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爷子虽然叫老爷子, 但还没到六十,身材高大,腰板挺直, 除了头发白一些,看不出多少老态。
要是舒老师跟他站一起,所有不认识的人都会觉得舒老师才是年纪大那个。
“今越看吧,我这是不是老毛病。”他大马金刀的坐下, 称呼已经从一开始的“小苏同志”变成今越。
徐端搬了个小板凳放到他对面的位置,今越顺势坐下, 一边伸手, 一边询问都有哪些不舒服。
“我身体好着呢,比我们大院里那些整天下象棋的糟老头子好多了, 去年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跑四十来分钟的步, 后来事情一多就给忘了。”
他颇为遗憾的说, “要是别把锻炼身体落下, 现在肯定啥毛病都不会有。”
蒋卫军在旁边听得无语,“爸, 今越问什么你说什么就是,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老爷子不自在的咳了两声, “就是手脚感觉没力气, 爬楼和拎东西有点累, 其它的都没什么不舒服, 年前才刚做过体检,没什么问题。”
“对,我爸的检查报告我也看过,除了有点轻微脂肪肝,没什么问题。”
他们这些老干部的体检都不是普通医院, 而是在据说一个叫西山疗养院的地方做的,虽然人叫疗养院,但却是实打实的与省医院同级别的大医院,且专门服务的人群也不一样,各类医疗设备和医生资质都是全省拔尖的。
这样权威的大医院都说没什么,舒今越心里倒是放心了,就当诊个平安脉呗。
她放心地把手搭上去,“您四肢除了乏力,有没有麻木,或者疼痛?”
“没有。”
右手脉象沉细,尤其是细脉,主的就是气虚,跟他四肢乏力也能对上,今越想了想,又让蒋卫军把窗帘拉开,自然光线照进来,这才发现脸色果然是有点偏白,同时让他张嘴看了看舌苔,舌体有点胖大,舌苔薄白,愈发肯定就是气虚的表现。
“您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想吃药也行,不想吃的话就用山药扁豆煮粥食疗,再用点人参切片泡水喝就行。”
“人参,上次我李叔不是正好送了你两根野山参,你用那个好。”
蒋老爷子点头,“行,不吃药最好。”
说着就要起身,今越连忙说:“稍等一下,左手也把一下。”
任何一个中医把脉都是把两只手,因为左右手所侯的五脏不一样,左手心肝肾,右手肺脾肾,漏过左手就相当于漏过了心和肝的诊断,是非常低级的错误。
老爷子只得伸出左手。
今越刚把手指搭上去就觉得不对劲,跟右手的沉细不一样,左手稍微有点点涩。
所谓涩脉,不仅是脉气艰涩,流利度欠缺,同时还兼具迟、短、细三个特征,用古代医家的话说就是“如轻刀刮竹”,舒今越在乡下干过农活,知道轻刀刮竹的感觉。
所以,她觉得自己并不会把错。这样的脉象大多数时候是主瘀血的,就像自来水管里面有淤泥,清不干净,导致水流不够流利。
可问题就在于,老爷子一个多月前才做过检查,心脑血管都好,没有堵塞的情况,也没有血管硬化和斑块,没有血栓,怎么会有涩脉呢?
再加上他的舌象也不瘀,身上也没有青紫,一点瘀血的表现都没有……忽然,舒今越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他以前受过伤,体内还有异物残留?
“您以前有没有受过枪伤炮弹伤之类的,弹片完全取出来没?”
