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公安于是追问小龙:“是咱们家门口的副食品商店吗?”
小龙点头, “嗯呐,妈妈每次都带我去那里。”
难怪,她能知道小龙的妈妈每次带他过去都骗他, 只给他买水果糖而不是奶糖,原来就是家门口的“熟人”呐!
“是哪个售货员阿姨?”
小龙想也不想地说:“像气球一样的阿姨。”
龙公安一脸懵,这叫啥形容,哪有人长得像气球?
“是胖胖的阿姨吗?”今越问。
小龙点头, “对,就是那位卖气球的, 长得胖胖的阿姨。”
龙公安在脑海里想了想, 大概知道他说的是谁了,又问了几个问题, 诸如她给了几颗糖, 是什么颜色的奶糖, 身边有没有其他人看见, 他在哪里吃的,糖纸扔在哪儿这样的细节, 确定确实是那个售货员后, 他立马起身, “舒医生你们先等一下, 我有事先回单位一趟。”
小龙母子俩还说他怎么这么着急, 但他们的工作就是这样, 好好的休假在家也会忽然被叫走,母子俩都习惯了,“你去吧,我和小龙在舒医生这里,看完之后我们自己会回去。”
他终究是老公安, 能沉得住气,舒今越却心跳加快,手心出汗。
她好像,在无意间破坏了一次坏人的行动。
这些坏人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小平安的身份,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龙公安恰巧路过这里,进来跟她聊了两句,恰巧她那天耐心好,多问了两句,给龙公安留下好感,他第二天把小龙带来,而恰巧她不知道怎么治的时候老妈提醒了一句,让她误打误撞发现小龙是麻疹……最终,她又恰巧去帮小平安治病。
这么多偶然环节,但凡错了一个,小平安现在都死了。
对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都能这么残忍,真不是东西!
舒今越按捺住紧张和气愤,给小平安看完病,又让二哥送他们回家,剩下的人则留在诊所里打扫卫生。
二哥这一去,却去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回来,徐文丽有点担心,“他不会是路上看见好吃的,被人拐跑了吧?”
今越好笑,“只有二哥拐别人的,这世上能把二哥拐跑的人还没出生呢……哦不,有一个。”
“谁呀?”
“二嫂呗。”
徐文丽脸一红,追着她打,“好啊舒今越,你就笑话我吧,你跟你哥一样坏!”
闹了一会儿,舒文明才一脸兴奋地跑进门,“哎呀,你们猜我送他们回去看见啥了?”
“我看见有好些公安正在他们家门口的副食品商店搜查呢,也不知道在搜啥,反正阵仗挺大的。”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名同住公安家属区的售货员也被抓了,准确来说是所有员工都被带走,分开调查了,只是其他人不住家属区,消息还没发散出去而已。
抓人的时候把动静控制在最小,又是突然上门的,除了他们家里人,谁也不知道这个晚上发生的事。
反正,至少舒家这边是不知道的,舒今越有点担心小平安,如果想害他的人真的是以前他父母的仇家或者穷凶极恶的罪犯的话,他在医院会不会有危险?
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她又去了医院一趟。
小平安正乖巧地坐在病床边等着,看见她进去立马跳下床,叫了一声:“妈妈!”
舒今越一直没纠正他的叫法,虚岁才四岁的孩子,她也不太忍心打破他的美好幻想。
“今天有没有乖乖听话呀?”
“乖乖的哟,我自己洗脸,自己刷牙,没把牙膏泡泡吞下去哦!”他拍拍小肚子,很自豪地说。
赵老师有自己的三个孩子,她自己又要上课又当班主任,丈夫也是公安,两口子都没什么时间管孩子,舒今越也是来了几天才发现,小平安刷牙居然是把所有牙膏泡沫吞进肚子里的,有毒倒不至于,但也不健康啊。
而类似的小事还有很多,诸如他分不清袜子正反面,总是把有线头的一面露在外面;他不知道甘蔗叫什么,叫做“嚼了吐渣渣的棍棍”;他四岁了还在蹲着尿尿……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今越就是莫名有种心疼。
要是她的父母还活着,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舒今越摸摸他脑袋,“好好养身体,等病好之后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吗?”
