又重新出现在了天佑帝面前。
刚把心放进肚子里的天佑帝差点没吓背过气去,咳咳咳咳又不断咳了起来。
赵砚连忙帮忙顺气,天佑帝缓过一口气,伸手别开他的手,拖长音调无奈问:“又怎么了?碰到容易出错的地方,你回溯几息就过去了,来朕这里做什么?”你这样,朕怀疑你又反口了。
赵砚无辜道:“表文太多生僻字,儿臣回档了也没办法顺畅的读出来。”
天佑帝松了口气:“是朕的失误,原本祭天表文是要你过目之后才能用的。你先前晕着,这事就交给礼部的人处理了。你既嫌表文复杂,让礼部尚书代读就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是帝王,随时可以改规矩。后面遇到太复杂的流程,你也可以直接让人略过。”千万别再回溯到他这来就行。
如果可以,天佑帝都想直接快进到受印结束。
受印后,小七就是受天神庇佑,受百官膜拜,万民臣服的真正天下之主。
他跟着回溯的诅咒应该就能解除了。
赵砚眸子亮晶晶的:“这可是父皇应允的,百官过后若告到您这,您得帮我。”其实他直接回档回来,也就是想再次确认他父皇的态度。
天佑帝顺了两下自己胸口,连声催促:“朕知晓,你快走!!”
是哪个天杀的写的祭天表文,登基仪式结束后,他得把人狠狠训斥一顿。
天佑帝面上不显,心里骂喋喋,骂完那不懂事的官员又把溜之大吉的老六狠狠骂了一顿。
那兔崽子,就把老子一个人丢在宫里提心吊胆。
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容城客栈内的赵旭连打了几个喷嚏幽幽转醒。
他一睁眼,小喜子就凑近,小声问:“陛下,您醒了,饿不饿,需不需要传膳?”
赵旭蹙眉:“喊什么陛下?喊主子!”他再也不想听到陛下这两个字了。
小喜子连连点头,重复问:“主子,需不需要传膳?”
赵旭爬起来,往窗外瞧了瞧:外头已经隐见晓得,他一下子精神了,问:“今日是我们离京第五日吧?”
小喜子肯定点头。
赵旭眉眼欣喜:“今日是小七登基的日子?”
小喜子继续点头,宽慰道:“主子不必强颜欢笑……”主子若不是那处受了伤,这皇位也轮不到灵泉郡王。
赵旭:谁说他强颜欢笑,他是太高兴,恨不能放几管礼炮庆祝。
这个点小七应该已经去摘星楼祭天,到现在时间还没有回溯的迹象,是不是说明他传位的那一刻,就不会跟着小七继续回溯了?
那他也不必装不举了。
他立刻起身洗漱,同时吩咐小喜子道:“快让周太医来给本王诊脉!”
他龙脉受伤本就是装的,为了应付他母后和许尚书,做戏做全套,他特意让心腹太医封了自己几处穴位。所以不管其他太医和宫外的大夫如何检查,那里都不顶用。
如今小七顺利登基,只需用银针刺激那几处被封的穴位他就能恢复正常。
显然,小喜子不理解他的欢喜,只觉得自家主子还是因为灵泉郡王登基受了刺激。
他赶紧出门把才起床的周太医请了进来,周太医得了赵旭的暗示,着手开始替他施针刺激穴位。
两个穴位下去,赵旭感觉良好。到了第三个穴位,周太医准确无误扎了下去,捻了一下针,然后拔起。
就在他以为要到第四个穴位时,周太医啪嗒又扎进了第三个穴位。
拔起又扎下、拔起又扎下、拔起又扎下……
扎到第五次时,赵旭受不住了,一把握住周太医的手腕问:“怎得这次这个穴位要扎这么多次?”
周太医狐疑:“王爷说什么?微臣只扎了前两个穴位,第三个穴位还未下手呢。”
“没,没下手?”赵旭惊恐瞪大眼,转而看向小喜子:“周太医扎了几个穴位?”
小喜子莫名:“才扎了前两个穴位,第三个穴位还没动手就被主子拦下了。”
赵旭整张脸一下子垮了:完了完了,刚刚是又回溯了?
他还未从郁闷中回神,一根银针又扎了下来。
他惊叫一声,恼怒:“谁让你又动手的?”
周太医疑惑:“王爷说什么?微臣刚动手……”
赵旭这才发现,对方扎的是第一个穴位。
也就是说,时间又回溯了。
要死了!
