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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雨像永远不会停歇一样,撕开天际,泄光了所有的力气,只为荡彻这人心。
有时候南蔷会想,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有些事情你明明最厌倦,却殚精竭虑至死不休,有些事情你明明最渴望,却深埋心底骗人骗己。
循规蹈矩了这么多年,唯一一次的偏航,通向的是悬崖峭壁。
人生究竟是轨道,还是旷野,18岁的她还给不出答案。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
纽约深夜街头,暴雨劈头而下,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是她人生的又一次脱轨。
江槐序。
原来我的世界在下雨的时候,你的世界也在下。
楼道里,声控灯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咔嚓一声,门被拉开。
目光相交的那一刻,完全没想到来人会是她,江槐序眼神颤动了一下,呆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动作。
家里没开灯,他的脖子上还挂着耳机,一身松松垮垮的T恤运动裤,怔愣又茫然。
他看到南蔷浑身都被雨淋透了,发丝一缕一缕地向下滴着水,划过脸颊。
“怎么是你。”这是他此时此刻唯一能说出的话。
干巴巴的,生涩僵硬。
她站在原地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雨水顺着额前碎发流下,“啪嗒”落进眼睛,再顺着眼角落下,在脸颊上划成一道弧线。
眼尾发红,愈发胀痛。
“高考分出了。”
长途旅行使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干涩,嘴唇轻启一开一合,语速很慢,像是哽咽。
是比他更干巴巴的一句话。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在深夜的沥青马路,淅淅沥沥,绵延不绝。
半晌的静寂后,南蔷仰头朝他扯出一个笑,“好久不见。”
“我坐了16个小时飞机,好累。”
“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没等他动作,“轰隆”一声惊雷滚过,江槐序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楼道的声控灯应声而灭,南蔷推他进了屋,一把关上了门。
他转身的瞬间,她从背后抱住了他。
她的头抵在他的后背,他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雨水顺着布料浸透了他的衣服,带着她的温度,又冰又灼,江槐序愣在原地,手僵硬地垂在两边,不敢动作,只能生涩地开口:“发生什么了?”
“没考好吗。”
“没事的,未来很长,人生也不只高考这一条出路……”
他吞吞嗓子,干巴巴安慰道。
“你好吵。”
她的声音沿着背脊传来,闷闷的,却太清晰,爬上人的骨骼,挠得人心痒。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她问。
“16个小时,11000公里。”
“深夜,纽约。”
“还能有别的解释吗。”他苦笑。
“那你能转过来吗。”她问。
他乖乖转身。
“那你能亲我吗。”她又问。
他不出声。
“那我可以亲你吗。”
依旧沉默。
……
“你累了,先去洗澡吧,别冻感冒了。”江槐序避开目光,没有作答。
这件事还要问可不可以吗。
他又能给什么回答。
说罢他绕过她,转身推门就要走。
“你要去哪?要逃跑吗?”南蔷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去买点东西,家里没水也没吃的。”
“行。”她没忍住问,“你不会再也不回来了吧。”
“不会。”他语调闷闷的。
南蔷拽着他的袖子向后扯了下,又一次从背后抱住他,双手环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脊背,感受到他身体猛地一僵。
她说,“好,我在家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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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江槐序有几个瞬间是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回去了。
可是脚步又不自觉地,根本不受他控制地一步步上着台阶。
会不会是他想多了…
会不会真的是因为高考没考好。
会不会只是拿他解闷。
他已经没力气思考。
等他回到家,眼前是更让人血压直升的一幕。
南蔷刚洗完澡出来,头发披在肩膀,湿漉漉向下滴着水。她身上只穿了一件他的大T恤,被水滴到接近透明,松松垮垮,半遮半掩。
客厅没灯,江槐序只瞟了她一眼,就立即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怎么不穿裤子。”
“没找到,也不想穿。”南蔷不好意思说,其实是因为她的纹身纹在大腿内侧,伤口还没长好,穿裤子会蹭到。
江槐序:……
“那你想干嘛?”
