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自从以范秋月为首的五员虎将的加入, 舒文明感觉自己的小作坊终于有点“厂”的感觉了。

她们五人做工熟练,配合默契,干活麻利, 不会多说一句话,连水都不喝一口,就为了不上厕所不耽误时间,好几次舒文明提醒她们下班时间到了回去吧, 她们都不想走。

“舒同志,我们拿了你这么多工钱, 就让我们多干两个小时吧。”

“是啊, 反正我们回家也没事干,时间还早呢。”

“孩子?不用管不用管, 他们自己能做饭, 他们爸也在, 爷几个饿了会自己弄吃的, 还会给我们留一份,咱们回家就能吃现成的。”

“不累不累, 我们一点也不累, 跟以前在乡下比起来, 这算啥呀, 一整天就坐着, 风吹不到, 日晒不着,动动手做做针线活,咱们农闲时节都不敢这么闲的。”

舒文明:“……”

这一个个的,就跟生怕第二天不让她们来干活似的。

工人给力,速度也快, 就这样,等到书城市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所有鸭绒全数变成绒乎乎的内胆了,只需要再准备面料和缝合就行了,而这也是最考验裁缝水平的工作。

作为精神大股东享有的待遇,今越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二哥跟她“汇报”小作坊的工作进度,听到这里,她倒是想起个事:“二哥,你快给咱们的羽绒服想个名字,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品牌了。”

舒文明也正有这个打算,“嗯,咱们上商场买衣服的时候,领子上还缝着商标呢,要不咱们就叫飞雪?这一听就知道是冬天穿的衣服。”

舒今越念叨两遍,觉得可以是可以,但好像不是很醒目。

“不行就从咱俩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这以后就是咱们的品牌了。”舒文明想到那画面,眼神里充满了斗志,“就叫明越吧!”

“当然,叫越明也行。”

舒今越眼前一亮,“好,就叫明越羽绒服!”至于谁的名字在前,谁的在后,她并不在意,明越叫着更顺口就是了。

徐端在旁边提醒:“先去把商标注册掉。”

三人一拍即合,甚至就在那儿设计起商标来,可他们一个看病的,一个当兵的,一个卖菜的,对绘画这事可谓一窍不通,“设计”的东西毫无美感可言。

折腾一个小时,看着扔了一地的草稿纸,舒今越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咱们别为难自己了,专业的钱就要让专业的人挣,去找个美术生吧。”

“对了,说起审美和缝纫,我觉得咱们不要自己折腾了,有位现成的大师傅在身边,干嘛舍近求远。”

“谁?”

今越笑着说:“赵大嫂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感激今越对赵大勇的“救命之恩”,每年入冬前都要给舒家人一人织一双手套,连最小的萌萌芽芽也计算在内,当然,今越的是两双。她织的手套大小合适,关键是还特别好看,无论花纹图案还是配色,都有龙国人自己独特的古典美。

舒文明一拍脑门,“对啊,她以前就是私底下给人做衣服的,裁缝手艺肯定好。”

说干就干,舒文明一看现在才晚上八点半不到,骑上自行车直奔赵大勇家。

这两年赵大勇跟着他去过几趟外省,加上职业的特殊性,确实也挣了些钱,这两年陆续买下两间平房,日子宽裕不少,儿子儿媳都生二胎了。

赵大勇媳妇一听舒文明的话,二话不说就要去帮忙,不说给赵大勇看病,还带着他走南闯北的挣钱,就是她手里的很多生意和老客户都是当年舒今越一手介绍的……可每年他们送点年礼,舒家都不收。

第二天一早,赵大嫂就推掉其它活计,来到舒家这边,开始跟舒文明琢磨起来。

至于今越,她只负责投钱和偶尔出点点子,其它的一概不管,主要是没那么多精力,现在虽然又到了暑假,但她的病人数量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一天就要看七十个号,就是市医院和省医院的专家也没这么大的门诊量。

当然,大型医院里的专家,不仅仅是门诊,还有住院部的工作,尤其是像莫书逸这样三十出头的年轻医生,那是需要两个担子一起挑的,加上院里和科室的其它杂事,工作量更是指数级的上涨。舒今越能在这么大门诊量的同时还保证每天看书输入,得多亏她不在大医院。

这不,正想着,那边蒋老爷子的电话就来了。

“今越啊,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我老头子,听说前几天你们还请卫军爱红他们吃饭了?怎么把我落下了?”

