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动就动, 当天下午,看完那些等候多时的病人,齐佩兰母子俩就坐上今越他们的车, 跟他们一起去了省医院。
他们肯定要去看看今越说的莫书逸,还要仔细看看徐文丽的病历资料,当然这是经过文丽本人允许才能看,毕竟这也是她的隐私。
文丽现在作为唯一生存期达到十年的中药治愈的患者, 她甚至抽空和齐立新见了一面,跟他们详细说了自己的情况, 用自己的心路历程给他打气, 让他自己要有信心,不要灰心, 办法总比困难多……结果一见面, 人家齐立新态度积极主动, 压根就没有她想象中的灰心丧气。
她自己生过这个病, 知道在药物没有缓解的时候,患者有多么心如死灰, 多么绝望无助, 可这些在齐立新身上通通不存在!
母子二人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下, 又去省医院跑了两天, 徐端看他们出行不方便, 就找人给他们借来一辆轮椅, 本来想让舒老师陪着他们的,谁知道齐立新说不用。
他自己虽然生病,但给母亲推个轮椅不成问题。
第三天,赵婉秋正在诊所上班,看完的病人去收银台找小田算账收钱, 胡荣胜拿着方子抓药,忽然门口进来两个人。一位气质温婉沉静的中年妇女坐在轮椅上,被一名瘦高个年轻人推着,俩人小声说着什么。
“你们是要看病吗?”
俩人笑着摇头,说只是随便看看。
诊所开在这儿,就是给人看的,小田也没说什么,还给他们倒了两杯温开水。
小曹和小王诊室里的推拿也做完了,正跟小田在那儿聊天呢,看见他们以为是中年妇女腿脚不好想做推拿,连忙把他们做的项目热情的介绍了一遍。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销售员,其实他们倒还真不是带着目的推销,“老板”都没给他们下任务,他们单纯就是东北人的热心肠罢了。
齐佩兰笑笑,问了几个问题,又看了一下药柜,知道这里名为诊所,但五脏俱全,啥都配备齐了,很多不常用的药材也都有,但凡是开出来的处方,都不用去别的地方抓药,在这里就能配齐。
再看抓药的师傅,一抓一个准,几乎都不用秤,就跟很多第一次来的病人一样,他们也好奇胡荣胜真的能把药抓得这么准吗?同样是十克的剂量,十克半夏只有手指一丢丢,十克路路通却能装满一大碗。
小曹见他们好奇,凑上来介绍道:“咱们胡师傅可不简单,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怀疑他这么看似随便的一抓,剂量到底准不准,后来我们私底下悄悄帮他称过,是真的准呐!精准到克!医生开15克,他绝对不会抓14或者16!”
“你看他对哪个药在哪个柜那个抽屉,那是相当清楚,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你看你看,他简直就是闭着眼睛盲抓都不会错。”
小王补充道:“别人抓药是看一眼处方抓一个药,看一眼抓一个,他是看一眼能抓五六七八个,还从来不会错!”
四个字,手拿把掐!
齐立新好奇地看了一会儿,赞同他们的说法,他平时在家就是帮母亲抓药的,对这一套流程熟悉得很,胡荣胜的技术他就是再练十年也练不出来。
而齐佩兰的目光,则是落在第二间诊室,里面坐着一个略显丰腴的中年女人,一个年轻女病人,外面的候诊椅上还坐着十来个病人。
来找赵婉秋看病都不是什么重症急症,大家心情也没那么沉重,坐一起还能唠唠嗑。其中有个患者见她看过去,忙站起来招呼:“来这儿坐吧,赵医生看病还有一会儿呢。”
“对了大姐,您是哪儿不舒服?”
齐佩兰没说话,有个大大咧咧的年轻人就说:“怕是腿脚不好,都坐轮椅了,你不如就等两天,挂舒医生的号吧。”
“怎么,赵医生看得不好吗?”
