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怎能落于天幕之后

干什么干什么,她又不是天幕上那个已经二十多岁的永安,哪里能回答得上来这个问题。

她也不敢完全确定,当她与另一个自己的经历区别越来越大的时候,她能始终一点不错地猜到对方所想。

她只是模糊地觉得,这种传谣对于另一个永安来说,必定是有用的,甚至可能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而这个“恨不能以天下为嗣”的答案之前,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一问,也是因为,当时的永安已站在了权力巅峰,从武官到文官所关心的,何止是他们在战争结束后的将来,也是他们本身的未来啊。

问及子嗣,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劝进。

陛下,该披上那件龙袍了。

可对现在的她来说,就不用如此麻烦了。

大应已经建国,此刻权柄稳固,在铲除了内部的祸端后各方事业蒸蒸日上,她也没如天幕的发展一般被桓玄捅上一刀,身体没出问题,距离“正当壮年”的形容都还有许久,那麽有些事情,就起码可以到十年之后再考虑。

还不如听听天幕接下来说的什么,又有没有其他能派得上用场的信息。

听到陛下都这麽说了,众人纷纷转回了头去,只有张定姜仍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低声开口。

谢相正站在张军师的身边,也就听到了这句语出惊人。

“我在想一个问题。之前是谁都觉得,自己会是永安陛下的刘大将军,就算后来天幕说了,这个刘大将军是刘裕,还是有各位刘大将军竞争上岗,现在陛下年少,天幕也没对下一任皇帝的来历辟谣,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再过那麽十几年,谁都敢觉得自己会是景帝。”

谢道韫:“……?”

等一下。

原谅她自认聪慧,但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一种可能性。

但这种竞争上岗就大可不必了吧?

“……总不能说,这位未来的景帝可能有异族血统,才更容易有身世不明的怀疑吧?”

张定姜耸了耸肩:“谁知道呢。陛下对谁来接班,天幕下又要如何发展,必定心中有数,但天下愚人甚多,也不明白这个道理,保不准就有一些奇思妙想呢,甚至因为这样的理由选择南下投诚。”

“……啊。”谢道韫忽然语塞,竟不知道应该对此感到高兴还是无奈。

但再若细想下去,又觉有些滑稽了。

幸好天幕此时已转回了话题,让她不必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说远了,继续说回到这些官学学子身上。】

【这句“孤恨不能以天下为嗣”并不只是一句敷衍,其实足以证明,将各族学子放在一处,用另一种方式让他们“内斗”,反而能发挥出非常惊人的效果。永安陛下的人力储备也在几年间得到了弥补。】

【反观姚兴和拓跋圭等人这边呢?】

【凉国余孽确实没掀起多少风浪,仇池国在苻晏的协助下给姚兴制造了不少麻烦,但因人力不足,也无地利,能发挥出的效果有限。在姚兴意欲反击之前,苻晏已建议杨盛彻底,放弃和姚兴的对决,转为策应永安陛下夺回蜀中。】

【姚兴因此过了两年安生日子,但这并没有让关中的实力突飞猛进。】

【从他继承父亲的基业后所做的种种来看,他是有明君之姿的,甚至是一个能够听取臣属建议,推行关中教化,体恤麾下士卒的明君,哪怕稍有战略头脑的不足,也不失为一个关中的代理掌权者。】

【可在随后,他的教化方向完全出现了问题,将重心都放在了传播儒家学说与宗教上。】

【前者,还可以解释为他需要让治下的羌人明白何为仁义忠孝,进一步明确他自己的地位,后者就只能说,他把个人爱好淩驾在了国家统治之上。】

【关中百姓应当觉得很矛盾。他们看到姚兴让人关心各地水利、田地,尽量给他们提供更好的环境,还看到姚兴因为天灾自降帝号,但他们也看到,姚兴在关中大兴土木,营建佛寺,让以鸠摩罗什为代表的僧侣团体高速扩张,光是吃朝廷供养的僧侣就达到了五千多人。仿佛这样的“文化兴盛”就能代表,他们羌族已彻底走出了蛮夷的行列。】

“……”

关中的百姓听到这里,也确实忍不住心情复杂地对望了一阵。

是啊,正如天幕所说,姚兴不是个庸才。

长安曾因慕容冲的暴政弄得千里无人烟,是姚兴将人口一点点迁移过来,统计户口,分发田地,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之前战败归来,姚兴先增加的税收也是盐税,先剥夺的是富人的财富。

在这一点上,他们都对他心存感激。就算知道他是为了稳固秦国的地位,可那一桩桩一件件确是惠民之事。

但若是他真如天幕所说的那样,会大兴土木,扩张僧侣,重压又迟早会落到他们的头上,现在的恩惠也不足以对其做出弥补,又让人不知该当如何评价了。

他们也不是傻子,听得出来这一次次对比中,关中已比江南那边落后了多少步。

若是可以的话,谁不希望自己从属于一位英明的君主呢?谁不希望看到天下统一呢?

