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龙城易主

识时务者为俊杰,刀都已经架在脖子上了,他只能,也必须顺着对方的意思说话。

改名算什么,谎称身份又算什么!

慕容熙在心中给自己找补了理由。

不论如何,好歹他还姓慕容呢。这姓氏没改,也不算对不起祖宗。反而是他在自降辈分,算得上委屈。

他动了动下巴,试图再往后退一些,避开桓玄的刀锋:“我既然已经答应了,那你是不是可以放开了?”

桓玄没错过这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隐忍与慧黠,沉声问道:“那你现在知道,该当做什么了吗?”

慕容熙低垂着眼帘:“我知道慕容会是谁,你让我假扮他,无外乎就是要借这个名号收拢慕容氏旧部,做些事情。”

再想到对方的身份,慕容熙更觉一阵不寒而栗。

听听这家夥的自称是什么,他是大应的楚侯!

既是大应的楚侯,还是被天幕反复提及、疑似有谋逆之心的楚侯,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处在应帝的监视之下,怎会突然来到此地。

这让他不得不生出一个猜测,一个有些可怕的猜测。

比如说,他要把本就很惨的燕国“余孽”,拖上另外的一条贼船。

“收起你那些想法!”桓玄冷声警告,“我远渡重洋,冒着这样大的风险,不是来换个地方造反的。若不是陛下觉得你慕容氏仍有用处,也想将你们收归己用,我可没兴趣来这穷乡僻壤之地。还有……”

桓玄又看了一眼慕容熙被收缴上来的印信,大略猜出了他的身份,“我想你应该听得懂人话,也知道如何配合,才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

慕容熙眼神一颤,“那我若是一切照做,有什么好处?”

桓玄笑了笑:“慕容德已在建康出任礼部主客司侍郎,专管归化入朝的异族人士,他跟你是何关系?”

“他是我叔,不……”慕容熙忽然改口,套上了慕容会的身份,“他是我叔祖,他能在应朝出仕,我也自然可以。尊使所说,是这个意思吧?”

桓玄收回了刀,好笑地看到这个故作成熟的年轻人大松了一口气。

“孺子可教也。”

“在召集部将之中需要的人手,你向他提。”桓玄指了指一旁的副将,转头就走。

被留在原地的慕容熙仍目有忌惮地望向桓玄的背影。

他低声嘟囔:“……这就是应朝吗?”

天幕的解说,几乎将楚王桓玄形容成了永安的掌上玩物,是个并不太聪明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谁都没想到的情况下抵达了辽东,也来得正当好处。方才那一瞬间,由那把出鞘的匕首所带来的压力也绝不作伪。

永安大帝能震慑住此人,还敢放他高飞,前来辽东操纵风云,又是一位怎样可怕的帝王!

“喂,别发呆了。”慕容熙的思绪被人打断。

只听桓玄的副将说道:“你先去换一身衣服,随后该做什么,就尽快去办。”

他现在的样子只像是个落魄的逃难人,因为年岁小还势单力薄,才逃离了敌军的掌控,但要装成燕国太子慕容会,恐怕还差了不少火候!

得再做一些准备。

……

此时的燕国后方,早已乱成一片。

慕容会这位太子遇伏而下落不明,魏国追兵又直逼龙城之下,曾为燕国将领的段速骨在纠结了两日之后,便已决定向魏军开城投降。

若是没有天幕所言,他还未必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因天幕影响,魏军如今只杀首恶,剪除燕国王室血脉,对燕国其余人等不予追究,反而用心安抚,那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不信永安真能对他们这些人不计前嫌,那还不如投靠同为鲜卑人统治的魏国!

城门已开,龙城请降。

“长孙将军请!”段速骨向对方示好。

长孙嵩挎着腰间的长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周遭,见另一面的士卒向他发来信号,宣告此地已归魏军把控,这才将神情放轻松了几分。

他听到那燕国降将在他耳边恭维:“听闻您是魏王昔日起事的二十一比特从之一,还在其中地位卓然,难怪由您来平城,为此战收尾。”

长孙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还知道得挺多。”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拓跋圭当年初初称王之时,就任命他为南部大人,在二十一元从中身份居于首列。再加上,他又不似李栗一般为人桀骜,能为魏王做的事就要多多了。

比如说……

段速骨本以为自己这喋喋不休说好话,是在用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却忽听长孙嵩用略显温和的声音问道:“那你可知道,此地还有另外一位魏王元从?”

段速骨愣了一愣,顿时反应了过来:“知道,当然知道!”

