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阿米巴病?

那是一种由溶组织阿米巴原虫引起的传染病, 轻则腹痛腹泻,重则侵袭脑组织,引起脑膜脑炎和肝脓肿, 有生命危险,尤其是现在的医疗条件,这种传染病的传播也很快,一旦染上治疗都很麻烦。

难怪区里如临大敌, 书记亲自打电话叫舒今越立马过去。

今越也不耽搁,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边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天这事刘书记让你去, 首先是阿米巴病,其次是因为这个病人身份有点特殊。”

“怎么特殊, 要是不能说就算了, 当我没问。”她以为是像胡桂枝那样的不方便泄露身份的职位。

朱大强叹口气, “也不是什么保密的, 他是马主任的前夫。”

舒今越一顿,马主任?等等, 她前夫, 她什么时候离婚的?不过也不奇怪, 因为她知道马淑惠不是那种会把私事带到工作中来的人, 所以大家就算私底下怎么吃瓜也不好明目张胆吃到她头上, 而舒今越相对于区站的来说又是半个“外人”, 她不知道这种瓜也在情理之中。

打个比方,她知道老朱家里收藏着一堆好酒好烟,知道刘进步家不缺吃的,可她能跟区里的同事八卦吗?

朱大强骑上车,“走, 我送你过去,边走边说。”

“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她在三个月前离婚了,那段时间正好是借调你过去协助处理那个血吸虫病人的时候,所以她对你……嗯,也不止是对你,她对谁都没个好脸色。”

何止是没个好脸色,活脱脱像全世界欠了她几百万似的,所以舒今越谁的八卦都听了点,唯独没听见她的,原来是大家也不敢私底下议论啊。

不过,离婚又不是什么天塌了的事,离就离呗,以今越的眼光看,马淑惠也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啊,就离个婚不至于前夫生了这么严重的传染病就不管了吧?

不说他死不死的,要是不规范化治疗,导致疾病蔓延,更多的人被传染这个病,她的位子都要不保,这是她职责内的工作。

可以说,一旦生了传染病,他们就不再是前夫前妻的关系,而是医生与病人。

“嗐,当时离婚闹得挺难看,她爱人,哦,前爱人啊,啧啧……”

朱大强平时奉行中庸之道,轻易不得罪人,能让他都“啧啧啧”的,马主任的前夫怕真不是个东西。

“何止不是个东西,他们这离婚都闹好几年了,是马主任一直不愿离,她平时为人严厉较真,但其实也是个母亲,为了闺女一直忍着,谁知道那个老马会那么离谱。”

马淑惠的前夫也姓马,在某个军工大厂当领导,是校园恋情走进婚姻殿堂的典型。可惜随着两口子都成了各自单位的实权领导,工作繁忙,加上性格都比较强势,夫妻感情逐渐出现问题,马前夫早就以感情不和提出离婚,甚至都分居三四年了,但马淑惠为了孩子一直没答应。

分居的家,不回家的爸,怨妇的妈,以及破碎的她,今越想说,这叫啥“为了孩子”啊,孩子要是能选择,还不愿选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家庭呢。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干脆脆离掉,孩子说不定还能更开心一些。”

朱大强回头看了她一眼,“他们家情况特殊。”

舒今越没说话,她想象不出来还能有多特殊,能特殊到宁愿分居守活寡也不离婚。

“你不知道,他们女儿是个脑瘫儿,当年马淑惠怀她的时候受了点刺激,羊水早破,疼了三天两夜才生下来,孩子缺氧太严重,就……”

舒今越沉默,那马淑惠是真不容易啊。

“马淑惠不离婚,也是想着老马单位待遇好,孩子做检查和康复能报销大半,她一个人的工资哪里够哟?”要是离了,老马有了另外的孩子,那这份待遇她闺女也就没了。

“老马很不待见这孩子,还有吧……啧啧。”

“主任你倒是快说啊,别只顾着啧啧啧。”

