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一更)

嵇临奚进宫汇报这件喜事了。

楚郁正望着边关传来的文书,听到匆匆迈进来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他来了,抬起袖,将笔放至一侧。

“殿下,喜报!”

嵇临奚跪地,将王驰毅自己供出的一个地方说了出来,邀请楚郁与他同去。

“去吧。”楚郁说。

嵇临奚心中窃喜不已,周围人百般阻拦又如何,他总能寻到与殿下相处的机会,借着公务的名义,谁要阻拦?谁敢阻拦?

带着禁卫,二人相依朝藏银的寺庙走去。

临近年关,过往的路人脸上,皆是有了几分喜意,楚郁看了他们一眼。

这场夺位之争,并没有让百姓恐慌之中,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梦一醒,眼看着军队进城,而后军队离开,一切就这样寻常没有血腥的结束了。

今日和明日没什么区别。

“殿下。”嵇临奚唤回了他的心神,他将目光放回在嵇临奚身上,“嗯?”

嵇临奚袖下的手,轻轻勾住他的手。

楚郁:“……”

他叹息一声,“有人,嵇临奚。”

嵇临奚依依不舍放开了。

有人不能如此,那便是无人就可以了。

香凝垂首站在寺庙中的树下发呆,听着声音,她抬起头了,上山的道路,禁卫开道,太子,不,当今天子就在前方,一旁的嵇临奚殷勤备至。

她本不再戴面纱了,又把面纱戴了起来。

为了让王驰毅相信自己真的被欺凌,有时候一些伤,便要去受,只有如此,才能激起王驰毅最大的爱怜之意,这道伤痕其实于她的容貌没有多大的影响,只在太子面前,她并不想露出自己的一点缺陷。

她退到树后,躲了起来。

嵇临奚望了一眼她的方向,然后当作看不见地,故意与楚郁说话,让楚郁察觉不到香凝的存在。

香凝是帮了他几次大忙不错,但倘若香凝挟恩图报,要入殿下的后宫与他争夺,他对香凝也不会心慈手软。

对敌人的仁慈避让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嵇临奚是一个从不会对自己残忍的人,除非那人是殿下。

……

“殿下,就是这里。”

进了大殿,他恭恭敬敬地说。

护卫在这里看护着等天子与他到来。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郁颔首,带着禁卫入了暗道,与嵇临奚查看了一番,曾经能让嵇临奚目眩神迷的财富,现在再看,他亦是有几分意动,毕竟再如何,他爱财的本性始终都变不了的,但也只是意动。

“殿下,此处小臣目估,一亿两白银的价值是有的。”他回禀道。

将之充入国库,殿下的钱袋子就会膨胀起来,也就不会时时刻刻为国库空虚忧心了,五亿两白银全部搜刮,再加上其余被关在牢狱里的大臣,预计收刮出来的银两,就是将近十亿两白银。

楚郁说:“劳烦你与香凝了。”

他本就打算利用王驰毅钓出王相的藏银之地,最后还是用上了王驰毅。

王驰毅的尸体倒在地上,胸口处的衣裳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他死不瞑目的睁着双眼,不知道在看什么,禁卫将之拖了下去。

楚郁让人通知户部与兵部过来清算入册。

两人离开了大殿,“香凝呢?”他没有看见香凝。

嵇临奚道:“小臣去找找,陛下稍等。”

楚郁点头,嵇临奚就佯装去找了,过了一会儿,他来到香凝所在的地处。

“你要见圣上吗?香凝姑娘。”他假惺惺问了句,“你要见的话,本官这就带你过去。”

香凝看着大殿的方向好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不用了,嵇大人,就这样送我离开罢,我想回青州了。”

嵇临奚这次是真惊诧了。

眼下殿下就在殿里,香凝居然就这么放弃了?对方不是也有跟他一样的心思吗?

“我心悦殿下。”香凝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过视线来看他,“可他站得太高,离我太远。”

她从很早之前就心悦太子,是太子来到李家,把她救了出来,温声细语安抚她别害怕,又为了她寻了一处能安稳活下去的地方,青州。

在这之后,每一次她的信,太子都会真真切切回复她,开解她不要沉沦于往事的痛苦里。

她想要复仇,无比强烈地想复仇,太子也没有强硬地阻止她,委婉劝告后成全了她的心愿,为她提供帮助,从青州到京城,太子始终在保护着她。

没有人不会为这样的温柔护佑动心。

但太子对谁都温柔。这份温柔会让爱慕他的人越陷越深,也会越来越痛苦。

月光洒落人间,有人想伸手捕捉,捕捉到手中的却是一场空,有人想攀月,却发现爬得再高,也依旧离得遥远无比。

“我承担不了那份追逐他的那份痛苦。”香凝平静道,“我能为了报我父亲母亲的仇不惜一切,可我为殿下做不到。”

风将她的头发撩起,她回头,看着大殿的方向,眼中仍旧带着留恋,却慢慢变得平静,“喜欢殿下是一件让人发自内心喜悦的事,但追逐他,疲惫到足够耗尽所有一个人所有的心神。”

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付出牺牲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让太子的眼睛里真正的看见自己,会为她的出现而感到不一样的欢喜,会因她流露出不同于对待别人的另外一面。

她想象不到那样的一天。

香凝离开了,只给嵇临奚留下一封赠给太子的信,她不曾回过头,跟着嵇临奚的护卫一步步朝山下走去,慢慢的,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如一道云雾消散在山林之中。

