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嘉树要来的事,褚辰没隐瞒,邱秋一醒,他便告知了。
邱秋捧着褚辰的脸,em亲了一口:“谢谢褚主任。”声音甜得腻死人。
褚辰双手扶在她腰侧,眉一扬:“就这?”
邱秋眨眨眼:“我肚子饿了。”
褚辰低头狠狠亲了一口:“等着!”
鱼已经炖上了,饼子还没贴。
褚辰系上围裙,洗洗手,揭开面盆上的盖帘看了看,玉米面和白面,按七三两掺和的面已经发酵好了。
案板上撒把干面粉,褚辰将密密绵绵泛着气泡的面从盆里取出来,反复揉搓几遍,分成大小均匀的小剂子。
小剂子搓圆后按扁,要中间薄边缘略厚一点。
邱秋洗漱后过来,他已将一个个黄澄澄的饼子贴好。刚要赞一句,便听厨房的阳台上,传来一阵母鸡下蛋后的“咯哒”声。
邱秋双眸一亮,穿过厨房走向阳台。
靠角的笼子里,拴着两只老母鸡,一只脚下,有颗不大的白鸡蛋。
邱秋转身从案板下的竹篮里抓了几根草头,丢进笼子,趁它们啄食的工夫,伸手进去,将鸡蛋捡了出来。
捧着还温热的鸡蛋,邱秋孩子般笑着给褚辰看:“好久没见这么新鲜的鸡蛋了。”
褚辰伸手接过:“给你冲水喝?”
邱秋点头,她体内是有点火气:“我要咸的。”
褚辰打开橱柜取出一个瓷碗,鸡蛋在碗边沿轻轻一磕,将蛋打进去,放入一点点盐,一点黄酒,几滴香油,几粒红枸杞,用筷子打散,提起暖瓶一冲,鸡蛋花溢了半碗,紧跟着独属于鸡蛋茶的香味飘了出来。
“好香!”邱秋捧着抿了口,没有一点腥味,很鲜,又喝了几口,抬手喂褚辰:“尝尝,褚主任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褚辰低头喝了口,是比供销社买的鸡蛋口感鲜些:“鸡先养着,看看明天还会不会下蛋。”
邱秋点点头,捧着碗出去了。
褚辰收拾好厨房,另起一个锅,水烧开,洗把草头,丢进锅里一烫,捞出过一下凉水,拿蒜汁、辣酱、香油、醋、绵白糖等一拌,端放在餐桌上。
面饼熟了,铲进馒筐,鱼肉盛进大汤碗里,两人开始吃饭。
开春的草鱼,肉质紧实、鲜嫩,不肥腻,炖煮后有着独特的鲜美味道。
草头清爽酸甜,饼子宣软,贴锅的那一面,又焦又香。
褚辰夹了鱼眼、鱼腹给她,见她喜欢吃焦饼子,又把自己的掰下给她。
一不小心,邱秋吃多了,捧着杯褚辰塞在手里的山楂水,懒洋洋地半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褚辰洗了碗筷,收拾好厨房,拿着大衣、围巾、帽子过来,“出去走走。”
“去哪?”
“不是说想看电影吗?”
邱秋放下杯子,站起来,斜晲他一眼,骄傲道:“我要跟闺女一起看。”
褚辰唇角扬起:“好,跟你闺女一起看。”说着,把大衣给她穿上,围巾、帽子戴上,牵着人往外走道,“还没去过旧货市场吧,带你去转转。”
褚辰骑车载着邱秋过去,淮国旧前门在淮海中路,距离他们所住的公寓三里多地。
骑车七八分钟。
邱秋没少从它门口经过,这还是第一次走进来,没想到挺大的,看规模有一千多平方米。
“1954年,刚开业那会儿,店里售卖的都是从旧政权手里,接管下来的各类物资,和查抄罚没的各式物品。”褚辰停好车,牵着邱秋的手往里走道,“56年,另开辟了寄售和收购业务。这儿啊,除了不卖吃食,什么商品都有。”
邱秋看到了,既有价格低廉的普通日用品,如搪瓷面盆、搪瓷痰盂、暖水瓶、旧衣服等,又有一些品质较好,价格较贵的商品,如名牌手表、古玩字画、红木家具等。
因为比着外面物美价廉,且不用票,店里人头攒动,挤满了人,其中不乏一些老法师(各个行业的专业人士,对各种信息、资源和人脉了如指掌)在人群里穿行,在柜台旁捧着某件商品仔细打量翻看。