“受伤那肯定的,但凡是上过战场的,就不可能全须全尾退下来,我后脑勺这里被小鬼子放过冷枪,疤还在呢。”
舒今越起身,走到他旁边,仔细的看了看疤痕,右后枕部是有个陈旧性疤痕,那一块都长不出头发。
“当时差点没救回来,听战友说我被蹦一脸的血,子弹从那里打进我脑袋里,幸好被骨头挡住,要是穿出来那就彻底没命了,后来是送到天津,请国际医生做的手术,弹片完全取出来了。”
舒今越再三确认,是不是真的完全取出。
“这应该没假,我每年都做检查,组织上对我们这些受过伤的老战士都很照顾,定期复查,确实是没残留的。”
似乎是今越的表情太过严肃,反复追问这个点,让蒋家父子俩也正视起来,蒋卫军立马打电话给保姆,让她从书房靠窗那个柜子里取出第三个牛皮纸袋,让人立马送过来。
司机的速度确实很快,不到一刻钟就到病房,一般蒋老爷子这样身份的人,这些东西都是保密的,文件袋还贴着封条呢。
人是徐端引荐的,只用二两石膏轻轻松松让小虎子退了高烧,蒋卫军现在对今越很是信任,直接将文件袋打开,一股脑的递过来。
舒今越拿着各种单子,一项一项,仔仔细细的查看,血压、血糖、心率都正常,常规的肝肾功那些都没什么问题,就是胆固醇高一些,但也不算很高,超声显示有脂肪肝,但不严重,心脏上的检查也正常,再往后到了颅脑的影像检查。
因为这种检查是有害的,除非必要也不用年年做,刚好这是近三年来的唯一一次,距离此时也只过去一个多月,准确性应该是很高的。
可舒今越失望了,上面依然没什么异常的地方,她不信邪,抽出片子,自己对着光线看,也没看出哪里有异物残留。
可涩脉也不假,她这点把脉的自信还是有的,到底是哪里不对?
今越心说:莫非是其它部位的伤?
“蒋叔您身上还有没有哪里受过伤,不拘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什么类型的伤。”徐端替她问道。
蒋老爷子坐直身子,沉吟片刻,“我少年时期,十来岁的时候吧,老家匪患严重,有一年有一伙土匪下山来抢我们村,有青壮年反抗被他们杀了,我当时也夹在那群人中,被他们砍了好几刀,是隔壁大哥用身体压住我,才没被砍死……我记得其中有一刀在背上左边肩胛骨,当时刀片碎了,卡在骨头上,是找当地郎中取的碎片,能活下来也算命大。”
他那个年代,正是龙国风雨交加,军阀割据的年代,兵跟匪很多时候就是一家,手无寸铁的普通老百姓经常成为他们烧杀劫掠的对象。
舒今越无法想象那个年代的情形,蒋老爷子年纪不大,经历却不少,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正是那样的经历,塑造了他坚韧的性格。
这不,说起死里逃生的经历,年轻人们听得惊心动魄,他却云淡风轻,“这些事以前没跟卫军说过,他只知道我每年清明都要回乡祭祖,不光祭祀我们蒋家先人,还有那些同村的叔伯哥哥们。”
蒋卫军眼圈发红,他以前还不解,为什么父亲每年都要回去祭祀那些貌似跟他们家毫无关系的人,甚至还资助了好些同村孩子上学,原来他们是那些好汉的后代,当年正是因为他们用血肉之躯护下父亲安全,才有他们蒋家的今天。
老爷子看他一眼,继续道:“还有右腿这里也受过伤,好在没打到大动脉,不严重。”
他指着身上好几处,都有疤痕组织。
舒今越心说,那可能就是这些部位旧伤中的一处或者多处了,“您最近都没检查过这些部位吗?”
“这些部位没脑袋重要,这几年我也懒得检查,反正除了阴雨天会疼一下,也没什么不舒服。”
“那我建议您最近还是复查一下看看,尤其肺上。”
蒋老爷子其实没当回事,他那个年代过来的活得都比较糙,不给组织添麻烦就是基本原则,自然也没把话放心上。
保姆和司机给小虎办好出院,小虎依然扒拉着徐端不放,闹着要让他给他做弹弓,还说他家里有一柄木头做的小手枪,要让徐端去看看。
这孩子是徐端看着出生长大的,感情很好,要是平时他肯定不会拒绝,但今天不行,“叔叔今天有事,等过几天去你家找你玩,好不好?”
小家伙扁扁嘴,“好吧。”
他又看向舒今越,“姐姐,你会去我家玩吗?我不要打针,也不要吃那么大那么苦的药,你的药好喝。”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心说他还知道什么药好吃什么不好吃啊。
“行,那你要好好听话,不能再感冒喔。”今越弯腰,戳戳他肉乎乎的小脸颊。
这孩子性格像蒋卫军,脸却长得像孙爱红,是肉乎乎的鹅蛋脸,因为母亲职业特殊,他生病住院他妈妈都没能陪伴在身边,想想也挺可怜的。
今越不由得回头看了徐端一眼,他小时候会不会也有这么可爱又可怜的时候?
