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瑜今天同样是一大早就来了。
作为这场招聘会的牵头人, 明瑜&明香两家公司的老板,这么重要的场合少了她本人还真不行。
“明瑜”和“明香”的员工们布置礼堂。
两家公司的员工早就接到了通知,现场人影绰绰,到处都是员工们忙碌的身影。
“小路, 把那个横幅给我一下!”
“岗位表呢, 谁还有多的岗位表!”
“Venus分店的名单在谁那里, 我借一下!”
尽管再怎么提前有安排,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提前准备好, 但真到了现场要弄的时候, 一开始还是难免有些兵荒马乱。
尤其是今天这一场招聘会意义非凡——
它决定着针织总厂这么多员工的未来!
能跟着宋明瑜来这场招聘会的,无一例外,都是“明瑜”和“明香”的中流砥柱。
包括各店的负责人, 还有公司现在各部门的管理。
员工们勤勤恳恳地忙碌布置, 等待着随时会来的针织总厂职工。
宋明瑜则是居中调度指挥,她观察力敏锐, 哪个部分需要多一点人,哪些东西不需要现在就整理得完美,她一下就能发现。
整个现场在宋明瑜的控场下越发上道, 有条不紊地展开, 宋明瑜也得以脱身来做别的。
她今天当然也有“工作”。
食堂这锅腊八粥, 就出自她的手笔。
腊八粥这东西本来是北方传来的,但南城其实也有吃这个的习俗。
针织总厂往年,每一年到了腊八节这一天, 都特别喜欢给员工们发腊八粥。
有些年头效益好的时候, 像是八五年春节那一趟,当时吴书记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还让人提了桶子去街上发。
只是后来随着厂子的处境越来越差, 风气越来越沉凝不说,这些老习俗也都渐渐地没人顾得上了。
今年更是因为破产,根本没人管这茬——或者说就算有人想起了,也没人敢在这节骨眼上提这个。
厂子那边刚破产,大家都愁云惨雾的,谁敢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呀?
可要说内心里,谁也不向往着这一碗温热呢?
宋明瑜用料从来都是扎实得很,哪怕是免费的腊八粥,她也不会败了自家口碑。
要做腊八粥,大米、红豆、红枣、桂圆这些基础的材料自然不少。
宋明瑜还加了一点花生仁、核桃仁在里头,增加了风味不说,整个粥的口感也更香。
腊八粥并不是一个难做的菜,逢年过节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但要做得细腻、绵软,口感丰富又不会互相打架,是需要相当的技巧的。
不过这对宋明瑜来说没什么难度。
提前浸泡好需要的豆子和米,这天气不会坏,像是大米,再进冰箱里头冻一冻,再拿出来煮粥,那就自带“开花”的效果。
而且米香味儿也会更浓,口感也更稠。
所以来参加招聘会的这些人,大老远就已经隐隐约约闻到了那股香味。
等走到食堂里头,腊八粥那股香甜的气息就更是抵挡不住了,带上宋明瑜那一张见谁都先三分笑的表情——
她甚至热情地招呼众人找地方坐下慢慢喝粥。
“这没赶上腊八,再怎么年前也得喝上这么热腾腾的一碗,新年才有新气象。”
这些针织总厂的职工心里不知道怎么的,感觉有根弦,像是被人轻轻拨了一下。
软软的,酸酸的。
是啊,腊八都过了,可这个年前过得兵荒马乱,谁也没心思管所谓的腊八粥。
腊八粥,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
家家户户都因为厂子破产,大家找不到出路的事情纠结、哭闹、争吵个没完。
说什么年味,连以后都没了,哪里还有年味可言?