老人家声音很慈祥,今越能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爱,但又不是完全把她当成家里的小辈,似乎还隐隐有种培养的意味。

即使对方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的站直身体,抬头挺胸:“蒋伯伯看您说的,您要是不嫌弃我烦,今晚我就去看您?”

老爷子高兴得哈哈大笑,“那可说好了啊,你喜欢吃的香米饭我让家里给你蒸上。”

今越估摸着,老爷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她打这电话,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说。晚上徐端不在家,下班后她自己回家拎了点老妈做的咸菜,也不是特别咸,就刚好能下着白粥吃,又回房拿了两瓶自己做的药丸子。

手里有胡奶奶那本书,今越手痒,忍不住就想自己做些东西试试,以前是逍遥丸,后来是补中益气丸、养胃丸、安神丸,效果都不错,成本也不高,送人也合适。

最近她刚好做了一些通脑丸,专门用来预防脑血栓和梗阻的,而蒋老爷子有脑梗的病史,吃这个正合适。

来到大院门口,她刚通报了自己的姓名,警卫员就让她进去了,舒今越熟门熟路来到蒋家门口,正要敲门,一个小炮弹就冲过来,一把保住她的腰,“婶婶!”

小虎子这孩子,自从他们结婚后,他就改口叫婶婶了。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稍微比他高半个头的黑瘦小女孩,女孩扎着两根羊角辫,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今越阿姨。”

舒今越摸摸她脑袋,“茵茵都长这么高啦。”

见今越姐姐还记得自己,茵茵高兴得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齿。自从她的病好之后,奶奶就经常让她来找小虎子玩,他们在大院里爬假山,在水池里捞金鱼,在草地上挖蚯蚓,整天在户外玩耍,皮肤晒得更黑,但人的精气神却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那个温柔胆小的小女孩,似乎一去不复返,就连蒋老爷子也笑着说她的光荣事迹:“上个月她还为了小虎子跟前头王老头家那个比她大两岁的孙子打了一架,把那小子压在地上打得嗷嗷叫,哈哈!”

蒋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笑着说:“这王老头,以前被我打得嗷嗷叫,现在他孙子照样被我孙女打得嗷嗷叫,哼!”

舒今越可不敢真的相信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平无奇的“老头”,但凡是能住进这个院子的,就不是一般人。

她只能陪着笑笑,把自己带的的东西送上,尤其是通脑丸,说明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顺便再帮老爷子把个平安脉。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啥问题,倒是你,前几天有人跟卫生厅要人,点名要你。”

今越一愣。

“市医院的内科主任,好像姓金,专门让他们医院往上头要人。”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怎么想的?”

舒今越沉吟片刻,把心一横,说起自己的打算:“蒋伯伯,我以后还是想专心做中医,尽量发扬中医名方验方在治疗疑难杂症上的优势,同时也想好好收集整理一下中医典籍和文物,想……嗯,怎么说呢,我并不想去综合医院。”

见他依然笑眯眯的,颇有鼓励意味,今越大着胆子继续说:“说句不怕您笑话的,我觉得按照目前这个趋势,以后大型医院内的中医科可能连边角料都算不上了,而所谓的中医院里,每一个科室都向西化靠拢,以西医的标准为标准,最后搞得中不中西不西。”

这是后来她在手机上看见的,中医会逐步得到上层的注视,会得到帮扶,但却不知不觉在市场和资本的影响下,逐渐变得“面目模糊”。

“你的意思是,将来中医可能会失去自己的特色?”

何止是失去特色,根都快被人挖走了!

