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有大修)庆祝入v,四……

正排队洗手的宋言川耳朵都竖了起来, 一副想出去看热闹的表情,林香皱起眉头,招呼三个孩子进屋子去:“景行,你看着弟弟妹妹, 爸妈和你宋姐姐出去看看。”

陈景行应了一声, 把准备“越狱”的宋言川又揪了回来, 宋言川只好努力把脑袋凑在厢房的窗户上,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林香带着宋明瑜推开院子门走到了胡同里头, 狭窄的过道上人声喧哗, 都是一个胡同的,听见响动家家户户都趿拉着鞋子出来,不少人还穿着睡衣, 披了件外套就出来看热闹了。

宋明瑜挽着林香手臂:“听得模模糊糊的, 也不知道在吵什么……”

林香还没答话,张新民的老婆高彦芝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过来宋明瑜旁边, 一边往两人手里塞了把瓜子,一边摆了摆手:“家里头能吵什么,无非就是衣食住行, 吃喝拉撒那些事儿……这夏家嘛, 多半就是住咯。”

高彦芝脸有些圆, 吃起瓜子来咔擦咔擦的特别有感染力,林香情不自禁磕了一颗,跟宋明瑜解释:“夏娟之前去大巴山乡下当知青, 在那边结了婚, 按规定是返不了城的,结果她为了儿子的户口马上就离了婚,硬是带着孩子回了南城, 就一直住在她哥家里。”

“牙齿和舌头还打架呢,住一个屋檐下,一个是正经分的福利,一个是知青返城没地方接收寄居在这儿,不吵才奇怪。”高彦芝磕瓜子的动作飞快,一小会儿她手上就攥了一把瓜子壳,她随意地布口袋里一扔,接着啃剩下的,“明瑜你是才搬过来不知道,之前他家就经常这样吵了,今天说夏娟一直住在家里太占地方,明天说夏娟一个离婚妇女带着儿子回娘家啃哥哥不像回事,就没一天是重复的。”

宋明瑜摇摇头,她还真不知道夏家里头这么多事儿,前面的大嫂回过头来满脸惊讶:“彦芝啊,你消息真灵通。”

“那可不,我就住他家隔壁。”高彦芝努了努嘴,“他家厢房就贴着我家的,小蝶晚上都被吵醒过。”

小蝶是高彦芝和张新民的独生女儿,小姑娘才五六岁,晚上吵醒了一瘪嘴就要哭,“新民去跟他们家说,夏亚军还不承认呢,现在不怕了,她爱吃明瑜送的猪油糖,晚上让她吃一点点,睡得可香了,梦里还咂嘴巴。”

宋明瑜笑了:“小蝶喜欢,下次再给她做……我是真不知道夏家情况这么复杂,我没和他们打过交道,上次他们家孩子的猪油糖还是张叔叔帮我送的。”

林香对张新民的行为非常赞同:“张组长做得对,你年轻姑娘,又是后辈,撞上他们家吵架,你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她正要说话,夏家却又响起了噼里啪啦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旁边的小院“吱呀”一声,蒋晓霞两口子也出来了。

哪儿有八卦,哪儿就有蒋晓霞,她一出院门,三两步就踩在了夏家院墙上,扒拉着院墙上头的砖头往里头看,徐伟康对这种事不感兴趣,跟同样在门口站着的陈继开交换一个眼神,两个男人都觉得夏家太闹腾。

“亲兄妹吵成这样,成何体统啊。”

蒋晓霞惊叫一声:“哎哟,他们家瓜藤都倒了!”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种有些便宜好养活的瓜果蔬菜,平时打牙祭换口味。

蒋晓霞又叫了一声:“哎呀,这是要打人了呀!”

这话一出,大家伙儿都坐不住了,涌到夏家院子的大门,七嘴八舌地叫他开门:“夏老大,好好的吵什么呢,又跟你妹妹闹矛盾了?赶紧把门打开,有什么事儿大家好好说!”

