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下抓住手臂的姜汀州转头看他,问:“怎么,小陆总也有话说?”
陆白屿没有开口。
他闻到姜汀州走过的时候身上有一点药味,应该是来的时候喝的,他的感冒还没有好,以至于说那些话的时候声音和平时的不一样,有点哑,此时听着更哑了几分,就这样走出去的时候,鼻尖和眼睛还有点泛红。
刚刚站在那里说话的时候还没有那么明显,现在转身背对众人的时候,稍注意一些便能看得出来了。
这也是因为感冒吗?
陆白屿看着他,像是要把他脸上每一个表情都看得仔细,然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在这时候没有什么话要说。
随后,他慢慢松手,放姜汀州离开,但最后,他还是用两个人能听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我之后再去找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时候。
姜汀州只有两个字:“别来。”
他走之后,在这里留下的人神态各异,姜茉莉坐在地上,捂着嘴流泪,大师傅他们有些愣,最后只剩叹息。
但已经在糖厂呆过一段时间的蒋一峰却另有想法,他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开口了。
“现在不是叹气的时候,”他道,“处理完一个姜益生,之后的事情我们不能再指望其他人,只能靠自己。”
大师傅摇了摇头,有些愁眉紧锁:“你没听他刚刚说是冲着姜家来的吗?”
他觉得两边似乎已经水火不容了,本以为处理姜益生是缓和的迹象,实际上是一刀两断。
“我觉得不是这样。”
倘若这几天没和姜汀州实际相处过,蒋一峰也会这么想,但他如今坚定道:“协会的位置保不住,不代表姜家就会一直走下坡路。再说了,姜总倘若真的要使阴招,他没必要把这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
他有许多种办法整垮姜氏再把剩余价值全部榨干当做糖厂的养分,但他在这个时候说了实话,既是胜券在握,也是留了之后的机会。
比起其他家高端餐厅对宫宴围追堵截的竞争和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抢客人手段,姜汀州已经把做法摆在明面上了。
更重要的是,蒋一峰是真的看过糖厂那边的工作状态的,真正的商业竞争,绝不是只靠这些算计而已。
他现场看过一回才明白,为什么如今的糖厂会蒸蒸日上,在食品行业里你上我下,本质上仍要靠实实在在的味道,靠不断推陈出新的底气,靠所有人目标一致劲往一处使。
这些,姜家都没做好,即使保住了协会的位置,又能怎么样呢?
姜益生机关算尽四处吸血,他们这些厨师难道不是固步自封,才会在接连的打击下根本扛不住,说白了,这个时候的姜汀州又凭什么要为一团乱麻的姜氏考虑?
此时,站在那里一直沉默的陆白屿也开口了。
“姜氏这种情况,说是对不起他,但不就是希望他能回来接着力挽狂澜吗?”他道,“既然是有求于人,又何谈道歉呢?所以,你们又在这里失望什么?”
宫宴现在还用着姜汀州研究的新菜菜谱,现在卖得最好的菜品一半以上都是姜汀州研究出来的,他都没说要把这些收回。
甚至前几天蒋一峰在糖厂的时候,为店里做不好的某些菜品的细节过去请教他,他并没有隐瞒,一一说了。正是因为此,大师傅才投桃报李,给他介绍了做曲奇饼干的师傅。
“你们现在本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不必再拿之前的事情说什么,”陆白屿接着道,“除了商业竞争,还有各取所需的商业合作。汀州在生意方面一向公平,不会意气行事,倘若真要从他身上争取什么,自己要有本事才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对着姜茉莉说的。点破这一点,倒像是指了条明路,蒋一峰亦是点头。
姜茉莉听完了之后,眼泪也止住了。
确实如此,倘若现在让他回来接手一团乱的姜氏,到底是对他的补偿还是压力呢?她现在连自己都没有收拾好。
“所以大家更要在这个时候打起精神来,”蒋一峰道,“姜氏里的蛀虫清除干净之后,要靠我们自己了。宫宴和糖厂同在永青,生意场里相互竞争和合作随时都有可能调转方向。”
况且,现在宫宴餐厅和糖厂的主营业务本来就各有区别,将来发展如何,谁又能真的下定论呢?