但偏偏,就在他们满心绝望,山穷水尽的时候,宋明瑜却出现了。
招聘会。
这在从前的针织总厂员工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铁饭碗拿的好好的去应聘什么呀。
可如今,这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关键是宋明瑜三观真的正。
她给的待遇很好,一点没因为他们困难的处境,就趁人之危,用底薪把他们套住。
工资是多少,福利有哪些,什么情况下能拿到更多的奖金、绩效,这些都写得清清楚楚。
大部分青壮年的工厂职工,自己都是能识字的,那合同上写的白纸黑字不可能造假。
但这个待遇,定得又非常公平。
不是怜悯、也不是施舍,而是非常中肯、客观。
明瑜和明香两家公司的员工人家就在现场,这个合同,就和他们当初入职的时候一模一样。
“宋总说了,只要加入咱们这个大家庭,一切从头开始,咱们一视同仁,不问出身,只看前程。”
这年头国营工厂的工人,多少都有些心气儿高。
不是那种看不起人的心气儿,而是一直待在国字头里,天然有着很强的自尊心和骄傲。
尽管针织总厂的陨落,让他们心里的那份骄傲遍体鳞伤,可这些工人的内心深处,仍旧渴望着被认可,被正视。
而宋明瑜的做法,就正中了他们心里最软的那个点。
尽管宋明瑜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招聘按以往的规矩来就行,没必要搞特殊。
但恰恰就是这份不抬高,也不贬低的“正视”,让这些职工们感觉自己已经碎成渣渣的自尊心,又开始慢慢能拼回去了。
他们是有人要的,他们的技术也好,经验也罢,他们在针织总厂的这么多年,是值得被人说一句“能行”的!
宋明瑜的这一碗腊八粥,无疑是卸下了所有人内心的最后一条防线。
不少人甚至一边默默地喝着腊八粥,一边用粥碗挡住了自己的脸。
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进了碗里,再抬起头来,眼睛都还是红红的。
明天,有了。
宋明瑜给他们带来的,还能够为之奋斗的新工作。
这个年,也有了。
宋明瑜从头到尾没说什么鼓励大家重新站起来,什么笑脸对人生之类的片儿汤话。
她只是笑吟吟地,对每个人都说着新年祝福,给每一个人都端上一碗朴实、亲切又温暖的腊八粥。
没人是傻子,没人是铁石心肠,尤其是经历了破产这么个大起大落的事情之后,所有人都明白——
这就是宋明瑜在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在照顾他们的自尊心。
这让众人怎么不感激,怎么不想着要在新的岗位上发光发亮?!
他们要是不在宋明瑜手底下好好干,不仅仅是愧对宋明瑜给得这么好的机会,更是愧对针织总厂职工这个从前的头衔!
尤其是那些女工人们,更是下足了决心。
这年头,纺织女工的要强程度,自尊心,可比那些男同志还要高!
针织总厂虽然破产,可她们从前都是正经在厂里轮班过“铁姑娘班组”的!
在新岗位上,她们也要做到最好!
食堂里人渐渐多了起来,不少都是旧相识,前几天大家见面还是凄凄惨惨戚戚的,现在一个个脸上都挂着藏也藏不住的笑容。
不少人聚在一起闲聊,有人一兴奋,就忍不住说道。
“要不说厂工子弟就是团结呢,你看明瑜不在厂里,还是心系着厂里。”
这话一出,同一个桌子其他喝腊八粥的工友同事都笑他想法太简单。
“明瑜人好是真的,但是真的厂工子弟可是半毛钱关系都沾不上吧——咱们厂里那么多厂工子弟,除了明瑜,有谁管过咱们吗?”
“别说厂工子弟了,咱们厂子里这两年出去做生意的人不少吧,除了明瑜,这回谁来帮咱们啦?”
“林香、高彦芝、张新民他们,哪个不是跟着宋明瑜一块儿的?”