朱大强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在观察附近有没有熟人,确保不会被人听去,他才小声说:“我听说啊,就是听说,这老马很不是个东西,和马淑惠分居的第二年,就在外头有了姘头,还生下一个儿子,健康的。”

一边是脑瘫的女儿,一边是健康的儿子,就是没有前面这几年的感情不和,他更是巴不得赶紧离婚,一天也不能拖,舍不得让小娇妻和私生子受委屈啊。

舒今越暗骂一声,狗东西。

“但这事真假我不知道,咱们系统内也没人知道,我是因为我家那口子的单位跟老马他们厂是兄弟单位,见过几面,饭桌上听他们厂的人提过几句。”

“这不,马淑惠可能也是听说这事,气不过今年终于同意离婚了,但老马这东西居然又开始狮子大开口,房子他要了,说是要留给儿子,倒把马淑惠和女儿搞得净身出户。”

马淑惠是个工作狂,生活也很简单,要么上班要么回家陪孩子,而她的工资收入全部用来请保姆、作家用和给女儿做康复买药,压根存不下钱,倒是马前夫一分钱不往家里花,到底挣了多少攒下多少只要他自己知道,结果离婚时候他不仅一分存款没给母女俩分,还把唯一一套房子给抢走了。

舒今越听得火起,她很少有听八卦听到动怒的程度,因为很少有人能震惊她在手机上饱经锤炼的三观,可马前夫做到了。

“幸好马淑惠娘家人还不错,不然她们母女俩就要流落街头了。”

今越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马主任平时凶成那样,恨不得路过的狗都要被她咬一口,怎么跟前夫掰头的时候就怂了,真是不中用。”白长那么个凶样。

但凡她拿出平时训人的三分之一的气势,也不能吃这么大亏啊,该争该要的都要为了闺女拿回来,说句难听的,万一她哪天人没了,她闺女在这世上就跟孤儿差不多了,娘家人能照顾几年?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孩子,总不能一直带着这么个累赘吧。

但凡给她留点东西,以后送敬老院或者请个信得过的保姆,或者再有钱点搞个信托基金啥的按月领生活费,也能给孩子留条活路。

“不是马淑惠不争取啊,是老马一家实在过分,你都不知道外头那小崽子一出生,公婆为了逼她离婚都干了啥事,去他们单位闹,给马淑惠贴大字报,胡乱造谣,还把照顾她女儿的保姆赶走,把孩子藏起来……”为了孩子的安全,马淑惠只得妥协。

舒今越更气了,“主任,这什么马前夫,我能不能不给他看?”

活该病死,不配吃中药的家伙。

朱大强顿了顿,无奈苦笑,“你这孩子,说什么话呢,人家是领导安排下来的任务,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服从安排。”

更别说医者的天职,在法律义务上来说,哪怕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医生也不能说不救。

今越顿时泄气。

“哎呀到了到了,你快进去吧,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打电话,记住别冲动。”

今越走进防疫站三层小楼,大家看见她,也没人笑着打招呼了,因为知道她今天来的目的,有几个年轻小姑娘还咬咬牙,“真是杀鸡用牛刀。”

让他们的“小神医”来给那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看病,真是浪费了。

舒今越猜,大家只知道马前夫逼离婚的事,却不知道他早在外头有私生子了吧?要是知道,估计都想冲上去打人。

来到书记办公室,书记倒是没提这些与工作无关的事,只是递过来一沓病历,“先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患者老马,男,43岁,腹痛腹泻两周,大便一天10次左右,排暗红色腥臭味粪便,一月前曾去过粤东省出差,接触过腹泻病人,食过生鱼。

从发病时间、大便次数和性状,以及接触史来看,确实是考虑阿米巴病的概率比较大,所有医学生都知道“暗红色腥臭味粪便”意味着什么,就跟烂苹果气味是酮症酸中毒一样,这属于肌肉记忆,条件反射。

