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川反应有点慢:“什么?”
“——教室到了。”
陈念嘉停在了三楼第二间教室门口, 抬头看一眼门牌号。
确认无误之后才有些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我说,你今天怎么反应那么迟钝?你昨晚上不会很晚才睡吧?”
说到最后一句,陈念嘉的语气已经有点严肃了。
——考前一天是绝对不允许睡得很晚的。
这是两个人的约定。
陈念嘉并不是谁成绩好就和谁玩的那种性格。
宋言川和她打交道这么久, 陈念嘉虽然嘴巴上嫌弃得不行, 但在她心里, 宋言川就是好朋友。
而且是关系亲近得不能再亲近的好朋友。
……哪怕他偷偷带煎蛋饼进学校,她生气得不行还是要偷偷打掩护的那种好朋友。
所以, 她能接受宋言川考得不好。
甚至很多时候他考得不好, 她比他还懊恼,觉得是不是之前学习小组的复习有问题。
是不是英语应该再多做点题,让他把单复数记清楚点?
是不是语文那些成语应该再抽背多几次, 让他不至于把贬义词记成褒义词?
是不是应该押着他把数学的大题翻来覆去地多做几次, 把数学做成阅读理解。
不至于计算的部分没出错,反而是读题看错了条件?
但陈念嘉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宋言川竟然压根没把考试当回事。
有一次月考结束, 他刚才有起色的成绩下降了不少,陈念嘉后来才知道,这家伙竟然晚上躲在屋子里看连环画!
宋言川倒是振振有词:“金庸的连环画我要是不赶紧租来看, 后面就租不到了!”
陈念嘉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然后她就去租书摊把金庸新出的那几本连环画全给租了——租宋言川的书, 让宋言川无书可租。
那之后宋言川再也不敢跟她对着干了——至少这件事上他不敢。
天知道全班男生都在讨论金庸的《碧血剑》, 而宋言川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还有什么《书剑恩仇录》?
什么恩仇?
书,书什么?
长期和好哥们一起玩的宋言川第一次碰了壁。
他不认识陈家洛是谁,也没听说过什么香香公主。
至于红花会, 那是啥?
宋言川插不进去话, 倒是还没看到连环画,就被好朋友们“剧透”了个遍。
他还怎么看连环画啊!
那之后,宋言川每次考试之前都会睡得很早, 本来小孩儿就精力旺盛,他又属于是精力极其旺盛的那种。
连考试当天早起跑步都不影响考试,还不怎么生病,陈念嘉监督他之后,宋言川考试的成绩这才稳定下来。
——当然,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听话。
现在陈景行书房里那些被锁起来还没解封的小人书和连环画,就是曾经宋言川打破这个约定的“证据”。
不过自从上了五年级,知道小升初考试很重要之后,宋言川就收敛许多了。
陈念嘉气鼓鼓的质问,总算把宋言川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哦……估计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真的?”
陈念嘉有些狐疑,但天气的确闷热得不行,那碗绿豆汤下肚子顶多支撑了十分钟。
现在,在教室门口,她也感觉闷热难当。
所以她也没多想,径直进了教室,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宋言川的位置靠后一些,在她斜后面。
很快,监考老师也来了。
这年头没有空调,电风扇也是奢侈品,教室这种地方是没有的。
他们进来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的窗户和门打开了,让内外的空气对流。
室内放着水盆,里面接满了水,还放着几个冰块。
但冰块并不太多,考虑到小升初考试,这群孩子都还小,只在教室前后一边放了一盆。
“要是有中暑或者身体不舒服的同学,记得举手给老师说,老师这里有藿香正气水。”
老师们忙忙碌碌,又是要忙着给学生们提供一个能舒舒服服考试的环境,又是忙着要整理试卷,准备等会分发。
随着人渐渐坐齐,教室里也渐渐安静了下来,陈念嘉转过头看了宋言川一眼,对他做了个口型。
宋言川愣了愣,随即回了个口型。
陈念嘉顿时笑了。
“叮铃铃——”
铃声响起,“现在开始考试,不许交头接耳,遵循考试的要求,好好考试!”