“对,但你要健康一些才行哦。”
“那去动物园吧,小龙说动物园里来了两只大熊猫,有这——么大,它们吃竹子的时候卡擦卡擦的,特别可爱!”他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整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看过那两只大熊猫了,就他还没有,赵妈妈说以后会带他去看,但他也不知道“以后”是星期几,他从星期一一直盼到星期天。
“好,看大熊猫,看长颈鹿,你要是胆子大一些的话,我们还能看到眼镜蛇。”
小平安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学校里高年级的孩子很调皮,会捉一些没毒的小蛇吓唬他们,他每次都要被吓得哇哇大哭。
舒今越于是转变话锋,“你要是不敢看蛇的话也没关系,我也不敢看呢,那我们就去看小猴子吧。”
小平安这才笑起来,一脸的期待,他期待自己快点快点健康起来,一定要超级健康,最最健康!
今越回到家里,忍不住跟家人说起这事,她没说孩子父母为什么不在了,只说是个孤儿,全家人听得唏嘘不已。
“这孩子也是真可怜,他寄养的家庭,能照顾好他的吃穿也算不错了。”这年头本来日子就艰难,况且人家也有自己的孩子,任何人肯定都是以自家孩子为重。
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责怪的,徐文丽却说:“要是我领养的话,我一点也不会让他受委屈。”
一室静默。
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孩子,一开始舒立农还疑惑,后来赵婉秋一提醒,他就懂了,跟文丽好好地活着比起来,有没有小孩变得一点也不重要,所以他也就没跟小辈们说这事。
但不说,不代表他没遗憾,在他这种老封建老古董看来,所谓的彻底放心,所谓的成家立业,其实就是子女要结婚要有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是个孩子,他才能真正放心。
但他也知道,这事是没希望了,倔驴老二已经把结扎手术都做了,有一次他悄悄问他真不打算要孩子了吗,老二直接甩出一张结扎手术证明……那一夜,舒老师彻夜难眠。
此后一提起孩子的话题,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暗自叹息。
但此刻,文丽这句平平常常的有感而发,却让他想到一种可能——要是老二和文丽能领养个孩子呢?无论男孩女孩,只要家里有点笑声就行。
于是,晚上从诊所回家的路上,他故意落后几步,跟老二走到一起,试探着问:“要不,你跟文丽去领养个孩子吧?”
舒文明一脸嫌弃,“不想养,麻烦。”
他最近因为鸭绒供应的事正忙呢,没时间想这些,更没时间养个爱哭鬼烦人精熊孩子。
“麻烦啥,你领回来,我帮你带,我每天就买菜做饭送饭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给你们带孩子,教他写字背诗,你们兄妹几个我都带过,我有经验。”
“你那叫啥带啊,我们在学校被人欺负,回来你只会说让我们反思,反省为什么人家不欺负别人就欺负我们。”
舒立农一梗,他确实说过,而他一辈子都是这么执行的,“我这也是觉着,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不给别人添麻烦。”
舒文明哼笑一声,“行啊,那你想养孩子就自己领养一个去,别来麻烦我。”
舒立农被气个倒仰,“混账!”
舒文明快走两步,他不想要孩子,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不想文丽冒险,剩下百分之十就是嫌麻烦,他觉得养大一个孩子真的挺难的,他有这精力拿去挣钱不香吗?
舒立农气哼哼的,又不得不追上来,“先别走,你先好好想想,文丽到底想要什么。”
文丽本来就喜欢孩子,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没生病前,她曾幻想过要生三个孩子,后来听单位老大姐们说生孩子疼,她觉得那就生一个算了,她怕疼。
后来,生病之后,她再也没说过生孩子的事,这几年病情虽然稳住了,但她知道舒文明不想生,她偶尔有那想法冒出来,也不敢说,总觉得今越和舒家人为了她的病忙得焦头烂额,千方百计终于稳住病情的时候,自己居然想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多少有点不识好歹的意味。
可是,枕边人都知道。
果然,舒老师这句话成功让舒文明停住脚步,他想让文丽快乐,她想要什么自己都可以给她,唯独一个亲生的孩子给不了。
他思索片刻,“这事你别跟她提,我需要想想。”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想,范秋月已经等在家门口,制衣厂出事了。
她火急火燎的跑来,满头大汗,头发也散了,“今天我在建设大桥下守摊位的时候,有人来退货,说咱们家的羽绒服太臭了,她打开以后发现里头都是黑漆漆的,鸭绒确实发霉了,黏在一起,特别臭,衣服也变得凹凸不平,不好看。”
舒文明眉头一皱,“哪个批次的,确定是我们厂出去的吗?”