“刚开始病人以为是吃坏肚子,没在意,自行服用过土霉素、黄连素和藿香正气水等药物,没缓解后才上区医院治疗。”刘书记指着治疗经过一栏,“结果区医院治了五天也没缓解,问起最近去过哪里,有没有接触过什么拉肚子的病人,这才说起出差的事,怀疑就是在省外出差期间因为食用生鱼或者与确诊病例接触,感染了阿米巴病。”

所以,这才转到防疫站来。

“马主任因为有点事可能忙不过来,就辛苦小舒和老赵他们一起,帮着给治疗治疗。”

今越只能装作不知道那些毁三观的八卦,点点头,然后去找另外两名同事。

大家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毕竟人都分个亲疏远近,马淑惠凶是凶,但在工作上绝对是个好同事好领导,她认真负责,从不甩锅给下属,每一次突发情况只要她在书城,都是第一时间赶到,冲在第一线最前面,同事里有老人孩子的,怀孕的哺乳的,她都会安排到不那么危险的岗位上。这样的人无关性别,都能赢得所有同事的尊重。

马前夫家来闹的时候,大家都见识过那对公婆的无赖与恶毒,对他们养出的“好儿子”也没什么好感,所以谈论病情都懒得说他名字。

“他啊,在家自己吃过市面上常见的止泻药,没用,在区医院住院期间也进行过腹泻的规范化治疗,依然没用,既然现在怀疑是阿米巴病,那就双管齐下。”

一面取大便做检查,用来确诊,另一面则先进行诊断性治疗,毕竟拉了这么长时间,据区医院那边送过来的人说,都拉出痔疮来了。

一天十次,这就是铁人也受不了,更何况他还没有铁菊花。

大家都不厚道的笑起来,“这要是不逼着马主任离婚,俩人还住一起的话,他一开始拉肚子,马主任凭借自己的专业直觉就能引起重视,何至于受这么久的罪。”

“就是,听说他才离婚半个月就结婚了,跟医院收费室一个寡妇,当初还是带孩子康复的时候交费认识的……”说话的人看看今越,人家毕竟是小姑娘,说这些好像有点不太妥当,就没往下说。

孩子母亲带着孩子艰难求医,孩子爸爸却跟医院收费室的寡妇眉来眼去,珠胎暗结,想想就恶心!

舒今越喜欢听八卦,但这种影响心情的,不听也罢。

要让她来负责治疗的话,她不出结果不给治,反正先等着化验结果出来,确诊是阿米巴病没跑了才用药,也就是在场的人都有责任心,不然先拖他几天再说。

“那小舒这里还需不需要给他开点中药?”

舒今越刚才给他把过脉,跟问诊得到的信息也分毫不差,连忙摇头,“先用上灭滴灵就行,一旦确诊效果来得也快。”

书记叫她来不是来主持大局,而是来做补充计划的,万一西药无效,才会让她试,她当然不愿这么早去露面。

因为灭滴灵还有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叫甲硝唑,就是专门治疗阿米巴和滴虫的,疗效确切且显著,临床首选。除非是诊断不对,或者情况特殊,不然不会无效,她来走这一趟单纯就是听安排。

领导看见她来过,她也进去病房把过脉,留下诊治痕迹就行了。

从区防疫站离开,时间还早,也不用回单位了,今越就去四处转转,主要是去废品回收站看看,自从在里头找到那本《妇人千金良方》之后,她去年还去过几次,今年比较忙就基本没去过了。

这不,王大姐看见她还愣了一下,“哎哟,这是小舒?”

“是我,舒今越,王大姐最近还好吗?”

“好好好,哎哟喂,我都差点不敢认了,你现在可真漂亮,打那边走过来的时候,我们几个还在说这谁家闺女真漂亮。”

“王大姐也越来越漂亮了。”主打的就是一个互相吹捧,今越跟其他几人打招呼,以前她为了留城挣买工作的钱,每天晚上来帮忙做废品分类的工作,跟收购站的人都混了个脸熟。

“小舒这是留下了吧,在哪个单位?”