这还真是。
厂子出了这么大事儿,结果最后真正伸出援手的,竟然是宋明瑜这个从头到尾都不在厂里的。
林香就在负责明香服饰,也就是Venus这边的招聘。
宋明瑜负责食堂,林香那边就负责礼堂的招聘现场。
高彦芝、张新民他们,全部被编进了今天的“面试小组”里,帮忙做工作分配的工作。
宋明瑜是特意这样安排的。
一方面,招聘这件事说起来其实挺琐碎,宋明瑜之前跑港城又去找骆京明,现在就想摸会儿鱼。
另一方面,作为前针织总厂的员工,林香和张新民的身份也是最适合在这种场合下给宋明瑜当左膀右臂的。
高彦芝是张新民老婆,而且又是总厂的职工,她对厂子里的人员什么的都最熟悉,也适合来帮忙。
但即使宋明瑜不在招聘会场那边,谁不知道今天这场招聘会是宋明瑜办的?
这是真的人比人气死人,有的人厂子还没歇气儿呢,就忙着给自己怀里搂东西。
有的人呢,自己发达了,还记着要拉别人一把。
怪不得人家明瑜就这么两三年时间,能做成这么大生意呢!
有人出来打圆场,“……唉,别说了,大家都不容易,算了算了。”
“是啊,都不容易,所以咱们才得念情,不然成啥了,人家明瑜给咱们机会,咱们也得中用啊!”
也有人感慨,“明瑜也是大度,换我,和厂里闹过矛盾,就算有钱也说不定不管。”
“所以说你是你,人家明瑜现在是南城杰出企业家,你就别跟人家比了。”
其他人说道,“不过,说真的,那些人也不配有工作。”
就不说之前进厂名额的事情了,现在谁不知道宋明瑜宋言川姐弟俩当初为啥要从筒子楼搬走?
是,院子是大,但再大也就是个平房,谁不想住楼房?
还不是筒子楼有些人就知道挤兑人家姐弟俩呗!
“反正呀,我觉得是个人,都该念着人家明瑜的好……要是人家对咱好,咱还闹幺蛾子,那真不是东西。”
一仰头,一口甜糯绵软的腊八粥喝下去,料放得足,用的又都是正经好东西,花生仁提前烘炒过一会儿,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焦香。
“……这个年,总算是能好过了。”
食堂里气氛轻松和缓了许多。
宋明瑜的心情也很轻松,毕竟今天的招聘会提前就计划好了,她只需要在这边说说话,招呼大家喝粥就好。
谁知道这边正发着腊八粥呢,一个员工一路小跑过来报信儿。
“宋总,不好了,招聘会上有人闹事儿!”
“张工和高姐他们拦了好几次,林总也和对方说了,就是怎么都说不听!”
宋明瑜干脆把发放腊八粥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和这姑娘一起去了招聘现场。
她开始还想着是不是什么厂子里有些厂工子弟,趁这个机会当街溜子耍浑。
这种人是常有的,尤其是最近物价又涨了一波,许多找不到工作的待业青年也不想着怎么找工作了,一个二个直接就变成了“混混”。
时不时就去街上那些摊上耍浑,要吃霸王餐,甚至还有人嚷嚷要收保护费。
但直到迈入礼堂大门,宋明瑜这才知道员工嘴里的“大吵大闹”是什么意思——
不是什么街溜子什么混混,而是一群男女职工正站在主席台下,气势汹汹,虎视眈眈!
带头的那个女人声音尖锐:“我不管什么名单不名单的,说好的是给针织总厂的职工安排工作——那你们今天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
对有些人来说,这个招聘会简直是收获得盆满钵满。
合同签了,工作拿到了分配,还有新老板亲自慰问的腊八粥喝!
这是天大的喜事,恨不得奔走相告,让所有人都知道。
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个招聘会就没那么令人愉快了。
比如说小花袄。
在厂里小偷小摸固然是让她日子过得不错,至少小方这些人苦巴巴地勒紧裤腰带的时候,小花袄还能继续吃肉喝汤。
可针织总厂破产,这些东西都要被债权人收走,她就没辙了。
偷点总厂的东西,她还能理直气壮,她就是总厂的职工,而且是总厂欠她的,她还不怎么心虚,可东西要是是别人的——
她还真不敢。
不是不想,是不敢。
万一真吃牢饭了咋办!