褚辰看中了一支派克金笔,要两百。也有普通的,看作旧程度,几十块钱至一百多不等。
随即,他又在相机柜台,看中一款德国产的“雷丁娜”牌照相机,跟着又买了几卷胶卷。
邱秋看中了一套六开的红木绢纱花鸟屏风,想着家里有孩子,不方便摆屏风,只得作罢。
又在旧家具区里看了看,邱秋挑中套四开门的红木衣橱,家里的衣服越来越多,装不下了。
淮国旧仓库里积压了大量红木家具,普通的按斤卖,0.12元/斤。
邱秋挑的这套四开门衣橱,材质优良、工艺精湛、保存较好,没按斤走,付了八百二十块钱。褚辰掏的,这月月初,柱子又汇来了两千八百块钱分红。
约好明天送货上门,夫妻俩拿着收据,又转到了书画区。
很多线装书都已经泛黄了,有的内页已经酥掉了,不能碰。
没有相中的,转身要走之际,看到本《针灸甲乙经》,晋代皇甫谧所著,是我国现存最早的针灸学专著。这本是明末的手抄本。
邱秋戴上手套轻轻翻了翻,它将《黄帝内经》等古代医籍中的针灸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系统地阐述了经络腧穴、针灸操作方法、针灸治疗原则。
有些散页了,还有些地方有晦斑,好在邱秋查看过,没有缺页,有晦斑的地方,模糊的字,联系前后也能顺下来。
二十九块。
邱秋当场就让服务员给包起来了。
出了淮国旧,看看时间还早,夫妻俩去了襄阳公园,门票一人两角。
褚辰拿着新买的相机,在悬铃木大道上、喷水池、草坪、六角亭给邱秋拍照,并请行人帮忙给两人拍了几张合影。
五点,两人出了公园,不想回家自己动手做着吃了。
褚辰带着邱秋去了,位于淮海中路1074号的天鹅阁西菜社。
他家做的是意式西餐,有意味十足的奶油焗鳜鱼、焗牛尾、焗明虾、奶油蘑菇汤等,还有参考其他西餐做的铁扒鸡,罗宋汤、炸猪排等。
两人要了奶酪焗鳜鱼,用的是新鲜鳜鱼,辅以沙司和奶酪生焗,邱秋第一次吃,只觉味道挺独特的。
炸猪排好大一块,裹着面包糠,切成长条,配着一碟辣酱油,端上来了。
叉起一块送进嘴里,外面焦酥,里面的肉嫩嫩的包着滋水,比家里自己炸的口味更丰盛。
另有焗明虾、铁扒鸡和罗宋汤、栗子泥鲜奶冰激凌。
吃完,两人推着自行车走了一段,这才骑上回家。
“妈妈——”昭昭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先一步打开了房门。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邱秋笑道,“吃饭了吗?”
“四点多。”昭昭说着指了指屋内,“大妈、小姑来了,和青丫姑一起做的饭,刚做好。”
邱秋一愣,小六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啊!
进门换好鞋,邱秋边摘帽子、脱大衣,边打量屋内众人:“你鸿文哥回去了吗?”
“嗯,”昭昭点着小脑袋,“回来坐了会儿,他就走了。”
“我给他煮了几个鸡蛋,拿了两包点心。”青丫端着锅天麻炖鸡从厨房出来道。
丁珉端着道炒甲鱼,跟在她身后道:“吃饭了。”
“四嫂,四哥,”小六放下手里的杂志,从沙发上起身道,“你们去哪玩去啦?这么晚才回来。”
“逛了逛淮国旧,去了趟襄阳公园,我和你四哥想着,青丫他们不会回来这么早,我俩又不想回来做饭吃,就去了天鹅阁西菜社。”
青丫一听,“哎呀”一声,“我们做多了。”说罢,转身去厨房。
丁珉和小六没吭声,一个拿碗盛鸡汤,一个伸手进坛子里撕下只鸡腿,坐下大口吃了起来。
昭昭:“妈妈你和爸爸去西餐厅了?”
邱秋摸摸她的头:“你们中午没去吗?”
“去了,我们去的是红房子,吃了烙蛤蜊、法式洋葱汤和芥末牛排。那个芥末牛排老辣了。”
邱秋低头亲亲小家伙的小脸:“玩得开心不?”