中医药便宜啊,那些暴利西药专利药当然要把中医中药打倒,再加上隔壁邻居虎视眈眈,大叫着“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了这个世界第一,他们就能上位,就能分配到更大的蛋糕了。

“从前几年开始,我发现一个趋势,日国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都在开始大力研究我们的中医了,不瞒您说,我真正的第一桶金就是通过卖中成药给他们而赚到的。”

而在将来的五十年中,他们对中医的研究投入之巨大,速度之快,成果之卓越,实在令人震惊。在龙国国内还在纠结中医到底没有用、中药到底有没有毒副作用的时候,成百上千的中医古方专利已经被他们抢先注册了,今越记得有人统计过,光《伤寒杂病论》里的二百多个方子就基本被他们注册光了,更别说那么多浩如烟海的中医文献里能挖掘出来的方子,足够他们马不停蹄不计成本的抢注。

张仲景是龙国人啊,他的医书是用龙族的文字写的,孙思邈、朱丹溪、张景岳、李时珍……这么多历史人物都是龙国人自己的,他们的著作和学术思想也是留给龙国人宝贵的精神财富,结果全他爹的被抢注!

这够气人的了吧?结果很快人家H国也会跟上,全世界中医药类专利中,日方占了70%,H国次之,而中医药根基所在的龙国居然连10%都不到,你说搞笑不搞笑?

而就在龙国国内还在为中药肝肾毒性这个损伤那个损伤吵翻天的时候,日国的中药材出口量已经占到了世界份额的90%以上,日国甚至转头来龙国的地盘上建设药材基地,利用龙国的种子、龙国的技术、龙国的土地,种出的药材以高价卖到全世界每一个角落,却不能打龙国的标识。

舒今越一直记得那位老教授在课上的恸哭:中医的根去了哪里?

当然,这些事尚未发生,今越不好明说,只是含糊的说了几句,她坐在蒋老爷子对面,喝了口温水平复下内心的愤慨:“我希望中医能保持自己的特色,能在自己的优势病种上发光发热。”

她举了几个例子,脾胃病和糖尿病其实都是中医的优势病种,但在多重因素影响下,将来的很多中医院科室,看这些病第一件事就是先做胃镜,先开抑酸护胃的制剂,先上胰岛素。

“做胃镜,西医比我们做得好,开抑酸护胃和胰岛素,西医比我们还熟练,那么我们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做什么呢?我们明明是学中医的呀,为什么要丢了自己的望闻问切四诊合参,为什么要丢了标本缓急、扶正祛邪、脏腑补泻和异法方宜【1】,为什么要忘了早在两千年前就总结出来的、并且这么多年一直在不断完善、进步的那么多治法治则?”

今越越说越难过,“我们最需要的是文化自信。”

文化自信,这四个字,才是今越将来想做的!

治病救人只是手段,她真正想做的是想让全体龙国人能够文化自信,坚定不移的喜欢、相信、使用中医药,坚信中医药文化的魅力,而不是什么都西化,什么都以西方的标准为金标准。

蒋老爷子一直放在膝头的手重重地拍了两下,“对,说得好,凭什么他们说的就是对的,凭什么要照他们说的做?我们也有自己的特色,我们应该走的是适合自己的路子,而不是照着他们的条条框框来执行。”

今越小声说:“我还想着,要是有一天,在这场角逐游戏中,我们能成为规则的制定者,这该多好啊。”

老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志气。”

“这半年来随着外界环境的变化,社会风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打开一扇窗,大家通过这扇窗看见外面的花花绿绿,这有好也有隐忧,年轻人们看电影开始只看外国的,穿衣服照着外国的流行趋势来,这没什么,老百姓过日子无非就是这些,可当有一天外国的电影和服饰不再纯粹,他们开始通过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向我们输出他们的价值观和规则,甚至开始把霸凌、掠夺我们的规则当作天经地义时,我们应该怎么办?”