小花袄就想到出去找个别的活儿来做,可哪有那么容易,针织总厂一下子失业那么多人,几千人嗷嗷待哺,厂子还在破产清算环节,能做活儿的工作都有人抢呢!
加上小花袄又不是那种技术特别突出的,她根本就不吃香。
之前靠着薅厂里羊毛,顺手牵羊拿了不少好处,小花袄过了段时间比别人更好的日子,现在由奢入俭难,又喜欢攀比,心里那口心气儿就下不去了。
就在她表面若无其事,心里焦虑得很的时候,忽然有人来通知她,说厂里开了招聘会!
小花袄开始还提不起兴趣,宋明瑜办的,她心里暗暗嫌弃。
她对宋明瑜可没什么好印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说话跟带了刺儿似的,一点没有后辈的样子不说,还去当个体户。
挣钱又怎么样,挣钱了还不是个体户,也就趁着这两年运气好,还抖起来了,现在厂子破落了,还在厂子里开招聘会——她一个个体户怎么能的呀!
可经不住家里真是没米下锅了,小花袄脸上僵着,安慰自己就是去看看,说不定根本就不咋地。
换以前她还真看不上,别说工作了,这招聘会她扭头就走,这要不是情况特殊,哪有她去给个体户低头的道理。
小花袄自觉是情况所迫,纡尊降贵地跑一趟。
可等到了礼堂她才知道,原来这什么招聘会,竟然是专门给他们针织总厂这些职工安排的!
说是招聘,可听说直接就是工作分配。
不仅有很多钱拿,还可以自己选,不用继续在一线当纺织工人,这可把小花袄给激动坏了。
什么对个体户的鄙夷,对宋明瑜这人的不喜欢,她都抛之脑后了!
在小花袄的想法里,当纺织女工是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了,她最看重的就是长得漂亮,进纺织厂的时候都恨不得下巴看别人,可现在呢都被一线摧残成啥样了!
小花袄自我感觉良好,甚至想着等会要不要提个要求,她呀就想去Venus。
工资高那是必须的——听说还有福利,她可不能少,她得比别人更多才行,而且Venus那些衣服可老贵了,说不定随手拿一件就能挣不少。
她甚至有点后悔了,今天就该穿得光鲜亮丽点,不过没穿也无所谓,看看旁边这些总厂的职工,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整个人气质都不咋地。
哪个老板喜欢这种员工?
小花袄觉得自己可明白这些个体户的心态了,都喜欢能撑门面的,她小花袄就很合适呀。
小花袄哼着小曲儿在招聘队伍里排着队,这会儿来的职工多起来了,队伍排得长长的,时不时就能听见有人震惊的声音,一会儿又是有人喜极而泣的声音。
陆陆续续有人带着欢天喜地的表情从小花袄身边路过,她那心里就更跟猫爪子挠似的,好不容易终于排到她,她一屁股坐下,就问:“都有些啥工作能选?!”
桌子后面那人眼睛都没抬,就说道:“名字先报一下。”
小花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对方顿了一下,“不好意思,你不在名单上。”
小花袄愣了一下,“名单,什么名单?”
对方这才抬起头来,仔细一看,这对面坐着的人竟然是她认识的——高彦芝!
高彦芝语气平静:“今天的招聘会是面向优秀员工的,礼堂门口也写着,只对名单上的员工进行招聘。”
“什么礼堂门口贴着——我不知道!”
小花袄顿时急了,她期盼了大半天呢,就等着这么个好机会,她连进新单位要去Venus买点什么新衣服都想好了。
不,她说不定就是Venus的员工——
针织厂不去,可以去店里呀,听说那些门店的员工,公司都要发套装,她到时候转手卖出去不知道能赚多少钱呢!
“名单上凭什么没有我,我也是针织总厂的职工!”