高彦芝更是学着蒋晓霞的样子踩上了砖头,朝夏亚军喊话:“你吵架就吵架,打人犯法的呀!哎哟你们兄妹俩赶紧把瓜藤扶起来,糟蹋粮食要不得!”

邻居们吵吵嚷嚷,张新民没多久也出现在了夏家门口,他刚刚一直不见人,竟然是去叫了针织厂的联防队,有了联防队的威慑力,夏家的院子大门终于打开。

看清楚院子里的狼藉,众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高彦芝赶紧去扶倒塌的瓜藤:“不是叫你们好好说了吗,哎哟,这瓜长得多好,这多可惜!”

夏亚军伸手去拿烟卷,对上联防队员的目光又悻悻地收了回去:“怪我吗,我自己的房子,还得天天跟做贼似的,走路都展不开。”

张新民让他先停一停:“你别说了,夏娟,你来说说,怎么回事儿?”

夏娟嗫嚅了一下:“……我哥想让我和小绍搬出去。”

“你本来就该搬出去,这针织厂的房子是给我的,又不是给你的,你一回来就说要住,夏娟,这房子又不是多一双筷子多一个碗的事儿,有这么容易吗?”

夏家二老走出来,夏老头开始和稀泥:“娟儿啊,你哥要养一个家,还要养孩子,你也体谅体谅你哥,亚军,你妹妹也不容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那么苦,你当哥哥的,就不能宽容一点妹妹吗?”

夏亚军觉得他不讲道理:“爸,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要是真不宽容她,她早就该带着儿子回大巴山,她老公不就在大巴山吗,她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家!”

“当初是爸妈让你顶替针织厂的名额,我才下乡去的!”

夏亚军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软肋似的跳了起来:“这房子是我的,我不同意,你凭什么带着儿子到我家来住,吃我的用我的,现在还说起我来了,我不同意你住,你凭什么住!”

他越说声音越大,街坊们都看不下去了,联防队上去直接给人拉住了:“你吵什么,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许吵闹!”

陈继开也看不下去了:“都是一个妈肚子里生下来的,你们兄妹俩吵架,爸妈有多伤心难过啊,这也太不孝顺了。”

“但是这夏家确实也住不下啊。”蒋晓霞趴在墙头看热闹,她才不下来呢,“要住得下就不吵了,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嘛!”

高彦芝、林香这些女邻居则是围到了夏娟旁边,刚刚院子里一通噼里啪啦的声音,也不知道夏娟手背是不是被劈倒下来的瓜藤和架子刮了一下,有一处红色的印子,宋明瑜赶紧找到了院子里无所适从的夏娟她妈:“夏奶奶,家里有毛巾吗?”

夏奶奶连忙带着她去了厨房,“这儿,娟儿的毛巾在这。”

宋明瑜应了一声,赶紧用冷水把毛巾浸透稍稍拧干,又返回院子里,林香正轻声细语地安抚夏娟情绪,见她过来,心有灵犀地伸手一接,冰凉的毛巾转头敷在了夏娟手背上。

夏娟感激地说一声谢谢。

1979年知青大返城之后,全国掀起了知青返城的风暴,夏娟就是这场风暴中的一员,她拼死拼活从大巴山出来,为此甚至不惜和丈夫扯了离婚证,独自带着儿子薛绍回来。

用夏娟的话说,“我可以在地里当一辈子泥腿子,我不怕,可我不想我儿子一辈子也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是城不是那么好回的,几万名回城知青还有他们的子女在这座城市中无处容身,有的幸运地找到了挂靠单位,兴高采烈地迎接自己的新生活,可更多的却像是夏娟这样,只能寄居在娘家。

高彦芝是个急性子:“娟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给姐说说?”

夏娟苦笑了一声:“针织厂通知我,我不符合厂里的知青安置要求,没办法安排我工作。”

“临时工呢,临时工行不行?”

