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嵇临奚有心时时刻刻待在玉清殿勤政殿与殿下形影不离,但这样做终究于君臣之礼不合,偷偷待了一日后,第二日回了工部的官署。
“大人!”
“大人!您回来了!”
“大人!”
他身上已经穿了一品绯袍,上面绣的是展开翅膀的仙鹤,工部的官员看他回来,一拥而上,高兴无比。
他们身在京城,早就听闻大人在凉州的壮举,跟随大人的那一批官员得到各自的封赏后昨日回到工部,与他们各种谈说,他们如身临其境一般。
这一年,大人在外拼搏,不断传回来的消息令他们工部的人挺直了腰板,朝堂上起争论,礼部吏部的官员都要退让他们一两分。
嵇临奚威风凛凛对他们颔了颔首,进了办公的厅堂后,就让侍郎郎中将堆积的事务全部送过去让他处理,等到入夜,他回了嵇府,管家对他汇报说新的府邸已经按照他的意思修缮完毕,秋千,鱼池,移栽过来的花要等入春才会开放,大部分布置和现在的嵇府差不多,只地下室修建了很多处,可以放很多东西,甚至还有两条逃跑用的暗道,十分隐匿。
嵇临奚第二日去望了一眼,甚是满意。
他当初命人修建逃跑暗道,本是打算殿下夺位失败了出手把人救走藏在自己的地下室里,被发现就带着殿下逃跑,现在逃跑的暗道显然是用不上了,只地下室有的是用处,虽不能放殿下,但放殿下的物事不成问题,他让人把东西运到新的嵇府,一箱一箱把自己藏着的与殿下有关的物品亲自抬往地下室。
地下室已经按照他的安排放了不少柜子,嵇临奚将箱子打开,殷勤地把一件一件的物事放在柜子上细细摆着,下面还特意贴了小纸条,写着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所得,四周凃了防水料的墙壁上,再挂上殿下的画像,密密麻麻的一片,再铺上一张地台床,如此布置下来,嵇临奚恨不得日日住在其中。
回到上面的房间,下人已经为他送来最近京城书局时兴的那些与他和殿下有关的本子,嵇临奚随便看了几本,啪啪就丢到一旁。
她们这些待在深闺里的女子甚爱写什么虐恋情深,强取豪夺,殿下在故事里冷血无情,把他逼得疯来又疯去。
哼,他与殿下之间可是两情相悦的甜甜蜜蜜。
他让管家进来,管家恭恭敬敬进来了,嵇临奚掏出三本簿子递出,斜眼看他,“去找京城各大书局的老板,让他们把这几本书印发出去。”
这都是他去了凉州一年的时间里,利用闲下来的时间写的,删减去了一大半露骨床笫之欢的戏份,可没有那些虐来虐去的情节。句句都是精华。
管家接了过来,领命下去了。
嵇临奚抬抬袖子。
他可不想以后后世讨论起他与殿下,是根据这些杂书说他们感情如何虐来虐去,当然要根据他的书来,挖出他们是如何恩恩爱爱的。
……
临近过年,百官休沐九日时间,免了宫宴。
趁这休憩的九日,嵇临奚劝着楚郁陪他回奉城,他还记得那位沈先生的话,说半年最好回去一趟施一次针,本以为要花好大一番功夫才能劝服,但出乎意料的,他刚提出来,楚郁就答应了。
“那就去吧。”
“殿下,朝政之事不急于一时……去?!”
楚郁收了笔,颔首道:“不是说要去吗?那就收拾东西吧。”
二人收拾了一番,换上了常服,带了些东西,就承着马往奉城去了,临走之前,楚郁吩咐翰林院不可懈怠对九皇子的教导,九皇子,自然就是那位玉太妃的儿子。
今年也下雪,却没去年那么大了,因为国库充裕,官道上的雪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路上的行程,楚郁只带了云生与几个暗卫。
天气一寒,楚郁的腰便格外的不好用,为了赶时间,二人乘的是马,下了马,嵇临奚背着他爬过半面山,跨过一处溪流,再往上一点,就是沈先生的家,杳儿正在家里给他爹清点草药,听到敲门声,沈先生让她出去看看,她踏出门,警惕问了句:“谁啊?”
