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鹿蹊从小就是个情感高需求的小孩。

其实在他出生后,海女士和鹿父的关系就不是很亲密了,没过多久,海女士发现老登孕期出.轨的事,更是直接将应付老登当成了上班打卡。

在外表现得有多和睦亲近,在家就有多无所谓——主要考虑到那个时候鹿蹊还小,没必要知道太多父母的事。

但小小的鹿蹊还是敏锐察觉到家庭的异样,尤其是当父母出门回家表现出不同亲密程度,并且父亲越来越长时间不在家后。

小孩子有时候并不像是大人们想的那样好糊弄,小鹿蹊发觉当他表现得特别好,特别优秀的时候,周围的大人都会夸奖他,父母这个时候就会关系融洽,父亲甚至会对他格外温和亲近,还会抱着他在书房一起看书听故事。

所以小时候,在鹿蹊的认知里,家庭的爱是需要优秀去交换的。

不是没有人发现鹿蹊的情况。

海女士很爱自己的孩子,鹿攸这个姐姐也同样关心唯一的弟弟。

但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们和鹿父很像是一家人——

鹿父是个情感道德很低的老登,在他看来,最重要最永恒的只有集团的利益和自己的名声,但毋庸置疑的,作为将家族企业打理得蒸蒸日上的当家人,老登在做生意这方面很有手段。

鹿攸完美继承了父亲商业头脑和事业心,从小就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每一步都规划得清清楚楚。她当然有对亲人的呵护和对爱人的柔软,但她更多是在事业上的野心勃勃。

海女士在看清婚姻后潇洒放手,第一时间抓住利益以理性的角度和毫不留情的手段制衡丈夫,在小儿子高考结束成年以后,便尽情享受生活,该花钱花钱,该谈恋爱谈恋爱,半点都不内耗。

三人都是很理性很强势的性格,所以他们无法理解小鹿蹊的敏.感,也回应不了这样细腻的感情需求。

所以之后即使鹿蹊在国外遭遇了很多事,甚至精神状态一度非常糟糕,回国后他也没有告诉家里人。

并不是鹿蹊觉得母亲和姐姐不爱他,而是因为长大成人的鹿蹊早已经明白,有些情绪他注定需要一个人消化。

就像是鹿蹊在结婚前对季空青说的那样,他可以一个人生活,但如果心里的花要开,会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毫无保留,完全倾注给他的,足以填满自幼空虚的爱。

哪怕他不说,也能感受到他的委屈,过来强势抱住他的爱。

鹿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拥有了这样的爱,但至少此时此刻,他感觉到被爱。

趴在季空青的背上,鹿蹊小声诉说着当初在外国时的经历,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即使那时候他的很多行为和话语在现在的自己看来,都太过幼稚冲动,他也还是讲给了季空青听。

“……后来我逃回国,一直都不敢跟导师联系,回国之后换回了国内的手机号,差不多就是和原来的圈子完全没有联系了。”

“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导师那个时候是生病了,之后更是一直在修养,没有回去学院里。”

“她一直都很想见见我,每次都会问师兄我的情况,但是知道我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后,担心会刺激到我,才一直……”

“老师她……从来不觉得我是她教育生涯中的失败品。”

鹿蹊说话的时候,唇瓣在季空青的脖颈边一张一合,温热的呼吸和皮肤摩擦的触感一阵一阵地往季空青心脏里钻。

“她还夸了我的速写,说我找到了自己的灵魂,哪怕是黑白的线条,都表达出无与伦比的璀璨颜色。”

“……这是老师第一次这样夸我。”

鹿蹊抽着鼻子,抱着季空青的胳膊更用力了。

“我好开心,但又觉得特别、特别……”

一直没有说话,却在非常用心倾听的季空青恰到时候的出声:“委屈?”

“……嗯。”

鹿蹊鼻头抵在季空青肩膀处,重重擦了两下,闷闷应声。

季空青顿时了然。

怪不得,在车里看见鹿蹊的时候,会觉得青年那么蔫巴又可怜。

不过……该问的问题还是要问一下的。

季教授觉得自己有点在意。

似乎是不经意间的发问:“回国后换了联系方式,微信还加了那位师兄?”