“新桥街道防疫站。”

“哎哟,不错呀,好单位。”

“不像咱们,一辈子就跟垃圾打交道,臭烘烘的还没几个钱,你们坐办公室当医生的,可真舒服。”

今越心说这可真是谦虚了,她上辈子本来压根没注意到城里还有这样的单位,后来才知道这些在收购站的看着不起眼,但其实实惠很多,运气好甚至能收到些古玩字画啥的,这十年里要出手很难,但等以后随便一样就顶别人上班三年。

自从耗子洞里挖到东西后,今越就想起这些老熟人,或许他们手里也有点好东西,随便一卖就能跟孙老六一样翻身过好日子。

但她今天来,不是为了那些古玩字画,而是——

“医书?我们这两年挺忙的,也没注意,手里倒是没有,但可以帮你留意。”王大姐说。

今越也没觉得自己一年不来,忽然来一次就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好嘞,谢谢大姐,谢谢几位,到时候我一定好好感谢你们。”

“客气啥,不就是顺手的事儿。”

今越离开收购站,走到家的时候,赵婉秋才刚买年货回来,“青青那边不用去说了,今年把她叫咱家来过吧,春联我让你爸给她写几对。”

“我怕她不愿意来。”

“没事,我下午就过去跟她说,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人过什么节,她隔壁的徐家也挺冷清的吧,但好在人家还有徐厂长一家三口,青青一个人我看不下去。”

今越心里感动,老妈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你们这些当妈的,明明都有闺女了,怎么还要左一个右一个的认干闺女啊。”

李妈妈疼爱她,她妈疼爱青青。

赵婉秋懒得搭理她,“刚才在巷子口遇到牛大妈,把她狂的,不就是她家小芳谈上个车间主任嘛,那么大年纪,当她爸都快够了。”

自从被他们撅走后,牛大妈一鼓作气到处找人给她一双儿女介绍对象,牛大刚会打老婆,找城里姑娘很难,但牛小芳长得漂亮,嘴巴又甜,工作也体面,想要找好对象也不难,只要适当的降低其中某项条件就行,譬如年龄。

“我都听说了,那对象是什么药厂的车间主任,快四十了。”

“那得结过婚了吧?”

“谁说不是,孩子都有俩了,前老婆肺结核病死的。”

舒今越唏嘘,没放心上,毕竟她连牛小芳长什么样都没印象了。吃过饭后没睡午觉,她出门坐上去市中药厂的公交。

也是凑巧,康永新和胡荣胜都在办公室,俩人正低着头研究个啥,看见今越都很意外,“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我来看看您二位,顺带问问康阿姨身体怎么样?”

“好多了,这几天天冷,中午都让保姆抱她出去晒太阳,也听你的少吃多餐,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肠梗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复发了。

今越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自己倒是不在乎,但眼前的他们,毕竟是男同志。

“说吧,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康永新洗洗手,把桌子上的东西往一边扒拉,露出一块桌面来,打算给她泡茶。

“康师傅别忙活了,我就是想来找您打听一下,知道咱们书城市,或者石兰省,有没有生产卫生巾的厂家。”她不打算说什么“卫生用品”,他们多少跟医学沾点边,没必要这么藏着掖着。

果然,两个小老头也很自然,“你问这个干啥?”

“我寻思着,要是没有的话,咱们可以合作一下。”

康永新很感兴趣,他照顾了妹妹很多年,自然知道这个东西比月经带好用多了,但就是贵,他只在实在不方便的时候买过一点,“这东西很干净,也卫生,体验感也好。”

“对,这东西能造福千千万万女同胞和需要长期卧床的男女病人,要是咱们能往这方面发展的话,说不定比制药还赚钱。”

不说这么多女性每个月都要使用,就是那些卧病在床的人,也是用卫生巾纸尿裤更方便、卫生一些,为什么不试试呢?