“我刚刚说了,只有优秀员工在名单上。”
小花袄顿时炸了,她左顾右盼,伸手抓向旁边的一个辫子姑娘,“你说什么疯话呢,我不是优秀员工,难道这种愣头青才是?!”
那姑娘刚签了合同,本来年纪小,又不是学纺织出身的,申请分配到了明瑜酸辣粉去,正欢天喜地地抱着合同往外走。
哪想到杀出这么个气势汹汹的小花袄来,顿时往后退了一步,面容警惕。
“合同是我签的,你抢也没用!”她说着还宝贝地把合同又往怀里紧了紧。
谁要你的合同!
小花袄气得更厉害了,转头就叭叭地输出起来。
“高彦芝,你就是记恨我之前拆你台是不是——什么名单,根本就是你胡编的吧!”
高彦芝淡淡道,“我是来负责招聘的,你想多了。”
她要是当场跳起来和小花袄掰扯,反而就被小花袄给扯进了节奏里,高彦芝八风不动:“名单上没有你,你回吧。”
小花袄哪里肯走,“我那是实话实说,我有哪里说错了,你这人心眼也太小了吧!”
“实话实说?我可不觉得当着别人嚼舌根有什么好实话实说的,再说了,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
高彦芝说道。
“今天这场招聘会,就不是给你准备的,麻烦你离开吧,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小花袄更怒火中烧了,她才不管有没有其他人排队等着应聘呢,煮熟的鸭子飞了,原本以为自己能拿到的工作没了,她能消停才怪,当即就扑上去要抓高彦芝的脸。
高彦芝也不是什么战斗力很弱的渣渣,小花袄敢动手,直接站起来就要跟她扭打在一起。
其他人肯定不会就这么看着,负责现场维持秩序的员工们顿时跑了过来,正忙其他事情的林香也赶了过来。
林香脾气要比高彦芝温和一点,但原则性问题她当然是不会退让的。
“抱歉,我们的招聘原则就是只挑选那些在针织总厂有突出表现的员工。”
这本身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林香顾念着自己曾经是总厂的职工,而且今天本身也是这些职工的一次难得的机会,她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她想和气点解决事情,但碰到小花袄那就是秀才遇到兵,根本说不清。
小花袄不仅自己闹,还撺掇其他人一起闹,有些也不在名单上的顿时就吵吵嚷嚷地纠集了起来。
本来他们都放弃了,觉得就是自己倒霉,可小花袄在这儿这么一闹腾,他们也壮了胆气儿,“法不责众”呢,总之他们闹一闹也不吃亏,说不定就能闹出来个工作。
“谁管你们文件不文件的,说了要安置针织总厂的职工,你们必须拿出个章程来,不能欺负老实人!”
现场的其他人当然不会让他们就这么闹腾着,不仅是宋明瑜带来的这些员工和招聘负责人,就是总厂的其他人也看不惯他们这么做啊。
他们闹了拍拍屁股走了,等会宋明瑜一发火,干脆招聘会撤了不做了,他们怎么办?
他们还得过日子呢!
现场顿时混乱成一片,全靠林香带着人才没真的打起来。
所以宋明瑜赶过来的时候,才碰上这么一出两方对峙的场景。
她一来,所有的员工都精神一抖擞:“宋总来了!”
林总工作能力是人人称道,尤其是专业水平那是真的强,可轮到说和人打交道,那林总是真不如宋总彪悍!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林香自己也松了口气,和高彦芝俩你一句我一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宋明瑜说清楚。
高彦芝尤其气愤!
平时在厂里还没这感觉,现在却不是厂子内部的事情,而是针织总厂的下岗职工们要来应聘新单位。
高彦芝是多有集体责任感和荣誉感的一个人,偏偏小花袄能当场闹出这么大动静,在高彦芝眼里那就是丢总厂的脸,简直让人脸上还火辣辣的。
“明瑜,这事儿都赖我——”
她就该一开始就把这个女的赶出去,高彦芝越发后悔,发现自己是真的觉得和小花袄这种人说不通!