今天,姜家发生的事情并未对外界隐瞒,姜益生做了什么很快就传了出去。姜氏如今的董事长是姜茉莉,姜家那些忠心的厨师未走,蒋一峰从糖厂回去了。
他走的时候,给姜汀州留了东西。
姜汀州有些意外,一看,是一小盒子千层酥。
中间的是宫宴经典的杏仁千层酥,比之前尝到的好多了,蒋一峰这一回来糖厂没白来,他尝过,已经做的不错了,不过,除此之外,旁边还有其他口味的。
他也能琢磨出其他味道的,左边是开心果味道的,果仁颗粒很香,上面淋了一层还奶皮,右边是咸蛋黄肉松馅的,馅料夹在酥皮里面,保留了酥脆口味的同时,中间还有软的层次感。
姜汀州各尝了一块,挺好吃的。
盒子底下还垫了张字条,低头一看,写着“姜总,来日方长。”
姜汀州把这张纸抽出来了,看了一会儿,没扔,放在一边。他没有在糖厂那里忙,李书妍安小屏她们总觉得他刚刚经历这些心情不好,应该回去休息。
姜汀州道:“我没有心情不好。”
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姜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有这些都在他预料之内。
“你感冒了,也应该回去休息,”李书妍把他推回去了,“好了好了,最近厂里一切顺利,没有什么事情的。”
姜汀州的感冒确实没好,第二天还更严重一些,头都有些晕了。
千层酥的点心盒子他带回去了,没做饭,没有什么胃口,热了一杯牛奶,坐在院子里把这盒子点心吃完了。
他吃得很慢,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情,想着他上辈子在姜家消耗的岁月,想着眼前这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大一样,宫宴做了这么多年的千层酥竟然也换了口味。
有些人会发生变化,有些人却还是固执。
即使听了姜汀州那番话,李书妍和安小屏这两个朋友对他的看法不会变,温淇在回来的路上和他说“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的想法是不会变的”,他送的向日葵还在院子里开得正好。
温淇固执,还有人比他更固执。
这个时候,姜汀州就看到陆白屿站在门口,那句“别来”他一直都没听进去。
他在家的时候院子是不锁门的,一推就开,但是陆白屿没有立刻进来,还是站在那里,道:“汀州,我有事情找你。”
他没有得到回复。
这个时候的姜汀州没有什么心思搭理他。
陆白屿过来要说什么他能猜到,姜汀州身边的人听到他和姜茉莉的对话,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他在姜家过得不好所以心生同情。姜汀州不想听什么“其实你嘴上这么说心里是难过”的话,可似乎身边的人都这么想,没人把他那句“我不是好人”当真。
他是糖厂的主事人,做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他真就是这么想的。
糖厂现在的员工越来越多,以后要招纳更多师傅,自然要做好未来的铺路和布置,他不考虑这些实际的东西考虑什么?
但是陆白屿站在那里,只说了一句:“我来和你谈生意的。”
姜汀州总算这个时候看了他一眼,道:“我和小陆总有什么生意可谈呢?”
“很多。其实我们之前也算是合作,不是吗?”陆白屿道,“之前舌尖的事情少不得你的出面,糖厂我也插过手,我觉得算是成功的。”
他这么一说,确实。
就算不提李书妍那件事,温淇那时候是他叫过来的,现在卖得非常好的芋头线也是陆家找来的师傅,虽然最后是姜汀州自己想了办法,谈成这些的,但这些不能说和陆白屿完全没有关系,算是一种间接合作。
不过,他们两个的直接合作确实没有过,发货的快递不能算,毕竟那不是糖厂盈利的业务,只是附加而已。
“糖厂现在业务越来越大,陆运有国内最好的原料供货线,”陆白屿道,“为了生意,选择最合适的合作伙伴是应该的,对吧,汀州?”
最近处理姜家的事情,倒是提醒了他这一点。
陆运的运输业务会附加很多细分产业,例如他开创的保鲜效果和运输效率极高的舟鱼快递,又例如原材料采购和精选,姜家之前用的就是陆运的供货。
陆白屿之前有些避讳他和姜汀州这样各取所需的“商业合作”,毕竟上辈子他们就是在这条路上走错的,姜汀州想要什么,他双手奉上还得搭点什么都觉不够,他一直想纯粹地证明自己的感情,但到了这个时候倒明白了一些。
就算其他的都没有,能有一个合作伙伴的位置已经不错了,至少他能有合适的理由来找人。
从哪里摔倒便从哪里站起来,陆白屿想清楚了,这未必不是一条路。
谈到生意,便是陆白屿非常擅长的方面了。
姜汀州听了这些,已经转过头来看他。
“在商言商”这种话,这个时候的陆白屿说了他并不完全相信,但有些事情小陆总没有说错,陆运确实拥有很好的供货渠道。
当然,有些原料的供应其他渠道也能找得到,但论稳定、定价和各方面来说,陆运是最好的,真的从生意的大局考虑,不选近在眼前的陆运是没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