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虚实迷境的某一重境里, 无印忽然皱了皱眉。

他感觉到禅杖上的佛光被触动了。

是江施主那边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看了看周围堆叠如山的珠光宝气,无印也没有耐心再和这些妖物纠缠下去,他抓起身上袈裟, 向外一抛。

白色袈裟迎风便长, 很快就变得遮天蔽日,将周围的金山银山全部笼罩在其下。

他厉喝一声:“现形!”

袈裟骤然放出金光, 金光之下, 无边无际的金银珠宝全部活了起来, 化为一只只硕鼠, 尖叫着逃窜, 但却始终逃不出袈裟笼罩的范围, 一个个都化为了飞灰。

无印收了袈裟, 看着周围纷纷扬扬落下的青灰, 神色冷怒。

从白雾里出来后, 他就和江听雪分开了, 又分别经历了“食”、“酒”、“权”三境, 到了这一重的“财”。

这虚实迷境有些地方带着些佛门手段, 比起杀招,更像是个炼心的幻境。

但无印依然感到了震怒,因为他明明白白地认出来了, 那些食客、酒鬼、权迷,曾经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进入了幻境, 但却把不住本心,被心中贪妄吞噬了本来面貌,变成了猪怪、蠹虫、伶俐鬼,死在了这幻境中。

若用佛家语言来说,便是心相吞噬了身相。

这是佛门禅机, 这幻境,自然也当是佛门的幻境。

本该用来给佛门弟子炼心的幻境,却被妖孽所获,变成对方害人的招数,这让无印如何不愤怒?

若只是他一人在此,他大可以直接毁掉幻境,杀将出去,把那胆敢玷污佛宝的槐树精一起收拾干净。

但江听雪还在里面,若毁了幻境,那被他牵连的无辜书生也要死在这里了。

故而无印不得不耐下性子,先把每一重境的伥鬼杀了,破掉虚境,等找到江听雪,从这里出去之后,再去杀了那个槐树精,以惩其恶。

财境也已破,接下来,约莫是色境了。

无印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白雾,往前走了两步,薄膜破裂声传来,他忽然身上一重,陷进了脂粉堆里。

一双双雪白的玉臂从他眼前横过,娇笑声从耳边传来,“大师,快来呀!”“大师,我们好想你……”“大师,你喜不喜欢我啊?”

无印脸色一沉,怒喝道:“孽畜!谁准你们近我的身?!”

他身上骤然发出一股气劲,将攀在身侧的女妖们全部震开,气劲中携带的佛光落在女妖们身上,顿时让她们一个个惨叫着化为了原形。

原是一个个红粉骷髅,搔首弄姿地勾引着来到此地的人。

那些原本正在与美人调笑的宾客们也都变了脸色,化作矮小色鬼,满脸惶恐地欲要奔逃。

无印照例将它们全部灭杀,沉着脸踏入下一重幻境。

虚实迷境七重境,已破五重,剩下两重一“情”一“欲”,都不是容易勘破的地方。

但无印幼时便在佛祖座下潜心修行,至今已有二十余年,本身又有慧根,对这情欲二字根本毫不在乎,是以踏入幻境后,也怡然不惧,径直向前走去。

和前几重的喧闹不同,这一重境始终黑压压的,两边似是峭壁,又似是陡崖,滴滴答答的水声不断传来,时远时近,扰得人心烦意乱。

察觉到自己的心绪不太安宁,无印脚步一顿,眉头微微皱了皱。

他默念了几句心经,待灵台重新平静下来,才抬起眼,重新向前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的路渐渐走到了尽头,一座山壁出现在眼前。

身上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沉重,无印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山壁,脚步不自觉慢了慢。

水滴声大了起来。

感受着身上有如千斤的重量,无印闭了闭眼,迈步走了过去。

转过山壁,热气扑面而来。

有人一袭红衣站在池边,回眸一望,笑意清然。

“啪嗒。”

一滴水落入心间。

……

江听雪也已来到了第六重幻境。

狐狸是玩弄虚实的行家,江听雪自然也在此道上涉猎深广。

有禅杖在,这里的妖怪靠近不了他,幻化出来的诱惑,对他来说又假的一眼可辨,挥挥手便消散了。

他对佛门法术有些了解,是以也认出了这虚实迷境里的妖怪是人的心相所化而成,自己无甚感觉,但想到此时在幻境中的另一个人,到底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无印大师这会儿怕是要气疯了吧?

嘴边挂着闲适的笑意,江听雪手中拿着把幻化出来的折扇,踏入了第六重虚境,禅杖不需他亲自上手,便自动自发地跟在了他身旁。

只希望法师大人不要气坏了身子,不然若是生出个什么好歹,他可是要心疼的。

眼前花了一下,白茫茫的空间被一片软红取代。

高床软枕,芙蓉春帐。

江听雪坐在一张乌木床上,四周床幔层层叠叠,拢出一隅暧昧的空间。

袅袅檀香萦绕鼻尖,明明庄重素雅的气味,却在此刻被染上了一丝腻人的糜乱。

一具温热的身躯从身后贴了上来,双手从后绕至身前,指尖轻轻挑起衣带,慢慢向外抽出。

靠在身后的人默默无声,捏着衣带的手却骨节分明,看得出是双男人的手。

江听雪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玩味,轻轻侧过头,望向身后的人。

映入眼帘的是张不久前刚刚见过的脸,身上依然穿着那身白色袈裟,却不复先前的整洁,而是凌乱了许多,半遮半掩地挂在手臂上,露出一点肩膀胸膛。

江听雪用折扇挑起他的下巴,桃花眼弯了弯:“大师,是你啊。”