大概会有的吧,任何一种动物,只要是幼崽,都会相对可爱一点,非洲鬣狗多恶心的动物啊,可人家幼崽小鬣狗还萌得不行不行的。
两拨人各回各家,徐端见她心事重重,“担心蒋叔的身体?我会提醒蒋卫军,让他尽快送老爷子去检查。”
“说不上为什么,就感觉有点不踏实,他的脉象不该是那样。”
徐端又问了几句涩脉是什么,代表什么临床意义,默默记在心里。
等到路口忽然说:“跟我回去一趟,有东西给你。”
他似乎知道今越会说什么话,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你不要我留着也没用。”
“在车上等我,很快。”
今越正想跟他说真的不用,忽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车胡同口经过,定睛一看居然是姚青青的对象宋英武。
只见他顺着金鱼胡同前的马路往前走,步履匆忙,头发有点凌乱,似乎是很着急的样子。
俩人见过几次面,也算熟悉,今越难得见他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心说正好过去问问他青青下礼拜有没有空,一起去水库钓鱼玩。鱼肯定钓不到多少,就是图好朋友们聚一聚。
她追上去,发现金鱼胡同右边是一个小花园,有几条石凳供行人坐着休息,只见宋英武正在小花园里跟一个女人说话。
女人样貌普通,皮肤很是沧桑,颧骨上两块高原红显得饱经沧桑,一刀切的短发,还戴着一块绿头巾,性格似乎有点木讷,宋英武问一句,她答一句,说着说着还哭起来。
“海燕姐,你别急,钱我会想办法。”宋英武一激动,声音大了些,今越终于听清这么一句,再看俩人动作也不算多亲密,看来应该是姐弟或者是亲戚老乡之类的。
今越生怕被发现,心虚的往回走,心说自己这什么毛病,怕不是手机上的小短剧刷多了,看谁都可疑,尤其是闺蜜的男友。
“去哪儿了?”徐端站在车旁,手里夹着根烟,没抽。
“看见个熟人,过去打声招呼。”
徐端点点头,把烟收起来,“走吧。”
“你拿的东西呢?”
“放后面。”
“是什么?”
徐端好笑,“到时候就知道了,先回家。”
还卖关子,舒今越心说这家伙不会是又送吃的吧,“别送吃的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徐端不接话,目视前方,“合脚吗?”
“什么?”舒今越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又生硬的转移话题,“你怎么总问我鞋子合不合脚,我的脚没那么娇气,大点小点都能穿。”
徐端深深地看她一眼,“注意保暖,夏天也别穿凉鞋。”似乎是又想起什么,他从随身绿书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
又是一瓶温热的牛奶。
舒今越暴躁的情绪在这一刻被抚平,接过来就喝开。
这瓶牛奶似乎就是他们正式和好的信号,舒今越话多起来,“牛奶厂那边真的不能换送奶地址吗,不行换成我家吧,总送你家怪麻烦的。”
这是她第三次要求改地址了,徐端面不改色,“问过了,不能,你们这边没人订。”
“好可惜,那以后你两天给我送一次就行,反正放冰箱里不会坏。”
徐端不置可否,“你二哥最近怎么样?”
“好像开窍了,说话做事像变了个人一样,我爸还说是结婚改变的他,我看还得是你。”
徐端的处理方式给他好好上了一课,尤其徐端还比他小几岁,这种震撼就更大。说实在的,以舒文明的拧巴,他以前说不定还觉得徐端能坐上现在的位置靠的是家世,是以前的老关系,说不定自己有这关系的话比他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年轻时候狂妄自大并不是多大错,只要愿意改,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份谈资。
“你的房子收拾好没?”
舒今越自从买了房子,就喜欢在前面加“我的”两个字。
“早收好了。”她这几个月也没闲着,每发一次工资,就松鼠搬家似的往里填点东西,现在已经布置得有模有样。
“打算什么时候搬进去?”
“再等等吧,等我把大件儿添上。”这几天舒文明不知道从哪儿跟木料厂一工人搭上关系,用低价买来一些边角料,又从李玉兰他们大队部买来一些竹子,让赵大叔教他做点简单的桌子板凳。
他的手不算巧,但胜在料子便宜,弄坏了也不心疼,学了几天还真让他做出一个小竹凳来。
“我二哥说了,等他们屋里的家具做得差不多,就给我也做一套。”
“还缺什么?”
舒今越于是把自己想在哪里放写字台,哪里放书架全说了,少女的分享欲总是那么旺盛。
“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天天惦记,我给你做。”
“你会做?”
“会一点,不多,但我认识人,料子也便宜。”
“可你不知道尺寸呀,万一做得不合适怎么办?”