那患者笑了笑,“也好,只是舒医生更擅长疑难杂症,一般的小病的话,不用挂舒医生的号,实在是太难挂了啊,不如找赵医生。我就是肝不好,在省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一直没缓解,后来来找的舒医生,她给我调理得差不多了,我就转到赵医生这儿来,她们是一家人,那啥,叫风格是吧?治病风格也差不多。”
这人挺健谈,又噼里啪啦聊了一堆,一看齐佩兰就是第一次来,他这老病号自然有义务多给她讲点。
说实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遇上医托了!
可今越诊所的病人就是这样,他们不仅跟医生关系好,就是病友之间关系也挺和谐,你聊我的症状,我聊在吃什么药,什么药效果好,以前找谁看过效果怎样……反正,主打就是一个和谐热情。
离群索居多年的齐佩兰还真有点不适应,然后凝神听里头的对话。
“赵医生,我这吐了大半年了,啥也吃不下,你上次开的药也没吃下去,药喝到嘴里就吐出来,这可咋办呀?”病人是个年轻小姑娘,虽然赵婉秋的药没效,但态度还是很好的。
赵婉秋觉得奇怪,她仔细的查看了处方,又看了她上次的病历,重新把脉看舌苔,“就是一个中虚胃热的呕吐啊,吃这个方子怎么会不行?”
她小声嘀咕:“这方子是舒医生开的,我照着略作微调,按理来说应该管用才对啊。”
病人一听是舒医生开的,更加信任她们,“那方子应该没问题,您说会不会是我没忌口?”
“你吃了啥?”
“也没吃啥,挺清淡的,但你们中医不是讲究忌口嘛,如果方子没问题,那应该就是我的问题呗。”
齐佩兰咋舌:今越诊所的病人依从性这么高的吗?病治不好不去怪医生方子没开对,不怪药材质量不好,居然反倒主动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这就跟被渣男骗了,还觉得渣男没错,错的是自己,回头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一样,旁人看了简直匪夷所思。
齐佩兰心里纳闷,她的病人明明是自己没把附片煮熟导致中毒,结果还回头反咬一口是她开错方子……这就是差距啊,病人之间的差距也这么大!
她倒是更好奇了,这开的是个什么方子,居然能让病人无条件的信服。
正好,赵婉秋暂时没头绪,让小姑娘先在外头等一会儿,她先看别的病人,齐佩兰过去问那姑娘:“你的处方能借我看一下吗?我就看一眼。”
姑娘很大方地说:“没事,大姐你看吧,这是舒医生开的方子,舒医生的名号你肯定听过,可惜我没时间来排队挂她的号,赵医生的号都差点没挂上。”
齐佩兰心里暗暗佩服,舒今越在三十不到的年纪居然就能拥有这么多病人,甚至可以说不是普通病人,而是她的忠实“粉丝”,这样的盛况齐佩兰只在父亲晚年时期见过。
那是他站在祖父辈增祖父辈的的肩膀上,又用自己千千万万的成功病例积累起来的,可舒今越明显两个条件都不占。
等看到她开的方子时,齐佩兰心里一动,她似乎是知道舒今越为什么能收获这么多“粉丝”了。
这个呕吐半年多的病人,她居然只开了六味药,简简单单的六味药,药味少,剂量轻,就连煎煮方法也十分普通和简单。而这六味药也是出自一个非常经典的古方,这说明她是一个实打实的经方派!
都说重剂起沉疴,她却是惯用经方轻方,四两拨千斤!
“难怪啊难怪。”齐佩兰简直叹为观止。
就像那天今越看着处方能推断出病人的症状一样,她看着今越的处方,脑海里也冒出一串症状来,刚好和病人契合。
“呀,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大姐你以前是不是也生过跟我一样的病?”
齐佩兰笑了笑,“没有,我是根据舒医生的处方倒推的。”
“这么厉害,那您快帮我看看,为啥明明是止呕的方子,我吃了却还是吐?”
齐佩兰闲着也是闲着,当即给她把了把脉,笃定道:“不是舒医生的处方有问题,她开得很好很经典,可以说不多不少正合适,有问题的是你的胃。”
“什么意思?”