夏娟摇摇头:“临时工也不成,现在实习生太多了,十几岁的年轻孩子厂里都消化不完,更何况我根本就没有纺织的工作经验,我想着我不行,小绍总有机会,但厂里也说不行。”

她不想儿子也跟自己一样没着落,针织厂却一推三六五,说薛绍这个知青二代学历专业也不符合厂里的指标要求,夏娟没了办法。

“亚军啊,你看这事儿闹得,有什么必要?”联防队的人扮黑脸,张新民这个和事佬就出来当红脸,“夏娟她儿子白天都在外头打零工不着家,就晚上回来睡个觉,她一个人,白天在家里做做手工缝补,不也给你们减轻负担吗?”

夏娟低声道:“我有手艺,会做豆腐。”

“免了,我想吃豆腐我自己去副食店买。”夏亚军不接茬,“你打算睡哪,客厅?我家这小院面积本来就小,一间房为了爸妈硬是给隔出了两间,我儿子都老大一个了还在我们卧室打地铺呢,你睡客厅,我们剩下的人平时不过路了,不生活啊?”

旁边其他邻居又给支招:“那就在院子里给人家搭个小卧室嘛,一点砖头加点人工就能成的事儿。”

这话刚说出来就被否了,墙上蒋晓霞看热闹:“那不得往两边邻居家借面积啊,你上嘴皮搭下嘴皮就给人情做了,得罪人的事儿怎么办?”

“嘿,我这不就是给个建议嘛,我又没说一定要这样!”

夏娟缓缓开口:“我不用卧室,我和小绍就只要个能遮风挡雨的棚子就好。”

夏亚军白眼一翻:“你敢我还不敢呢,夏天热冬天冷,等会给人弄出个好歹来,是想我被人戳脊梁骨呢?”

夏娟还想说什么,门口却突然冲进来一个少年人,一把拉住了她:“妈!”

这个少年人就是夏娟的儿子薛绍,他浑身都是汗,似乎是被人从外头叫回来,看上去有些陈旧泛黄的衣领上还蹭上了许多灰,整个人看上去都有几分狼狈:“妈,我们走,不住大舅家了。”

“小绍!”

“妈。”薛绍转过头来,语气很坚定,“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在房管局器材科找了个临时工的工作,只要能吃苦能扛包,我就能挣口饭吃……厂里的工作我高攀不上,我就靠自己也能养活我们俩,大舅舅家住不下,我们出去住。”

夏亚军:“看看,小绍都知道这里挤不下!”

夏娟的目光投向了堂屋门口的父母,夏老爷子长叹一口气,移开了视线,夏奶奶嗫嚅了几下嘴唇,叫了一声“娟儿”,可谁也没有说什么,她知道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

“好,我们搬出去。”

夏亚军这才露了个笑容:“早这样多好,娟儿啊,别怪哥狠心,你看看针织厂这么多知青返城的,他们家里闹得比我还凶,还有人举报黑户,那知青都给派出所的给带走了,哥可没对这么对你!”

蒋晓霞不出意外地又冲在八卦第一线:“谁举报黑户了,我怎么没听说啊,哪家啊?”

“关你啥事儿!”她丈夫徐伟康总算是听不下去了,给人从墙上薅了下来,“针织厂的事儿,你纺织三厂的往哪听去。”

蒋晓霞还委屈呢:“你拽我干啥,都一个胡同的,我当然要问啊,你这话说得倒像我是个外人似的,怎么徐伟康,咱们结婚了儿子都有了,你还防着我呢!”

“我没这个意思,好端端的你别胡搅蛮缠。”徐伟康没好气,“我让你少打听别人家的事儿,大家都是同事,进进出出的多尴尬!”

“有什么尴尬的……”蒋晓霞咕哝了两句,还是觉得今天这八卦吃得没滋没味,结果夏家兄妹俩也没打起来,联防队的人是来了,跟一堆桩子似的在旁边站着,也不说拿个章程。

“联防队的人也没办法,他们又不是房管科的。”林香和宋明瑜说悄悄话,“今天夏家闹这么一场,估计也是想看看厂里什么反应,现在嘛……”

反应就是没有反应,联防队还是张新民去叫的,人家也就管管礼貌文明的小事,但夏家这住房问题厂里谁也不愿意揽上身,就像夏亚军说的,针织厂还有那么多知青“嗷嗷待哺”,要是分了这家,那别家要不要分?根本没人敢掺和!