今越没特意关注过龙国最早的卫生巾厂家出现在什么时候,反正阿飘又不用这东西,但她现在需要,像胡奶奶康阿姨这样的病人需要啊。

“行,我去打听打听。”

胡荣胜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此时插嘴道,“我去造纸厂问问。”

一般这卫生用品,应该是专门生产卫生纸的厂比较有可能,正好他以前有认识的朋友就在造纸厂上班。

“好嘞,谢谢胡师傅。”

“该是我谢你才对,谢谢你照顾大小姐这两年。”让我有机会代替翠果听到她的道歉。

他找了一辈子,除了想找到翠果,其实也想听见始作俑者的道歉,一句对不起,虽不能抹平翠果受的苦,也不能代替他半辈子的艰辛,但有个说法,心里总是好受些。

1977年的春节,并没有多少过年气氛,虽然十月份粉碎了四个人的小团伙,社会面貌有了一定改观,但伟大领袖的离开,让人们沉痛不已。

舒今越为首的年轻人,哭了好几天,走在路上只要想起,眼泪还是会忍不住,更别说从旧社会走过来、被他带领着真正实现当家做主的中老年人们,那真是提起来就要哭一场的。

难受,发自内心的难受,所以春节也就过得马马虎虎。

舒家今年倒是格外的热闹,姚青青过来,加上大哥大嫂带着萌萌芽芽,以及刘家姥爷也来了,老老小小十一口人,屋子都坐不下了,最后是去耗子洞那间房里吃的饭。

徐端盘的炕很结实,又足够大和宽敞,烧得暖暖的,十几个人坐上面也足够,这一年除夕夜没吃饺子,而是赵婉秋带着两个儿媳三个(干)闺女一起做的,足足六个荤菜两个素菜,还有一个酸辣汤一个凉菜,加上瓜子花生水果盘,直接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跟其他人家不一样,哪怕是最穷的时候,舒家从来没有女人和小孩不能上桌的习俗,所有人围坐一起,今越抱着萌萌,青青抱着芽芽,把每个菜都尝了一遍。

两个小丫头长得白白嫩嫩,也出牙了,穿着红衣服,没几根毛的头上被今越勉强扎了根红头绳,小嘴巴这个尝尝,那个舔舔的,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刘姥爷心更大,直接用筷子从自己酒盅里蘸了一下,想要喂给她们。

舒文晏连忙“哎哟”一声,“爸可别,她们不能喝酒的!”

被女婿当着这么多人说,刘姥爷面上有点下不来台,还是舒老师瞪了儿子一眼,“哪里就这么娇气,你们我不也是这么养大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给足亲家公面子就行,老两口连忙将孩子接过去,顺带就躲过了刘姥爷的筷子。

刘慧芳笑眯眯的看着,她觉得公婆说得有道理,今越也说了小孩不能沾酒,这筷子头上的也是酒精啊,万一把孩子吃坏了咋办?更别说老人的筷子放孩子嘴里也不卫生,只是平时在家她不敢说。

刘姥爷脾气好,但也有点自尊心太强,尤其是老了退休之后,疑神疑鬼,觉得女婿对他有意见,担心自己是不是在吃白饭,总是不停的给自己找事做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可带孩子这事,本来两代人就有不同的看法,老人觉得能做的,舒文晏觉得不行,平时偶尔也会拌两句嘴,但关起门来没人在,跟今天当着这么多人不一样。

刘慧芳在桌子底下狠狠地给丈夫大腿上拧了一把,疼得他筷子都握不住。

他在机关里这么长时间,在人情世故上进步很大,当即咧着嘴站起来,双手举杯,“爸,刚才是我说话急了,我没别的意思,您老别往心里去。”

刘姥爷有了台阶,也就高高兴兴喝了杯酒。

舒文晏敬过老丈人,又来敬舒老师和赵婉秋,不过是把赵婉秋放在前面:“赵阿姨,我虽然没叫您一声妈,但您在我心里就跟我妈一样,以前是我不懂事,对不住了,我自罚三杯。”

他一仰头,一二三,嘿,今越心说大哥这不会是借机多喝点吧,这可是西凤酒,二哥在鬼市上蹲了半个月才淘到两瓶,结果他一个人敬来敬去的就喝了这么多!