“赵大嫂看了,确定是我们厂的,刚好是上个月出的羽绒马甲。”
本来这个季节是不需要穿羽绒服的,但两个月前赣西那边刚好有一批特价鸭绒要处理,是宋小弟求到舒文明这里来,求着帮他处理一下,舒文明看在合作两年的份上,就收了。
“文明兄弟,你说这批买的鸭绒是不是没洗干净,我们挑选清洗了好几天,味儿还是很重。”而气味重的话,做衣服内胆就不行,一来顾客闻着臭,二来还容易粘连,失去蓬松度和保暖性能,三来也容易发霉腐坏,衣服坏得快,不耐穿。
舒文明摸了摸下巴上青色的胡茬,“那今天的事怎么处理的?”
“我们跟她好声好气的商量,说重新给她赔偿一件,旧的就先拿回来了,主要是当时也联系不上你,现场人山人海的,也不好跟她争执,就自作主张想着先息事宁人再说。”
舒文明点点头,她们的处理方法是最有利于制衣厂的,看不出来,当年那个躲在屋里不出门也不说话的杜爱国媳妇儿,居然变得也能独当一面了。现在大院里提起她都是直接说名字,可不会再说谁谁谁家媳妇儿了。
“这个顾客,你还记得叫什么名字吗?”
制衣厂刚开起来一年,他必须维护好口碑,把每一个顾客都“伺候”好,因为他要干的是长久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
范秋月果然记下来了,还把顾客的家庭住址也一并递过来,“文明兄弟是要去上门赔礼道歉吗,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没清洗干净是我们的失误,我亲自给她道歉,赔偿就从我工资里扣。”
舒文明看她一眼,笑起来,“行。”
这事就是要及时,要让顾客有被重视的感觉,第二天傍晚六点多,估摸着人家也下班了,舒文明带着范秋月,拎着几样东西和一件包装完好无、鸭绒没问题的衣服上门了。
顾客没想到他们真能上门来道歉,倒是先不好意思了,“我不是故意要去闹事的,是……”
“对我们知道,确实是我们的衣服质量问题。”舒文明很诚恳地解释了一遍,主动承认错误,话说他们的衣服只有那一个批次的某一件有问题,恰好被她买到了,这是他们的失误,另外再送她一件同一批次的,但内胆羽绒是没问题的。
一件坏的衣服换来两件新的,顾客自己都傻眼了,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大家习惯了国营百货商店那些售货员的冷脸,忽然遇到这么热心且诚意的,顾客都有点不习惯,迷迷糊糊被哄着把衣服收下,等回过头来发现舒文明已经走了。
大家都是善良的普通人,自此这顾客倒是对明越制衣厂留下深刻印象,觉得这么注重服装质量的厂子,值得她无限回购,即使很多年后她已经能买得起国际大牌,也不忘跟家里的儿孙说,明越制衣厂是值得信赖的老国货……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舒文明回到家后,心情是一点也不美丽。
他没想到自己都快长出八百个心眼子了,居然还是让宋小弟给坑了!
