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珍贵的应朝官员身份

这头脑清醒,不仅仅是能力,也是通权达变。

支妙音从建康离开的时候,她还给了对方以特权,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自行决断,对于众多官员,她也是这样的要求。

算起来,连她自己也在努力摸索,要如何做一个好皇帝,那她的官员又怎能像是只折纸青蛙一样。

“折纸青蛙是什么?”褚灵媛忍不住问。

王神爱沉默了一下,忽然发觉,自己不小心把这句腹诽给说出口了。

她顺手拿过了手边的一张纸,庆幸从东汉到晋末的几百年间,造纸术总算又有了些进步,要展示个粗陋的折纸术,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是这个——”

王神爱按住了“折纸青蛙”的尾部,一松开手,那青蛙就向前蹦跶了一下。

“噗……”褚灵媛的表情变了又变,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刘穆之扶额,不知道该不该说,刚才严肃的选才取士话题,又一次被带得跑偏了。

这两个人加起来有三十岁吗?

哦,好像还真没有。

“陛下!”

“但你不觉得这很生动形象吗,现在一只只青蛙都因为天幕的影响,想要跳进这个水池里,但我需要的,是能抓害虫的那些,而不是知道了诸多未来,还需要我在后面按着他跳的纸青蛙!”

她顺手抓起这纸青蛙,就丢到了一边的烛火上,任由它飞快地被火舌舔舐,化作了一团灰烬。

自刘穆之看来,先前陛下的脸上还能见到几分天然童真的神色,现在已只剩下了绝对的冷酷。

这是大应第一次真正的科举取士,绝不容许出任何的意外。

这场特殊的考试,一如上一次对官员的考核一般,考的是众多士人的心态。若连风雨之中砥砺前行的勇气都没有,那也趁早不必干了!

“再说了,这麽考,不是大大降低了你们阅卷的难度吗?”

哪个分类答题的数目多,就归入哪个部门来阅卷,多简单的事情。

“那如果真的有这样的神人,把所有的题目全答完了呢?”褚灵媛睁着一双满是求知欲的眼睛,好奇问道。

王神爱一脸认真:“若真有这样全科精通、问之即答的神人,朕也该亲自接见,扫榻相迎,再以国士待之了。”

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应该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

……

“等一等,我还没答完!”

收卷的钟声被敲响的时候,一名考生冷汗涔涔,仍试图抓住自己眼前的试卷,却被一只手无情地取走了面前的卷子。

一看到掠过眼前的纸张上还有大片的空白,他惊得下意识地伸手去拉。

可不拉不要紧,一拉之下,竟是直接将那张卷子自中间撕扯成了两半。

他的头脑顿时一片空白。“不是……”

他没想干出这样的事情!

考官冰冷的声音从他的上方传来:“卷面破损,无法封卷批阅,考卷无效。带出去吧。”

那声音落下的下一刻,便有两名守卫秩序的官兵走进来,一把抄起了那考生,直接将人拖了出去。

这两名卫兵似乎早就被人告知了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其中一人还极其熟稔地一把捂住了这考生的嘴,免得他还能发出什么叫嚷声。

“……!”

坐在他后面的那人心有戚戚,都顾不得惊慌自己的考卷也没答完了。

他收拾完了自己的一应笔墨用具,挪着步子向外走去,顺带竖起了耳朵,希望能从旁人的交谈中多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直到和自己的同伴在考场外会合。

“你怎麽出来得这麽慢?”同伴问道。

“我……”他苦着脸,一边又看了一眼这不正常的考场,一边嘟囔,“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没做完题目。我沿途听了个遍,和我一样说题没做完的不知有多少!陛下难道根本就没想要遴选出新的官员,所谓天下取士也只是个敷衍人的噱头吗?”

他那同伴听了就笑:“为何想要做完?我们是来争取做官的,又不是来争取做丞相的?那只要把自己最擅长的一部分写完就足够了,还指望面面精通吗!”

“就是!”旁边一名士人眉飞色舞地接道,“若是陛下出题,考察什么经文注解,古籍释义,我得说这是选出了一群认字之人,却未必能选出有本事的,但你们看,陛下出的都是什么题?”