果然,舒文明已经在咂嘴了。

众人又是大笑,一派和乐。

吃过饭,大家长们开始发红包,包括青青在内所有儿女都得了一个小红包,意思意思一下,而萌萌芽芽得到的当然是最大啦。

今越扁着嘴,羡慕极了,“爸妈今年可是第一次给咱们所有人都发红包,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发了呢。”

以前极少数,偶尔一两年也会发,但只给她和舒文韵两个女孩子,每人六分钱,算是有个好兆头就行。

给多了吧,上面两个儿子有意见,直接不给吧,又觉得闺女们挺可怜的。多子女组合家庭,想要一碗水端平,也挺难的。

“是啊,萌萌芽芽真有福气,过的第一个年就收到大红包,将来一定要好好孝顺爷爷奶奶和姥爷哟。”刘慧芳接嘴说,一下子气氛又热烈起来。

这一辈里,她俩现在可是独苗,独得全家宠爱,不是这个抱就是那个逗的,多少人家的孙女都没这待遇。

晚上,青青和今越躺一个被窝里,抱住今越,头在她胸前蹭啊蹭的,像那只叫豆包的小哈巴狗,“好今越,我今天真开心,我爸妈走后第一次过年这么开心,我哥在的时候要么他在部队,要么回来也是相顾无言,这个年真开心。”

舒今越心里软得不像话,这是她少女时代的好朋友,也将是她一辈子的好朋友,“那以后每一年都来吧,你看我妈他们那么喜欢你,我都吃醋了。”

她发现,母亲对青青比对舒文韵还好,当然主要也是舒文韵这两年真的很奇怪,不爱说话。

对好朋友当然要说真话,分享自己的快乐,“我要跟你说个事。”

“嗯你说吧,我听着。”

“我谈对象了,跟……”

“徐二哥是吧?早知道了,你以为我傻啊,徐二哥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唯独对你不一样,恨不得把你当小孩宠着,有牛奶也只给你喝,哼,见色忘义的家伙!”

舒今越准备坦白的话憋回肚子里,敢情全世界都知道他俩谈恋爱,只有她还在煞有介事的做狗屁的保密工作?

啊啊啊!!徐端这家伙他肯定知道,为什么都不提醒她?她要跟他绝交,分手,先分两天吧。

“话说徐二哥真的很好,不知道徐伯伯和伯母怎么会对他这么严厉,我爸妈以前一直说,我哥要是能有徐二哥一半懂事和聪明,他们就要烧高香了。”

今越心说:因为他的出生就是一场灾难,冲击到了那段为人艳羡的婚姻。

过完春节收假第一天,今越收到一个噩耗,胡奶奶去世了。

过年期间她每天都给胡奶奶送饭,一天天的看着是越来越不成的,她也有心理准备,可当自己上着班的时候,听见牛主任他们一群人往槐树胡同去,她还是难过得趴在桌上哭了一场。

胡奶奶说了,让他们家的人不要去送她,不要露面,他们的善意她活着的时候感受到就行了,现在露面,控制不好情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从胡奶奶身上得了多少好处……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嫉妒心。

本来很多人就不信胡奶奶居然身无分文,都觉得她肯定是有老底儿的,可给她办后事的人要是找不到老底儿,对舒家来说就是大麻烦。

事实是,今越除了得到胡奶奶那本书,确实没得到一分钱或者一件金银珠宝首饰。

明知道她这样的安排是为舒家好,可今越还是忍不住,擦擦眼泪躲在众人身后去看了一眼,送她最后一程。

从此以后,世上没有胡家大小姐了,没有胡佩仪了。

因为她是孤寡老人,又主动把房子捐给街道办,她的后事由牛主任亲自带人办,还请了一位很高寿的老人帮她洗澡换衣服,今越帮不上什么忙,心里也难过,就悄悄回单位去了。

“胡奶奶真是高寿啊,这样的岁数要是有儿女,都应该五代同堂了吧。”刘进步感慨。

“可惜啊,遇人不淑,不过那白眼狼一家子也算断子绝孙了,听说前几天胡癞子劳改的时候想逃跑,翻越围墙的时候摔下来,摔了个半死。”

即使不摔这一跤,他本来也没老婆无儿女,等他出狱都快五十岁了,怎么可能还有儿女?