“老子看他可怜兮兮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也记着他那年卖羽绒被给我们的情,帮他收拾烂摊子,他倒好,把我当冤大头了。”
他气得不想洗漱,直接躺炕上,不过没躺到媳妇儿睡觉那头,而是在炕沿边上,“他是笃定我找不到别的地方买了吗?这年头卖猪肉的少,卖鸭子毛的还真不缺。”
话虽如此,但马上就到生产季,要为今年秋冬的新款羽绒服采购原材料了,他想临时换个原材料供应商还真不好换,这需要现场考察,全程追踪,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时间也来不及了。
“好了,不行就去南方找找吧,我看人家江浙沪一带不是喜欢吃鸭子嘛,那边肯定多的是鸭绒厂。”徐文丽翻过来,搂着他脖子安慰。
舒文明轻轻把她推开,“我还没洗漱,身上脏。”
“我不嫌。”她娇憨的笑起来,还要凑过来亲他的下巴。
这种肉乎乎,香喷喷的媳妇儿主动凑上来了,舒文明也是心热得很,但他时刻记得今越说的,文丽抵抗力不比正常人,最怕的就是感染什么细菌病毒的,他硬生生忍住火热的念头,自己跳下炕,“我先去洗漱。”
谁知等他洗干净回来,媳妇儿已经呼呼大睡。
舒文明:“……”
舒今越第二天人虽然上着班,但心却在省医院那边,虽然还拿不准那售货员是不是真如她猜想的那样故意找小平安报复,但小平安一直住在医院里,她也实在是不放心。
她工作忙,只能抽中午休息的一个半小时去一趟,陪他说两句话,但每一次,她都没看见赵老师家的人在医院。
询问隔壁床的家属,说是赵老师是每天晚上过来陪他睡觉,早上再早早的赶回去上课,甚至忙得连学生作业都是带到病房里来批改。
舒今越更加不好责怪什么,赵老师也尽力了。
想着,今越走进柳叶胡同,迎面正好走来一人。
那是一个脸色蜡黄,面庞浮肿,甚至有点蓬头垢面的女人,肚子高高挺起,像怀了双胞胎一样大。
是牛小芳。今越已经几个月没见着她了,但没少听说她的消息,牛小芳的肚子越来越大,牛经理被判刑八年,房子被没收,她也没了住处,只能住回娘家。
牛大妈以前走哪儿都“我家小芳”挂嘴上,但自从牛经理锒铛入狱后,她再也不说了,恨不得牛小芳不在自己跟前晃悠。
“你很得意吧?”她忽然冲着今越说,“咱们柳叶胡同最漂亮最优秀的两个姑娘都过得没你好,你个小草包肯定很得意吧?”
舒今越一脸莫名其妙,“你这种给人取侮辱性绰号,排挤孤立别人的人,也配得上优秀两个字?”
牛小芳冷哼一声。
“我劝你,有这时间,不如好好洗洗脸,刷刷牙,臭死了。”
牛小芳脸一白,她这段时间自暴自弃,确实已经好几天没刷牙洗脸了。
舒今越见过很多孕妇,虽然到了孕后期都会长胖,会水肿,但就没一个像她这么邋遢的,就跟垃圾堆里刨食的一样,她是真的嫌弃,没说两句赶紧跑。
太臭了呀!
至于牛小芳说的什么得意,她并不得意,因为她现在获得的每一分成就和幸福,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她该得的!她心安理得!
回到家,舒立农正在厨房剁馅儿,胡萝卜切丁、鸡蛋和猪肉,搅拌均匀,加点盐巴就行,连味精都不用加就很鲜。
看着馅儿好像是要做饺子或者包子之类的东西,但砧板旁边还有一堆擀好的饺子皮一样的东西,却又比饺子皮大很多,也厚很多,她有点看不懂。
“爸你做啥呢?”
“锅贴,老田教我的,说好吃。”
老田就是牛小芳前情敌的老爸,那也是个闷声不吭爱干家务的老头儿,最近舒老师跟他学了好几样新鲜菜,得到全家一直夸赞。
说着,舒立农给锅里刷点猪油,把馅儿包进面皮里,也不用捏紧,随便包裹一下,两头空着也没事,下到锅里煎到底部金黄,再往里淋一点淀粉水,锅盖焖上……别说,还有点像那年今越在海城吃过的生煎包。
很快,东西出锅,舒老师挑出一个看着像是熟了的,递到今越嘴边,“尝尝?”
小时候也是这样,每次一做好吃的,今越就在厨房不离开了,眼巴巴的守在灶前,他会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给她夹一点,“尝尝?”