高彦芝不待见夏亚军那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瓜给撇了,真是糟蹋粮食。

“呸,说得冠冕堂皇的,还不是就是不想管,自家亲妹妹,没地方住,他不知道去问问谁家有房子出租,哪怕暂时落个脚呢?”

张新民让她别说了:“你看着点夏娟,她肯定伤心着。”

“是,我得把娟儿看着……娟儿人呢?”高彦芝一转头,夏娟人都不见了,岂止是夏娟母子俩,刚刚还在旁边的宋明瑜和林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见了,她气得把男人锤了一下,“你看见人走了怎么不叫我啊,我就关心那瓜藤去了!”

张新民无语:“你这人还真是……”关注点清奇,别人都在看夏家兄妹的热闹,他老婆倒好,关心起别人家的蔬菜了!

高彦芝眼睛一转:“我表姐现在就在妇联,我去一趟她那儿,看看这事儿有没有什么办法。”吃瓜归吃瓜,“邻里邻居的,都是女人,看看能不能帮她一把。”

……

就在夏家小院闹哄哄的时候,夏娟和儿子不声不响地从院子里出来,默默往外走。

夏娟目光有些游移。

未来该怎么办呢,她虽然放了狠话,却还是一片茫然,薛绍忐忑不安地扶着他妈,试探地叫了好几声,可夏娟就像是游魂似的,看着他的目光中也没有焦点。

两人走到胡同口的大榕树下,夏娟忽然停住停住脚步蹲了下来,刚刚在小院里她都没露出过疲态,这会儿却一动也不动:“小绍啊,妈、妈走不动了。”

哪儿是走不动了,分明是心里伤心呢。

“妈,别难过!”薛绍手忙脚乱地安慰着他妈,“真的,别难过,你还有我呢!”

就在这时候,母子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薛绍一边轻拍着母亲的后背一边抬起头来,是刚刚在他妈身边安慰人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他也认识:“林阿姨……”

“娟儿?”林香试探地叫了夏娟一声,可后者却还是有些呆呆的模样,她只能调转方向看向了薛绍,“小绍,来,我给你妈妈倒了水,多少让她喝一点,就这么熬着可不行。”

宋明瑜把小袋子里的糕点也给递了过去:“还有这个,在南城百货大楼买的,同德福的云片糕和桃酥,我刚问了夏奶奶,她说夏阿姨今天还没吃饭呢。”

“谢谢,你是……”

“宋明瑜,我刚搬来胡同没多久。”

“刚刚谢谢你安慰我妈,还有林阿姨,谢谢你,谢谢你们记得我妈……”人情冷暖,这个十几岁的大男孩眼眶也红了,他转过头去,轻声细语地哄夏娟,“妈,咱们先吃点东西喝点水好不好?”

他柔声哄慰着亲妈,总算是把夏娟给安顿到榕树下坐着,吃了一块云片糕,又喝了两口水,脸上的神采多了一些,林香关心道:“娟儿,小绍,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

夏娟摇摇头,她现在脑袋还很混乱,从大巴山回来,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一定要让儿子进厂,可现在希望落空,她除了进厂竟然什么都想不到。

“我来养我妈。”薛绍却说道,“器械科现在很需要劳动力,不管是知青还是农村进城来的,只要有力气他们就欢迎,我肯下力气,每天都能扛不少,我能养活我妈。”

宋明瑜却看向了夏娟:“刚刚我听夏阿姨说,她会点豆腐?”

“对,我妈做的豆腐特别好吃。”薛绍说道,“我从小就吃我妈做的豆腐,怎么吃都吃不腻。”

夏娟的眼神动了动,她看向了这个年轻姑娘,刚刚在院子里,林香和这个叫宋明瑜的姑娘都十分关照自己。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亲人背弃自己,可是住对门的邻居,还有萍水相逢的小姑娘,却对她如此关心……她怎么会不感激?