“这就是报应。”

“要是当初他爷爷不这么欺负人,不背着胡奶奶在外面……胡老爷子也不会被气死。”

“可惜的是,坏人世世代代传了三代,胡家却就此断了根。”朱大强是很传统的思想,说起这个很有感慨。

今越有句没句的听着,一个劲掉眼泪,她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自己的重生,胡奶奶会怎么走完这一生,胡荣胜有没有跟她和解,胡家的医术有没有传承下去……或许,早在三年前,胡癞子就把她欺负死了吧。

“老马这家伙,真应该让他听听胡癞子一家的结局,让他知道做坏事是要有报应的。”老朱说了两句,忽然又叹气,“不过现在他的报应也来了。”

“怎么说?”

今越也擦干眼泪看过去。

“年前不是给他按照阿米巴病治疗了嘛,化验结果出来确实也是阿米巴病,但他似乎对药物不太敏感,用了甲硝唑后,大便次数倒是少了,暗红色腥臭便也没了,但还是拉。”

今越一愣,甲硝唑是最对症的,后世几十年临床医学发展证明已经找不出来比这个更对症的药物了,怎么会这样?

“现在一天几次,什么性状?”

“听说还是一天三四次,少倒是明显少了很多,大便性状也变成浅黄色,但就是没办法恢复正常。”

舒今越觉得奇怪,按理来说诊断明确、用药也对、用药剂量和疗程也足够,怎么会好不完全呢?

虽然对这人挺鄙视的,但她更好奇这个涉及到自己专业盲区的问题,“下午我去区里一趟吧,看看是啥情况。”

她自己一个人坐公共汽车过去的,到站里一问,另外两名负责治疗的管床医生都说老马在病房里,让她自己去看。

这家伙因为住了挺长时间还没好全乎,对他们态度可差了,要不是刘书记亲自安排的任务,他们真想直接赶人,让他爱上哪儿上哪儿。

“别怪我们没给你打预防针啊小舒,这家伙现在把气都撒咱们身上了。”同事指指马淑惠的办公室,早上马主任来查房,看见他,俩人吵了几句。

马前夫就以为,他的病一直好不全乎是因为马淑惠授意,让大家拖着他。

“马主任怎么可能是这种人,再说这段时间马主任都没来过单位,更没过问他的病,他这是准备找个背锅的人呢。”

要是别人一听这话或许就不进去了,但今越实在是太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好了,“没事,我进去看看。”

进去之前她先看了一下病人情况,跟老朱说的差不多,甲硝唑的用法用量和时间都是对的,但从第四天开始,他的阿米巴样大便没了,变成淡黄色的水样便,略有臭味,但不浓。

再看体温、心率都正常,饮食胃口稍差,睡眠不太好,跟长时间拉肚子也有关系,并不一定是病态。

这里的病房都是单人间,因为是专门为传染病准备的,“马同志你好,我是负责给你做中医药治疗的舒医生。”

那天给他把脉的时候,他都没拿正眼看过她,自然也忘了这回事:“什么中医,谁找的中医,是马淑惠那个毒妇吧?”

马前夫在床上暴跳,“你让她有种就来我跟前,这么藏头露尾有啥意思,不就是不愿离婚吗,离都离了,她还想报复我,她好狠毒的心!”

