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航好哄,一块点心就堵住嘴了。
候机厅里有卖糕点饮料的摊点,只不过,外面几分钱一个的条头糕,这里卖到一毛。搭配面包卖的掼奶油,普通西饼屋卖两毛,这儿三毛多。只在中秋前后卖的鲜肉月饼,这里也有,因为太小,不收粮票肉票,高桥食品厂五分一只,它的价格高了一倍。
正广和橘子汽水、柠檬汽水,山楂汁露、杨梅汁露等也都比外面价格高。
邱秋一块钱,买了十只鲜肉月饼,塞了一只给航航,小家伙立马不哭了,小身子也不挣扎着往登机口扑了,拿着月饼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试探地送进嘴里小小地咬了一口,小嘴蠕动几下,品出味了,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呢,小脸一扬,笑眯了眼:“香。”
邱秋掏出帕子给他擦泪,轻声道:“吃吧。”
两手捧着,航航认真地吃了起来。
昭昭大了,吃的哄不住,她爸便承诺等会儿回去,带她去南京西路翼风科技航模材料商店,买做波音707飞机模型的材料。
等飞机飞得彻底看不见影了,夫妻俩抱着孩子,带着青丫往外走。
鲜肉月饼一分,大家都尝尝味儿。
虹桥机场外面是大片的农田,站在公交站牌旁,往田沟里一瞅,便见不少野菜,荠菜、草头、马头兰、车前草。
见公交车还没来,邱秋放下航航和青丫一人捡了根枯枝,蹲在田头挖起了野菜,天热了起来,昭昭哭闹一场身上出了汗,两用衫外套脱下来了,正好拿来包野菜。
很快两个孩子站不住了,一人寻了根小棍,学着邱秋的样子到处找野菜挖了起来,玩兴一起,车来了,没一个愿意走的,挖野菜挖上瘾了。
玩到11点多,挖了一衣兜、一围巾野菜,大家坐车回家。
中午蒸了一锅野菜团子,烧了盆小米粥,弄了三个蘸碟,一个辣酱,一个蒜汁,另一个是用酱油、醋、香油、味精、盐、白绵糖调的。
蘸着辣酱,咬一口野菜团子,邱秋不无怀念道:“三月三,毛香粑。这会要是在老家,干田里、沟坎上,稀稀疏疏长着的鲜嫩毛香菜,可以采回家,做毛香粑吃了。”
“洋荷也可以吃了,”青丫接话道,“屋边竹林里,每年都会发很多,做饭前拔一把,择洗干净,炒腊肉最下饭。”
“我喜欢吃黄鳝煲,干煸黄鳝,香辣田螺,”昭昭想了想,又道,“田螺和猪蹄一起炖,也好吃,妈妈以前做过,我老喜欢了。”
褚辰揉揉闺女的头:“爸爸想办法买些回来。”
昭昭双眼一亮:“去郊外买吗?我也要去。”
“行。”
吃罢饭,褚辰碗一撂,带着她闺女骑车走了,先去南京西路翼风航模店买波音707飞机的材料,然后去郊区。
沪市位于长江三角洲冲积平原东缘,河网密布,水系发达。郊区青浦、松江、奉贤、南汇等地,都有众多河道、港汊,更有大片的水田。
有几户农家汉子,跟他打交道多了,一见人来,便取了最近的收获给他看。
鲫鱼、鳊鱼、黑鱼、黄颡鱼、青虾、小长臂虾,除此之外,自然少不了黄鳝、田螺、河蚌、泥鳅。
褚辰让闺女挑,想吃什么买什么。
昭昭要了四条黄鳝,五个河蚌,半桶田螺,半桶泥鳅,小家伙想吃油炸泥鳅了。
小长臂虾体型小,适合做虾酱。褚辰要了几斤,青虾也要了些,另外又拎了两条黑鱼,准备拎一条上楼看看孙老。
除了两条黑鱼和四条黄鳝值点钱,其他的算不上账,汉子们见此,忙又拎了自家养的鸡鸭来。
看着拎来的老母鸡,褚辰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上月买了两只,第二天便下个蛋,邱秋说要养呢,结果,当天便被青丫杀了只,另一只也没活几天。
昭昭没看上老母鸡,她瞅中人家院里摇摇摆摆啄食的小鸡小鸭。
最后,小鸡小鸭各买了两只,老母鸡用化肥袋子装了四只回来。
父女俩骑车到家,五点多了。
邱秋背着医药箱,刚从俱乐部给史大华和他爸看诊回来。
航航见了小鸡小鸭,上手便抓,鸭子逃了,一只小鸡落在他手里,惊得啾啾直叫,昭昭心疼得来抢,姐弟俩差点没把小鸡折腾死。
邱秋给两人的屁股各来了一巴掌,让他们放手。
妈妈脸一虎,两人没有不怕的,忙松开手,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邱秋捧着小鸡,抚了抚它身上的羽毛,小心地放进纸箱里,揉了些馒头碎屑给它,另寻了个小碟子盛了些开水放进纸箱。
另三只很快啄食起来,这一只颤颤地缩在一角,不敢动。
邱秋瞪眼航航:“看把它吓得。”
航航垂着小脑袋说了声“对不起”,偏头看向姐姐,那意思该你了。
昭昭蹲在纸箱前,伸手抚了抚小鸡的头,“对不起。”
“好了,去玩吧。”邱秋说着,抱起纸箱,给搁在两人够不到的斗柜上。
昭昭拉了航航去厨房看青丫炖鱼贴饼子。
两条黑鱼,自家吃一条,另一条褚辰拎着,唤了邱秋上楼看孙老。
他女儿孙玉英开的门,一见褚辰便笑了:“小辰来了,快请进。这是你爱人吧?”