徐端把车子开到16号院门口,停下,打开后备箱,指指那一堆木头架子,“待会儿你看合不合适。”
今越眼睛一亮,“这是啥?”
“你上次不是说想在进门右手边隔一个洗漱间,这些就是挡板。”
那些板子有长有短,还有一些抽屉样的小格子,俩人搬了好几趟才搬完。
舒文明正在屋里敲敲打打一堆木料和竹子,“舒今越你上哪儿来这么多木料?”
那是真的好料子啊,不像自己手里这些,奇形怪状的残次品。
“他拿来的。”她再也不想在人前叫他徐叔叔。
舒文明一看,眼睛都羡慕红了,贡献出自己的扳手钳子螺丝刀,跟徐端一起组装起来。
徐文丽也来看热闹,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儿,“尝尝。”
居然还是五香味的,但味道又比自己以前吃的足一点,看得出来十分舍得放料。
“怎么样,香吧?”
“香,二嫂哪来的?”
“玉兰送来的,你二哥帮他们家的葵花籽找到销路,从中赚了点差价,她又从他们村的社员手里收葵花籽,一斤赚几厘钱。”
舒今越见周围没人,忙问是找的哪里的门路。
“他说是新街口那边一个食品厂,他们有条生产线就是专门生产五香味的瓜子儿,玉兰他们村的瓜子个儿大饱满,还匀净,一粒坏的都没有,价格还比采购科从合作站买的便宜点,他们当然愿意。”
舒今越点点头,菜站的李大姐家有亲戚在这个厂里当采购科主任,难怪能搭上这条线。
“现在他倒是忙得很,整天装包纸烟在兜里,不见他舍得抽一根,有时候出去一趟烟壳就空了。”
徐文丽有点心疼自家男人,还专门回娘家要了两个买烟的条子,为的就是舒文明在外办事方便些。
俩人聊了一会儿,发现原本宽敞的大通间慢慢多出来一组柜子,将进门的位置隔成一个单独的小隔间,慢慢的又多出来几个抽屉,能放些小东小西。而这个隔断还是透光的,并非完全阻隔视线,今越想了想有点像在手机上看过的进门玄关柜和屏风的组合,既漂亮又整洁,还实用!
关键是,隔出来的空间跟自己当初计划的简直一模一样,一寸不多,一寸不少,而柜子的大小也是卡得严严实实,“你怎么知道这么精准的尺寸?”
徐端笑笑,“都说让你别惦记这些事。”
徐文丽越看越喜欢,“哎呀今越,这柜子挺实用啊,我那些头绳梳子和小发卡正愁没地方放,有这几个抽屉,能放不少呢。”
“这里离门口最近,还能放钥匙,每次进门随手一放,出门一拿,再也不用担心忘带钥匙啦!”
“还有这里,钉颗钉子就能挂毛巾。”
“这里这里……”
看着自家媳妇儿眉飞色舞的高兴样,舒文明低声问徐端:“徐同志找谁做的,能不能也帮我做一个,钱我一分不少。”
“行,你也要这个尺寸的吗?”
今越一个人用刚好合适,小两口的话,会不会太挤了点?徐端脑海中浮现以后自己也在这个小隔间洗漱的情景,嗯,肯定太挤了,只能同时洗一个人。
果然,舒文明要求他和徐文丽的要大一些,反正以后也不要孩子,可以把其它空间节省一些出来。
组装好,又把产生的碎屑垃圾带走,徐端就走了,今越喜欢得不要不要的,一会儿摸摸抽屉,一会儿摸摸柜子,自己的小房子越来越有样子了呢!