“开心。”昭昭咧嘴笑道,“我们早上吃了小笼,有马蹄肉馅儿的、笋肉馅的。上午去电影院看《小花》。妈妈,小花好可怜哦,她一出生就被爸妈卖掉了……”
邱秋接过褚辰的大衣围巾相机,牵着女儿的手,边去卧室挂衣物,放相机和书,边听她讲电影情节。
小六、丁珉听得不是滋味,粗粗一算,一家人今天花的不下三张大团结,还分别去了不同的西餐厅。
他们家一年也不去一次西餐厅呢,实在馋了才去淮海电影院隔壁的俄式西餐厅,打一盆罗宋汤回家,解解馋。
“褚辰,你和邱秋再吃点吧?我们做得有点多。”丁珉盛好汤,将另一个鸡腿撕下来,放在昭昭碗里,自个儿扯了只鸡翅膀吃。
褚辰把换下的皮鞋放进鞋柜,起身道:“让青丫留出你们吃的,剩下的放进冰箱,明天吃。”
青丫已经拿着大汤碗和一个大瓷碗从厨房出来,盛汤、装菜,用牛皮纸折个盖,封好,放在冰箱的保鲜层。
“小六今天怎么来了?”褚辰瞅眼妹妹,去卫生间,洗洗手,看婴儿床上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航航。
褚宜咬着嘴里的鸡肉,含糊道:“我跟大伟分了,姆妈说四嫂认识的医生多,让她帮我介绍一个。”
“嫁什么医生啊,拿死工资,没钱途。”丁珉不赞成道,“叫我说,嫁人就得嫁‘海陆空’。”
“军人?”青丫在餐桌前坐下,惊讶道。
她今早带着昭昭他们往外走,还听楼上的一位阿嬷教训自家孙女,不让她找军人,打仗呢,多不踏实啊!
“不是军人。”丁珉解释道,“我说的‘海’,指的是家里有海外关系,经常能收到国外寄来的钱。‘陆’其实是个谐音字,它应该是‘落’地的落,指家里刚落实政策,也就是平反了,发还了财物,官复原职。”
“‘空’也跟落实政策有关,你想啊,现在家家户户,谁家住房不紧张,也只有这些刚平反归来,落实政策的人家,才会有‘空房子’给儿子结婚用。”
哦,曾经的臭老九、反动派,现在成了人人争抢着嫁闺女的香馍馍。
青丫不理解,并大为震惊。
世界变化真快!
邱秋抱着昭昭出来,听到这话笑了:“我身边可没有‘海陆空’。”
“四嫂,”小六放下鸡腿骨,拿手帕擦了擦手,“你有李先生的电话吗?”
“谁?”
“大史总的助理,李明达先生。”
邱秋将昭昭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狐疑地打量眼小六:“你找他干嘛?”
小六脸一红:“他让我有事给他打电话。”
“哦。”邱秋眉一挑,“没有。”
小六脸一僵,不敢置信道:“你是大史总的主治医生,怎么会没有他助理的电话?”
“对啊,我是史大柱的主治医生,有事,我肯定跟他本人联系了,干嘛要找他助理,万一中间传错一味药,出事了怎么办?”
“李先生没给你,他香港的名片?”小六不死心道。
邱秋摇头:“没有。”
“那大史总的呢?”
“褚宜!”邱秋沉了脸,“你是广济的助产护士,医院里的规矩该懂吧?”史大柱是华侨商人,他的电话,医生怎么可能随便给人。
“你现在不是不在广济上班了吗。”
“你简直……顽固不灵。”
小六眼一红,扭头看向抱着醒来的航航去卫生间的褚辰:“四哥,你看看你媳妇!”
褚辰头都没回道:“你四嫂做得对。我支持!”
“你、你们——”小六气得伸手要掀桌子。
丁珉眼疾手快,一把给按住了。
小六往桌上一扑,伸手来抱鸡汤,青丫吓得,端起鸡汤和炒甲鱼,一溜小跑冲进了厨房。
小六抓起自己的碗筷,啪一下,摔在了地上,随之伸手来夺昭昭的饭碗。
邱秋怒了,捂住昭昭的双眸,扬手给了她一耳光:“啪——”打得小六直愣愣地反应不过来。
“冷静了吗?再闹,我明天去广济,彻底让你被各大医院除名!”
“啊——”小六长这么大,哪被人打过脸,气得放声尖叫。
“闭嘴!”邱秋扬手,“你再叫一下试试!”
“你欺负我呜……我不就要一个电话号码吗?姓邱的,我跟你决裂,永不来往。再也不认你是我四嫂了。”
“可以,要写断亲书吗?”
小六一噎。
“是不是还要登一下报?”
小六“哇”的一声,哭开了。
邱秋:“……”
褚辰抱着航航大步出来,将航航往邱秋怀里一塞,扯了小六就往门外走。
小六没敢反抗,她四哥的脸色太可怕了。
丁珉没好意思在待,跟着起身出了公寓。
将人送到楼下,褚辰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以后别来了!”