“你想我干嘛。”她反问。
问题又像抛皮球一样抛回来。
“……”
他坚持:“你把裤子穿上。”
她没接茬,站起来忽地垫脚凑近他,江槐序下意识闭上眼,感受到南蔷的手背刮过他下巴,“你怎么颓成这样,你这胡子多久没刮了?”
借着月光,南蔷看到他下巴上长出来了一片短短的青茬,像个落魄潦倒的失足大叔,莫名有种颓废的美感。
她笑了下,语调很轻,“你是在cos野人呢?还是只是想我想疯了。”
“几天不见,自恋成这样?”
总还是说不出煽情的话,江槐序侧开眼神,“我忙忘了。”
为什么不穿整齐,是真觉得他自制力很好是吗。
江槐序不知道她又抽什么风,转头进了卫生间,就这么一个人默默地站在洗手台前挤了些泡沫,别别扭扭地刮胡子。
等他回到客厅,才看见南蔷窝在沙发里,松松软软地陷进去,可能是真累了,神色有些疲倦。
一双细腿就这么懒洋洋地伸展着,春光毫不遮掩,泄了大半。
他这才注意到其实她穿了条小短裙,只不过短得不能更短,刚刚被T恤遮住了。
“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他不好意思看,走近扔了个毯子盖到她腿上。
南蔷往旁边蹭蹭给他让了个地方,示意他也坐,顺便指指头顶的大灯,“这灯怎么不亮了。”
“这房子是老江的,我也没住几天。”
他答,“家里停电了,估计是没充电费,我大后天要回国取些行李,等回来再弄。”
“江槐序,你活得好像个死人。”南蔷没忍住吐槽。
他哼了一声,也没否认,“我现在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挺好的。”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翻箱倒柜了半天,找出了个蜡烛,点燃,黑夜里亮起盈盈烛光。
火光晃动,像是蹩脚的校园表白现场。
江槐序觉得尴尬,心想干脆把蜡烛吹灭得了。
犹豫的片刻,他僵着不动,被南蔷大力一扯,整个人栽进了沙发里,肩膀和她靠在一起。
大概是不适应这过近的距离,他侧过头,下颌线明显紧绷。
罢了。
衬着火光,他才想起来问要紧事,“千里迢迢跑来美国,第一句话就是高考分出了。”
他声音放轻了些,“真是因为高考没考好?”
南蔷摇摇头,语调轻飘:“我考的挺好的,687分,人生的最好成绩,连T大都够了,厉害吧。”
听到她发挥正常,江槐序这才终于放心,真诚道:“嗯,很厉害。”
忽然陷入沉默。
南蔷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憋闷,她探着腰向前,一把拿过茶几上他喝了一半的啤酒,仰起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
江槐序把她的酒瓶夺走:“考那么好,现在跟这装什么深沉呢。”
“那你一个高考状元在家喝什么闷酒。”
“我这是高兴,庆祝呢。”他顿了顿,才问出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这么突然。”
为什么这么突然跑来纽约。
为什么这么突然跑来见他。
“我怕我不来找你,你会哭。”
他嗤笑一声,“我为什么会哭,我有那么没出息吗…”
话还没说完,不知道是谁碰到了播放器的按键,歌声顺着蓝牙音响就传了出来。
“算我没出息
就让这大雨全都落下”
真不愧是他。
灯不亮就不亮了,但音响必须有电。
南蔷:“……”
江槐序:“……”
南蔷侧头看他,“所以你刚刚就是在雨夜的小黑屋里,自己戴着耳机听这首歌?我稍微再来晚一点你就哭晕在厕所了吧。”
江槐序:“……”
歌还在放。
“不如就这样不讲话
省得让气氛更尴尬”
“爱过我吗
眼泪是心疼吗”
原本是想笑他,听着听着却不由得陷入那种情绪,厚重的旋律应和着窗外无尽的雨声,像是心脏都被泡入了无底的海水,酸涩感猛地袭来。
南蔷差点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来找他。
“江槐序。”她忽然喊他的名字。
“嗯?”他侧头看她,看她发丝潮湿,瀑布般搭满肩头。
那一刻,江槐序觉得她好像变了。
眼神不似以前那么清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昏昧情绪,像在试探。