每次都是这两个字,搞得兄姐们都说她才是亲生的,他们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舒今越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吃!”表皮金黄焦香,还有点脆脆的,里面的馅儿是香浓的鸡蛋和猪肉味儿,还很嫩,一点也没老,就连一直不太喜欢的胡萝卜,吃起来也脆脆甜甜的。
舒立农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就说吧,老田这老家伙有点东西。”
老田明明是地地道道的石兰人,却很会做一些石兰人没见过的菜式,有的是广播里听来,书上看来的,有些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他这人还挺有实践精神。
舒今越有点奇怪,“他们家这么有钱,细粮和肉都随他霍霍?”
她一直没啥厨艺,就是因为在乡下没有多余的粮食给她练习手,每次粮食一到手只想先填饱肚子,谁有那心情折腾,有这个时间做这做那的,粮食都下肚了。
下肚为安嘛。
“他们家,他闺女挺出息的,也有孝心。”似乎是想到附近街坊对田美芝的评价,舒立农也没继续说。
舒今越当然也不会把人往坏处想,以前不确定,但最近两年人家田美芝可没闲着,下班后还经常拿着小板凳去菜市场门口摆摊卖些针头线脑的东西,顺带给人做点缝缝补补的活计,甚至还来找老妈问过小李嫂家的地址,她听说小李哥的丈母娘在纽扣厂工作,找关系去拿点便宜的纽扣拉链啥的。
她长得漂亮,又正是青春年华,就像一颗熟透的鲜嫩多汁的水蜜桃,别说男人喜欢找她缝缝补补,就是舒今越自己也会忍不住找她的。
这种魅力,今越觉得是个人都会被吸引与性别无关。
正说着,赵婉秋从诊所下班回来了,进门还骂骂咧咧的,“晦气,怎么这么晦气。”
“咋啦?”舒老师递过去一碗刚出锅的锅贴,“尝尝我跟老田学的。”
赵婉秋把诊所钥匙挂门后的钉子上,洗了手才开始吃,“你说这牛大妈是脑袋进水了,还是她以为我脑袋进水了?”
“咋说?”
赵婉秋看了一眼,老二和文丽都不在,这才敢开口:“她居然跟我说,反正老二他们没孩子,等她家牛小芳孩子出生,就把孩子送我家来养,还说给一千块营养费就成,什么邻里邻居的比外头不知根不知底的靠谱,这放的什么狗屁!”
舒今越也被牛家的算盘震惊到了,她想到牛家不愿养这个孩子,但没想到他们居然想要卖孩子,更没想到是想卖给二哥二嫂!
“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们干嘛买他家孩子,别说孩子什么样,就他家那尿性,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屁事呢。”赵婉秋一口气吃了好几个锅贴,喘口气,“亏他们真敢想,都看着老二现在开起厂了,手里有钱了是吧?”
什么“见不得文明这么多家财便宜别人,不如养个知根知底的”,什么“养一个说不定能引个亲生的出来”,要是别的老人或许会上当,但赵婉秋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不吃这一套。
见舒立农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狐疑:“我说舒立农,你不会是真有这想法吧?”
“没有没有,不是一码事儿。”他也想劝老二收养个孩子来着,但绝对不可能是老牛家的,一家子算计人巴不得算计死,跟他们沾上关系就是自找麻烦。
舒今越没时间关注这些事,吃完晚饭她还要去诊所上班,街坊们听说她正式上班后,有病都得等到晚上去看,用赵大妈的话说,她在防疫站一个号才一毛钱,还落不到她手里,在诊所赚的才是她的,所以都想让她多赚点。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今越跟老妈一起往诊所走去,舒立农留在家洗碗打扫卫生。
俩人刚走到胡同口,忽然跟迎面而来的龙公安遇上,“舒同志!”