“要知道,最先接触最先受到影响的就是年轻人。”

老爷子长叹一声,靠在沙发背上,“年轻人的脊梁弯了,就会变成他们的奴才。”

“所以,我想让大家知道,其实龙国自己的电影也好看,自己的衣服也好看。”

她狡黠的笑起来,老爷子知道,她说的肯定不是单纯的“电影”和“衣服”。

“好吧,既然你有这份志气,那就大胆去做吧,年轻人。”

……

这次交谈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晚饭做好,保姆也不敢来打断他们。

倒是小虎子饿不住,一会儿进来一趟,一会儿进来一趟,直到第五次进来,老爷子都气笑了,“吃吧吃吧,一天就知道惦记肚子。”

离开蒋家,被门外的风一吹,今越陡然惊醒,自己对着老爷子说这些“豪言壮语”,是不是太不稳重,太年轻气盛了?在他老人家面前简直堪称“大放厥词”。

但管它呢,她就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仅此而已。

现在实现不了,不代表她将来实现不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对于舒今越来说,好消息不断,先是佐藤那边又来了消息,说她的鼻炎药供不应求,虽然樱花季已经结束,但对于很多日国人来说,鼻炎并不是春天才会有。他们通过他那位开私人诊所的朋友,说还想买一些鼻炎药。

舒今越干脆让康永新和胡荣胜帮忙,给他们多备了一些,发过去后又入账两万元。

有了这笔钱,今越投资二哥的钱又回来了。

同时,徐端那边也传来好消息,他在倒腾几趟之后,手里攒了一些钱,开始准备做汽车配件厂。而他这个厂的选址,居然在深市。

“咋这么远,你们才刚结婚,他一去几个月,这会不会不太好?”李玉兰担忧地说。

她去年如愿生了个小闺女,今年已经能扶着椅子站了,小女孩长得很像尚光明,浓眉大眼瓜子脸,比一般小女孩英气,尚光明给她取名珍妮,但李玉兰嫌弃太洋了,改名叫珍珍。

小珍珍冲着今越吐口水泡泡,她爱得不得了,捞起来就是一顿猛亲。

“这么喜欢小孩,那就生一个呗?”

今越摇头,“我和徐端这两年都太忙了,至少等我们事业先打拼出来吧。”

萌萌芽芽、小妞妞、小珍珍,以及小鸡米花这些孩子的出现,让她渐渐也喜欢上可爱的人类幼崽了,生她很有可能会生,但不是现在。

“这事我俩意见统一,都不着急。”今越不开玩笑,他们现在可是严格执行避孕的,她不想自己大学没毕业就当妈。

“至于两地分居,其实也没什么,我相信他的人品。”

好嘛,李玉兰也不说了,主要是她也觉得,生孩子后生活立马跟以前不一样了,有种人生被打乱重新洗牌的感觉,现在孩子稍微好带些,她才有喘息之机。

“唉,还是珍惜当下的自由吧。”

李玉兰现在也是有女万事足,尚光明更是恨不得把闺女含在嘴里捧在手里,以前工作狂到一天在单位待十几个小时的人,现在一下班就恨不得飞回家。

麦壳和鸡米都大了,能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李玉兰现在的状态其实也挺好的,今越想起上次听刘进步说,牛主任打算把她往上提提。

“听说你要升了?”

李玉兰自信地笑起来:“嗯,本来牛主任去年就要安排我当妇女主任,但刚好赶上我生孩子,休完产假又让我去上了一段时间的夜校,提升一下学历,可能下个月吧。”

“恭喜啊玉兰姐。”

“说什么呢,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得亏你家徐端,不然我还来不了街道办,现在还在厂里打杂呢。”

她嘴巴厉害,脑子反应快,性格又开朗,很适合做群众工作,以前唯一的劣势就是学历,但好在她自己好学,受今越影响,每天都会看会儿书,认的字渐渐多起来,对平时工作一点影响也没有。

“牛主任这人,你别看他爱摆架子,其实还是挺会用人的。”今越想起自己刚去上班的时候,因为热情的乔大姐一直叭叭牛主任这样那样,连带着自己对牛主任印象也不太好,但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发现,牛主任在那位置上也挺难的。

街道办事处里年纪大些的都是老油条了,以乔大姐为首的一班老大姐老大哥们,有事没事就爱到处闲逛聊天,老嘴老脸的,牛主任也不好说啥,当然也说不过他们。他升又升不走,使又使不动,他这个位置其实挺难的。