重生两年,有了工作让她安全感大增,而有了房子则是第二道安全锁。
第二天中午,舒文明请赵大叔焊接的脸盆架送到,今越一看,脸盆在上,脚盆在下,最下面还能放点鞋刷鞋垫啥的,既整洁又节省空间,忙追着赵大叔她也要焊一个。
机械厂里废旧钢筋不少,花点成本价就能买下来,赵大叔又是焊工,就着机器挑个不忙的时间,随便焊接一下就成。
当然,这也不是谁家开口他都给焊的,也就是舒家这几个孩子他喜欢,李大妈以前开过几次口,他都借口工作忙没时间。
“呸,舒家这几个小崽子给他灌迷魂汤呢,不就是给焊个脸盆架子,看把他们得意的。”李大妈在屋里骂骂咧咧,她看着老赵对他们这么好,心气实在是不顺,刚十分钟前还去赵大妈跟前挑拨两句,心想最好是两家打起来,她才有热闹看。
谁知道赵大妈压根不上当,还骂她多管闲事。
“呸,狗咬吕洞宾,一家子工人全是傻子,给人白干活,傻到家了,要是我有那么五大个儿子,我这日子得多好过啊……”想到自己只有一个儿子,还去老丈人家倒插门了,李大妈的心就拔凉拔凉的,又疼又凉。
“老赵这婆娘也就是肚子争气,一口气能生五个带把儿的,不过不是她厉害,厉害的是人老赵头,当年我本来看中的是他,你爸那个棒槌,送我倒贴钱我都不要,他自个儿没种,生不出儿子还赖我,我在你奶奶手底下可是吃了十几年亏啊!”
要是舒今越在场,高低得夸她两句,真懂科学!
“当年你赵大叔刚当焊工,你姥爷说没钳工吃香,结果呢,钳工一直升不上去,熬几年把自己熬死了,反倒是人家当焊工的,现在带出来那么多徒弟,逢年过节收礼收到手软。”
“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你可少说几句吧,隔壁的尚工程师怎么说?”
李老五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李大妈的心气更堵了,“尚光明这人看着人模狗样,内里也是个棒槌。”
她又是租房子给他,又是帮他打扫卫生,又是给他们父子仨搬家,结果一说介绍对象他就耗子怕猫似的躲得远远的。
“你得主动,这世上就没有不馋腥的猫儿。”
李老五红了脸,她都那样了,还能咋主动嘛?总不能自己脱光了躺他炕上去。“他作为男人都不主动,我还能咋样嘛。”
“这些知识分子啊,都爱拿腔拿调,装,哪有主动的,还不得咱们女人家想办法,你得先把他勾上,至于那两个小崽子,先忍几天,等你俩一领证,看我不想法子把他们送走。”
她早打听好了,尚工程师家虽然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国外,但他还有几个舅舅在书城市郊区,“农村人都喜欢儿子,你等着吧,只要一听说两个现成的儿子送他们养,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到时候你把着118块钱的工资,这日子得多美啊。”
李老五也是心动得很,她前头那男人一个月三十来块,还要养三个娃,时不时还得孝敬公婆,逢年过节还要被李大妈薅走大半,这样的苦日子她是过够了。
“到时候你肚皮争气点,赶紧先给他下几个崽,甭管男娃女娃,先拴住人再说。”
母女俩在这边做白日梦,以为尚工程师今天加班,家里没人,却哪里知道小鸡米花正在她们后窗的石榴树下捡小石子当子弹玩,正好给听得一字不落,回头就学给他哥听。
“哥哥,我们真的会被送走吗?”
“送走我就见不到今越姐姐,见不到玉兰阿姨送我的小弹弓了,我不要离开这里。”
以前两小只跟着爸爸在乡下,过的那都不叫日子,饿了没吃的,病了没人管,现在回到城里,他们有全大院小孩都没有的奶粉饼干吃,还有新衣裳穿,爸爸虽然不经常在家,但会把钱给到哥哥手里,也会给舒家奶奶生活费,他们能有热饭吃。
现在的日子,就像掉进福窝窝。
“王二蛋说了,小孩送人养就再也回不来了,还要给人家当牛马使唤,饿肚子,挨打……呜呜,哥哥,我不要被送走。”
麦壳已经懂事,紧了紧拳头,“弟弟放心,只要爸爸不跟李阿姨结婚,就没人能送走我们,爸爸更不会。”
“可是李奶奶说要他们结婚,还要给爸爸生孩子。”
“不会的,我们一定能阻止的。”
“可,可是,大人就是要结婚的呀,隔壁的文明叔叔都结婚啦,还悄悄多给了我两颗喜糖呢!”
麦壳的眉毛皱成两条小毛毛虫,这倒是,现在给爸爸介绍对象的人那么多,好几个阿姨为了嫁给爸爸还给他俩买糖吃,但他不像傻弟弟,他知道那些阿姨其实都是奔着爸爸来的,一旦他们结婚就不会再给他们买糖吃了,更何况——她们连李奶奶都打不过。
忽然,他眼睛一亮,至今为止能打得过李奶奶的,他只见过一个。
且说徐端,离开柳叶胡同后没立马回家,先去找朋友订做柜子的事,今越屋里的尺寸他已经量好,把要求一说,又把舒文明的顺带也说了,一并结钱给对方。
“徐团跟我客气啥,这点小事谈钱伤感情。”
“拿着,你还要养孩子。”
“那也等全部做完,验收合格了再给,不着急的。”男人搓着手,不敢接钱。
“你拿木料也要钱,又不能赊账,要是怕做不好,就多学习,多琢磨。”
男人感动,徐团不仅给他拉生意,照顾他 ,还鼓励他多学习,这是从内到外的帮扶他啊!