长孙嵩说的,是拓跋圭的同母异父弟弟拓跋觚。他在当年魏国弱小时,被拓跋圭派到燕国来做人质了,也一直被扣押在燕国的后方龙城。

因他几乎没有被救回去的希望,母亲贺氏抱病而亡,却至死也没能再见到这个儿子一次。

谁都知道,若是魏国和燕国以正常的流程开战,拓跋觚必定是第一个被拿来祭旗的,那说拓跋圭是直接将自己的亲弟弟送到了死路上,也毫不为过。

或许天幕上也是这样发展了。

可现在不同啊。慕容宝等人全死在了前线,后方的慕容会又被骗出龙城不知所踪,龙城被守城将领打开城门送给了魏军,拓跋觚便活了下来。

段速骨怎麽想都觉得,这也是一个值得邀功的地方。

“您不知道,他因熟读经文,虽是质子,却深受燕国宗室的尊重。”

段速骨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是我将话说错了,这世上何来燕国,只有魏国!”

长孙嵩眼神微变:“也就是说,他还活着?”

“当然!”段速骨答道,“献城之前,原本有人建议将他杀了,以鼓舞燕军士气,结果被我拦了下来,现在仍在居所之中。长孙将军若是不信,可随我一行。”

“好,带路吧。”长孙嵩点了点头。

二人随同一行魏军很快抵达了拓跋觚的住所。

还未见到这位倒霉的魏王胞弟,就已听到了屋中传出的击缶声响。

长孙嵩站在庭中听了有一阵,听着那鼓声由慢转快,愈发激昂。

段速骨正在奇怪他为何不入内一见,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你之前难道没有好好听天幕说吗?”

“什么?”

长孙嵩冷笑:“魏王他在有些时候是很残忍的,尤其是涉及到魏国权柄的时候。我虽是南部大人,但我知道要如何尽到臣子的分寸,更知道什么是大王的底线,但是,你好像不知道啊。”

“呃——”

这是什么意思!

但好像并不是什么好话。

段速骨蓦地一惊,却显然已经太迟了。

他低头看向胸前,已有一把大刀从后方穿透了他的胸膛。

在他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长孙嵩抬手招呼,便有数名士卒飞快地窜入了屋中,其中的击缶悲歌戛然而止。

“为……为什么啊?”

长孙嵩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叹气:“这个问题,你去问太后吧。”

拓跋觚又哪里只是拓跋圭一心除掉的弟弟。

他的母亲是拓跋圭的母亲,他的父亲却是拓跋圭的祖父!

拓跋圭的父亲死后,他的母亲被他的祖父夺去,有了拓跋觚。

他的身份太特殊了。

如今魏王正要与应帝抢夺战局,最怕的就是后方不稳。

国中早因天幕的缘故,隐隐出现了一派求和之人,而这一群人若要成事,显然不能指望于拓跋圭扭转心意,只能另外扶持一位新君来和他相抗。

还有什么人,会比拓跋觚更合适呢?

若他是个庸才也就算了。没听到这段将军是怎麽说的吗?说他熟读经文,备受燕国宗室的尊重。

那还是,永远留在此地吧。

“将军。”士卒擦去了刀上的血色,向长孙嵩问道,“我们要如何向城中解释?”

长孙嵩低头看了眼段速骨的尸体,“小心一些,不要泄露出去他的死讯,就说,他是我魏国攻破龙城的最大功臣,我在军营中为他设宴庆贺,相谈甚欢,你们去把燕国士卒迁移出城,聚集在一处看守,严防他们聚众闹事。燕国官员都先禁闭在宅邸中,把其中的几个刺头砍了,各家巡展做个警告。其余安分的,等我搜捕完了周遭,把燕国宗室尽数铲除,再来与他们谈谈!”

“是!”

上有将领发号施令井井有条,下有士卒执行得雷厉风行。

若是只靠着逃亡在外的慕容熙,这样的局面下,燕国确实已无力回天,但架不住,这辽东地界上多出了一个变量,还是一个带着精锐抵达的变量。

在短短两日内,慕容熙已先将自己的属官找了回来,又凭借着这部分人手,调来了一批慕容会的部将。

对于慕容熙要假扮慕容会之事,他们起初是不想同意的。

但一来龙城战局已传入了他们的耳中,二来人的脖子毕竟没刀硬,他们很快就变成了证明“慕容会”身份的证人。

又恰逢此时,向龙城方向潜伏的斥候带回来了两条消息。

桓玄与慕容熙几乎是在同时意识到,“机会到了!”