嵇临奚不说话。
他与杳儿合不来。
趴在他背上的楚郁拍了拍他肩膀,嵇临奚把他放了下来,站在地面,楚郁嗓音温和开口:“杳儿姑娘,是在下与在下的朋友,逢此冬日,特来上门拜访。”
听到他的声音,里面传来快了的脚步,院门一下拉开,露出一张倩丽灵动的少女脸庞,“典公子!!!!!”
楚郁彬彬有礼颔首,“杳儿姑娘,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杳儿奔出来,显得格外开心,她想伸出手,但女子的自持又让她收回手去,看了好几眼后,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你终于回来啦,我爹总是念着你呢!”
楚郁微微一笑,“劳沈先生与杳儿姑娘挂念了,典某受宠若惊。”
“快进来快进来——”杳儿将门打得更开些,回头道:“爹!是典公子他们来了!!”
厨房里正在做饭的沈先生走了出来,看见楚郁,立刻跪了下去,行了一个跪拜礼,杳儿不知为何,连忙去扶,“爹,你这是……”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杳儿茫然。
沈先生拉她,“杳儿,陛下在此,还不快快行礼。”
杳儿终于反应过来,看向楚郁,楚郁道:“沈先生对我与嵇大人有救命之恩,切勿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救命之恩不敢当,当日不过举手之劳,后来殿下也派人送了银两衣服来。”
沈先生又拉了一下杳儿,回过神的杳儿,也马上跪在地上,跟着手足无措地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典公子离开后不久,确有几人上门,说是答谢,留下三千两银子便离开了。
楚郁在嵇临奚的搀扶下走过来,将二人扶起,“沈先生与杳儿姑娘既然当日称我为典公子,今日也便视我为典公子罢。”
他让云生将准备的礼送进院中,道:“当时奉城回去得匆忙,命人送来的谢礼也准备得匆匆,不足以表达我们二人心中谢意,这次也算聊补遗憾了。”
“谢陛下赏赐——”
典公子怎么会是陛下?还有嵇大人?那个蜂脸怪?
杳儿往嵇临奚看去,嵇临奚脸上已经没了半点蜂蛰过的痕迹,虽肤色深了不少,但更显俊厉锋芒。
两个人视线对视上,而后各自移开,嵇临奚心中兀自冷笑一声,杳儿是对他没半点好感,就算眼下对方生得周周正正,她也哪里都看不顺眼。
“杳儿,快去厨房端菜。”
“好勒,爹。”
楚郁让云生他们在外等候,与嵇临奚步入房中,知道二人来意,用完饭后,楚郁静静坐在床边,沈先生亲自给他把脉检查,抚摸他后背脊背骨。
看了半天,沈先生收回手,扭头要取针时,对上两人目光。
“怎么样了?沈先生?”
“怎么样了?爹?”
“有你什么事。”沈先生看了一眼杳儿。
他对嵇临奚道:“还算养得好,但疲劳太过,耗心血精气,这次施针后,越往后面作用只会越小,还请陛下好好照顾身体。”
“现在我要施针,杳儿,你出去。”
杳儿离开后,沈先生取针,他的针很细很长,下得很仔细,半个时辰后,楚郁赤着后背前胸,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针,就连脚底,也布着很多长针。
沈先生又给嵇临奚把了一个脉,“嵇大人没什么大问题,只身体再如何好,还是不要太过做重体力的事,重体力本身就是在消耗生命,时间长了,必有隐患。”
看完他说去厨房熬个药,时间到了回来,让楚郁不能动,连说话都不能,以免动了针,乱了穴位。
楚郁:“……”
他慢条斯理眨了下眼睛,表示知道了。
沈先生走后,嵇临奚蹲在楚郁面前,楚郁看他,觉得他此刻可怜巴巴的,看起来实在可怜。他慢慢眨了几下眼睛。
嵇临奚听懂了,殿下让他别担心。
他想还是自己做的不够多,才让殿下如此操劳,如今他只希望民稷阁赶紧建立起来,最好年后就建好,谁进去他都无所谓了,只要能为殿下分担那数不清的朝政事务。
“殿下——”
楚郁看他听懂了,又朝了他慢慢眨了几下眼睛,眼神示意外面。
嵇临奚又听懂了,殿下让他去云生那里拿一些奏折文书过来,他不情愿地出去抱了一沓来,一番眼睛交流后,他拿了一个小板凳坐着,拿起奏折看,三言两语总结,然后提出办法,楚郁会略微思忖片刻,觉得可以的闭一下眼睛,不太可以的闭两下。
一个多时辰后,沈先生端药回来了,将针取下,楚郁长吐了一口气,这种一直僵硬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但针取完后,他确实舒服了很多。
喝完药,他礼貌询问沈先生,“不知沈先生可有意愿入宫做太医?”