白衣僧人静静望着他,指尖一勾,拉开了他的衣带。

绯红衣襟散落,那双沉静的黑眸也变得迷离起来。

他慢慢垂下了眼,靠了过来,下巴微抬,似是想要亲吻江听雪。

江听雪依然在笑,看着他一点点接近,直到那双薄唇快要贴上来时,才转过折扇,挡在了两人中间。

白衣僧人动作微滞,迷离的双眼抬起,似是不解。

江听雪悠悠叹了一声:“我倒真希望这一幕是真的,若他能主动亲我,我的心愿也算达成一半了。”

“只可惜,”折扇抵着下巴,将人推开,江听雪嘴角挂着笑,眼中却一片凉薄,“你装的不像。”

白衣僧人脸色一变,迷离的眼神瞬间变得凶残,刚要露出本相,江听雪却已经懒得再看下去了。

折扇“刷拉”打开,周围的一切尽数停滞。

那现了一半原形的“无印”还在挣扎,仿佛不甘心就此消散,狰狞的面容上浮现出青白之色,獠牙也显露了出来。

“啧。”江听雪摇摇头,折扇啪地一下打在它脸上,“真丑!”

折扇消散,面色青白的“无印”也一同化为了一缕青烟,不见踪影。

双手又变回空空的状态,江听雪也没了再变一把折扇出来的兴致,在白雾里闲走两步,进了下一重幻境。

刚刚那一重是“欲”,那么下一重就是“情”了?

一进幻境,入眼便是一间古朴的寺院,悠远的钟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听在耳中,让人的心都静了下来。

江听雪一怔,原地转了一圈,只见山高林远,天朗气清,山脚下一道碧江抱山而过,水流涛涛,蜿蜒不绝。

他回过身来,望向山门上的牌匾。

牌匾似乎年久失修,其上的字模糊不清,仔细分辨,依稀能够认出是“宝山寺”三个大字。

……宝山寺?

站在门前,江听雪神色莫名地望着牌匾,双眸中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情绪。

在十数年以前,“宝山寺”三个字可谓赫赫有名。

有名原因有二,其一为宝山寺内供奉着佛宝舍利,修佛之人拿了它,能日夜受佛法熏陶,普通人拿了它,能受清净之光庇佑,便是妖物拿了它,也能精进修为,加深道行。

佛宝舍利如此可贵,难免惹人觊觎,但能始终安安稳稳留在寺中,便在于这出名的第二个地方了。

佛宝舍利入宝山寺不久之后,寺中主持便在门口捡了一个被丢弃的婴孩,此婴孩生来便有慧根,天生佛心,修行不过三岁,便已初具佛相。

有他在寺中守护,妖邪不能近,歹人不可侵,又兼善心仁厚,时间一长,佛子一名便渐渐传了开去。

达官贵人听闻佛子现世,也诚心前来拜谒,宝山寺名声渐大,是以安安稳稳护住了这颗佛宝。

然而世事难料,即便有佛子守护,宝山寺也还是遭了大难。

十五年前,一场大火燃尽了寺院。

等第二天上山礼佛的香客们发现时,寺中僧侣已经尽数被焚,那佛法高超的佛子也不知所踪,不知是逃了,还是也死在了火中。

江听雪见过这间寺院香火最鼎盛的样子,也见过它在大火后漆黑颓败的样子,他亦知道,寺院里那个盛名遐迩的佛子,法号就叫无印。

如何不知道呢?

宝山寺的众僧死在了那一场大火中,他的双生姐姐,同样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中,死在了无印手下。

在门外默默驻足了一会儿,江听雪踏入了山门。

穿过青石板路,来到了正殿中,看见佛前蒲团上的那个人影时,他脚步一顿。

身披白色袈裟的佛子两眼闭合,神守意净,静静端坐在佛像之下,显然是入了禅定。

心中闪过数道思绪,江听雪走到蒲团前,撩起衣袍半跪下来,凑近了打量无印。

似乎没有封闭五觉?

身边传来“哆”地一声轻响,他转过头,看见了自动跟过来立在地上的禅杖。

看来是因为这根禅杖,无印才没有防备他的靠近。

回过头,江听雪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白衣僧人。

一个能感知到外界,但在入定中,且对他毫无防备的无印。

这岂不是天大的好机会?

他眸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挑起无印的下巴,头一偏,直接吻了上去。

打坐中的人睫毛颤了一下,似乎是有所觉,但还没彻底从入定中醒过来。

火候还不够。

看着眼前依旧无波无澜的人,江听雪微微眯眼,探出舌尖,三两下撬开对方的唇齿,伸过去与之纠缠。

舌尖与舌尖相贴的瞬间,近在咫尺的眼皮忽然剧烈抖动了一下,霍地张开,黑色眼瞳里先是闪过惊愕,紧接着便升起了浓浓的愠怒之色。

无印似乎身体动不了,只有头勉强能动,他转了转脖子,想要别过脸,但江听雪牢牢掐住了他的下巴,让他无法动弹,只能被迫承受这个吻。

那一条软舌在口腔里来回躲避,喉结颤动着,像是想要吐出呵斥的语言,却还未说出口,就被另一人尽数吞没。

江听雪用力吻着他,唇舌纠缠,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

被压制着的人呼吸渐渐凌乱起来,眼尾泛起湿红,一双黑眸却还满是凌厉地瞪着他。

在佛前压着人吻了许久,江听雪才缓缓抬起头,松开了掐着对方下巴的手。

看着面色泛红、气喘吁吁的白衣僧人,江听雪弯了弯桃花眼:“吻技如此生疏,看来是真的。大师,你可真叫我好找。”

无印:“……”

无印的眼神,已经快把他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