留给嵇临奚的,也只有一句,“我不与你争,祝你得偿所愿。”

……

拿着香凝的信,嵇临奚一路唇角扬得高得不能再高。

他视香凝为大敌,结果对方就这样干干脆脆放弃了,还祝愿于他。

这真是……这实在是——实在是好极了——

停下脚步,嵇临奚将手中的信打开看了一眼,哼,他可不是怕香凝写了什么表白心意的词,只是担忧这信中有什么对殿下不利的东西。

看完,他眉头彻底松展,捏着信提着衣摆轻松上了楼梯。

“殿下,小臣找到香凝姑娘,但她已经走了,这是她托小臣交给殿下的信。”说着,他把信递了出来。

楚郁伸手接过展开,信上香凝说她复完了仇,心愿已了,准备回青州去了,青州的春苗快生了。

“香凝在此祝愿陛下,恩泽满人间,万民同欢庆。”

他看完信,嵇临奚伸出手,楚郁将信放回到他手中,他想过让香凝留在京城,但信中香凝渴望的是回到青州。

“嵇临奚,代孤让人好好送她,给她一笔丰厚钱财罢。”

代孤?

嵇临奚心中一甜。

他总是能敏锐察觉到殿下待自己的不同,就如这句代孤,在殿下心中,他们二人已经同为一体了。

“殿下放心,小臣已经提前安排下去了。”

香凝帮他几度立功,又自愿离开青州,不与他争抢,他嵇临奚也不是那种忘恩之人,派去护送的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赠予香凝的银两,也足够香凝极尽优渥的度过余生。

他头顶有一块枯叶,是上来时无意飘落在他头上的,只嵇临奚并没有察觉。

楚郁伸出手,为他摘下那根落叶。

眼下无人,禁卫都在大殿里,云生在宫中守卫。

山间风声簌簌,他微微踮脚,抵上嵇临奚的额头,“嵇临奚。”他说,眼尾的小痣,映入嵇临奚的瞳孔中,“孤不会让你永远如现下这样的。”

倘若嵇临奚愿为他付出一切。

倘若他心悦嵇临奚。

他也会想嵇临奚得到一切。

就如嵇临奚待他一般。

“给孤一点时间。”

这般近的距离,嵇临奚其实耳边已经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了,视线盯着他的嘴唇微微失神,楚郁见状心道不妙,还未来得及收身,嵇临奚就反捏住他的下巴,垂首亲了下来。

那是遮掩在柱子后面背对殿中佛像的吻,湿热粘糊又百般克制冲动,楚郁喘不上气,嵇临奚就为他渡气。

唇舌几度交缠,年轻的天子慢慢后退至柱子,在快靠上冰冷的柱子时,嵇临奚伸出手,自下而上护住他的脊背与后脑。

“陛下——”有禁卫从殿中走了出来。

嵇临奚退开一步,面容贴着心爱之人的面颊,嗓音沙哑道:“殿下,今夜劳您驾临小臣的府邸罢,求您。”

“小臣只要这个,您若不来,小臣就会一直等待。”

分明是很臣服恭顺的语气和神色,楚郁却觉得,这个人满是对他的侵略感。

他还未有回应,嵇临奚就已经退开了,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禁卫走了过来,“陛下。”

他不知刚才发生的短暂温存,汇报了一些事。

楚郁点了点头,神色淡道:“留一部分人在这里守着,等待户部与兵部过来,剩下的与孤回宫罢。”

“喏。”

……

入夜。

楚郁在勤政殿批改着奏折,啾啾在一边忙忙碌碌啄米,楚郁把它从牢笼里放了出来,它便时时刻刻跟在楚郁身旁,时不时拿鸟身去蹭,展示自己鲜亮的羽毛好夺关注,直到楚郁腾手摸它的头让它乖一些,它才会心满意足安静待在一旁。

东宫那里,传来陈公公病死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楚郁摆手,嗯了一声,“葬去他的故乡吧。”他记得陈公公提起过他的故乡,语气中满是怀念之意,尸体落叶归乡,也算一种圆满。

宫人离开了。

楚郁低头批了两本奏折,看外面天色。

“云生。”他喊。

云生进来了,“陛下。”

楚郁扶住额头,他前几日因为嵇临奚那一遭,已经耽误了一点政事的处理,今日实在是不能……而且奏折文书也很多……

“你……”

“你……”

“你去嵇府……”

他几度说了一个你字,想让云生去告诉嵇临奚,别再等他了,他政务实在繁忙。

可你字刚一说出口,他眼前就会浮现嵇临奚在嵇府外面痴痴站立翘首以盼时不时看路道尽头的样子,若云生去了,让他别等,嵇临奚一定会很难过失望,虽然会温顺听命,但回到府里以后,看着自己精心的安排都派不上用场,一切盼望成了空,不知道多失魂落魄。

空欢喜一场,最叫人难受。

“摆驾嵇府罢,带上奏折文书。”他叹了叹气,认命般地说。

嵇临奚能为他步步退让至此,无非是第二日需要更多一点的时间来处理这些东西,他不能连这样的事,也让嵇临奚伤心难过了。

若事事都让嵇临奚为他妥协,一退再退……他心悦嵇临奚,又怎么会让嵇临奚那样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