宋明瑜摇摇头,目光落在了小花袄身上。
小花袄本还是一副嚣张的样子,见宋明瑜的目光投来,她马上就变了脸,一脸堆笑:“高姐,您说得太严重了——什么这个那个的,我都不懂呀!”
“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下岗职工,我怎么可能闹事?”
说着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抹起了眼泪。
“我就是想知道,我到底犯了啥规矩,怎么这名单上就是没有我呢?我在总厂也是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地工作干活,我家里条件还不好,我儿子发高烧,我都买不起药——”
高彦芝脾气可不像林香那么温和,小花袄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心眼,哪怕是张新民拦着,她也想冲上来撕吧这人的嘴巴。
怎么就颠倒黑白,把自己说得跟小白花似的!
但高彦芝更担心的是明瑜上当受骗,毕竟明瑜又不在厂里,对厂里有些人是什么德行不见得清楚,万一被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给蒙骗过去了——
但高彦芝显然是关心则乱。
宋明瑜压根没被小花袄的演技骗过去。
她全程都只保持着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来是觉得小花袄好,还是不好。
任小花袄在那又是流泪,又是跺脚哭诉,她都不发一言。
反而是小花袄自己哭着哭着,没人接茬,她自己先觉得尴尬了!
周围静悄悄的,她装模作样地平静下来:“宋——宋总——让您见笑了——”
宋明瑜一句话就把她给噎住了:“你在名单上吗?”
“不……不在。”小花袄迟疑了一下,又想开始抹眼泪。
宋明瑜却抬了抬手,理都不理她,四下环视。
整个礼堂,熙熙攘攘的,有许多针织总厂的职工。
有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担忧忐忑,像是怕招聘会开不下去了。
还有的人义愤填膺,似乎是在咒骂小花袄找茬,破坏招聘会的气氛。
宋明瑜将众生百态纳入眼底,声音嘹亮。
“每一个勤勤恳恳在总厂里工作、生产的职工,我们这边名单上都做了登记,不会让任何一个认真劳动的工人同志受委屈——”
“但是,我们也必须要重申这一点。”
“无论是明瑜餐饮,还是明香服饰,我们只想要那些吃苦耐劳、诚实努力的同志。”
“对于有些浑水摸鱼,既在专业上缺乏能力,道德上也毫无底线的人,我们的企业并不欢迎,也绝对不会给这种人一丁点机会!”
这话真是字字扎心,小花袄脸色一变,“宋总——”
宋明瑜压根就不给她插话的机会。
“这位同志,如果你不在名单上,只能证明你根本就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如果你觉得不服气,大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说看——”
“你的岗位是什么,你的经历、技能有哪些,你在针织总厂获得过哪些荣誉,你有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单位的事!”
宋明瑜连珠炮似的抛出问题,把小花袄炸得晕头转向,本能地开口“我当然——”
“她有个屁的荣誉,她就会偷东西!”旁边却响起来一个职工的声音,“王梦丽,当着我们所有人,你不能撒谎,你偷了厂里的东西!”
说话的人赫然是小方,她签了合同之后并没有走,而是去了食堂喝腊八粥,端着碗默默流泪的人里头就有她一个。
她喝完粥的时候,恰好宋明瑜收到礼堂有人闹事的消息,两人是前后脚到的。
小方盯着小花袄,眼神很是不善!
在签订合同的时候,小方就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更加努力认真地工作,不要辜负这得来不易的机会。
可是小花袄这种人凭什么,自己道德败坏不说,还踩那些努力生活的人,小方上次被小花袄怼懵了,但回去以后越想越不对。
明明做错的人是小花袄,不是她,不是玲儿,更不是高姐!
这一次,小方不想再当那个说不出话的旁观者,她决定勇敢站出来,揭发小花袄这个表里不一的人!