而这时候,他就很喜欢重用提拔一些有能力的年轻人,比如财务室跟乔大姐搭班的会计出纳就是年轻人,这样至少能帮她兜底一下,省得出什么大的纰漏。比如李玉兰,就去做了妇女工作,表面看着是专门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其实却是很考验人,很锻炼人的岗位。

这不,几年之后,李玉兰对基层群众工作已经信手拈来的时候,他就把她直接提到妇女主任的位置上来。

要知道,能做到这个位置的,至少都是乔大姐那样的年纪,李玉兰现在却还没到三十岁!关键她还没有一样正经学历!敢于重用她,大胆打破常规,牛主任还真对得起他的姓。

李玉兰也没待多久,聊了会儿就回家看书去了,今越去舒文明那边看了看他们的工作进度。

“目前所有内胆已完工,面料裁剪完毕,只需要缝合就行了。”

赵大嫂自己来了之后,人手还是不够,她又从自己常来往的裁缝手艺不错的妇女中挑了几个性格不错的过来帮忙,效率一下子就提上来了,而范秋月等四人的活计虽然做完了,舒文明也没让她们回家,而是先跟着赵大嫂继续做裁缝的活。

“一开始慢是慢点,但她们愿意学,现在干的都还不错。”

赵大嫂手巧,她带来的人虽然差着点,但她们做裁缝好,她只需要负责在每一块裁剪好的布料上绣上适当的图案就行。

“咱们只做女款也好,选的面料都是涤纶,颜色就白色、红色和黄色,谁能想到现在居然有这么鲜亮的颜色。”舒文明感慨不已,以前今越穿一件白色羽绒服,就当了一整年柳叶胡同最靓的仔,文丽闹着买了两件,也跟着风光了一年。

谁能想到短短两三年时间,市面上就出了这么多更鲜艳的颜色。当然,这一切源于上个月徐端从深市打来电话,让他赶紧去一趟。

一去,就是他从港城那边帮他联络到一个专门做涤纶面料的厂家,他们生产的料子颜色多样,有素雅的、鲜艳的,甚至还能做出既漂亮又防水的!

“港城比咱们发达了多少年啊,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趟。”

他这次没真去到港城,只是在深市和那人见了一面,那人跟徐端有点交情,他厂里正好要出一批残次品,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给他的,但就是这样的品质,也依然惊艳了所有人。

实在是太鲜艳了,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得了!

且,赵大嫂还自己在面料上设计了三款花色,“玉兰、青竹和牡丹,都是咱们龙国人自己的审美,搭配上适合的颜色,你看漂亮不?”

他拎起一件即将缝合好的黄色羽绒服,只见左边心口和两只袖口的位置都绣着两朵漂亮的玉兰花,鲜亮中蕴含淡雅,底色张扬,花纹却很低调,今越相信任何一个年轻女孩都拒绝不了!

而这样一件外表漂亮的衣服,她还不是假把式,它里面还填充了足够的鸭绒,保暖性能大增,在灰扑扑的连太阳都少见的冬天,谁要是穿上这么一件,那不是人群里最亮眼那个?

而这样一件衣服,它轻薄,它方便,它还耐用,买一件至少能穿两三年,谁能拒绝?

反正,舒家的女人们都拒绝不了,“大嫂她们已经是说好了,到时候要每种颜色的给她留一件。”

舒今越笑起来,“我也每种颜色来一件。”

因为是第一年做,不确定销量如何,也为了减少工作量和失误,这批羽绒服做的全是均码,是按照普通人普通身材来的。

“二哥,我建议你再加大点产能,多做一些吧。”

舒文明眼睛一亮,“你也觉得咱们的产品只要横空出世就会一鸣惊人?”

难得他一口气用了两个成语,今越笑着鼓励他:“对,以我的直觉,是的。”

这么漂亮的羽绒服,不好卖才怪,而羽绒服这种东西,都是季节性消耗品,冬天过完基本就没什么人买了,要大赚一笔,就最好在入冬前全准备好。

“最重要的是,咱们要想把自己的品牌打出去,就要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一步抢占市场,抢得越多,以后赚得就越多。”

还是那句话,一件羽绒服能穿好几年,今年抢一波,明年其它品牌的市场就少了一部分,后年更少,而你不抢,就是给别人留机会。

他舒文明是这样的大善人吗?

