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天幕:恨不能以天下为嗣

桓玄高不高兴的不重要,反正天幕下面的大应百姓是要笑死了。

他们上一刻还在为自己将为黎明前的黑暗献身,既觉热血沸腾,又在酝酿着心中孤注一掷的情绪。

再听天幕所言的南三州归化之事,他们又忍不住在想,若是天幕已告知天下,永安陛下有这样的度量接纳世人,就算是南越俚僚部落也能成为大应的百姓,会不会北方也能收到这样的信号,选择向陛下投诚。

或许,也能让天下一统的路上,少掉几块绊脚石。

结果天幕话锋一转,又转到了桓玄身上。

气氛顿时就欢快起来了。

楚侯简直像是每轮天幕必备的常客,大凡说点什么都能扯回到他的身上,还必定是通过某种途径,让陛下得到了收获。

更好笑的是,明明天幕上的他,本心并不是想要帮助永安,却阴差阳错地总能变成“大应忠臣”。

先前听天幕说,楚侯如此不知好歹地捅了陛下一刀,饶是知道他已向陛下投诚,天幕之下还是有人打算磨刀待命,随时预备将这一刀给捅回来。

现在他们也不知道这刀是该捅还是不该捅了。

好像实际上的刀,完全不如天幕上的公开处刑来得有意思嘛……

“楚侯,”王神爱估量了一番声音,用只够传到台后的声音说道,“你这麽逃避也不是个事,要不就当这天幕说的不是你好了。你越在意,下面的百姓也会越在意这个的。”

刘义明到底是年纪小,听到这里就又没忍住笑了出来。“陛下这安慰也太没用了些。”

桓玄也沉默了一阵,扶额长叹:“这又怎能权当没听到呢?不过您放心,臣也不是脸皮薄到了这个地步,只是在想,天幕上的那个我到了这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

天幕上的局面早已不比从前,那个“永安”也已不再以桓玄的谋士自居。

她经历了守卫洛阳的胜利,启用了之前居于海岛的革命军,对朝堂内外的士族举起了屠刀,斩杀了一众会牵绊住手脚的桎梏,谁都能看得出来,永安的野心不会局限于只做一个区区太后。

现在他选出的官员被全部“发配”南三州的时候,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天幕在说:

【这个时候的桓玄仍然是楚王。因为革命军进攻建康的时候他的势力都在南方,他受到的损失还很有限。面对永安提出的官员调度,他是有拒绝的。按照史书记载,这一次太后与楚王的会面,应该叫做不欢而散才对。】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楚王连同他选出的一众官员一并前往了南三州。在他那个楚王的头衔上又多出了一个交州刺史的头衔。】

【说这是权谋斗争失败的结果其实并不太合适,因为在这一年,晋朝内部的记录里只有征讨南越反叛势力,没有永安的部将和楚王交手的。】

【说这是桓玄向永安妥协投降,更不合适。】

【我们从史书的只言片语间已经无法猜出,当时的桓玄到底在想什么,只能从后续的发展反过来做一个有可能的推测。】

【楚王谋逆事件爆发在永安亲自北伐姚兴的那一年,这一战,她是亲自坐镇前线,和刘裕一起打入关中的。所以这个时候,朝中主持大局的人,不是永安,而是谢相。而向朝廷揭露这件事的人叫做冼英,出自南越的一支俚人部落,是被选出来第一批接受汉化学习的代表。】

【当然,我不是说,这是一出冤案,因为最后选择亲征桓玄,将其围杀的,是从关中得胜回来的永安本人。】

【她对桓玄没有留手。那麽按照永安惯例以来的行事风格,桓玄应该确实叛变了,或者说,就算他自己本人没有叛变,他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他的下属认为,再错过了这个起兵的最好时机,他们就真的没有机会了,所以必须立刻造反。但同样也是因为他这个模糊的态度,他甚至在永安亲征归来之前都没动手,还被人抓住了把柄告到中央。】

【无论是通风报信的俚人,还是朝中主持局面的谢相,又或者是永安本人应当都很确信,到了攻陷关中,姚兴败亡的时候,不管桓玄是出于何种想法而犹豫,这一点点犹豫都是要命的,他只能死!】

【桓玄的性格缺陷暴露无遗。】

【这种大事临头的犹豫,放在现在并不容易理解,但放在当时可以说得通。甚至他接受被暂时委派到南三州,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犹豫。】