此刻听到宋明瑜提到豆腐,她迫切地想要回报些什么:“你想吃豆腐吗?等我找到地方落脚,我给你送两块过来!”

“夏阿姨,我不是只要两块。”宋明瑜笑意吟吟,“我想要很多很多,要每天都有,要长期供应……”

“啊?”夏娟有些懵了。

宋明瑜神色一正:“夏阿姨,我打算从你这买豆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买……买我的豆腐?”

薛绍目光复杂:“宋……宋同志,我和我妈都很感激你,还有林阿姨的关照,但是这份同情太贵重了,我们承受不起。”

“没错,我是同情你们。”宋明瑜坦然承认,随即语气一转,“但是这份同情是有门槛有底线的,我看上的是夏阿姨点豆腐的手艺,这会儿我们谈的是生意。”

薛绍愣了愣:“生意?”

宋明瑜抿唇一笑,侧身往胡同门口一指,“那家小饭馆就是我的店,一家饭馆打算从夏阿姨这采购豆腐,算不算生意?”

这个想法还真是她突发奇想。

宋明瑜原本只是觉得夏家人对夏娟母子俩很过分,可当夏娟说自己以前在大巴山卖豆腐之后,她却发现这完全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她正发愁原材料受限制这码事呢,豆腐在菜市场买不到,只有副食店才有,可副食店的供应有限,豆腐还不是天天有,买吧还得用粮票,算来算去都不划算,小饭馆现在就没有豆腐做食材的菜。

可这样不能长久,南城菜讲究一个麻辣鲜香,豆腐又是个百搭的食物,配什么都好吃又下饭,宋明瑜之前是没路子,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会做豆腐的,她可不就喜出望外,想试试夏娟的豆腐水平如何。

如果可以的话,她打算和对方合作,夏娟负责给她做豆腐供货,她用现钱给夏娟结算,母子俩不用挨饿受气,她能开发新菜谱招揽顾客,这不是妥妥的双赢?

宋明瑜把自己的想法和母子俩一说,薛绍欣喜不已:“算,这当然是一桩生意!”

还是那种好得不得了的生意,能让他妈不再沉浸于伤心之中的生意!

夏娟目光亮了起来,紧接着又慢慢黯淡了下去:“……好吃的豆腐必须得要石磨,我现在可能没办法做。”

不仅是石磨,她如今连落脚栖身的一片砖一片瓦都没有,夏娟低下了头:“……能不能,能不能再等我一段时间,我肯定很快就想办法把这些东西弄来,我肯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也越来越难堪。

这话她怎么能说得出口呢,让人家等她,可人家店里要做菜,要挣钱,人家也要吃饭,她说这样的话对人家也太不公平了,夏娟语气低落:“抱歉,你就当阿姨没有说过,你找其他人吧。”

她说完就要走,薛绍却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他一把拉住亲妈,语气急促地问道:“如果我妈做的豆腐你满意,是不是以后你都会在我妈这买豆腐?”

宋明瑜微微一笑:“对,不仅买,我还要订,小饭馆每天都要开张营业,每天我都要进货。”

薛绍握紧了拳头:“好,那就一言为定,我今天就带我妈找地方落脚,给她买石磨做豆腐,明天我们来小饭馆找你。”

“小绍——”

夏娟急急慌慌地想要阻止儿子的承诺,宋明瑜却点了点头:“好,我明天在店里等你们——先说好,一定要品质过关,否则我是不会买的。”

“没问题!”薛绍的目光很认真,“我保证我妈做的豆腐一定是全南城最好的,以前她在大巴山那会儿,谁家都爱吃我妈点的豆腐,你一定会喜欢的!”

“宋同志,林阿姨,今天真的谢谢你们,我这会儿就带我妈找地方去。”薛绍拉着亲妈往针织厂反方向那条街走,林香在后头扬声叮嘱,“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来胡同找我们!”

