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对季教授改签机票毫不知情的鹿蹊戴着耳机沉浸在ddl里。

下午的时候海女士打来电话,问鹿蹊和季空青最近哪天有时间,过去简单彩排一下婚礼流程。

鹿蹊就正好说季空青最近在出差,他手上也有活,两个人实在是都抽不出来空。

小小敷衍了一下海女士,鹿蹊挂断电话伸了个懒腰,效率惊人地将水印图发给了甲方的对接邮箱。

猫咪绝育前要禁食断水,吃过晚饭,下楼遛猫回来,鹿蹊掐着时间给狗子喂了一顿罐头,然后把狗子的粮碗藏了,准备明天早上起来,再把自动饮水机给停了。

虽然没了猫粮,但吃到了罐头的狗子对鹿蹊的行为并没有太大反应,趴在猫爬架上伸了一个爪垫开花的懒腰。

干完该干的事,鹿蹊站在客厅里,突然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

按照前几天的作息,季教授不在家,这会儿应该是他涩图灵感大爆发,画到全身心投入的时候。

但他萎了。

鹿蹊沉默了两秒,决定先洗个澡。

这边的浴室算不上很大,但也做到了干湿分离,两人平常换下的衣服会放在浴室的脏衣篓里,之后能洗衣机洗的就塞洗衣机,不能的就一起送去干洗店。

鹿蹊对着浴室镜子吹干头发后,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衣篓里被纠缠着堆叠在上面的T恤背心盖住,只露出小半截袖子的衬衫。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下来。

季教授是周四走的,鹿蹊周末的时候出去和朋友玩,出门直奔新家那边的衣帽间,走的时候自然忘记收拾浴室的脏衣篓。

鹿蹊的喉结微一滚动。

他走到脏衣篓旁边,伸手抽出季空青周三晚上换下来的衬衫。

因为是夏季,衬衫材质柔软单薄,温莎领搭配法式袖,颜色是类似焦糖的棕。

衬衫还隐隐残留着杜松子的味道,很淡。

那天早上,是鹿蹊给这件衬衫从下往上一点点扣好纽扣,然后在晨起的拥抱亲吻中攥出衬衫后腰的褶皱。

那处褶皱后来被季教授的衬衫夹强行抻得平展,贴在季教授的腰间,从晨到昏,从讲台到实验室。

等到鹿蹊回过神的时候,浴袍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堆叠在地上,而这件焦糖棕色的衬衫挂在了他的肩膀上。

下摆刚好盖到大.腿面。

白天萎下去的蠢蠢欲动突然杀了鹿蹊一个回马枪。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鹿蹊脑中灵光一闪,就像是一双手用力擦拭过水雾弥漫的镜面。

不管季空青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竟然完完全全占据了鹿蹊对私欲的概念。

他忍耐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在温柔耐心却又隔靴搔痒的循序渐进里,一点点把自己的存在完全揉进了鹿蹊的感官认知里,无限弱化自己的进攻型,春雨润无声般地,让鹿蹊在这方面变得无比依赖他。

不,季空青是故意的。

鹿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曾经没能觉察到的细枝末节里,后知后觉到季空青越界的侵占和试图驯服他的试探。

即使季空青平常表现得再沉稳,再平静,也无法掩饰他真正的,长时间处于钝感麻木的情绪状态。

“毛玻璃状态”下,一旦拥有了锚点,那么这个锚点将会成为情绪集中且无限放大的存在。

这种强烈依赖的唯一感是非常危险且脆弱的存在。

鹿蹊很明白这种感觉。

高敏的他从小没能得到想要的爱,所以他曾经的灯塔和情绪依托变成了独属于自己的画。

当外界不善的评价和否定如潮水般沉重压来的时候,在自我价值感的崩塌下,他的情绪崩溃也来势汹汹。

而如果这座唯一的灯塔是活生生存在的,最无法琢磨定义的人时,就是最难以控制的情况。

心理问题是人体中最复杂也是最难清晰定义的东西。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性格不同,处事方法不同,会做出的反应也有所不同。