有人牵头,其他人顿时也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她偷东西,我知道,她上次还想拉我们一起,说偷的人越多,厂子越是没办法管,这人心眼坏得很!”
“而且她也没有表彰,她在的小组,她是动作最慢的!”
“我可以证明,我和王梦丽是同一个车间的!”
王梦丽就是小花袄的本名。
小花袄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小方——方文梅竟然把自己拆穿了。
还不止方文梅,那么多人,竟然都站出来揭她的老底!
“这位同志,看来你的‘光辉事迹’真不少,厂里那么多同志都知道你的情况。”宋明瑜微微一笑,“我们是做合法生意的,不是培养小偷的专门学校——恐怕我们的小庙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
嘲讽,太嘲讽了,这话简直是把小花袄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什么叫小庙容不下大佛,什么叫不是小偷专门学校,这字字诛心,就是嘲讽小花袄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偷。
这话传出去,不仅宋明瑜不招小花袄这个人,恐怕知道这事儿的都不会招了,宋明瑜这不是想警告小花袄,而是想杀鸡儆猴!
众目睽睽之下,小花袄脸色由青转白。
她竟然忘了,宋明瑜就是个刺儿头!
这下没办法,只能放大招,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就开始撒泼!
“你宋明瑜就是我们针织总厂走出去的,做了老板,怎么就能不认我们厂子的长辈!你有饭吃,不能把别人的饭碗给踢烂呀,凭什么不让我们有工作!”
“你们别听她的,她今天能这么对我,明天就会这么对你们,你们以为她是好心,你们就是一群蠢货,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宋明瑜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招呼门口的安保队:“麻烦把她还有这些闹事的人,全部清出去。”
这安保队可不是厂里的保卫处,正经是一群彪形大汉,面容冷肃,光是杵在那就给人极强的震慑感,小花袄吓得话都不敢再说了,一个劲儿地哭嚎。
“别抓我去派出所,我不去派出所——”
宋明瑜的目光再缓缓地往其他人面上一扫。
刚刚那些趁着小花袄怂恿的时候跟着闹的男男女女本还想求情,对上她冷淡的目光,一个个缩了脖子。
宋明瑜打蛇打七寸,这些人是真的怕!
怕像小花袄那样,她一句话,前途就被彻底钉死!
甚至都没等安保队来“请”,这些人自己灰溜溜地就离开了招聘会场。
只是离开礼堂的时候,一个个都又露出了那副怨恨的表情,甚至有人冲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什么企业家,就是一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然而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紧紧地盯着礼堂里头那影影绰绰的人影,心里又是贪婪又是不甘。
去宋明瑜那上班,一个月至少能拿一百多块!
想来想去,这些人的目光交接,都把怨恨发泄在了小花袄身上。
“要不是那个疯女人刚刚撺掇咱们,咱们怎么会和宋明瑜起冲突!”
“哪有老板真的不要员工的,咱们一个个都有一膀子力气,她肯定会招咱们,都怪那个疯女人!”
小花袄还不知道自己一通操作,不仅工作没找到,甚至还又多了一堆“仇家”。
她现在也无暇他顾,她被那群人高马大的保安直接给扔在了家属区门口!
对方还粗声粗气地说:“再去扰乱招聘会,看见你一次,就把你送到派出所去!”
小花袄怕的就是进局子。
如果她真胆大包天,就不至于是等到厂里走到最艰难的时候,和其他人一起,混在人群里去偷偷摸摸地顺东西了!
她憋憋屈屈地回了家。
儿子跑过来问她是不是去参加招聘了,“妈,我听说那个老板很有钱,你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啊?”
能拿多少工资?
小花袄反手一巴掌,这就是她的工资!
……
宋明瑜却压根没把这场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反而是趁这个机会,又和礼堂里的总厂众人好好地打了一副感情牌。
“我们企业欢迎优秀人才,但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居心不良的人浑水摸鱼,滥竽充数!”