“徐团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都怪我是个废人,上不了班,只能做点木工活,媳妇儿孩子跟着我受罪……”
徐端拍拍他肩膀,“行了,自怨自艾不如自力更生,你的津贴补助我给你申请下来了,要过几天才发得到街道办,到时候记得让你爱人去领。”
“诶诶,好。”男人抹了抹眼睛,一个劲点头。
“孩子都上学了吗?”重点强调“都”。
“上了,上次您一说我就批评孩子妈,两个闺女也送到最近的小学,现在都会写自个儿名字了。”
男人名叫吴祖荣,曾在徐端手底下当过两年兵,退伍后在锅炉厂里上班,谁承想没两年遇到锅炉爆炸,炸伤了双腿,厂里倒是给了赔偿和抚恤金,但他家里老婆没工作,孩子却三个。
为了省钱,两个闺女只得退学。也是巧了,去年徐端转业回来,战友聚会的时候听说他的事,来家里探望,这才知道他们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直接给一笔钱固然好,但却不是长久之计,他想起吴祖荣在部队的时候就喜欢琢磨一些木工的活,敲敲打打啥的很在行,于是鼓励他自己去木料厂买料子做点小东小西,补贴家用。
一开始是他带领老战友来买点家里用得上的东西,后来身边人知道也跟着买,靠着这些熟人朋友的推荐和照顾,吴家的日子终于能过下去。
同时,他在锅炉厂的工作,徐端找人出面协商,最终把她爱人顶进去了,只是不再烧锅炉,而是在厂里打扫公共厕所的卫生。工作脏点累点没啥,只要每个月有了固定收入,日子就能过下去。
他上次来的时候,见他家俩闺女还没上学,着重提了一句。
“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教育,吃穿上短点没什么,但将来没文化却是要吃大亏的,您说的这几句话,我一直记心里,也让两个丫头记下来,将来要好好报答徐团。”
徐端却有点心不在焉,“你忙吧,我先走了。”
他相信今越的直觉,今越说蒋叔的脉象不对,他怕蒋卫军不上心,把车子开到蒋家所在的军区大院,却听人说蒋卫军刚被召走,队里有任务。
他干脆也不等他了,自己去找蒋老爷子,让他一定要去医院复查身上的旧伤。
老爷子嘴上答应着好好好,可工作太忙了,这几天小孙子住院他耽误了不少工作,好些文件还等着签字呢,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
倒是家里保姆和秘书上心了,给他做食补,人参炖鸡汤喝了好几天,别的变化没有,倒是喝出一嘴的火泡,还流了两次鼻血。
蒋卫军和孙爱红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小两口回来看孩子,听说老爷子流鼻血,连忙让他上医院。
他不愿意,蒋卫军直接打电话把徐端叫来,三人把他半劝半拉的弄到最近的市医院去,心里想的是,徐端的大嫂张珍也在这边工作,要是有什么让她帮个忙说句话也方便。因为是他们自己来的,没有通过保健秘书,倒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谁知胸部和腿部做了影像检查,啥毛病都没有,旧伤恢复很好,倒让老爷子训了他们一顿,小题大做。
“蒋叔您别着急,没问题是好事啊,咱就当体检了。”张珍劝说道。
“哼,这叫浪费医疗资源!”张珍还给他安排了一间单独病房,“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道咱们当年是怎么过来的,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爸您就少说两句吧,知道您大公无私,张珍嫂子也是好心。”蒋卫军对着张珍抱歉的笑笑。
她倒是不放心上,毕竟知道老爷子一直是这个脾气,作为医生,她还是比较相信同行的直觉:“蒋叔,上次今越说您的脉象不好,您吃了这么久的人参,四肢有力气没?”
“还是一样的,白瞎那两根好参。”
张珍和徐端对视一眼,总觉得今越或许没说错,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要不咱们还是叫今越来给您看看吧?”