“你的胃里有热,用苦凉药是正确的,可惜你胃里这把火烧得太旺了,凉药下不去,它会抗拒跟自己性质不一样的东西,这种时候我们可以‘乔装打扮’一下,先骗过你的胃。”
“什么意思?”小姑娘觉得,这大姐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但连在一起又觉得理解不了。
“你只需要在煮药的时候加一块干姜进去,喝的时候千万要趁热喝,不要等放温或者凉掉,就像行军打仗的时候,派一批穿着敌军衣服的人先去打个头阵,骗过守城的士兵,先把城门打开。”
小姑娘被这形容笑起来,“大姐您这话真有意思,但这样真能行吗?”
“能行,你就听她的吧,也是我头脑昏了,没想到让你加块姜一起煮。”赵婉秋在诊室里听见,赶紧出来说,顺便打量齐佩兰。
“谢谢你啊大妹子,你这办法可行,今越跟我讲过,古人看病是有这么一招。”
“你不怪我多嘴多舌就好。”
“这怎么会,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希望能看好患者的病,你的建议也是对的,我感激还来不及。”
赵婉秋出来,“冒昧的问一句,大妹子在哪个医院高就?”
“高就谈不上,就是个乡村赤脚医生。”
赵婉秋很是震惊,她刚才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人能根据处方就推断出病人的病情,她自己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么精准,她的医术恐怕还在自己之上。
这是哪里的赤脚大夫?
赵婉秋这人有点好,就是思维比一般老太太要活络,她看见正在一旁帮忙打扫卫生的小曹小王,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大妹子要不来我们诊所上班吧?你放心,你这么好的医术,多劳多得,工资肯定不会低的。”
齐佩兰一顿,她还真没想到这个可能,她今天过来单纯是为了考察儿子看病的医院,谨慎惯了,总觉得要再看看才放心,因为跟舒今越说好了,明天开始就使用青黄散。
她没想到,这一考察,还给自己考出个工作来了?
“你要是觉得原来的工作不好辞的话,不用担心,你告诉我,你在哪个区的什么乡,我帮你想办法转出来。”
赤脚医生又不是正式编制,唯一不好走的可能就是当地缺乏医生,走了就没医生了,但法律也没规定不能走,既没工资又没编制,能留得住人才怪。
齐佩兰看到了她的诚意,但她这次出来,最大的事是带儿子看病,自己工作还真没想过,书城留给她的不是什么好印象。
儿时的记忆里,她只记得父亲对她总是感慨“可惜”,没真正用心教她什么东西,后来出事哥哥又把她远远打发走,丈夫儿子相继生病,亲哥哥都没有帮她一把。
哥哥不是没钱,据她所知,齐家的家产基本都在他手里,这么多年仗着齐家的名号他的病人数量也不少,挣的钱只多不少,可他宁愿看着她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也不愿帮她一把。
她心里是有怨气的。
她明明不是在祈求齐景天的施舍,当初齐家的家业本来就该她一份,父亲虽然说没把医术传给她,但也曾说过不会亏待她们几个女儿,已经为她们每个人准备了一副丰厚的嫁妆。
她想要回的是本该属于她的嫁妆。
可是,齐景天太贪心,他不仅用他低劣的人品、拙劣的技术和天资霸占着齐家的医术和声誉,还霸占了她的嫁妆,她仅仅只是想要要回属于她的部分东西,先给丈夫和儿子治病而已,他都不愿归还……更别说,他明明认识她的簪花小楷,明明知道那处方是她开的,还挑拨病人说她开错了药差点吃死人。
这就是打算断了她的生路。
齐佩兰觉得,跟这样一个人品低劣、利欲熏心的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她恶心。
一旦儿子的病有起色,不需要天天吃药之后,她打算立马回团结乡。
“我的家乡虽然条件落后,交通不便,但我们母子俩的根在那里。”
听她这么说,赵婉秋也只能打住。晚上回家跟今越一说,今越也只能无奈叹气,“妈说的这母子俩,就是我这次去团结乡要找的人。”
她把齐佩兰的经历简单的说了,赵婉秋听得唏嘘不已:“真是个苦命人呐,要是不出事,她现在的日子不知道得多好过。”
日子好不好过今越不好说,“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会拥有自己的事业,人们说的‘齐老中医’肯定是她,而不是齐景天。”