“知道了林阿姨,你放心吧!”

母子俩走出去好一段距离,夏娟一直没能挣脱儿子的手,她急得满头都是汗:“小绍,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承诺人家,要是我们做不到要怎么办,那不是骗人吗!”

“妈,我们不会骗人,哪怕是住仓库,我们也不会没地方落脚的!”薛绍语气坚定,他停住脚步,将五张一块钱放在母亲手里,“这些日子我天天出去就是为了和他们抢工作,好多人都想做这个,但我跑得最快最机灵,器械科那边特别满意我,还给我发了奖金呢!”

“妈你别怕,我一定帮你把生意做起来!”

薛绍报喜不报忧,丝毫不提自己被勒得血痕满满的肩膀,也不提被人颐指气使时的愤怒,他想要挣钱,想要挣很多很多钱,足以让他和他妈都能过上好日子,让他妈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妈,咱们去知青办,找他们一起想办法!”

……

宋明瑜挽着林香的手回了胡同,“林姐,你刚刚是不是吓了一大跳。”

林香嗔她一眼:“你说呢,这么大的事儿,突然就下了决定,我肯定没反应过来呀。”

“其实我也是临时想到的,一开始我真没什么想法,就觉得夏……夏亚军那个人对妹妹太可恶,想做点什么心里能舒服一点。”宋明瑜和林香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但是我能做什么呢,骂他一顿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给夏阿姨和她儿子一点钱吧,好像也不太合适。”

她的钱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自家的生活都还没有到宽裕的地步,这么做完全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可是让宋明瑜眼睁睁看着夏娟走投无路,她似乎也没有那么硬的心肠,“幸好,夏阿姨会做豆腐。”

“小饭馆生意始终是要慢慢扩大的,副食店那点供应根本不够,人家也不乐意卖更多的给我。”宋明瑜语气里充满了喜悦,“如果夏阿姨点的豆腐品质好,我以后就在她那订货,这样以后就不用再担心副食店那边出问题了。”

林香和宋明瑜相处了一段时间,哪还能不知道这个看似泼辣的姑娘其实心比谁都软。

刺猬的刺是坚硬的,可在亲近的人面前,刺猬也只剩下柔软。

“你心里有数就好,无论如何先把自己照顾好,这样才能照看别人。”林香拍了拍宋明瑜的手臂,两人推开院门,几个小的凑了上来。

“姐!”

“妈妈,你们去了好久呀。”

“夏阿姨怎么样了?”

陈继开早就回来了,就等着她们俩呢,赶紧把装蛋糕的盘子端出来,旁边几个小不点早就望眼欲穿,等盘子端到手上就顾不上再问其他了,就连陈景行也忍耐不住动起了筷子。

没错,叉子是没有的,老式的奶油蛋糕甚至奶油都只有最上面那一层,下面全是实心的戚风蛋糕。

不过做蛋糕的师傅手艺纯熟,一院子大大小小都吃得心满意足,林香简单提了提,也没提豆腐的事情,宋明瑜向陈继开八卦夏家的情况:“后来夏家那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陈继开是唯一一个留下来听后续的,“夏娟都愿意带着儿子走了,大家就散了呗。”

陈继开舀了一口奶油,也不知道是甜,还是因为夏家的八卦太腻歪,他皱起眉头:“夏老大这事儿做得不地道。”

林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地看了丈夫一眼,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她转过头和宋明瑜“科普”:“说是针织厂这次在全国质量和行业评比里拿了冠军,厂子里现在热火朝天的,说是打算在针织厂中间加个‘总’字,以后还要扩大车间,工人肯定是越招越多的。”

甚至她也想过要不要和宋明瑜再提一提进厂的事情,小饭馆或许挣钱,可累却不是一般的累。

都说厨子是越当越胖,那是给人家国营饭馆当大厨,除了炒菜什么都不用管,可宋明瑜这不仅仅是当厨师,还得自己采购、自己管理、自己当服务员……不累瘦才怪呢!