那天他戴着口罩,不愿摘下,舒今越以为是个啥样的男人呢,原来就是一张猴脸,一双猴眼,俗称尖嘴猴腮……可他身形偏偏又不是瘦猴,而是胖乎乎的,仿佛脸和身体来自于两个不同的人。

再细看他脸色,有点红,估计是气的,但不难看出,底色偏白,露在外面的手指也比较白。

这样的外貌要不是当着点领导,也没女人愿意为他生孩子,还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今越一边感慨权利真是个好东西,一边掏出工作证,“这是我的工作证,如果对我的出现有疑虑,可以去找刘书记要文件。”

她是按照文件要求来的,今越懒得跟他多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微微用点力,他压根挣脱不开——沉弦脉。

马前夫挣了几下挣脱不开,于是又开始骂马淑惠出气,什么她恶毒,她见不得他好,见不得他有儿子,什么他儿子以后要怎么出息怎么孝顺他,“你就守着那小傻子过一辈子……啊痛!”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手麻,来人啊快来人啊,杀人啦!”

今越趁着他鬼哭狼嚎的工夫,迅速观察他的舌苔——白而厚腻。

“姓马的,你别诬赖人,舒医生是按照文件规定来给你做治疗,你别不识好人心。”马淑惠实在听不下去,来到门口,冷冷地说。

“狗屁中医,她这么年轻,懂什么中医,肯定就是你故意安排来坑害我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不得好……哎呀疼疼疼!”

他指着舒今越,疼得汗都下来了,“你对我做做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肚子这么疼……唔唔……”

忽然,只见他脸色一变,捂着肚子就往厕所跑,也不管门口还有一圈“恶毒前妻”的同事们看着,他就在厕所里电闪雷鸣翻江倒海起来。

大家听着那声音,一个个嘴角抽搐,这都不是拉稀,是飙稀了吧……

舒今越听着他的窜稀声,刚才她只是轻轻刺激了一下他的某个穴位,他就窜成这样,这可不是阿米巴病的缘故哦。

联系他的面色、舌苔和脉象,今越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情况了。

今越正在想,要怎么给他讲明白,忽然只听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梯间冲上来。

防疫站工作人员正在阻拦,“同志这里是我们的病房,闲杂人等不能进来。”

“我是病人家属,我是他老婆,为什么不让我进,让开!”

“我们是他爹娘,凭啥不准探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我们看自己儿子!”

“我们的病房比较特殊,禁止家属探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会代为转达……”话未说完,那群人已经推搡开,直奔病房门口而来。

今越来不及看清,只见一个老太婆抬起手,当即就想给马淑惠一个耳光。

幸好马淑惠也不是吃素的,一个闪身躲开,厌恶的看着这一家子。

老太婆没打到人,还“哎哟”一下闪了老腰,手指颤抖,“你个毒妇,我儿子都不要你和那个小傻子了,你还有脸来!”

“我看你就是不安好心,想故意害死我儿子,你个毒妇,结婚这么多年生不出儿子,害得我老马家断子绝孙,还要养着那小傻子拖累我全家,你怎么不去死!”

“我们要出院,我儿子必须马上出院!”

“对,我要出院,我自己会去看中医,我不住马淑惠这里!”

整个走廊上都是一家子的吵闹声,防疫站所有人全都看向马淑惠,等着她示下。

马淑惠一张脸又白又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要不是身上穿着白大褂,她真的会上去跟老太婆一家拼命。

舒今越一把拉住她,轻轻捏捏她手背,“主任,既然病人和家属强烈要求出院,那就让他们出吧。”

转过头对着老太婆说:“出院可以,这么多人看着,你们需要给我们写份证明,说明不是我们建议你们出院,而是你们病人和家属主动要求出院,不然不能走哦。”

“写就写,咱们走!”

马前夫立马拉过两张信签纸,刷刷刷的写下三行字。

以防万一,舒今越要求他照抄誊写一份,“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小舒,他的阿米巴病还没好,不符合出院标准。”马淑惠再恨,却也是一个专业人士。

今越笑了。

“放心吧,今天他走出这个门,不出半个月,还会回来求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