都是留过学的人,季空青当然知道微信在国外并不适用。

会在回国后重新加上好友,至少是有一方不想在回国后彻底断开音讯。

鹿蹊没想到季空青在这等着他呢,尴尬了两秒,感觉到季教授握着大.腿的手微微收紧,连忙解释:“是我回国那会儿,他觉得我的状态不好,想要和我一起回来。”

“我当时就拒绝了嘛,但人家也是好心关心,而且……我也想着,或许以后能通过师兄打听到老师的消息,就加了他。”

当然了,菲力是在机场拦着鹿蹊,在鹿蹊的指导下现场搭梯子下载微信注册加好友这种过程,就不用详细说了。

解释完,鹿蹊觉得应该转移一下话题,就稍稍直起身,视线往周围看了一圈。

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条回公寓的路好像走了过于漫长的时间。

鹿蹊盯着食堂的大门看了两秒:“季教授,从实验楼回专家公寓,需要经过第二食堂吗?”

季教授脚步没停,只是在路过了四次的拐角时终于走上了正确的方向:“晚上光线太暗,我看错了导视牌。”

鹿蹊心里一热,趴回季空青背上,偷偷勾起唇角。

忍了又忍,没忍住,鹿蹊张嘴叼住季教授的耳朵尖,在齿间特别稀罕地磨。

仗着在外面季教授也不敢真的干什么,鹿蹊完全无视了腿上两只收紧的大手,一门心思欺负季教授。

在外面转了一个小时都没走完的路,季教授硬生生在八分钟后抵达专家公寓楼下。

专家公寓是校区唯一没有门禁的住宿楼,即使在凌晨四点半的时候,都还依旧亮着灯。

两人的动作不方便进电梯,也不安全。

鹿蹊也终于松嘴放过季教授的耳朵尖,从季教授背上滑下来站定。

刚才叠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感觉,这会儿肩并肩站在一起,鹿蹊感受到季教授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总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烧得慌。

尤其是后脖颈往下那一片。

简直就是重灾区。

季教授这个人看上去正正经经的,但却对鹿蹊后腰上的那颗纹身痣很有执念。

暂且不说某种时候总喜欢揉按的动作,就连正常睡觉的时候,季空青的手基本都是搭在鹿蹊的腰间,手指正正好笼在那颗纹身小痣上的。

鹿蹊抠了下电梯按键,小声:“你能不能别看我了。”

看得他都快起反应了。

这可是在电梯里,有监控的。

他倒是没什么,季教授可是在学院里有头有脸的存在。

季教授没说话,拉着鹿蹊后退了两步,然后以某个角度挡住了鹿蹊,继续看鹿蹊。

那眼神几乎就是在说:没关系,我挡住摄像头了,看不到的。

鹿蹊眼皮一跳,给了闷.骚的季教授一拳。

季教授于是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

鹿蹊开门时还在和季教授念叨:“我走的时候特意给狗子留了满满一碗猫粮,自动饮水机的水也加了,应该没有饿到吧?”

“狗子还是第一次一只小猫在家里留守这么长时间呢。”

之前季空青和鹿蹊去拍婚纱照的那次,狗子因为要打第二针疫苗,而季教授要去更换新一周的八件套,预估当天晚上八成回不来,两人就在出门前将狗子寄存在了宠物医院。

后来两人同居,季教授正常出门上班,鹿蹊却是在家的。

而今天鹿蹊下午两点多就出了门,到现在凌晨四点才回来。

所以严格算下来,狗子的确没有独自在家这么长时间过。

“没事的,它是很乖的小猫。”季空青说这话的时候很自然,显然也很肯定这句话的真实性。

鹿蹊也觉得狗子简直是报恩小猫。

平常不挠沙发不抓人,半夜也不跑酷,就是偶尔有那么一点点神出鬼没的神经质,但总体来说就是很乖的小猫。

当然当两人开门回家,看到映入眼帘的画面后,齐齐愣在了原地,好半天都没缓过劲。

真的,鹿蹊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了被龙卷风席卷过的废品回收站。

沙发上的亚麻靠垫像被爆破过,白色的羽绒支棱在外面,但更多的内芯被无情利爪狠狠掏出来陈尸在客厅里;

茶几上那盆前两天鹿蹊出门一时兴起买回来的绿萝,此刻正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躺在地板上,深褐色的泥土泼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猫爪印印满了客厅的每个角落,几片油亮的叶子还可怜巴巴地挂在沙发和茶几的边缘;

垃圾桶也翻倒在地上,好在鹿蹊走前带走了里面的垃圾,不然鹿蹊简直无法想象回来时候看到满地纸团,会是怎样的心情。

至于窗帘……

算了,以后改叫抽象派流苏门帘吧,应景。

鹿蹊和季空青走进客厅,试图找到这一切的野兽派创作者。

鹿蹊甚至趴在地上往沙发里面掏,然后被季教授轻轻拍了下后背。

嗯?