【永安终究没有在那个时候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也没有自己的子嗣,更是把原本可以作为依靠的琅琊王氏给废了,那她真要为了自己夺权,又能走到哪一步呢?桓玄当然会觉得,他自己还有出路……】

【在这种想法下,和永安的竞争很有必要,但和她撕破脸来斗争,却是正如当年那场曲水流觞宴上所说,是在将胜利送给北方的拓跋圭等人,他不会做。】

【那麽在最开始,永安应该用南三州的前景画出了一个大饼摆在桓玄的面前,让他在同时失去了荆州与扬州掌控权的情况下,不得不接受这个选择,那就是去发展南方。他的一应官员,也就理所当然地跟了过去。】

桓玄:“……”

这种受骗上当的事情有一次两次也就够了,怎麽还从上一次的激将法改成利诱了呢?他是这麽蠢的人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也忍不住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随即就听到谢道韫回他:“若是我当日前来当说客的时候,陛下没有称帝,而是受限于身份,反被天幕逼迫到了进退两难的处境,你会这麽果断地杀掉王珣,选择投降吗?”

桓玄皱起了眉头,扪心自问:“……或许不会。”

可能不是或许不会,而是完全不会!

那麽他知道另一个自己在想什么了。

他想要的太多,却遇上了一个从来都没让他翻出手掌的对手啊。

天幕也是这样说的。

【但他大概没想到,他的官员确实很适配南三州的生态,但随着他们耕耘这片蛮荒的土地,并没有让南三州姓“桓”。】

【从来都没有。】

【一方面,海航这件最大的差事一直被牢牢地抓在永安的手中,也就是说,最大的利益进项在她手里,与航运匹配的造船业纺织业,也就顺理成章地是由她的人来负责。人总是要跟着钱走的,桓玄本身家底不薄,但也没法和新兴产业的诱惑力相比。】

【甚至我们完全可以想象,有相当一部分原本隶属于桓玄的官员会在这个时候做出怎样的选择。毕竟,他们归属桓玄,是门生与阅卷官的关系,而他们归属于朝廷,才是真正有公文规定的。那麽,转投永安,应该叫做弃暗投明,斩断牵连,而不叫忘恩负义。】

桓玄:“……”

沉默之余,桓玄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没说错。

【另一方面,俚人接受归化后,朝廷为了平衡各个部落的势力,为了确保他们不会重归山林,再度变成祸患,一定会让他们在当地做官。这些官员对于开荒阶段和他们打过交道的人有一些敬畏,但不多,更多的还是不耐烦,反而是永安这位远在扬州的君主为他们带来了新的人生,真可谓是明君。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概就叫远香近臭。】

桓玄:“……”

喂!这说得是不是过于直白了一点?

【此外,还有一批俚人被接到了扬州,进入刚刚正式开办的官学学堂,能近距离感受到永安的教化宏愿,而这些人,正是朝廷属意于送回南三州的后备官员。】

【我们完全可以看到,拥有顶尖人格魅力的君王对于寻常的诸侯来说,绝对是降维打击。】

说到这里的时候,桓玄就只剩下叹气了。

这一点,在他先前仅仅听到天幕陈说的时候,其实没有那麽清晰的认知,但在陛下身边时,却无法不承认这个事实。

在永安横空出世之前,他一直觉得,“天下归心”不过是一句夸张的泛泛之谈,帝王也不过是被世家门阀捧到了台面上的吉祥物,至于这乱世到底何时结束,对于他们这些上流人物来说,从来都没有那麽重要。但永安彻底打破了这个认知,也是当之无愧的定鼎之君。

何况,就如先前永安所问,他作为荆州人,作为后崛起的门阀势力,是不是也曾在官场上遭遇过歧视呢?