沈先生收拾针的动作一顿,跪在地上道:“若陛下需要,草民可每隔半年入皇宫为陛下施针,只草民与杳儿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入不了宫,还请陛下赐罪。”
“沈先生无意,朕就不便勉强,闲云野鹤的日子,确实让人心神向往,就是要劳烦沈先生每半年来一次京城了。”
“多谢陛下体谅。”
沈先生又走了,嵇临奚说了句臣把奏折送回给云大人,起身就要离开房间,他走到门边,身后传来楚郁温和的声音,“送奏折给云生就好,不要去找沈先生做其它事。”
嵇临奚本就是想寻机找沈先生说服对方入宫当殿下的贴身太医,殿下想要的东西,他都想想方设法让殿下得到,眼下心思被戳穿,他扭头,最后应了声喏。
……
解决完施针治病的事,带着沈先生的药,楚郁带着嵇临奚辞别,杳儿很是不舍,却不敢像上次出言挽留,知道典公子是皇帝后,敬畏就压过倾慕,从前她可以直视那张美丽动人的面容,现在却连短暂的对视都不敢。
看着嵇临奚把人背走的背影,她目光失魂落魄,最后收回视线,不再看了。
两人下了山,嵇临奚以为这就要回宫了,楚郁却说要去一个地方,站在曾经当过玉佩的当铺面前,嵇临奚说不出话来,楚郁牵着他走进去。
当铺里,昔日被嵇临奚威胁过的当铺老板正在拨算盘,入口的光一下暗了下来,知道是有客人来到,他连忙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两名携手的青年,一名穿着青色衣袍外面披着雪白披风,容貌艳秀俊雅,不似人间相貌,另外一名身穿黑衣,身形高大摄人,亦俊美非凡,只看起来有些许熟悉。
知道眼前的两人定然非富即贵,当铺老板露出十分谄媚的笑容,从柜台探出脑袋,殷勤不已道:“两位贵客是有什么需要的吗?”
一袋钱袋子放在柜前,老板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尽是金叶子,他兴奋得脸都红了,正拿一沓出来放在嘴里咬时,耳边听得一句平静的声音,“去年将近年关,夜里有人前来寻掌柜当了一块玉佩,现在还请掌柜归还,此乃酬谢。”
听到这句话,关于那夜的事,老板什么都想起来了,他这才发现刚才觉得熟悉的黑衣青年,就是那夜来威胁他令他什么都不敢说出去的“反贼”。
那块玉佩他收了以后,一直想找个机会卖出去,但又害怕卖出去惹了事,想着忍个几年再说,不想今年就有人上门,心中又恐惧又庆幸,他连忙去把那块玉佩取出来,恭恭敬敬交到楚郁手中。
两人离开当铺,楚郁将那象征名声显著、官升一品的和田玉佩,重新挂回在嵇临奚腰间,他松手,看着那块玉佩与那块祥云玉佩并在一起,轻轻撞击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郁:“好了。”
嵇临奚现在才明白,原来奉城所有的事殿下都知晓,就连他当了玉佩的事也没有漏殿下的眼。他已经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殿下却还记得,带他回来取这块玉佩。
楚郁看他神情,就知道他说不定又要落泪了,他实在怕嵇临奚哭,于是先开口道:“这是开心的事。”
“所以不要哭,嵇临奚。”
嵇临奚来找他时身上的钱袋子已经不知道失踪到何处,到了奉城却有钱了起来,给他买各种各样的东西,他看嵇临奚的腰间,发现少了一块玉佩,就知道嵇临奚把玉佩当了,回京之后,一直想着寻一个机会回来取,但实在太忙了,到了今年,嵇临奚邀他,才有这么一个时机。
吩咐手底下的人过来取也可以,但他更想亲自给嵇临奚拿回来。
嵇临奚忍住眼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扑进他怀里抱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哽咽道:“殿下,其实臣也有想做之事。”
……