不过,这会儿不是提这个话题的时候,林香叹了口气:“其实夏亚军帮帮侄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她有些唏嘘,以前总想着大家都是针织厂的工人,一视同仁,相处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压力,但真的做了邻居才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就拿夏亚军来说,他在厂里不算是出挑的,但也不是那种好吃懒做,吃大锅饭不出力光想着占便宜的懒汉,在车间里人缘也还可以,要不是夏娟这事儿闹出来,又有几个人会知道他也有这一面呢?

院子里一阵沉默,宋明瑜是才搬来不久,对夏家的初印象就是这家人不好处,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她并不意外,可林香和陈继开夫妇却有点觉得这瓜吃得人心里不是那么舒服。

幸好胡同里头大家都很关心夏娟,陈继开给两人继续描述:“联防队的人把夏亚军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厂里现在也怕,事情要是真的闹大到不可收拾,指不定就跟之前南城报纸上那一样了。”

南城报纸前两周就刊载了一个知青返城的故事,闹得纷纷扬扬的,针织厂当时还召开职工大会,特地强调什么事情“内部解决”,现在可是针织厂最谋求进步的时候,谁也不许在中间捣乱。

吃瓜群众也散了,蒋晓霞说是回去了,可后头一直倚在小院门口听,直到徐伟康催她进去做饭,她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屋子,高彦芝两口子一直忙前忙后的,林香特别明白他们的感受。

再说是隔着一道院墙,可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两隔壁的邻居,怎么可能不上心?

宋言川一直听着大人们说,他听得津津有味,这会儿忽然开口道:“夏叔叔怕别人笑话他,大家都觉得他做得不对,他也知道大家都觉得他做得不对,但是他想骗自己做得对,所以他不肯认错。”

一桌子人哭笑不得,宋明瑜敲了弟弟脑门一下:“你又懂啦?”

宋言川不服气:“我懂啊,我都三年级了,我是大人了!”

一句话逗得全桌子的成年人都笑了起来,宋言川很郁闷:“笑我干嘛,我本来就是大人了,我还能帮我姐吆喝,我还会收钱!”

林香给陈景行递了个眼神,陈景行心领神会地站起来,提溜起宋言川的衣领:“走,咱们进去吃。”

“进去吃干嘛呀,我要坐我姐旁边聊天!”

“我家有猪肉脯,你吃不吃?”

“……吃!”

宋言川开始还想挣扎,他好几个小时没见他姐了,他要跟他姐坐在一起,可陈景行已经完全摸清了这个吃货的命脉,一个“猪肉脯”的饼挂他眼前,宋言川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行吧,等会再跟他姐说话,他想吃猪肉脯了。

陈念嘉却已经识破了她哥的“诡计”,强忍着爆笑的冲动,低眉顺眼地走在最后,只是她的肩膀抖动个不停。

等三个小不点都进堂屋去,隐隐约约传来他们说话的声音,林香和丈夫对视一眼,这才转头看向了宋明瑜:“明瑜,其实今天我还想问你点事儿。”

宋明瑜还没反应过来:“嗯?林姐你说,什么事儿?”

“这次期中考试成绩不是出来了吗?”林香委婉地表达,“我听念嘉说,言川成绩有点不稳定。”

“林姐,你太客气了,什么不稳定,他那都是吊车尾了。”宋明瑜觉得这戚风蛋糕是真不错,她吃了一口,“没事儿,小孩子嘛都是这样,长大了就好了。”

厂附小管得不算严,但每学期还是固定有一次期中考试,一次期末考试,和小学霸陈念嘉不同,宋言川这次喜提了一堆红艳艳的低分试卷,或许林香两口子是因为这事儿才担心。

但宋明瑜没什么紧张的感觉:“我知道他这次考得不好,我也说过他了,但只是一次考试,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林香欲言又止,陈继开知道老婆是顾及宋明瑜的心情,这会儿只能他出面把话直接挑明了:“小宋啊,言川在学校打架的事情,你知道吗?”