“计算出征后勤军粮需要多少人运送的,分析溲种法、穗选法与品种改良的关系,分析如何重构应礼体系,有想法的人自有一处可以作答。”

“是极。”他那同伴应和着点了点头,“不仅是有地可答,答完了自己擅长的部分后,还能选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作答,万一这看似荒诞的想法,反而切中了要害,说不定还能另有收获。”

反正他按照自己的情况估算了,其他参与考试的人也不可能比他多答复多少道题目,这个判断应该没错。

既然是考核,还是被这麽多双眼睛盯着的考核,不可能强求每个人都是百事通,也不可能只要有题目缺漏未答,就会被判为落榜。

这麽一想,他答题的时候心中就安心多了。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了自己后走出来的同伴,“你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哈哈。”那人干笑了两声,“这不是不知道自己更擅长哪个方面吗?”

原本就想着,凭借自己识文断字,通读诗书的本领,在如今官场诸多位置空缺的情况下,总能找到一处混口饭吃。谁知道会是这样的考法。

“那你最后是怎麽写的?”之前插话的人好奇问道。

“把简单的题目全写了,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脚踏实地。”

“……”

那可能不叫做脚踏实地,而叫——

……

“又是一个自作聪明的。”谢道韫作为中书令,试卷中分类不明的那一部分全都送到了她的面前。

何为分类不明,自然是那些每一类题目都答了一点的。

单独放到哪一部下批阅都不合适,不如先由她来处理。

这批考卷被单独整理了出来,重新封边,遮住了名字籍贯信息,只能看到答卷上的一行行字迹。

但谢道韫依然不难通过字里行间的信息,做出这个评价。

随从在旁的年轻女官好奇问道:“为何不能是他只答得上来简单的题目,就只能笨人有笨人的办法呢?”

好像也存在这样的可能呀?

这些人没想通陛下的用意,干脆把自己能写的东西全写上来,以换取更高的分数。

谢道韫摇了摇头:“要真是这样,他就不该在一些题目上故弄玄虚,比如这道题,分值有五,他就模棱两可地表示,因答题时间有限,只能在这一点上浅谈一二,其他的暂来不及写清。但你看他写得东西——”

“问的是,若是恰逢异常天气,当地的气温变化频频,作为当地的官员需要在农事上颁布何种公文,他在回答什么?他说水温太冷,要指挥农人把稻田的进水口和出水口设置在一条在线,防止水流带走田间太多的温度,反之则要错开两口的位置。以此类推,需从细处着手,条文清晰。”

谢道韫都要看笑了,被气笑的!

“他是农人还是官员?这种流传了几百年的常识,写上来算什么意思?”

她顺手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递到了一边的女官手里,“看看第六十七页。”

女官翻了翻页,惊讶道:“这农书上所写,和他的答卷上所写,并无区别。”

“你明白了吧?”

女官恍然:“他临时读了些书,想要押中题目,又见陛下刚刚公布了田税改革,就先去读了农书,也不管这些话应不应该是官员办事的首选,就先用一套自认高明的办法套了进来!难怪您说,他是在自作聪明。”

官员要做的,是调控,不是纠缠着一个进水口出水口的问题,就觉得掌握了济世救民的方针。

谢道韫提起笔,就在这张试卷上判了个“不录用”的标志。

见学生脸上还有疑惑,她语气虽然严肃,话中却不乏耐心,“你是想问,这样的人虽然答卷的方向出了错,但也比一般人通晓经文,还有这样的好记性,说不定可以用在其他地方?”

女官点了点头。

谢道韫解释道:“这你就错了。之前的官员考试,只有态度不正的人被发落,其他的人最起码也在闲职上,是因为陛下当时的要务,是让朝廷维系运转,渡过最初的阶段,但现在不同。”

她语重心长:“现在,应朝的官员是一个珍贵的身份。”

北方的人尚且会因为天幕的陈说,想要跑到南方的应朝来,更何况是现在就已在南方七州的百姓。

在收复北方之前,陛下也需要重新创建起官场的秩序,确立官员选拔的一套基本法。

这样一来,南方的士人里没能赶上这场考核的,也能暂时安定于室,查找自己的门路,而不是依然一头雾水,甚至是懈怠地觉得,只要有下一场考试,他们就一定能够通过。

所以,不能有蒙混过关的人。就应该选出真正的人才,来让天下看到,永安陛下的选才取士自有自己的门道,选出来的,也一定是最适应国情的人才。

“这里面倒是真有几个用笨办法答题的……”

“那就等阅卷结束了记下他们的名字,看看地方胥吏的行列里还缺不缺人吧。”

干点杂活还是没问题的。

反而是这种自作聪明的,恐怕不会满足于这样的位置,还是继续去沉淀沉淀吧。

……

天还未大亮,建康的客舍外就已传来了一阵喧天的锣鼓声。

“怎麽这麽早就如此热闹!”