可姚兴他……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偏偏天幕又在说——

【柴壁之战后,赫连勃勃等人独立,蜀中被永安重新夺回,姚兴不思悔改,反而继续沉浸在宗教的世界里。不仅如此,他还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柴壁之战和其后续的影响,对姚兴造成的打击非常大,他早年间因洛阳之战而造成的伤势又被引爆了,于是在第二年,他的部将对他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尽早立储,以防不测。】

【这一次,姚兴没像之前一样直接拒绝,而是在纠结了几个月后,给出了回复,行,立储。】

【他不能确保自己的身体能一直接受这样那样的打击。】

【这一年,永安和西方诸国进行海航贸易的消息,也终于通过陆上丝绸之路传到了关中,让他惊觉,对方的沉寂不是因为在与内部的各方势力争斗,而是猛虎在积蓄实力,随时会向着关中发出真正的进攻。】

【那就先确立一位继承人好了,一旦他倒下,这位继承人就要接过重任来迎接永安和拓跋圭的挑战,就如同姚苌死后,他挥兵覆灭了前秦。】

姚兴冷眼向着堂上众人看去,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有几个年轻的儿子已经躲开了他的目光,唯恐这个不靠谱的父亲将他们推向台前,要去挨永安的毒打。

但这种时候生气有什么用!

他自己都在听到永安的种种行动时,需要莫大的勇气才能接续上这继续抗争的决定,更何况是他的这些儿子!

可想归这样想,他不能容忍的是——

“泓儿,你退什么!”

他的长子,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姚泓,为什么要惊惧地后退了一步!

姚泓:“我……”

他总不能说,他怕的是天幕下一步就会说,姚兴做出的错误决定,正是立姚泓为太子,然后在当前这个内忧外患的局面下,他也不敢确定,这个有疯癫潜质的父亲会不会直接拿他祭旗。

这麽一看,竟不知道和立子杀母的拓跋圭相比,到底是谁更不做人一点。

他……他又怎能不怕呢?

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一刻他就听到天幕说:

【姚兴最终将自己的继承人定为了姚泓,但姚泓很明显,不是一个合适的储君。】

【后秦的臣子对姚泓有一段形容,是在他刚被立为太子的时候说的,叫做“有恭惠之德,乃社稷之福也”。说姚泓他恭顺贤惠,是社稷之福。这话懂得都懂,纯属没别的可以称赞了,最后这麽说。】

【放在太平盛世,什么贤德啊贤惠啊仁孝啊之类的词都还好,起码还能夸一句守成之君,只要别弄出什么被臣子玩弄于股掌中的事情就行。放在这种乱世当中,是认真的吗?】

姚泓两腿一哆嗦,直接就跪了下来,比之桓玄滑跪的速度也没差多少了。“父王,我可以不做这个太子!”

但这一跪,非但没让姚兴感到满意,反而让他更气了。

立长,向来都是最不容易出问题的立储方法,若如天幕所言,他在立姚泓为太子前,必定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可姚泓这一跪,不是在有理有据地拒绝这个位置,而是在把一巴掌甩到他的脸上!

别管姚泓现在是不是还尚且年幼,分辨不出这麽多的东西。十岁上下的年纪该明白事情了!

姚兴的怒意已经满溢在了眉眼中:“你给我站起来,拿出点秦国王室的样子!”

“陛下!”姚崇连忙劝道,“泓儿毕竟年幼,不明白这麽多事情,您何必跟他生这个气。”

“我也年幼啊,我都知道这个时候应该为父王分忧。”堂前一个更年轻的孩子开口,来了一出火上浇油。此人正是姚兴的另一个儿子姚弼,只比姚泓小一岁而已,却比他约莫高出了半个脑袋,看起来要高壮得多。

“好了,别说了。”姚兴瞪了他一眼,迫使他闭上了嘴。

姚兴又咬了咬牙,重新坐了回来,可天幕好像一点也不希望他坐得安稳。

【但说实话,姚泓是不是懦弱无能,跟秦国被灭,最后走向末路没多大的关系,毕竟秦国只传了两代,在姚兴的手里就没了。简而言之,太子依然是太子,并没有变成皇帝,所拥有的决策权根本没多少,不必为亡国背锅。】

【我说的这个错误,最大的问题还在姚兴本人。】

姚兴刚刚平复了少许的面色又沉了下去。“……”