“虽说人参吃了没用,但今越确实有点独到的见解,您再给她个机会?”
老爷子睨了徐端一眼,“知道你护短,不是不信任她,是我本来就没什么毛病,你们大惊小怪把人叫来,太不厚道。”
徐端笑起来,眉眼温柔,“我去接。”
病房里,其他人大眼瞪小眼,怎么感觉不对劲呢?老徐这家伙护短护得也太明显了吧?
张珍心思细腻,她想起去年那次,她和徐平揣测他是不是处对象了,后来又没动静,中途也给他介绍过几个不错的女同志,但他都敬谢不敏,难道真是……可,今越满打满算也才21岁啊!
这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他们还没想明白,舒今越已经来到医院,她刚洗过澡,头发披散着,穿着一条蓝白格子的连衣裙,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细腻白净,一个毛孔都看不见,就连脸也像一块质地上好的美玉。
虽然没有艳光四射的五官,却也是很耐看的。
张珍在心里点点头,以前没发现,今越其实还是很漂亮的,只是还没完全长开,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
看了看今天的检查片子,又把了脉,舒今越可以肯定,不是陈年旧伤导致的涩脉,莫非……是新伤?
“新伤?我爸最近没受过伤啊,哪里也没磕着碰着。”
今越摇头,“我说的‘伤’不是真的肉眼可见的伤口,而是血管内看不见的问题,譬如——梗阻。”
而老爷子这个年纪,正是《黄帝内经》说的男子七八之年,“肝气衰,肾脏衰,形体皆极”【1】。
“肾藏精,精生髓,髓聚于脑【2】,肝肾亏虚则脑窍空虚,很可能引起淤堵。”
张珍不解,“怎么少还会拥堵,就像十字路口,应该是车多的时候比车少的时候更容易堵才对啊。”
今越笑笑,这就是中医的“玄妙”之处,“脑窍的情况我觉得用水沟来比喻更为恰当,我以前不懂,去了乡下才发现,水沟里的水越多,其实流速也相对的越快,泥沙越是不容易淤积,而水少的时候,则更容易淤积。”
老爷子以前也是农村出身,当即点头,“是这个道理,咱们的中医理论其实还是来自老祖宗的生活智慧。”
张珍似懂非懂,她觉得,自己应该抽个空去乡下看看,水沟是不是真如他们说的这样。
而蒋卫军可不管这些,他更关心的是:“你的意思是,我爸可能有脑梗?”
今越点头。
蒋卫军脸色大变,脑梗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的,身边很多老干部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即使侥幸抢救回来,也半身瘫痪,生活不能自理,连大小便都要靠别人服侍,这对于在领导岗位上待久的人,所实话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蒋卫军从来没想过自己父亲会得这个病,“我爸他经常锻炼,也是这两年事多才荒废的,以前很自律,饮食也很规律,医生让少吃的咸菜腌肉这些他都少吃,喝酒也只是小酌,情绪也比较稳定,哪里也没摔着碰着,怎么会得这个病?”
舒今越摇头,很多疾病是找不到明显诱因的,不然很多意外就能避免了。
“我只是根据脉象有这个推测,至于是不是真的有梗阻,梗阻在什么位置,达到什么程度,面积有多大,我其实……学艺不精,还暂时把不出来。”
就是自己师父,也没有这个本事。
都说高手在民间,她相信龙国或许可能有这样的高手存在,只是她还没见过。
徐端难得见她如此谦虚,有点好笑,“行了,这事又不难,做个影像检查不就知道了?”
蒋卫军一拍脑门,“对啊,我咋把这给忘了,咱们现在就在医院啊!”
张珍立马出门联系人,安排送老爷子下去检查。
内科的金主任其实早听说蒋老爷子在他们医院,因为孙子高烧住在儿科这边,他们私下里还打趣儿科主任说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谁知他却是一天天的唉声叹气,嘴角吹起两个大泡,甚至还请他们去会诊过蒋家小孙子的情况。
前不久听说孩子喝石膏水把烧退下来了,大家一直觉得肯定是孩子的高烧有自限性,到了一定的天数就是不吃药他也能退下来,而石膏水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现在听说蒋老爷子要做检查,据说是中医给他把脉把出个脑梗来,金主任“切”一声,中医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他不否认,可摸个手上的血管就知道脑子里有梗阻,吹牛也没这么吹的吧!
他气得胡子翘起来,“哼,胡闹,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个神棍大放厥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