一名前来建康考试的士人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自考完试后,他就因自己未能完全答卷而心中忐忑,唯恐自己按照祖宗传来的吏曹法文,研究了不少考功、定课的东西,在答题的时候也只在这个问题上发劲,是走了条弯路。

其他人还说,他们答完了自己擅长的部分,或多或少选了其他几列题目填涂,就算能多得几分也好,他却是在吏部的最后一问里长篇大论,直到交卷前才落下最后一个字。

万一因此落在了后面,也不知道下一次考试会在什么时候。

这一纠结,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直睡到了现在。

虽然现在天色并未大亮,但这只是因为刚刚开春,日头升起来得晚,其实早已过了宵禁的时候。

看看吧,同住在这间客舍内的士人都已三五成群地出门了,说是想去贡院周围走走,看看能不能遇上一个口风不严的考官。

他这麽想着,当当当的锣鼓又把他拉回到了眼前。

只见一队官兵背着红花,敲着响锣,仿佛在庆贺新年一般,从远处的长街向着这个方向走来。

“这……这是什么情况?”

与他一样都在此地的士人面面相觑,谁都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眼看着那一片热闹的队伍即将走过来,他们心中又不约而同地蹦出了个惊人的猜测。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为了庆祝有人考到了头名?”

“!!!!”

“这大有可能啊!”

“等一下,我们里面估量过分值最高的那位去哪儿了?”

“你说朱子然?他不是跟人结伴一起去贡院了吗?”

“宗文!”那问话的人得到了答案,顿时扑到了一旁的栏杆前,朝着最靠近窗户的士人喊道,“可否劳烦你往贡院跑一趟,把他们都喊回来?”

“我?”徐羡之指了指自己,眼睛仍旧望向了那支继续靠近的队伍,方才还有些瞌睡的意思,现在是已全不见了。

“当然是你!”有人往他的背上拍了一下,“快快快,帮个忙,把人喊回来。”

这人说话里还带了点请托的用词,但说话说起来那叫一个不客气。

徐羡之又不是傻,怎麽会听不出来,这里面隐藏着的高人一等态度。

他顿时就板起了脸:“你自称是他的朋友,却为何不因交情愿意走一趟,而是要平白劳烦旁人。真到了官场之上,也是这样毫无规矩,随意指派旁人的吗?若这送来的是喜报也就罢了,若是即将就要办理的公务,我也可以这样擅离职守吗?”

对面那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甚至退后了两步。

忽见那一众彩衣欢庆的队伍,已正式停在了楼下。

随着一声梆子响,所有的声音都先暂时停了下来。

那“请”人离开去找人的士人也不由呼吸一滞,但他又随即惊喜地看到,在远处聚拢过来的人群里,分明有几个熟悉的身影,应当就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于是提前回来了!

不必让人去找了。

他白了徐羡之一眼:“用不着你了,他们回来了。”

徐羡之冷笑了一声,“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几名出行的士人也已挤过了围观的人群,凑到了官差的面前,两眼希冀地看到,这官差的队伍中走出了个手捧下拉条的人,高声问道:“请问,东海徐羡之徐宗文是谁?”

徐羡之顿时怔在了当场,直到后方下楼的士人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将他推到了来人的面前。

他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在下徐羡之。”

“恭喜了!”那官员面露赞许,用一句话砸得徐羡之晕头转向,“陛下钦定,东海徐宗文,吏部科榜首,请随我入朝见驾!”

吏部科榜首。

吏部科榜首!

这个称呼,何止是砸晕了徐羡之,也将他周围的士人给惊得面色各异。

这是什么意思?

每一部分各出一位榜首吗?

“诸位,各科榜首的名字与答卷,都已张贴在贡院之中,可按次序入内参观……”

……

徐羡之险些觉得,自己可能还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