姚泓却是如蒙大赦地抬起了头,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听到这样一句救命的话。

一时之间,朝堂上的气氛又微妙了起来。

【他明明已经决定要传位姚泓,结果对自己的其他儿子待遇还是太好了。按理来说,应该把自己的儿子分为两类,一个叫太子,一个叫太子之外的其他儿子,但姚兴就不这麽做。】

【他干了什么呢?在册封太子的同时,他把自己的另外十一个儿子全部册封为公,其中最合他心意的姚弼更是在几年前就已经被册为广平公,现在又给加了不少封户与奖励,宛然就是第二个太子。】

【一个懦弱的太子配上一个文武双全、父亲宠爱的广平公,会有什么结果好像已经不用多说了。】

【立太子的次年,因姚兴忽然旧疾发作病重,广平公悍然跳反,带兵包围了皇宫,决定夺权谋逆。当然,这场谋逆没能达成任何的效果,反而如同“大秦神医”一般,把姚兴给刺激得康复了,姚兴本人还亲自拿下了这群谋逆乱党。】

刚刚开口的姚弼立刻脸色煞白。

姚泓这位准太子只是跪下,他却是差点要晕过去了。

也就是姚兴此刻面色沉沉地望着天幕,根本没有处置姚弼的时间,才给了他一点喘息之机。

他呆呆地看着天幕,听到那个好像在憋笑的女声说:

【但搞笑的事情来了,姚兴完全没有对姚弼做出应有的处罚,反而对他轻拿轻放了!】

【这才是最大的错误。】

【这件事的直接结果就是,姚兴的暂时康复没有变成秦国朝臣的定心丸,反而让他们感到了一种无边的恐惧。与此同时,各方朝臣看似都因姚兴的决定,对于这件谋逆案保持缄默,只有少部分直言的朝臣表示了反对,实际上,更大的风浪早已潜伏在了平静的外表之下。他们已无形中被划分为了姚兴党、姚泓党还有姚弼党三派,各自拉锯争取权力。在这种内斗中,他们要如何再和永安相斗?】

【而这件事的两年后,拓跋圭比姚兴还要好笑地死于拓跋绍的入宫救母,拓跋嗣还朝,处死弟弟和庶母后登基,但魏国也陷入了一段风雨飘摇的时日。】

【……】

姚兴颤抖着嘴唇,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头颅。

一阵阵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痛楚,搅和着他的头脑中一片混乱。

天幕随后提及了拓跋圭,也提到了那一条时间在线他的死亡,却一点也不能让他感到欣慰,找到什么同病相怜的感觉,只是忽然间生出了一种荒谬绝伦的想法。

永安在选择让自己的继承人并无明确的出身,甚至还会被人怀疑“捡来的”,是不是也是因他和拓跋圭的下场。

他有十几个儿子,却因一个立储和一场谋逆,带来了家国裂变,让人有机可乘。拓跋圭一代英主,更是因立储不当,死在了自己的儿子手里。

反而是一个出身不详,备受怀疑的孩子,成为了大应的景帝!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他不如永安,就真的要处处都不如吗?

天幕没有对他给出答复。

交代他和拓跋圭各自的笑话,甚至带着一种对他们感谢的口吻。

因为正是他们的这种错误,给永安争取出了更多的时间。

这更多的时间,不仅仅是发展南方的人才,积攒北伐的军粮,训练出一批能够在北方作战的强兵,也是为她的登基做最后的铺垫。

她已经是无冕之皇了。

这天幕的第三个阶段已经走向了尾声。

曾经叫开城门的小皇帝司马德文变成了一个久居深宫,沉醉于美酒当中的糊涂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杀死,作为送给永安的投名状,终日惶惶之下,终于在一个深夜登上了宫城的城头,直接跳了下去。

或许他是希望用死来证明晋朝还有血性,或者还能作为对永安的控诉,可当 一个人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样的手段也只是能轻易被风吹去的尘埃,就连史书中也只有一句记载,叫做“帝醉而失足”。

他摔断了手脚,却没死,更成了一个随时可以签署禅让诏书的吉祥物。

而永安的目光,终于带着累积数年的底蕴,看向了北方。

她还需要一份足够有力的战功,来完成最后的加冕!

这条路,她走得又难,又稳。

直到天幕又一次消失在众人的面前,天幕之下仍有许多人没有回过神来。

还是建康城中的百姓先一步醒转。

……

一个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发了出来:“陛下,您那田税改革的后半段要说什么?”

这个声音立刻得到了响应:“对对对,您说什么我们照做就是!”

他们要赶紧筹措实力,向北征伐。

难道要让天幕先播放陛下如何南北统一,而他们在天幕之下干着急吗?

不,绝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