半个时辰后,楚郁蹲在熟悉的破庙里,看着忙忙碌碌捡破烂的嵇临奚,神色古怪,“……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嵇临奚忙忙碌碌搬盆搬碗,好在这里没有人过来,不幸的是有一些盆经过风雨侵蚀,和虫鼠啃咬,坏了一些东西,他心疼得要死,拿帕子擦了又擦,叠在一起,“对啊,当时这些东西没带走,臣心里难过了好久。”
他现在也难过,看着漏了一个角的盆,就更难过了。
若是当日没有燕淮的出现碍手碍脚,他本来可以等到蓬子安到奉城,一起干干净净的带走的。
他心里开始对燕淮骂骂咧咧。
楚郁再了解嵇临奚,也不知道他心里在骂燕淮,只是有些不太理解他对这些东西都执着,他撑着下巴道:“已经坏了,有什么好带走的?可以买新的。”
“不一样!这是我和殿下一起用过的!”嵇临奚回头扬声道。
楚郁顿了顿,明白了。
在这里那几日,对嵇临奚是意义不一样的,所以他才想把这些东西都带走。
破庙外云生喊来一辆马车,看着陛下带嵇大人从里面走出来,嵇大人怀里还抱着一堆破烂,神色明显疑惑。
楚郁道:“他喜欢。”
云生颔首,掀开车帘,嵇临奚先把这些“破烂”放在马车里,把手擦干净了,拍干净衣裳,回首抱殿下上马车。
沈先生说了,殿下要少用腰。
……
奉城的事了一段落,二人赶回京城时,还有一日的休息时间,只已经有高位朝臣来宫里汇报事务了,入夜,嵇临奚留在玉清殿里,用在凉州学的按摩手法给楚郁按肩揉腰,他在杳儿家里时,还向沈先生讨教了一下,沈先生说没多大问题,本就是重体力劳动的百姓为了缓解腰背不适摸索出来的手法,就是对体质差的人要轻三分力度。
“殿下,舒服吗?”
楚郁赤着上身,脸颊埋在枕头里,嗓音有些模糊,“……舒服。”
嵇临奚按了好一会儿,直到楚郁说可以了,他分明望着殿下的玉白躯体难耐至极,却怕做时伤到殿下的腰,只得吞咽口水强行忍耐,并着双腿按下生理反应给楚郁穿衣。
楚郁:“你真的要穿上去吗?”
嵇临奚一下结结巴巴:“啊?”
楚郁叹息一声,“明日就要上朝了,只有这一夜。”
他抬手,抓着嵇临奚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声道:“想要的话,孤可以的,嵇临奚,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
这一夜,春笋陆续从土里往外面钻。
细雨拍打着窗棂,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嵇临奚牢牢记得沈先生说的少用腰的话,不管什么姿势,总是托着那截柔韧的细腰,他更多用的是抱姿,因为这样从后面扶着,殿下的腰就真的不用用半点力,只要他发力就好了。
就是这个体位不能用腰时会导致入得很深,深到腹部也能看出轮廓,一夜过后,他蜜色的手臂上,留下了好几道咬痕,肩膀上因为伤还没好,殿下心软放过了。
殿下就是如此心软温柔的人,也正因为这份心软温柔,才会让他这样的小人想方设法终于夺得欢心,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路人,成了宛如“主角”一般的存在,在殿下身旁熠熠生辉。
“你为什么……不能短一点?”压抑的低低啜泣声,“长得这么长……”
“那……那臣回去削一截?”
他的回应让殿下趴在他肩膀上坠着泪的笑出声,笑得身体都在颤,越颤泪水坠得越多。
“怎么削,削上面还是削下面?”
“嵇临奚,你想当太监吗?”
他想回答,只要能让他日日夜夜都待在殿下身旁,与殿下形影不离,不让他们分开,就算当一个太监,他也心甘情愿。
凛冽的冬日与温暖的春意交织,枝头的绿芽,于褐干中抽出,又一年春日来临。
作者有话说:
外科医生:唉,还是生错了时代,没派上用场。(磨磨手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