“唉,不知道齐焕新咋想的,这么有天分的闺女不教,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他倒是倾囊相授,现在好了吧,培养这么多年啥也不是。”
齐景天马马虎虎沽名钓誉,他的两个儿子也是烂泥扶不上墙,他自己这一脉是彻底学不了中医了。
“可惜他太过自私,要是能摒弃门第之见,培养几个异姓徒弟出来,也不至于现在后继无人。”
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生怕徒弟抢了他的饭碗,这么多年里愣是没有收一个门人弟子,就连同科室的年轻医生,他都没舍得用心培养,不然这么多年了,高低也能带出几个徒弟来。
“齐景天的医术后继无人,代表着一方名医齐家的医术也就断了。”
今越摇头:“不,不会断,齐佩兰还在。”
齐立新要是能活下来,肯定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医生。
想到这里,舒今越再也坐不住,“我出去一趟,待会儿吃饭不用等我们。”
“饭快好了,怎么又出门了?”舒老师系着围裙,忙端出一笼大白馒头来,可惜他只看见今越的背影。
“这孩子,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怎么不稳重,你说她看病的时候吧,还挺有模有样……”巴拉巴拉,絮叨个没完没了,半晌没听见老伴儿接茬,回头一看,赵婉秋已经歪在炕上睡着了。
太累了啊。
他连忙擦擦手,从炕柜里抱出一床毛巾被,盖她身上,轻轻把门合上,去厨房择菜去了。
不用舒今越说,徐端知道她要去哪里,“想好了?”
“嗯,想好了。”
走过去其实不远,俩人也没特意走太快,今越对接下来要做的事胸有成竹,还有闲心问徐端工作上的事:“上次不是说你们厂准备跟那个港商签约吗,最后签了没?”
兴华汽配厂的材料和人工都便宜,质量却极好,产品简直就是物美价廉,港城一位做汽车生产的大老板就打算配件从他们这里进,这单子说来也是非常偶然。
据说是某一天,田美芝从牛小芳上班的歌舞厅门口经过,被牛小芳和几个小太妹拦住羞辱,正好被一个路过的穿皮衣操着烫嘴普通话的大哥给帮了。
那大哥年纪五十来岁,一看就很有钱,又是港商,牛小芳也惹不起。田美芝却很会打蛇上棍,以感谢救命之恩为由请他吃饭,一吃饭就聊天,一聊天知道他是港商,还是做“汽车生意”的,当即就留下联系方式,后来又找借口去港商住的宾馆附近偶遇,聊着聊着就邀请他去兴华汽配厂参观考察,最后他自己被物美价廉的配件所吸引,还打算签下一个大单子。
本来,徐端都没在意有这么一位港商来参观,直到后来听办公室的偶尔提了一嘴,说他自称叫什么“王马特”,是做汽车生意的,他才想起来港城似乎是有这么一位富豪。
不过他也没见过真人,连忙让潘伟给他查了查,果然照片和真人都对上了,那就是同一个人!
“上次你不是说,这单子要是成了,按照提成的点,田美芝都够一口气买一套四合院了,对吧?”
徐端点头,“不是我出尔反尔,是现在这王马特要求先赊账,等收到货再付款,我总觉得不太保险。”
“你担心他是骗子?”今越想了想,“潘伟的调查可信吗,真的是王马特本人?”
“嗯,我自己也查过,确实是,我还调查过他在港城最近三年的情况,他的企业运营也没出现任何资金问题,钱是真的有,不过他的合作伙伴对他评价都很一致,就是此人一旦收到货之后,款是会付,但就是拖拉拖拉,总得别人求爷爷告奶奶的才掏钱。”
就很烦。
他要是直接到期都不付,那直接等着吃官司就行,但他不是,他付的,但就是要拖。
当然,这种事在国营厂里更多,徐端去年跟长春那边的国营厂合作,他们的款项一直拖到今年夏天才付清。要是小点的厂,都被他们拖死了。
“王马特的订单量很大,利润也很高,我们不想放过这么一条肥鱼,还是要从长计议。”
俩人说着,很快来到三百货附近的百货公司招待所。这种百货系统的招待所以前只对系统内干部职工开放,但这两年为了创收,也开始对外经营了,只要有介绍信和钱,都能住。
齐佩兰母子俩为了方便互相照顾,住的是一个双人间,他们到的时候,母子俩正在屋里吃晚饭。
他们的“晚饭”也很简单,就是两个玉米馍,用楼梯拐角处打的开水泡一下,为了照顾齐立新的身体,也没带什么咸菜出来。
舒今越不免又想到齐景天,此时应该正在大房子里,大鱼大肉高枕无忧吧?凭什么!就凭他是男人吗?