舒文明一咬牙,“行,我再去借点钱。”

前期筹集的两万块已经花没了,今越想到还有别的事也要花钱,就没说,反正二哥将来是大老板,没有她的帮衬,他依然能成大老板。

舒文明最近忙得胡子拉碴,要不是徐文丽监督着,他连头发都想不起来理,以前大家都说他要当街溜子,可现在他比人家上班的工人还忙。

好了,没人说他了,都恨不得来他小作坊里挣钱来呢!当初笑得最大声的李大妈,现在也是最殷勤的一个,以前睡觉都在骂“老舒家的崽子真讨厌”,现在开口闭口“舒家兄妹几个就你最能干”,时不时还给徐文丽送点吃的喝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舒文明疼老婆,只要讨好了他老婆,随便吃吹两句枕头风,这事就能成。

不过,徐文丽可不敢收她的东西,她第一次跨进16号大院的时候,舒文明就给过她一条红色预警——远离李大妈。

是的,这几年她执行到底,无论好的赖的,千万别听别信别要别吃。

兄妹俩说笑着往家走,家里徐文丽果然正抱着一块香瓜咔咔啃。

“来,今越快吃,文明也来一块,可甜啦!”

“哪来的香瓜?”

“孙铁牛家送来的,说是他们家自己种的,我说他们也挺不容易留着卖了换点日用品,他偏要给,扔下满满一筐就跑了。”赵婉秋在厨房说。

她给中院的孙大龙和钱春花也送了点,这几次小两口但凡是去海子边网鱼都会给今越送点,每次抓到黄鳝都说不喜欢吃,给今越吃。

今越于是叼着块香瓜去找钱春花,却看见钱大妈正追着小妞妞穿衣服,她手里拎着一件厚厚的粉红色花棉袄,今越记得这是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这年头衣服依然金贵,很少会有人扔到垃圾堆里,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运气,居然刨出这么件好看的几乎全新的衣服。

因为运气太好,她洗干净晾晒在院里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所以今越这个埋头看书的人也知道衣服的来历。

笨拙的钱大妈在后面追,嘴里“小祖宗”“小姑奶奶”的叫着,求她停下来,先把衣服穿上。

“不不,烫烫!”

原来是孩子嫌热,不愿穿,而钱大妈偏要给她穿。

今越一看今天这天气,还是很热的,大人穿短袖,让小孩穿棉袄?本来孩子新陈代谢就快,比成年人怕热多了。

她实在看不过意,“钱大妈,小妞妞不穿就算了,你给她换件薄一点的吧,别把孩子捂坏了。”

钱大妈干巴巴的动了动嘴角,“这……再不穿她就穿不上了呀。”

是的,花棉袄虽然是新的,可实在是小啊,小妞妞已经三岁多了,现在穿都只能勉勉强强,连扣子都扣不上,得用一根绳子拴上,要真等到冬天,里头再穿两件线衣毛衣之类的,衣服就更别想穿上了。

好嘛,今越都不知道说啥了,就为了把一件捡来的衣服的价值发挥到最大,非得大夏天的逼着孩子穿棉袄。

也就是钱春花不在,不然保准跟她吵架,太不靠谱了。

今越不打算管她的闲事,往后院走去,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个事,孙爱兰发病的时候,就是会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裤子脱光,会不会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衣服让她不舒服?