“你知道吗,这一个月,蹦迪、喝酒、纹身,他们以前不让我干的事,我全都干了一遍。”
她目光漆黑,“我好像在报复性地反噬,但一点都不快乐。”
“我才知道是因为,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没有干。”
最后一件,他们不让我做的事。
黑暗里,周遭只有那一盏烛火,却无端炙热。
……
窗外大雨倾盆。
这次她没有问可不可以。
她吻上来的那一刻,他的嘴唇是烫的,心也是烫的,神经像是被炸开,突突地跳。
像是将整盆冰水浇在了烧得发红炙热的铁板,“噗”的一声,那寒冷瞬间化作沸腾灼烧的水汽,直冲云际,像是要扑了那黑夜。
他不敢回应也不舍得推开她,就只是随意地斜向后靠坐着,手垂在两侧,微仰着头,一动也没动,说不清是迎合,还是彻底放弃了抵抗,全盘接受着她慌乱洒下的吻。
南蔷颤着眼睫一下下去啄他的唇瓣,酒气顺着她的唇渡给他。
体温相交,她只觉得浑身都好烫,烫得她神经虚浮。
每一寸感官都被他的味道盈满,是最纯粹逼人的少年感,像夏夜草叶尖浮动的露珠,又甜又清冽。
原来接吻真的会眩晕,真的会窒息,会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阵阵的酥麻顺着相触的唇瓣传至四肢百骸,连脚尖都不自觉缩起。
她知道,那是喜欢,任她再压抑也会从每一个眼神,每一寸呼吸里溢出来的喜欢。
“我看到你的信了。”
她的嘴唇还贴在他的唇瓣,没离开,像在厮磨,“你说只要我回头,你永远都在。”
“你告诉我,这算什么…”
火光倒映在江槐序瞳孔,他嗓音发哑,声音很轻,盯着她眼睛,固执地想要证明什么,也想要一个答案,“南蔷,你到现在有说过一句喜欢我吗。”
“你准备瞒他们一辈子?还是你从来也没想过要一辈子。”
“一辈子太远了…”
“所以我们现在算什么。”
说实话,南蔷就是没想现实,明明早就说好要分开,却在看到他信的瞬间被情绪冲昏了头脑,买了机票不顾一切地来见他。
“你不喜欢我亲你吗。”她反驳不了,又不想离开他,只能凭着直觉靠近。
不顾他的抗拒,南蔷又一次整个人贴上来,黑夜里她清甜逼人的玫瑰香肆无忌惮扑了他满身。
周身环绕着她浓郁万分的少女气息,哪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能受得了这个。
昏暗中,没人看见他的手指发白,紧紧抓在沙发,骨节青筋凸起,脑子是嗡嗡的,眼神是不清的,说游刃有余全是假的。
她又一次凑上来,江槐序闭着眼屏住呼吸,感受着她手捧着他的脸,近乎虔诚地去吻他的眉毛,眼睛,脸颊,下巴,像是羽毛拂过,轻柔而认真。
一切都是轻轻的,只有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期待感被越吊越高,此时此刻任何触碰都像是隔岸观火涂添灼燥,直到她最终又一次把吻落在他的唇上。
旋律顺着音响继续流出。
“算我没出息
就让这大雨全都落下
经历的美好都要付一点代价”
……
“疼…”
她大腿内侧有伤口,轻哼一声。
“你碰到我纹身了。”
“哪有纹身?”
遇到这种情况,南蔷就算再大胆,面对他也是强撑。
她的心脏扑通直跳,还是用故作不在意的轻松语气强掩了紧张,她扯了扯短裙裙摆,问道:“你要看吗?”
他愣了下。
这时候掀什么裙子。
“你把纹身纹哪里了??”
借着月光,他看到了那行字——
「What’s past is prologue.」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
那张自她进来,始终强装镇定清风霁月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南蔷,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要是说我只是单纯欣赏这句话,你信吗。”
江槐序额角青筋突起,手掌猛地使力箍住她的腰,骨节锋利分明。
低头堵住她的唇。
“南蔷,玩我是吧…”
……
“我给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