“齐医生,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今越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还是徐端轻轻握着她的手。
“方便在这里说吗?”齐佩兰指指自己的腿脚,齐立新体力不行,要把她从轮椅上抱上抱下的真的很累。
“我想问一下,你的腿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齐佩兰下意识看了齐立新一眼,“都过去的事了,就不提了。”
反倒是齐立新放下筷子,“妈为什么不愿说,这腿是你当年为了给父亲采药,摔下山崖给摔断的,当时没钱去大医院做手术,你又昏迷不醒,我们不懂草药,只能按照平时的印象估摸着给你包扎了一些草药,结果还是没能保住你的腿。”
“要是齐景天能出手,至少能给咱们借一点看病的钱,你也不会冒险去山崖采药,不会……”齐立新声音哽咽。
他知道,作为男人,是他没用,自己的命运只能自己负责,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可想到齐景天对母亲的欺辱,想到那个雨夜母亲就差跪下求他 ,他也没借一分钱,他的拳头就硬了。
他好恨。
舒今越一看,哪还有不明白的?这齐景天真他爹的不是个东西!
“齐医生不妨仔细回想一下,你这么多年的行医生涯中,有没有被人莫名其妙举报过,有没有总是被人找麻烦,不然为什么你的口碑那么好,在书城市区却没几个人知道?”
齐佩兰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她这些年被人举报太多了,病人闹事也不少,所以那天那一家子闹着“吃死人”的,她压根懒得搭理,知道他们要的是钱,等他们闹够了,村长出面调停,她再赔点钱也就是了。
“我就直说吧,我怀疑是齐景天一直在想办法打压你,他在害怕什么?”
齐立新脸上有种恍然,自己母亲这么多年的不顺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了,而后,是愤怒。
明明是亲兄妹,为什么见死不救也就算了,还要使劲把绝境中的人往下打压,恨不得把母亲踩到尘埃里,泥土里?
“他是怕我母亲露出光芒,怕外人知道他徒有虚名,怕人家知道他才是齐家烂泥扶不上墙的那个,对吗?”
舒今越点头,很好,看来其实齐佩兰隐约是知道点的,只是齐立新从没把他们母子多年不幸往这方面想。
“这样的祸害,难道你们就要眼睁睁看着他继续锦衣玉食,继续在中医界沽名钓誉,继续敛财吗?齐医生的医术明明比他还高,为什么要被他压一头,提起齐家后人,老百姓都只知道景天,不知佩兰,凭什么?凭他只要是个姓齐的男人,所以哪怕人品卑劣,医术马虎,也能一路风光名利双收?可是你明明也姓齐啊。”
“我很佩服齐医生的行事风格,穷苦病人你可以分文不取,免费送药,而像李雪梅的婆婆和那天来找茬那一家子,你就能一口气喊出一百块的药费,这样的你肯定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对吗?”
齐佩兰垂手,睫毛轻颤。
舒今越继续加把火,“你那天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石头保胎法吗?那是因为我有这本书。”
她从绿书包里掏出那本齐焕新的行医手札。
齐佩兰接过去,才翻到第一页就红了眼,“这……这是家父的笔迹。”
再往后翻了几页,她看出点名堂来:“这些东西算是他行医多年,我们齐家的精华了吧,我随侍左右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教过我,我只在他的只言片语中琢磨出来。”
呵,结果呢,他写书的时候太晚了,写出来书就流落民间了。
她越看,眼睛越亮。
而舒今越却一把将书抽走,“不好意思,这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我知道是你们齐家的东西,我也无意一直占有,但可惜你们齐家不成气候,你要我还给谁,齐景天吗?还是躲在小山村里与世隔绝随遇而安的你?”