小六愤愤地抹了脸:“我是不是你妹啊?”
“不是!”
小六:“……”
褚辰懒得再理她,抬腿走进大堂,进了电梯。
青丫见人走了,才打开厨房的门,端着菜带着昭昭出来。
航航伸头看爸爸越走越远,不见影了,忙拍拍邱秋的肩,催促道:“啾啾,追——”
“一会儿就回来了。”邱秋摸摸他的小肚子,“饿不饿?”
“饿。”航航闻到鸡汤味了,伸着小脑袋往姐姐碗里看,“喝。”
昭昭大大喝了一口,举着碗喂他。
邱秋抱着他一蹲下,航航立马伸手捧住了碗,埋头喝了起来。
鸡汤没撇油,邱秋可不敢让他多喝,刚要阻止,昭昭将啃得没啥肉的鸡腿骨往他手里面一塞,好了,不用人劝,人家自动松开手,抱着鸡腿骨啃了起来。
邱秋亲亲闺女的小脸:“吓着了没?”
昭昭小鼻子一皱,抬了抬下巴:“才没有呢。寨子里撒泼打滚的大娘、大嫂,可比小姑厉害多了。”
也是,跟寨子里的老人比,褚宜这就是小儿科。
“航航呢,吓着了吗?”邱秋不放心地问怀里的儿子。
“哇——”航航闭着眼,张大嘴巴,学小姑哭,特别假。
逗得大家哈哈直乐。
青丫捡了碎碗和筷子丢进垃圾桶,抱起昭昭往椅子上一放,洗洗手,撕了仅剩的一个鸡翅往昭昭碗里一放:“吃饭。”
昭昭没要,夹起鸡翅往青丫碗里放:“我吃过鸡腿了,这个给姑吃。”
青丫忙把碗往旁一移:“我吃鸡头鸡爪。”
“不是还有一个身子的吗,都吃了。”邱秋抱着航航起身道。
“吃、吃,啾啾,吃。”
昭昭没再让,捏着鸡翅啃了起来。
青丫扯了一大块鸡肉给航航,邱秋伸手接住,抱着他到厨房,切成肉沫,放进碗里,撇开鸡油,给舀了半勺鸡汤浇进肉沫里,又撕了点馍馍泡进去,喂他。
褚辰回来,看过昭昭、航航,见两人状态都挺好的,没被吓着,这才放心。
吃罢饭,青丫收了碗筷去厨房洗刷,褚辰将茶几移开,拿了拼图跟昭昭一起,拼我国地图,边拼边讲解这是哪,有什么山川河流作物,住了几个民族,生活习性都是什么。
航航拉着妈妈凑过去,要跟着玩。
拿着河南的地图硬往江西处按。
昭昭不让,都把她的地图给捏皱了。
航航小脸一抬,可怜兮兮地唤了声“姐——”,立马把昭昭唤软了,轻声细语教他应该往哪拼。
一家人都脱了鞋,坐在地毯上,邱秋抬脚踢褚辰,这小子真是跟他像了个十成十。
褚辰握住邱秋的脚,笑道:“媳妇——”
邱秋给了他一个白眼。
一家四口玩玩闹闹,早将小六丢开了。
小六回到家,因为丢脸,也没敢吭声。
倒是丁珉,11点了,看着褚青放下高三的数学书,脱衣上床,嘟囔了句:“你小妹留不住了,心野着呢!”
褚青看看她,掀被上床道:“咋了?”
丁珉摸着三个多月的肚子,将在公寓里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我以为嫁个‘海陆空’已是高攀了,结果,人家想嫁去香港呢。”
接着,又不无羡慕地道:“你四弟的日子过得跟咱家真是一个天差地别。”
褚青想到给老太太拜年,看到的电冰箱、洗衣机、吊扇,抿了抿唇,没吭声,心口堵得慌。
“你说,舅公是不是又给老太太寄钱了?不然,他们哪来得这么多侨汇券和钱,买电冰箱、洗衣机啊。爹爹也是的,直接跟老太太断绝关系了。现在你看,老太太出国了,咱家第一个出国的,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到了美国,见了舅公,还会不会回来?她要不回来,得的钱,也只会往公寓那边寄。”
褚青紧紧地捏着指尖,只觉呼吸困难。
“对了,老三今天打电话,让家里同意他回来,还要一间房迁户口。爹爹跟你说了吗?我告诉你啊,这事不能答应,总共三间房,小五占了小南房,他再回来跟着爹爹姆妈一挤,占了大南房,不就数咱家最吃亏……褚青、褚青,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爹爹、姆妈,快来啊,褚青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