……

一名魏军士卒正靠着营寨的栏杆,有些昏昏欲睡,却忽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

他跳了起来,惊见远处一点明火晃过,照出了一行三四十人身影。

那骑兵队伍人员不多,竟未能被他们散布在外的斥候察觉。

“敌袭,有敌袭——”

尖锐的号角划破了夜空,却不是先招来围剿敌军的魏军士卒,而是先把那一众报团取暖的燕国士卒惊醒了。

这群士卒惊惶地看着周遭的黢黑,听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不知自己该当做些什么。

却忽然听到,在远处的夜幕中迸发出了接连的惨叫。

下一刻,一支带火的长箭有如流星坠地,砸在了这营地的一处无人空帐之上。

火,顿时就烧了起来。

而在这火光之中,这些士卒竟恍惚辨认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在远处,还有一个声音在高喊:“我乃太子慕容会!”

“慕容会——”

“太子,是太子!”士卒之中立时躁动。

他们其实还没有看见太子本人,只遥遥看到了一个身影。

但无论是此刻破营来援的举动,还是那些让他们瞧见的将领精锐,都在昭示着太子的身份。

魏国兵马陆续赶来的响动,有一瞬间盖过了“慕容会”的声音。

“你们有没有听到太子在说什么?”

“问问那边的。”

“他在说……”

“在说,开城投降的段将军已被魏军所杀,把我们聚集在此,是为了方便活埋!”

“……!”

“轰”的一下炸锅的人群,在短短数息之间,就将这个可怕的消息传到了营中各处,也化作了一团浪潮,蜂拥着跟随着“太子”等人向营外杀出。

长孙嵩带兵来镇压此地的动乱,就惊愕地看到,那些白日里丢下兵械的燕国弱旅,已经变成了一群叫嚣着要让魏军好看的疯子。

他匆匆掉头而走,却见后方的军营中,一匹匹尾巴着火的烈马正在疯狂地奔来,仿佛在一瞬间,就成了冲开闸门的野兽,向着他这只前来巡视的猎人,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但在这仓促之间,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只隐约听到,在远处有一个声音在喊着“太子”。

什么太子,哪个太子?

而就在此时,长孙嵩的一声“撤离”还未出口,已有一匹失控的马撞向了他的坐骑。

他匆匆被一旁的近卫抓住,拽向了另外的一匹骏马。

但还未坐定,他便惊愕地看到,有一支不知何时潜伏在此地的骑兵杀了出来。

来势极快的伏兵中,一支冷箭就这样,在他猝不及防间贯穿了他的面门。

“杀——”

“杀魏军!”

“奉太子命,夺回龙城!”

“……”

长孙嵩直到落地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的死亡到底有没有被暴动的燕国士卒察觉。

或许对他们来说,只有两件事是很清楚的。

一件是,他们的太子慕容会又回来了。

另一件是,夺回龙城的过程要远比他们想得更容易。

当天明到来,那些本在等待长孙嵩召见的燕国朝臣已被尽数释放了出来,也被手持刀兵的士卒“护送”到了龙城的王宫之中,接受“慕容会”的召见。

可当上首传来让他们起身的答复,先到的几人小心抬头的刹那,惊讶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从他们的口中爆发了出来:“你不是慕容会!”

“你不是慕容会!”

“你!”

士卒发现不了异常,是因为交战之时天色昏昧,作为标杆的太子又头戴盔甲,只起到了暗中动员的效果。

但现在,他们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上首之人的模样。

那哪里是什么慕容会!

慕容熙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放肆!”

“应帝陛下的楚侯说我是慕容会,我就是慕容会,岂容你等置喙!反正这龙城已被魏军杀了一轮,你们能留得性命,想必和长孙嵩也有话可说,我现在送你们去见他也不迟。”

他不开口不要紧,一开口之间,“应帝”“楚侯”四字就将在场的众人都给砸懵了。

怎……怎麽个事?

他们要在数日间,改变三家归属吗?

桓玄没给他们以深思的时间,在旁开了口:“诸位若无异议,就听他所言吧。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他犀利的眉眼扫过了在场众人,让人根本无法将天幕所言和此刻的这位凶神联系在一起,只有一句句不容辩驳的声音响起在了大殿之中。

“出兵夺回中山之前,请各位配合我,安定龙城。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正是如此。但这个安内的意思,是说——”

“这龙城已为我大应疆土,前燕国太子慕容会,为我大应的征西将军!”

他抬手,举起了一封由王神爱在他离开前送来的圣旨。

一封,空白的,由他发挥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