齐佩兰心绪激动,如果说前面的激将法,她有点动摇的话,现在这本手札的出现,是彻底让她想好了。
她要拿回这本书,她姓齐,这就该她的,既然都姓齐,好事不能全让齐景天一个人占了!
“你要怎样才肯把书给我,要多少钱?”
舒今越一副还没想好的样子,“这可是我费了很大劲才拿到手的,不可能再让它落到一个无名之辈手上。”
意思很直白了,她得做出点成绩来才行,至于到时候她又要开什么条件,今越还真没想好,反正先把这母子俩留在书城再说。
“我可以说,你想要跟齐景天打对台,我的诊所是最适合的平台。”
她没有学历,没有职称,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技术,可技术这东西也很悬,连门槛都进不去的时候,没人会来在意你的技术有多高。更现实一点的理由,齐立新接下来需要补充营养,定期复查,她需要钱,而留在北水村不见得能挣到多少钱,她总不可能每一个病人都“宰”人家一百块吧。
但今越的诊所里,她能保证她拥有一份稳定且不低的收入。
“齐医生,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超过齐景天,成为你们齐家那颗最亮的星。”
今越走之前,给她留下这句话,她相信,齐佩兰会想清楚,她不是个笨的,这么多年一直被齐景天压着,单纯就是不在意,不在乎。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心里的不甘和斗志已经被她激起来了。
已经过了饭点,小两口也不想回家热菜,就在外头随便吃了点,一人一碗牛肉面,再来一个荷包蛋,今越看见卖江米条的,又买了两斤糖油混合物。
反正也不怕胖,就尽量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吧。
“你想把那本行医手札送给齐佩兰?”
今越点头,吃了一口煎鸡蛋,油油的,香香的,被牛肉汤一泡,更有一番滋味。
“你就这么确定她不会浪费这本书?”
“齐佩兰这人跟我接触过的很多人都不一样,她是真心热爱中医,并且很喜欢学习和钻研,那天她家堂屋里摆着的《黄帝内经》,我发现已经被她翻烂到都快散架了,每一页都是她密密麻麻的笔迹。”
学中医的都知道四大经典,《黄帝内经》的地位自不必说,但真正能学进去的人并不多,因为它字多、晦涩难懂,读起来枯燥乏味到极点,今越刚开始读第一遍的时候,最多只能连续读十分钟,再多一分钟就要打瞌睡那种,断断续续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看完一遍。
然后,她发誓,她再也不想看第二遍了。
她这种事业心重的人都不想再看第二遍,但齐佩兰却能看了一遍又一遍,今越除了佩服,已经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这样的人,是真正的爱学习,爱钻研,手札到了她手里,她肯定能把它吃透,钻研透,把价值发挥到最大。
“说实在的,我看了这么长时间,也看了两遍,但有些地方还是不太懂,可能齐焕新也有自己的独到的地方吧,或许只有齐家人自己才能看懂。”
齐焕新可能不是今越欣赏的好父亲,好男人,但他在专业上确实无可指摘,是个好中医。
徐端却摇头,“齐焕新也不是好中医。”
“怎么说?”
“以我一个外行人的眼光看,一名好的中医,不仅仅是要看好病,还要肩负责任,能把这门古老的学科发扬出去,甚至作为齐氏中医一门的掌门人,他应该要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选定一名或者几名传承人。”
今越心头一跳,是啊,这就是齐氏医学流派落寞的真正原因。
齐家人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烈了,既不想把医书教给外人,又不想传给闺女,结果就这么传着传着没了音讯。
第二天早上,今越刚到诊所,齐家母子俩就到了,今越正式给齐立新用上青黄散,并且把他以前的检查结果留下备份。
今越还有别的事,中午看完病就回家了。齐家母子俩在诊所里待了一会儿,齐立新看了母亲一眼,小声问小曹:“同志,你们门口贴着的招聘中医科大夫,现在还招吗?”