大约只有永安陛下有这样的魄力,敢将不同来路的人收容到自己麾下。

天幕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已淡化去了他先前又被点名的郁闷,只剩下了今生能够回头的庆幸。

……

【不过其实撇开桓玄不谈,这一批前来扬州进学的俚人,和同时期进入官学的学生,也一定会成为未来大应的栋梁之才。】

【在永安陛下看来,俚人之前的刀耕火种与他们的生存环境是有关的,并不代表着他们的智慧也停留在诸如山顶洞人时期。简而言之,只要给了他们以足够的教育,谁又能知道,俚人之中能不能出一位新的咏絮之才,一位新的股肱之臣。在扬州十二处官学中有明文规定,严禁以出身论高低,若有拿习性说事的,不论出自扬州还是南三州,即刻逐出门去。】

【于是这群被放在一起磨合的学生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来证明谁是人才。那就是比谁学得更好!】

【已知,这里有因为苻晏投诚而送过来的前秦旧部,氐人。】

【原本的扬州荆州定州等地的人,基本上是汉人,但不排除有一部分山越觉得自己应该也算一个少数民族,也不排除南迁的流民混有北方胡人血统。】

【广州交州等地北上过来读书的俚人,其中内部还分成了各个不同的派系。】

【在此不一一例举。】

【总之,这一方方不同民族的学生混在了一处,接受了永安这位大家长的叮嘱绝不内斗,却非要争出个高低来。】

【不是为了面子,也当然要争!】

【目前朝廷的官职空缺很多,各地要做的事情也都在起步阶段,一时之间没有那麽多可以直接走马上任的官员,也没有那麽多完全归属于永安的官员,若说科举是一条门路,由太后选拔出来的叫做永安门生,那麽从第一批官学中读书栽培出来的,更应该算作她的门生。】

【识字学文的教材虽然不是由永安亲自编写,但对如何让这一批人才循序渐进地成长,她提出过一系列的指导建议,在她看来不适合出现在教材中的内容,也都被她逐一删减。官学也会每隔半年接受永安陛下的亲自巡查探问,让他们有机会直接出现在陛下的面前。】

【毫无疑问,这些人将会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永安的执政理念,也比任何人都有可能直接进入官场,在通过官学的毕业考核与新一场科举后成为永安的直系官员,也最有机会得到破格的升迁。】

【错过了最开始的从龙之功,总算还有这条登天之梯。】

【但能走到永安陛下内核团队里的就只有这几个人,必须要比其他的聪明人更勤勉,更懂得审时度势,也更懂得抓握机会才行!】

【这一届入学的学子确实竞争出了些门道,甚至在将毕业考核的试卷送上去后,让永安陛下发出了一句感慨。】

【当时刚好有人在谏言,说朝廷官员中,其实武将会比文官更在乎一个问题,那就是您的子嗣。现在还是天下南北划分,不会这麽明显,但您有收复天下的志向,也有取代皇帝的意思,必须按照真正的皇帝来考量。总有一天,战争是要打完的,战争打完的时候,武将的地位就会下降,所以他们会比文官更关心下一任接班人是谁,以防在丢失话语权的时候被人用政斗的手段处决。这件事,您要怎麽解决呢?】

【永安看着面前出自各族,且特有特色的答卷,说道——】

【孤恨不能以天下为嗣!】

【这个天下,同样不仅仅是眼前汉人所属的一亩三分地,而是囊括了各个民族的天下。】

不管这是不是一句对发问官员的敷衍,当这句话自天幕上说出口的时候,天幕之下又出现了片刻的沉寂,仿佛抬眼看向那天穹上滚动的剪影,就能看到陛下那颗包容万象的心。

天幕的声音如同炸雷,窜过了众人的耳朵。

【更有意思的是,永安陛下的接班人是一位父不详的孩子,所以一直以来,都有一种说法,景帝不是永安陛下的亲生女儿,而是她在北上讨伐拓跋嗣的时候,从难民中捡回来的。】

【这完全是永安陛下做得出来的事情,因为她始终不喜欢一个说法,就是以血统来定高贵,所以她并不希望后人觉得,她是因为出自琅琊王氏和司马氏,才最终能够掀翻晋朝的统治,由自己坐在皇位上。】

【她也始终没有对这些流言做出任何的解释,而是让景帝自己扛住眼前质疑的风雨,让所有人都看到,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这个接班人。】

【哪怕她的母亲愿以天下为嗣,她也能承接住这延续王朝的重任。】

【……】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王神爱朝着周围一扫,就看到了各种目光,直接板起了脸,震慑住了其中近半的八卦眼神。“天幕说的这些我怎麽知道,我又不会预言之术,再说了——”

“我才只有几岁?”

她第一次发现,年龄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保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