一开始,对于孙爱兰精神病发作时候的表现,什么干瞪眼不睡觉,什么脱衣狂奔,什么撞墙自伤,今越都觉得很正常,因为在临床症状统计中,这些都曾出现过。而她的注意力全在她拿着本子做笔记这件事上,这个刻板、重复的行为,让她觉得很不普通,但这段时间她又跟孙爱红去看过她几次,都没有什么收获,或许她的关注点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

“什么?你说我姐的衣服有问题?”孙爱红接到这个电话,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我也不确定,就是忽然想到的,或许也不是,爱红姐明天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

孙爱红很是感动,她没想到他们家人都放弃的病,今越居然跟着她跑了一趟又一趟,可因为姐姐的抗拒,她去了这么多次,连脉象都没摸上。

第二天中午,估摸着到了孙爱兰一贯的放风时间,俩人来到精神病院,还是在那个天台,孙爱兰依然在看天,记录,而栏杆上依然晾晒着几块床单。

笔记本上次今越已经看过,没什么特殊的,无非就是几月几号,天气如何,云彩如何,中午饭吃了什么,味道如何,报纸上看了个什么新闻,病区的谁谁干了件什么有意思的事。

流水账日记。

今天的孙爱兰,似乎心情很好,还轻轻地哼着一个今越没听过的调子,洁白的手腕上,一块磨得很旧的手表,在太阳底下反射出银白色的光。

今越忽然灵机一动,她假装对那块手表感兴趣的样子,“爱兰姐这块手表真漂亮,我能看看吗?”

她来过好几次,每次都安安静静的,孙爱兰不排斥她,于是点点头。

不过,她也不把手表取下来,今越走过去,蹲下身,三根手指搭在她手腕上,眼睛似乎在认真地看手表,“真漂亮,这个牌子的手表很少见呢。”

“嗯,是我一位故人送我的,当年我们一人一只。”

今越当然知道,这是当年孙父同意她和未婚夫的婚事后,一对青梅竹马手牵着手走进百货大楼买的,算是定情信物。

那个男人,自己省吃俭用跋山涉水来找她,最后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两块商店里最便宜的做功也不太精良的手表,从此天人永隔,她再也摘不下这块手表。

“嗯,不过我觉得你换只手戴可能会更方便,写字的时候不会磕到碰到,不然时间久了容易磨花掉。”

听了今越真诚的建议,孙爱兰果真摘下手表,戴到另一只手上,今越伸出三根手指帮忙……

很快,今越借口上厕所,离开天台。

所谓的看手表,其实她是在把脉。孙爱兰的脉象,是细数脉,说话间能看见舌苔,是淡黄的,舌质红,光看舌脉两项的话,是典型的阴虚,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而无论医院护理记录还是爱兰自己的说法,她除了口渴,想喝水,偶尔夜间出汗,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好像,就是一个很简单的,轻微的阴虚证。

但今越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来到孙爱兰的病房,因为孙父的安排,她单独一个病房,房间里干净整洁,床铺也没异味,衣服整齐的叠放在床上。

只见她从随身书包里掏出医用一次性手套,戴上,仔细检查孙爱兰的衣服——

没有异味,没有什么不该出现在衣服上的异物,什么针啊、刺啊、木屑啊、花粉啊,都没有,经询问她本人也没有什么过敏的物质。

甚至,每一件衣物都干净得过分,要不是洗白的衣领和袖口,上面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今越都要怀疑这些衣物有没有穿过的痕迹。

今越又检查她的枕头、被褥、单独的小书桌,同样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不过,可能枕头和被褥有段时间没洗了,颜色稍微有点点深。

今越猜,衣服是爱兰自己洗的,所以每天都能洗换,就很干净,但铺盖被褥这些是由医院统一换洗,医院这么多病人不可能天天换洗,所以就用得久一些。这也能理解,毕竟上辈子她就在手机上看过精神病人用床单紫砂的新闻,她能洗自己的衣服,估计也是孙父打过招呼的,但床单被褥绝无可能,谁也不想担责。

“那就奇怪了,衣服上没有问题,难道真是因为未婚夫去世,导致郁郁寡欢,时间久了精神憋出问题?”