“招啊,一直都在招,但总没招到。”有的是赵婉秋聊了几句,试岗两天就没要了,因为医术非常一般吹牛倒是挺厉害,奔着出名来的。
当然,也有别的有真本事的中医来问过,但一听里头坐诊的是上过报纸的舒今越,人家想想就走了。
大概觉得有她在的地方,其他医生都得坐冷板凳吧。
于是,在赵婉秋和齐家母子俩聊了半小时之后,今越诊所又正式多了一名中医,为了方便上班,母子俩还想在附近租个房子。
“我倒是想说不用花那钱,直接去你金鱼胡同的房子里住吧,后来一想不太合适,就没提。”赵婉秋刚到家,正在卷袖子,准备洗手吃饭。
今越倒是不意外齐佩兰最终选择留下,“就是不知道她每天上下班方不方便?”
“放心吧,早晚齐立新都会来接送她,对了你知道这小伙子还想干嘛吗?”
原来,他自从见识到胡荣胜的手拿把掐功夫之后,就问他能不能跟着他学习,还说想拜他为师。
“胡荣胜本来也没有那些老封建的什么门派之见,当场考教他几个问题,看了他的抓药辨药功夫后就答应了,我寻思着先看他几天表现,要是表现不错的话就给他适当的开点工资,毕竟他现在需要补充营养,买肉啥的也需要钱。”
今越点头,齐佩兰母子俩自力更生,她很钦佩。
“别让他太累,适当的活动活动就行。”
“肯定的,你就放心吧。”
母女俩又聊了一会儿,今越打个哈欠,最近总感觉累累的。
赵婉秋见今越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她只能主动道:“你没给自己把把脉?”
“把了,没怀。”备孕后一旦意识到自己容易疲劳后,今越就给自己把脉,这一次同样是没怀。当然,例假也挺准时的,刚开始那几天她还有点高兴,以为是怀上了。
“你们也备孕挺长时间了,都快一年了吧,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哎呀妈,你自己都是医生,这么短时间怀不上也是正常的,你以后可别再说,也别问了。”明明她自己不着急的,可大嫂二嫂和老妈,每次一看见她用卫生巾,那眼神里的失望就挺明显的。
她也搞不懂,怎么备孕这件事,全家人都这么上心,其他人比她这当事人还着急,至于吗?
赵婉秋也怪难为情,“行行行,我不问了,随便你们,我只是说小徐年纪也不小了,你们还是尽快吧。”
“男人怕啥,齐焕新六十多岁还能生孩子呢。”
“小徐又不是那种老不正经的人,诶你说齐焕新也真是,年轻时候该结婚不结,人到中年还一口气娶三个,六十多还在生孩子,可真是……晚节不保。”
今越嗤笑一声,“得了吧,说得就像女人把他拉下神坛似的。”
不过没怀就没怀吧,这种事着急不来的,今越心态平和,赵婉秋却有点着急上火,第二天就去诊所重新排班。
现在多了一个医生,又多了一个抓药的,病人不用都集中到今越上班的时间,母女俩都轻松不少。
齐佩兰的诊室是第三间,为了照顾她腿脚不便,赵婉秋让舒文明找了施工队来,给她量身定制了一间诊室,洗手台和办公桌都完美的适合她的高度,甚至为她摆放了几个她刚好够得着的文件柜存放处方签和门诊日志。
齐立新花钱把那台轮椅买下,早早的把她推到诊室去,门口已经挂上了她的个人简介——“齐焕新长女,齐氏医学流派第六代传承人。”
齐佩兰深深地看了那几个字一眼,放在轮椅上的拳头微微用力。看见赵婉秋正在排班,她主动要求道:“我白天没什么事,晚上也睡不着,就尽量多给我排点吧,你和今越换着休息两天。”
赵婉秋有点担心她的身体:“你能吃得消吗?”