“舒同志等一下,我有重要的事需要跟你商量。”他看胡同口右边没什么人,把她叫到那边去,赵婉秋则在原地替他们把风。
“是这样的,我长话短说,我家门口那售货员确实有问题,初步审讯出来,她就是冲着老赵两口子来报复小平安的,因为老赵……嗯,她工作很特殊,为国家和社会做出重大贡献,也给敌人造成了致命一击,他们两口子牺牲了,小平安就成了敌人报复的对象,我怕他以后都不安全,医院那边我已经让赵老师请假去照看了。”
他说得很小声,语速也很快,显然是真的很着急,“但刚刚赵老师家孩子生病,她得赶回去照顾,小平安一个人在医院我不放心,只能让小龙妈妈先去照看……”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小龙妈妈也要上班,家里都没老人帮忙,连小龙都是野蛮生长。
“我有个不情之请,你们家人多,大杂院环境也热闹,一般人不敢来找茬,我能不能请你们帮忙照顾他几天,不会太久,等我们把售货员的同党尽数抓获之后,就送他回赵老师家。”
舒今越沉默,要是几年前的她肯定会满口答应,立马答应,但她现在沉默,她知道这个责任太重大了,跟她抽空去陪着玩一会儿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是我吗?”
“首先自然是你的职业,你的医术,比任何一个医生都可靠,把他交由你们家照顾,比住在省医院监护病房还让我放心。”龙公安看向赵婉秋的方向,其实他这几天就向单位有关部门申请了,为此还专门调查过舒家的情况。
舒家背景清白,又不是公安系统的人或者家属,跟他们这些人一点关系也扯不上,不容易让敌人顺藤摸瓜的找到。同时,他也调查到徐端,徐端的事迹他略有耳闻,他的品性和素质也是有目共睹的。
“其次是你的家人,你二哥曾经立过功,政治素质过硬,你的爱人也是很优秀的尖刀连战士,短时间内我们再也找不到比你们更可靠的人了。”
舒今越心说,原来如此。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对小平安是发自真心的关怀,他也喜欢你,还把你当成了他的妈妈。”重新找个陌生人来照顾,他还需要熟悉,适应与“妈妈”分开,这对小孩也不好。
舒今越叹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只能答应。
“行吧,你们把他送过来,还是我们去接?”
“我待会儿趁着人少,会把他送过来,你几点下班?”
“最早九点半。”要是病人多的话,可能会到十点甚至十点半,总得把挂了号的病人都看完,很多病人是等了好几天就为了来找她看的。
说来也是巧了,似乎是连老天爷都想帮着小平安,今晚的病人出奇的少,看到九点钟就一个病人都没了,最后一个病人的药抓好,是九点二十五,今越刚把工作服脱下,洗干净手,诊室门口就传来一把怯生生的声音。
“妈妈。”
舒今越动作一顿,她要找口罩。
“别戴了,以后总要见面的。”龙公安把孩子放开,小平安立马像个小炮弹似的跑过去,抱住今越大腿。
“妈妈原来这么漂亮呀,比赵妈妈还漂亮!”
舒今越好笑,弯腰将他抱起来,“今天乖吗?”
“很乖哦。”小家伙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的数,自己做了些什么,得到隔壁病床的大姐姐什么样的夸赞。
赵老师忙,还在带着毕业班,白天不可能陪他,而被龙公安交代过的医生护士虽然会照顾他,但也不可能随时陪他,他就一个人待在病房里,玩会儿,睡会儿,在病区走廊转悠一会儿,他也不敢跑远,所以住了这么久的院,今天居然还是第一次离开住院那层楼。
舒今越和赵婉秋带他回家,然后傻眼了——龙公安人倒是送过来了,但他来得匆忙,孩子连换洗衣物都没一件。
这孩子身上一直穿着住院这几天穿那身,都有味儿了。现在太晚也就罢了,明天中午太阳好的时候,今越想让舒老师帮孩子洗个澡,剪一下头发和手脚的指甲。
***
徐文丽正准备睡觉,看见今越领回这么可爱一个小孩,高兴极了,“你们等着,我去范秋月家借一套。”
范秋月的闺女跟小平安一样大,四岁多,她穿的衣服他也能穿,只是稍微大点,也不讲究男装女装了,干净就行。
今越不会给孩子换衣服,徐文丽自告奋勇,先用温水给他擦洗手和小脸,完了再擦一点雪花膏,擦得香香润润的,再帮他衣服换好。舒立农立马将换下来的衣服都洗了,“小平安想吃啥,爷爷给你做。”
小平安怯生生的看着舒今越,不敢说话,但他使劲咽了一口口水。
“没事的,你想吃啥就跟爷爷说,爷爷会做很多好吃的哟。”
“那我,我吃鸡蛋可以吗?”