鹿蹊在季空青的冷静示意下抬头往天花板上看。

黑白花的小猫正揣着手缩在客厅吊顶的夹层里,目光睿智地盯着终于回家的两脚兽。

鹿蹊坐在沙发……比较干净的角落,低声喃喃:“这就是奶牛猫吗……网友诚不欺我。”

季教授显然并不认同猫咪性格和花色有关的结论,他走到粮碗和饮水机旁,试图找到狗子发癫的触发证据。

但粮碗少了三分之二的猫粮,自动饮水机也工作正常。

显而易见的,拆家发癫的同时,狗子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季教授又在书房、卧室、洗手间都转了一圈,得出结论:狗子的确很聪明。

它只拆了客厅,重要的书房和卧室压根没进去,有水的卫生间只是进去小心翼翼上了个厕所,遗留了几颗猫砂在瓷砖上。

季空青走回来,站在客厅,抬头和狗子对视。

鹿蹊伸脚碰了碰季教授的皮鞋,恶趣味又上来了:“这个家你到底还管不管?在外面的学生教的那么优秀,家里的这个眼看着长成这样,难道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个家长吗!”

季教授沉默了十几秒:“我会和它认真沟通的。”

的确,他们既然养了小猫,就应该和宠物进行正确的沟通教育。

这是作为家长最基本的责任。

鹿蹊挑眉。

很期待季教授和狗子之间人同猫讲的无效沟通场面。

……

时间已经太晚了,两人默契放弃了对客厅的打扫,准备明天找一个家政阿姨上门。

简单洗漱后,两人换了睡衣躺在床上,鹿蹊很自然地贴近季教授。

季空青的手也无比熟稔地拢在鹿蹊的腰间。

鹿蹊忽然开口:“其实,老师评价的那张速写人物,我画的是你。”

季空青一愣。

鹿蹊显然是故意把这件事憋到临睡觉前才说的,就是为了撩拨一下坐怀不乱的季教授。

“和你第一次相亲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想:天啊,怎么会有这么符合我美学认知的真人?”

鹿蹊还不敢舞得太过,就把XP这种词折中委婉了一下。

“所以在回来后,我迫不及待画了一张季教授的速写。”

“老师说,那张速写是我画的最热烈的作品。”

“不过我倒是觉得,楚泉酒吧里的那副墙绘,才是我近期最满意的作品。”

季空青被鹿蹊的直球击中,一颗心脏几乎被撞得软绵绵的,恨不得把鹿蹊整个人都包进去。

他哑声问:“那副墙绘……也是我?”

季教授不是很懂艺术,是非常理科的一个人,却总是能在鹿蹊身上敏锐察觉到对方的所有情绪。

好的、坏的、热烈的、犹疑的……从他们第一次正式重逢见面开始。

就好像从前所有的钝感,都是为了将爱意凝聚在爱人的身上。

“嗯,是你。”鹿蹊仰着头,笑吟吟地注视着季空青,故作苦恼,“那段时间我画什么都是你,烦死了。”

床头的暖光台灯开着,光线柔柔投在两人的身上。

季空青抓住了鹿蹊眼睛里跳跃着的,一个劲儿无声却又大声叫着“快夸我快夸我”的小星星。

季教授在夸奖人这方面有些不擅长地笨拙,毕竟平常季教授只需要说“干的很好”。

可用在谈恋爱时,这样的夸奖就显得过于古板干巴,他顿了顿,想到前一天从鹿蹊口中学到的新词,认真开口:“小蹊最优秀最让人喜欢的omega。”

鹿蹊:“?”

如遭雷劈差点螺旋升天的鹿蹊缓缓坐直身体,顾不得尬到发麻的头皮,转头看向身边一脸认真,咬字清晰,发音标准的季空青,心情沉痛地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你再说一遍。

我是什么个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