“在团结乡的时候,白天干活挣工分,晚上照样看病,还全年无休呢。”在这里她一个星期能休息两天呢,比以前可轻松太多了。
“行,那我俩就多上点儿,让今越好好休息几天。”赵婉秋琢磨半晌,最终一个星期只给今越排了三个半天的班,都只用上半天,剩余时间就让她休息。
赵婉秋觉得,今越一直备孕不成功,是她太过劳累,人太瘦的缘故。
巧了,徐端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现在除了排卵期前后几天猛做功之外,其它时候都尽量不折腾她,就是不想让她太累。
可惜,他们悄无声息的为今越造人计划提供力所能及的便利,今越却是一点没察觉出来。
齐佩兰都来到诊所快一年了,齐立新的病情进展也稳定下来,没有再继续恶化了,萌萌芽芽都上三年级,小平安也上一年级了,舒今越的肚子还是毫无动静。
其他人:急急急!
舒今越:我实在是太忙了呀!
自从齐佩兰加入进来,她的医术本来就好,又有齐家的名号在那儿,病人量逐渐多起来,今越诊所一个月的营收很快破万!
眼看着诊所一天天的蒸蒸日上,今越趁着空闲时间多,被莫书逸、杨茉莉和覃海洋这仨海归博士鼓动着,想鼓捣几篇文章试试水。
说来惭愧,她整个大学期间忙着看病和学习,压根没想起来趁着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先发点论文啥的,倒是张珍和莫书逸发了好几篇,现在评职称的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我也不想一辈子只当老主治啊,虽然不在大医院,但职称该升还是得升升,对吧?”
徐端看着她认认真真的,一边查阅资料,一边写写画画的模样,心里有股暖暖的爱意在流动。
“我觉得你说错了。”
“说错什么?”今越把钢笔放下,把自己刚刚看到的书页上折了一个小角,这才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以前你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其实认真工作的女人更有魅力。”比男人有魅力多了。
今越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我能理解为,徐端同志是在对我说情话吗?”
徐端笑了,双眼温和有光,笑出淡淡的眼纹,“可以。”
俩人都笑起来,忽然觉得就这样,两个人慢慢的一起变老也挺好的。
今越觉得,自己迈入三十岁的这一年,过得还是很幸福的,幸福到她都意识不到时光的流逝。
正说着,门口有人叫她:“今越在家吗?”
“田美芝,她来做什么?”
徐端也觉得奇怪,“你要不想搭理她,就坐着,我出去应付。”
田美芝入职两三年了,表现还算不错,工作积极性很高,经常在外头跑,拉客户谈客户维护客户关系她都比销售科其他人上心很多。
徐端打算再考察几年,要是还不错的话就提到销售科副主任的位子上来。
似乎是知道老板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田美芝连忙解释道:“我来找今越,想请她帮忙看个病。”
看病?今越立马开门,“美芝姐进来坐吧。”
田美芝知道老板在屋里,这点眼色她还是有的,只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小声道:“是咱们厂去年那个大客户王马特,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港商。本来去年就说要签合同,但他要求赊账,就没签成,本以为他以后都不会跟咱们厂有联系了,谁知道上个月我……我也是想着试一试,就给他留的名片上那个号码打过去,还真让他秘书接到了……”
辗转之下,她又联系上这条“大鱼”。
“这不,前几天他就来了,说要是能找到一个给他把病治好的医生,今年就先付我们一半的货款。”
那可是一套四合院的提成啊!自打去年开始,田美芝吃饭睡觉上厕所都在想着怎么把这个大客户拿下,白天陪吃陪玩陪唱歌,晚上送吃送喝送被子,眼看着就差临门一脚,他居然回港城去了!
这一年来,田美芝茶饭不思,做梦都是那套差点到手的四合院,好容易盼到他又来了,说买兴华厂的东西可以,预付一半货款都行,但他有一个条件。
说句不怕邻居们笑话的,经过这一年多的后悔、懊恼、抓心挠肝之后,田美芝都做好了“牺牲”色相的准备,结果这老头居然说,帮他找个看病的医生!
这这这,这是难事儿吗?他早点怎么不放!
柳叶胡同啥都缺,就是不缺看病的好医生,关键这好医生还是老板娘呀!
今越本来兴致缺缺,一听是这个难缠的大客户,顿时也来了兴致,“他哪儿不舒服?”
“高血压。”
啊哈?高血压?
那她可就要让这家伙体验一把啥叫中医的手拿把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