1986年,南城小升初考试开始了。
……
安静。
没有经过大型考试的人,很难想象出“安静”的感觉——
除了窗外的蝉鸣,监考老师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回响,还有卷子哗啦啦的翻动声,这世界仿佛是静止的。
但仔细看,所有人的笔尖又在纸面上飞快地前进。
第一门科目是语文。
所有人,拿到卷子的那一刻开始,就低下头在写卷子,包括宋言川。
在语数外三科里面,这是最“简单”的一科——不是因为它的题目简单,而是题型固定。
改错、成语、缩句扩句……这些东西在他脑海里几乎已经成为了条件反射,他做过太多题,太多和这些相似的题目了。
举一反三,宋言川甚至有点想翘起嘴角,一瞬间有种考完之后找陈念嘉嘚瑟的冲动。
但与此同时,他感觉有一点点不舒服。
就好像是眼前有一只蚊子,又或者是苍蝇,一只小飞虫,随时随地都想把他的注意力从卷子上调开。
有时候那小虫子又会变成连环画的封面,印在了卷子上,让他下意识去想,是什么连环画,是画了什么。
但宋言川很快把这种念头丢到了一边。
他还记得自己在考试,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一边努力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努力把这些题目做好。
他做题速度其实很快,尽管分了一会儿心,但还是在考试结束前半小时就做完了卷子。
但第二节 数学考试的时候,宋言川眼前飞的小虫子似乎变多了。
似乎有点热,不只是天气热,而且是身体里面莫名其妙很热,他时不时就去脚边拿自己的保温杯。
这杯子是之前他姐和林阿姨去百货大楼买的,他和陈念嘉一人一个,为的就是考试的时候能喝水,补充体力。
如果是平时,一场考试顶多就喝一次,因为喝多了会想上厕所,上厕所就要举手叫老师,来来回回起码耽误十几分钟。
宋言川觉得十几分钟都够自己解个题了,拿去上厕所实在不划算。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他忍不住一会儿喝,一会儿又喝。
就连监考老师都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其中一个从讲台上走了下来,站到了宋言川身边。
他的本意是想看看宋言川在做什么。
这年头的小孩儿心思普遍简单。
但也不乏有些脑袋“机灵”的,知道利用一些小伎俩瞒过老师,抄别人的卷子。
监考老师往旁边一站,如果心里有鬼的小学生,估计就已经开始坐立不安了。
但宋言川没有,他压根就不是为了抄谁的答案,他就是口渴,而且那些水喝下去像被什么东西卷走了一样。
一点也不想上厕所,只觉得渴,特别特别口渴,眼见着一杯子水都见了底,宋言川却还是口渴得不行。
……但总不能这种时候举手报告要喝水,宋言川想了想,还是努力忍耐了下来。
算了,考完了再喝,这白开水一点没味道,不如他姐煮的绿豆汤好喝。
想是这么想的,但宋言川却还是感觉浑身难受,出了汗的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像是有绳子把他捆起来了一样。
窗户大开着,但吹进来的风却是滚烫的,就连呼吸也是滚烫的。
教室里明明有冰块,但温度却好像越来越高了,甚至让宋言川有点反胃。
这是怎么了?
宋言川心里掠过一阵茫然,但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得快点做题。
他想了想,把他姐给他带的薄荷糖拿了一颗出来含在嘴巴里。
这年头考试还没那么严格,尤其是小升初,一颗糖不成问题。
薄荷的清凉一下在口中扩散,宋言川精神一振,感觉那种脑袋和身子快分家的别扭感散去了许多。
但读题还是很缓慢,尤其是数学卷子上到处都是数字。
乍一眼看过去,那些数字好像都变了个样子,变得有胳膊有腿的,在躲他的视线。
宋言川果断用了宋明瑜教他的办法——
“考场上很容易紧张,要是你实在紧张得不行了,你就别管那么多,你用手指头指着那些字在心里默念也行,用铅笔划线也行。”
宋明瑜看文件资料就有这个习惯。
明瑜餐饮和明香服装的资料,宋明瑜就比林香的看上去要潦草许多,林香习惯在本子上写总结,这是针织总厂工人时留下的习惯。
宋明瑜则是习惯直接在资料上记笔记,尤其是累的时候,这种方法特别能让人快速专注,如果说旁边没人,她甚至还会读出声来。
整个资料上面全是标记、圆圈,还有备注,要不是这年头没有荧光笔,宋明瑜估计会用荧光笔分门别类地做记号。
只是连她估计也没想到,弟弟在考场上真用上自己教的小窍门,不是因为考试太紧张,而是因为感觉不舒服。
“叮铃铃——”
考试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老师立刻叫停了所有的考生。
陈念嘉跟随着人流走到教室外,等待下一门考试开始的时候,她找到了花坛边的宋言川。
“宋言川,你——”
你下一门考试的单词要不要再背一背?
可她马上注意到了宋言川的脸色,比平时苍白许多,嘴唇也没了血色。
哪怕看到她,他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陈念嘉顿时皱起眉头,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
天气热,她的手背温度不低,但他的额头温度却更高。
“你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