“打架?”宋明瑜懵了,“什么时候……最近吗?我完全没听说这个事情!”

她弟在她面前乖得跟个什么似的,这小子还会打架?!

“念嘉说,是学校有些同学在背地里议论你,所以言川就和他们打起来了。”林香斟酌着用词,“我和继开都猜测你不知道,言川那孩子嘴巴不说,心里其实很在乎你这个姐姐,小孩子闯了祸回家肯定也不好意思和你说。”

“但打架肯定是不好的,现在言川还上课睡觉,不怎么听课。”陈继开接着老婆的话说道,“最近念嘉回来都和我们说,言川因为这事儿被老师罚站了好几次了,有时候是人一去到学校就开始睡觉,到中午就醒了,下午又是睡过去,到放学才醒,有几次上课点到他回答问题,他连今天是几号都睡得忘了。”

学习学习,他首先得学呀,用老师的话说,宋言川拥有婴儿一样的睡眠,用戒尺敲他桌子,他还砸吧嘴巴呢!

林香夫妇俩并不知道宋言川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宋明瑜这个当姐姐的不可能不知道,宋言川贪睡不是在玩,而是因为他太累了。

小不点一待在家里,就在方设法地给小饭馆打杂,知道她中午和下午店里人多,所以这两个时间段他也借口回家吃饭,拼命在小饭馆干活,他毕竟年纪就那么大,连轴转一整个饭点再回去上课,肯定会累得睡过去。

他不说,恐怕是害怕她知道之后生气,不让他去了。

可宋言川只是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这些压力不应该也完全不必让他来背负。

宋明瑜并不是那种“家里很苦但是不能苦孩子一分”的溺爱型家长,可她同样不愿意宋言川过早地压抑自己的天性,强撑着变成所谓懂事成熟的男子汉。

宋明瑜上辈子就是孤儿,在福利院长大,每当别人夸奖她懂事的时候,她就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仿佛只要懂事,只要乖巧,就不会被抛弃,不会变成别人的负担。

但是这种情绪也太沉重了,她不想要,也不想宋言川变得那么拧巴。

这辈子,宋明瑜只希望两个人能好好生活,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言川以前的成绩都还不错,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和帮助,他的成绩肯定能慢慢赶上来的。”林香柔声道,“这几年多一点支持,等他长大了能自立了,对你也是一件好事。”

“林姐,我明白你的意思。”

宋明瑜咬指甲,这事儿她有点麻烦。

个体户是八十年代的弄潮儿,可唯一的麻烦就是——她没时间辅导宋言川,而且她也不可能像一般家庭的家长一样,天天监督宋言川的学习。

天不亮她就得起来买菜、备料、做饭,到饭点还要忙乎到所有客人吃饱走人,她连自己的三餐都经常混乱,更别说是宋言川了。

可是把宋言川丢到学校不管是不可能的,别说现在压根没有晚托这种东西,就算是再过十年有了,那也是针织厂的福利,她不是针织厂的工人,也不能把宋言川送进去让老师帮忙看着。

她得给小不点找点事做,不能让他天天跑店里来,这小子真给自己当成童工了!

就在宋明瑜思考的时候,林香主动把自己的想法抛了出来:“明瑜,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让言川和念嘉景行一起做作业,景行是哥哥,能看着点弟弟妹妹,念嘉和言川又是一个班的同学,他们俩的学习进度是一样的,我们也能在旁边监督监督。”

宋明瑜还保持着咬手指甲的动作,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林香一家愿意帮忙,她完全可以不用发愁宋言川的学习问题了,还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开饭馆!

这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尽管知道林香性格温柔包容,可每次林香伸出的援手,都会让宋明瑜刷新她对“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的看法。

林香哪里像是她的邻居,完全是个没有缺点的完美大姐姐啊!

宋明瑜感动得眼泪汪汪,一把抱住了林香:“林姐,你怎么那么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