因为感情受挫或者恋人去世而受刺激导致精神失常,这在精神病中也不少见,所以当时医生在问起发病原因时,孙家人都这么说,病历上也这么记录,但今越现在怀疑,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未婚夫的去世对她来说真的是难以承受的打击,那么她应该会比较珍视未婚夫留给她的东西,比如她手腕上那块手表。

可她发病的时候,手表丢过几次,她都没注意到,反倒是笔记本都比手表重要,一次也没丢过。

如果真的是对未婚夫思念得无可自拔的话,她的流水账日记中,是不是也应该有一点表露?比如思念、怀念、哀伤之类的情感,但今越看完好几本日记,都没有这样的情绪流露。

***

“什么?你怀疑我姐当年发病的原因并非未婚夫去世刺激,而是另有隐情?”离开精神病院,孙爱红诧异的问。

今越点头,“一般精神疾病的发生,搞清楚第一次发病的时间、地点、诱因是非常重要的,你们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我不在书城,姓牛的打电话给我爸,说我姐不对劲,她自己撞墙,嘴里念念叨叨,我爸当时就到他们家里看了,她已经意识不清,认不出人了,我爸当机立断把她送医院,医生用了镇静剂才让她安静下来。”

“当时姓牛的说,他睡着睡着,我姐半夜三更的忽然自己跑进卫生间洗澡,把身上的皮都搓破了,就跟身上有什么脏东西洗不干净一样,他拉都拉不住。”

今越有点奇怪,“爱兰姐平时很讲究卫生吗?”

“对,她从小就讲卫生,几乎每天都要洗澡,一天光洗手的次数就不下十次。”

今越在心里说:难道是洁癖?

再联系她一直拿着笔记本写东西的刻板、重复动作,难道孙爱兰天生就是强迫症?这样的话说明她内心本来就跟常人不一样,明显比别人脆弱,这种时候未婚夫的去世就是击毁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不不,不对,她的未婚夫去世是十八年前的事,但她发病是在十年前,这十年里或许还发生过什么对她刺激很大的事。”

不然最“该”发病的时候是十八年前,而不是在婚后八年、有了一个七岁的儿子的时候。

“我姐对外甥很疼爱的,以前姓牛的一直忙工作,不怎么回家,孩子是她一个人带大的,无论刮风下雨都要接送,孩子要什么买什么……当然,孩子也没养歪,从小就很乖巧懂事,很小的时候就能帮他妈妈干活了。”

现在也是他一直坚持要给妈妈做治疗,怕一旦回家断药的话,她的病情会加重。

“姓牛的其实早就不想给我姐治了,是外甥一直坚持要治疗,每次交的费用没了,他都会去找他爸要钱,有几次为了逼他出钱还闹到单位去,所以父子关系有点紧张。”

“其实我和我爸也能出钱,但外甥倔强,说只要他们一天不离婚,这钱就给他爸出。”

孙爱红叹气,这几天她叹气的时间明显比以前多了,“你不用太过自责,治不好我们也能接受,不会怪你的。”他们早就接受了,只要不再恶化,姐姐即使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他们也愿意接受,愿意照顾她后半辈子。

舒今越却皱眉,既然儿子这么孝顺,母子关系应该也和谐,孙爱兰更没理由忽然在十年前发病,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半夜三更洗澡,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有点像什么后的反应,今越想了想,犹豫了。

孙爱红一边开着车,一边看她,“怎么,有什么想法吗?”

“爱兰姐以前洗澡,会半夜洗吗?”

“这怎么可能,谁无缘无故半夜洗澡,她虽然爱干净,但也不会干这种打扰别人休息的事。”

今越叹气,“我也就是一个猜测,你暂且一听。”

“嗯,你说。”

“要不,你们好好了解一下,爱兰姐在十年前发病的那个晚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我是医生,我就直说了,尤其是关注一下她当天或者几天前,有没有在非自愿的前提下被迫与人发生性关系。”

孙爱红一脸错愕,继而是震惊和痛心,身为女性她知道今越的怀疑是目前最有可能的!

未婚夫的死亡要真把姐姐刺激疯的话,不应该是那个时候才疯,而深更半夜忽然疯狂的擦洗自己,这在心理上证明她觉得自己“不干净”,而每次发病严重的时候都会脱光衣服,这同样说明她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用脑袋砸墙,则说明她内心对自己是厌恶的……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她深吸一口气,平平稳稳地把车子开到柳叶胡同,“今越,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就去找我爸了解当年的事,他当时接到电话就第一时间赶到他们家,应该是最了解情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