“要吃白煮蛋还是煎荷包蛋,又或者是甜甜的红糖鸡蛋?”舒立农那笑,真的很像拐孩子的。
舒今越都看不下去了,“爸给他做个蒸鸡蛋吧,这么晚了其它的怕不好消化。”
好家伙,舒老师居然一口气蒸了三个鸡蛋!满满的蒸了一大碗,黄橙橙一晃一晃的,上面还滴了几滴酱油,“给,不够吃爷爷再蒸。”
其他人:“……”
在今天之前,只有舒今越和萌萌芽芽有这个待遇。
都要睡觉了,小孩不能吃这么多东西,赵婉秋无奈地看了老头子一眼,拿个小碗来,给他装了三四勺,让他自己捧着吃,剩下的全赏舒今越和徐文丽。
吃完,洗漱完,已经是快十一点了,所有人哈欠连天,舒今越开始头大,她还没有带小孩睡觉的经验,据大嫂说,萌萌芽芽平时姥爷怎么带,带去哪儿都行,但一到睡觉时间就只要妈妈,她中途只是起来上个厕所,两小只都要哭唧唧。
会不会小平安夜里也认人,想找赵妈妈?
“我来带,我喜欢带孩子,我今晚就跟今越睡吧。”徐文丽再次自告奋勇,她没带过孩子,萌萌芽芽顶多让她带着玩一会儿,睡觉是不让的。
当过德华的都知道,晚上能带小孩睡觉,那种成就感跟白天带他们玩完全不一样,徐文丽跃跃欲试。
舒今越实在太累了,没时间跟她客气,打个哈欠,“那我二哥呢,怎么没看见他?”
“制衣厂有点事,他忙着呢,好像是想重新换个厂买鸭绒,放心吧,待会儿我会给他留个字条。”
今越又打一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回到屋里倒头就睡……徐文丽也来她屋了,一大一小怎么哄睡的她不知道,反正夜里她是被热醒好几次。
一会儿怀里多出个小脑袋,一会儿身上多出一只小腿,一会儿徐文丽搂着她拍拍,一会儿徐文丽又抱着她哼儿歌……
舒今越:……这德华谁爱当谁当,反正她是当不了一天!
看吧,小孩可爱是可爱,但她舒今越就是个自私的人,她只想白天有空的时候逗逗陪陪,晚上她很需要睡个好觉,她必须保持充沛的精力,她的工作不允许第二天有任何差池。
舒家忽然多出个小孩,还是跟他们全家都长得不像的孩子,16号院热烈议论过一段时间。但舒家人一致对外宣称孩子是远房表哥家的,也就是赵婉秋侄子的孩子,还把孩子家在南郊哪个方向,家里几口人,她妈是哪个村的编得有鼻子有眼的。
“婉秋,这真你侄子的孩子?”赵大妈趁着吃饭的空档跑到舒家来,悄悄问。
赵婉秋点头,今越说了,小平安现在有危险,他们必须给他编造一个经得起推敲的身份。
“真是啊……外头……你知道李大妈她们咋说的吗?”
“她们说这孩子是你家文明从外头抱养的,以后要给他养老送终的,还说他辛苦一辈子以后还是为他人做嫁衣……反正,挺难听的。”
赵婉秋早猜到了,但为了不节外生枝,她不好反驳。
小平安的身份暂时还要保密,就连今越都不知道他父母的事。
她越是这副模样,赵大妈越是肯定外头说的没错,这孩子就是他们抱养的,可能真是亲戚家的,也可能是孤儿院的,但无论是哪里来的,大家对婚后多年不孕不育的文明小两口还是同情居多。
“那就养着吧,就当跟前多个人,以后老了也有说话的伴儿。”
舒家人不好解释啊,越解释越黑,越黑关注的人越多,只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任由流言继续传播。
柳叶胡同没有秘密,这句话在多年后依然生效——在小平安住进来一个星期之后,舒家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