他才想明白,周太医手里的银针又又扎了下来。他下意识就躲了一下,针不偏不倚就扎在了他那处。
还不等他惊叫出声,周太医的针又又又又扎了下来……
时间就在这一秒反复的回溯回溯再回溯,快到他都来不及反应。
三十几次后,赵旭只觉得自己被扎成了马蜂窝。
时间恢复正常流转,赵旭抖着腿配合的扎完最后几个穴位,然后发现自己真的萎了。
周太医吓得要死,立刻跪下磕头请罪:“王爷,微臣当时下手十分谨慎……”怎么就真的萎了。
赵旭如同霜打的茄子,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你们都出去,本王想静一静。”
小喜子赶紧把周太医弄了出去,他这一关就把自己整整关在屋子里一整日。
临近申时,四皇子终于破门而入,走到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才坐到边上,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慰:“别丧气,父皇当年不也治好了吗。”起初他还以为老六是骗他们呢,原来真伤了那处啊。
赵旭麻木的坐着,然后下一秒,四皇子又从门口进来,坐下拍他的肩,重复安慰:“别丧气,父皇当年不也治好了吗。”
连续拍了十几次后,赵旭感觉自己一边肩膀都快折了。
他一个没绷住,抱着四皇子就痛哭流涕。
呜呜呜呜,都申时了,小七受印结束,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天下之主,他还在回溯。
大楚这么多人,不会倒霉的就他和父皇两个人吧。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此刻,躺在颐和宫的天佑帝人也麻了。
他和老六都当了皇帝才跟着小七回溯,那现在小七当皇帝了,没道理他们还跟着回溯。
不应该是小七自己跟着自己回溯?
还是说,已经跟着回溯过的人是不可逆的?
不管父子两个如何心塞,罪魁祸首赵砚却长长松了口气。
祭天、上告祖宗、登宝座、受印、百官跪拜,只剩最后一项宴请文武百官,登基大典就能彻底结束。
他坐到长乐殿的主位上,暗自在心里默数:再有两次敬酒,再赐食,最后说几句客套话,他就能回去休息了。
殿中歌舞曼妙,丝竹声悦耳。
许尚书却无心欣赏:原本他外孙在皇位待得好好的,一场宫变,皇帝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前来清君侧的灵泉郡王。
他能高兴才怪。
那日他们都在颐和宫外,只有灵泉郡王,如今的陛下在里面。里面具体发生了何事他们也无从知晓,说不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猫腻。
许尚书心中气闷,原本六皇子一党的官员心里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再有就是原本的五皇子党,依附周伯侯府的官员,对于赵砚突然皇袍加身,心里颇有微词。
两方目光都集中在高坐上的新帝身上:七殿下究竟有什么特别,陛下要如此费尽心机的推他上位?连登基大典都破例跟着修改流程!
歌舞声渐止,光禄寺卿高声唱和:“陛下赐食,百官受赏!”
宫人依次端着酒水和佳肴上来,每个官员面前一份。
文武百官端起酒杯跪下,三呼万岁。
赵砚举杯,一口饮尽:很好,是清水。
文武百官同时一口饮尽,起身复坐。
第二轮敬酒后,冯禄亲自上前替赵砚布菜,同时小心提醒道:“陛下,不可多食,稍后还要说几句。”
赵砚嗯嗯点头,肚子已然饿得不行。
一整日大典下来,又是跪又是拜,就刚刚喝了两口水,他现在能吞下一头牛。
他端坐着不动,等冯禄布完菜,他举箸用了一口,犹嫌不过瘾,回档继续用了一口。
在他举箸后,坐在下面的官员才敢进食。
许尚书夹了一筷子鹅肉塞进嘴里食不知味,刚要咽下去,嘴里的东西就没了,低头一看,鹅肉还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他以为自己恍惚了,于是又伸手夹了鹅肉往嘴里塞,这次还没塞到嘴里,鹅肉又到了面前的碟子里。
许尚书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不死心的又夹了一筷子,然后放进嘴里。
好在这次成功把鹅肉吃了下去,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心道:新帝登基以成定局,想再多也无济于事,没得弄得老眼昏花,身体渐弱。
想开些。
他继续用膳,陛下赐不敢辞。即便味同嚼蜡,面前的膳时也是要用完的,寓意君臣同乐。
许尚书好不容易把面前的御膳用完,放下筷子,一眨眼,面前的御膳又完好如初。
许尚书揉了揉眼,确定不是幻觉,手上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
赵砚抬头朝他看来,关切询问:“许尚书怎么了?”
许尚书嘴唇颤抖,刚要说话,就见冯禄
眯眼瞧他。他立刻低头:“没,微臣只是不小心。”说着捡起筷子继续用膳。
这是新帝的登基大典,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弄出什么动静,太上皇定会以为他不满。为了替新帝立威,说不定会拿许家开刀,杀鸡儆猴。
不管发生什么,淡定。
此刻,长乐殿所有的官员都和他一个想法。
不管发生什么,淡定。
时间怎么可能会回溯,定是他们的错觉。
高坐上的赵砚:真饿,御膳真好吃,就是分量太少。
一次不够,再来一次,再再来一次。
新帝年轻力壮、年富力强,一口气回档十次,肚子才有饱腹感。
然后文武百官就跟着他强行吃了十次,各个都快吃吐了。
淡定,定是他们的错觉。
一定是登基大典太繁复,他们太累,出现幻觉。
然后刚吃完的佳肴第十一次摆到了他们面前,文武百官从疑惑到惊恐,从惊恐到逐渐有些失控。
这这这,是幻觉吧吧吧吧……
许尚书颤着手夹起面前一块鹅肉,刚放到嘴边,就呕了的一声,吐了。
许尚书吓得后背冒汗,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完了完了,他怎么就没忍住,吐了呢。
这下陛下和太上皇定要以为他不满。
他们许家完了。
他才这样想完,整个大殿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而且一声比一声响。
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