作为习惯掌控所有,拒绝变数的强势方,季空青曾经放任自己沉浸在完全钝感的状态下太长太久了。

漫长的钝感之后,压抑到了极致的感情与情绪反弹得也会越发汹涌狠绝。

越是拥抱鹿蹊,越是亲密接触,越是缠绵陪伴,季空青就越是无法容忍鹿蹊将来可能会有的抛弃离开。

所以他会利用自己所能利用的一切,将鹿蹊缠绕进自己的骨髓里。

他在试图掌控鹿蹊。

可这并不是健康的依赖关系。

长此以往,鹿蹊看似是被掌控的一方,可是他的喜怒哀乐却决定了季空青的情绪起伏,鹿蹊的需求变成了季空青的需求,两人的关系迟早会因为过度依赖的失衡而崩溃。

鹿蹊的手指划过衬衫的衣领,停留在下摆处。

试图反抗季空青的暗示。

可越是想要,季空青那句温和又强势禁锢的“忍一忍”越是盘旋在鹿蹊的耳边,挥之不去。

努力了几分钟后,不上不下憋到眼角绯红的鹿蹊不信邪地冲去客厅,快速翻出早上的那副速写,跑回了卧室。

昏昏欲睡的狗子睁了睁眼,懒洋洋地翻身,没理会跑酷的人类。

卧室里一片漆黑。

鹿蹊的脸贴着季空青的枕头,从鼻间到身周,都隐约萦绕着杜松子的味道。

衬衫的领口划过后颈,像是被他亲密拥抱着,唇.瓣轻轻划过耳畔的暗示。

他们曾经在这张床上亲密无间。

鹿蹊像虾米一样侧身蜷缩着,柔软的被子横在床边。

那张速写被他压在身下,正正好露出那只手。

鹿蹊用力闭着眼,肌肤滚烫,掌心濡湿。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电话里,永远贴心温和的季教授会温柔而残忍地禁锢他,命令他。

也明白过来,下午的时候,他为什么会觉得季空青情绪异常。

因为在那带有一丝惩戒的、试探是否占有的命令后,他没能给予季空青意料中的回应。

他表现得太过自然而坦然,很有可能让季空青隐隐产生了锚点脱离掌控的不适。

甚至,是恐慌。

但他是一个独立的人。

他可以成为季空青的锚点,可以成为拽季空青走出毛玻璃的绳索,却不能被季空青锁在封闭的毛玻璃中沉.沦。

他要有独立的情绪,独立的欲.望。

他可以想着心爱的人快乐,却不能被心爱的人掌控快乐。

鹿蹊的脑海中如同分镜一般飞快切换着掠回忆里的场景,在五彩斑斓的光点如同璀璨烟花,聚起又炸开——

初见时在雨中打着伞,轻敲他车窗的季空青;

马场时一身纯白,披光而来的季空青;

电影院里眼神晦暗复杂的季空青;

大理石走廊中低低说着年少慕艾的季空青;

被求婚时紧紧攥住他手指语气急迫的季空青;

结婚照时第一次褪.去克制失控吻他的季空青;

摘下眼镜,低下头轻吻他膝盖的季空青……

鹿蹊在一瞬间失神。

画纸上被细细描绘的那只手被晕成模糊的线条,炭笔的灰黑色在鹿蹊身上印得乱七八糟。

恍惚间,鹿蹊听到一声轻响。

温和矜贵,禁欲清隽的男人握着门把手,站在卧室的门边。

陡然看到本不该出现的季空青出现在视线里,还没有戴眼镜,鹿蹊以为是刚才脑海中的幻觉,滚烫着脸,弯起眉眼,朝抬步走过来的季空青露出一抹带着几分不驯的、挑衅意味的笑。

张扬而自豪地,对季教授宣告他驯服计划的失败。

直到他以为的幻觉停在床边,伸出手,用不容拒绝的力道将那副被他弄脏,同样也弄脏他的画缓缓抽走。

纸张摩擦的外力感让鹿蹊瞬间清醒,猛地抬头,目光惊愕地看向季空青。

季空青没有说话。

他垂着眸,手指将褶皱的画纸一点点捋平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