“各位请放心,我们对所有员工都一视同仁,只要你有技能,有本事,无论你是从哪里来,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年龄,在我们企业,一定能获得足够的回报!”
“所有的合同从今天开始起效,虽然咱们年后才开始顶岗工作,但是今年的年货,一分也不会少,作为咱们明瑜餐饮和明香服饰的家人,大家热热闹闹的,过好这个年!”
刚刚小花袄跳出来被宋明瑜几句话轻松制裁,已经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这会儿宋明瑜又一点不见刚刚的威严,反而是又亲近,又包容。
一连三句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恩威并施的手段,一下就把剩下来的这些预备员工们给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心里都有了底气。
——他们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安心感吗?
别人给不了,宋明瑜给得了!
她大方的手笔,几乎是一瞬间就把这群长年在厂子里,真正认真工作的职工们给俘虏了。
他们这个年,能过得体面了,也不怕别人嘲讽他们是一群下岗职工……一年到头,连单位的一根毛都见不着。
他们也是有家的人了!
实际上,这个年货宋明瑜也没亏。
本身也不是什么很精贵的东西。
精贵的人家也用不上,更多是米面粮油,这种生活刚需作为企业福利,又接地气,员工们也会承情。
然后就是Venus和明瑜餐饮旗下的员工会员卡。
自己人,打折多,能攒积分,像是明瑜酸辣粉,每个月还专门有几顿员工免费套餐可以吃。
谁不希望自己是特殊的呢,而且还是这种受人尊重的特殊,别的不说,去店里拿出来“明瑜”和Venus的员工卡,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
一般人想进都进不来呢。
而处在宋明瑜的角度,这都是培养客户。
毕竟在八十年代这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有什么比耳濡目染更能够宣传一个品牌呢?
连品牌的员工自己都吃、都用自家的东西,这就是活生生的广告。
还省了一笔广告费,员工们得了实惠,品牌这边也没亏,到时候在本地媒体报纸上一宣传,又是一波“流量”。
不知道是不是小花袄的这一场闹剧,反而让更多针织总厂原本的职工们得知了招聘会的消息。
招聘会原本只定了一天,结果来的人实在是太多,最终一口气办了整整两天。
绝大部分的针织总厂职工都被“瓜分”了个干净。
不仅仅是宋明瑜的两家公司,还有一些本地的其他企业,像是盛凌冬的物流公司也来参与了招聘会。
针织总厂也有不少男工人,尤其是设备、运输车队这些,像这种部门,和宋明瑜公司的对口程度就很低,反而是很适合盛凌冬的公司。
宋明瑜乐得他接手这些运输熟手,未来十年甚至是几十年,谁掌握了物流,谁就掌握了生财密码,盛凌冬收了这些人也是对她有好处的。
——两人现在可是深度绑定的“全方位战略合作伙伴”,从“明瑜”到Venus,那都是一条船上的。
不过这些企业招聘,宋明瑜就没再露面了,她还有的是要忙的事儿呢!
见宋明瑜不出现,也有之前被宋明瑜拒绝的人还想再来蒙混过关。
谁知道一听到名字,就直接被对方拒绝了,“不好意思,你不在名单上,我们只认宋总的名单。”
这些人满脑子以为,他们只是断了在宋明瑜那的前途,殊不知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上了行业“黑名单”。
宋明瑜说不要,其他企业也不会要!
整个招聘会下来,来招人的企业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除了盛凌冬那种搞物流的,还有其他行业的,大多都是小厂子,或者是乡镇企业。
这些老板收人都收得很开心,针织总厂的员工们也都很开心。
不是每个人都能去到宋明瑜的手下。
但他们的确有了新的出路,不用守着这座已经没了的厂子苦熬,这也让他们心里轻松了许多。
而对于这次的招聘会发起人宋明瑜来说,这次招聘会可以说是收获满满,甚至很多“意外之喜”,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