孙玉英看着邱秋,眼里闪过惊艳,她自小便是美人坯子,又懂得穿搭保养,外貌上从没输过谁。
没想到这一次回来,前天在电梯里遇见一个姓俞的姑娘,那脸蛋、那身段,比她略胜一筹便算了,褚辰家这位不是从大山里出来的吗,皮肤怎么能这么白、这么细腻呢?近距离看,脸上一个毛孔都瞅不见,皮肤白得发光。
褚辰给两人介绍。
“你好,邱秋。”孙玉英伸手笑道,“我一回来,便听袁伯伯说,那天要不是你帮忙施针,我爸的情况只怕更坏,真是谢谢你啦。”
邱秋客气了句,伸手与之轻握了一下,笑道:“孙大伯还好吗?”
孙玉英接过褚辰递来的鱼,请了两人进屋,苦笑了下:“手术都做了八个小时,怎么也得养个小半年。”
一进屋,邱秋才发现,客厅里的小凳上坐着七八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看着黑板上的英语单词和短语,或抄录或默记,这是正上课呢。
没敢多待,进屋看了看孙老,两人便告辞出来了。
“孙玉英这是不走了吧?”走出孙家远了,邱秋才小声问道。
“她是想留下,她姆妈不同意。”褚辰解释道,“当年支援三线建设,中华冶金厂部分迁至四川自贡,玉英姐和她爱人便是那会儿去的,现在回来,得有充分的理由。若是以父母无人照顾为由,她一家回来了,那是不是得住过来,占了房子。”
邱秋:“她几个孩子?”
“一儿一女,闺女是老大,13岁;儿子今年七岁。统共两室一厅,老人一间,他们夫妻带着儿子得住一间吧,闺女13岁了,不得把客厅隔出半间。等到她弟孙玉峰回来,住哪?跟外甥女各占客厅半间吗?那还要不要结婚了?他今年可28岁了。”
邱秋:“孙玉英爱人是沪市的吗?”
褚辰明白妻子这么问的原因:“是。他家在思南路,兄弟姐妹九个,他是老七。他大哥家的儿子今年都20多了,正是相看结婚的年纪,可没有房子腾给他们一家。”
“不能先让他们一家回来,然后再向厂里申请住房吗?”
褚辰摇头:“他们申请回来,若是自己没有解决好住处,厂里便是会批,也只会批准玉英姐带一个孩子回来。不会让两口子都调回来。”
“住房这么紧张啊?”
“可不。”
两人说着话,步下楼梯,正与抱着航模材料,带着弟弟往楼上来的昭昭撞个正着。
褚辰捞起四肢着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爬的儿子,问闺女:“去袁爷爷家吗?”
昭昭“嗯”了声,指着机翼部分道:“我组装了一半,不知道哪儿错了,这里对不上,我抱上去让袁爷爷帮我看看。”
“走吧,爸爸送你们过去。”褚辰说着,抱着儿子转身朝上走去。
邱秋跟三人挥挥手,回家了。
门一开,满屋都是鱼煎过,炖煮的香味儿。
邱秋走过去,青丫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处理搪瓷盆里的泥鳅。
“不用放在清水里,滴几滴香油,让它们吐吐沙吗?”
“不用,”青丫抬头道,“褚主任说,买的虾呀、泥鳅、黄鳝、河蚌都是人家前几天捉的,养在清水里,已经让它们吐净肚里的泥沙了。你看,我扒出的内脏,是不是没那么脏?”
邱秋凑过去看了眼,是挺干净的,挽起衣袖,她去处理小长臂虾,腌虾酱。
剥些蒜,洗些姜,找出把干辣椒,全部切碎备用。
虾子用清水冲洗干净,捞出沥干水分,剁成泥,放进一个搪瓷盆里,加入切好的姜蒜末、辣椒碎,再倒些西凤酒、撒些盐进去搅匀,舀进用开水烫后晾干的罐头瓶里,上面再撒些盐密封好,搁在橱柜里发酵两三周,等虾酱的颜色变深,并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味,那便可以吃了。炒菜、拌面、蘸食,怎么吃都鲜得很。
邱秋折腾好,青丫的油炸泥鳅已经出锅了,洗洗手,捏了个送进嘴里,酥脆鲜香。邱秋爱吃辣的,拿筷子夹了些进碗里,舀了两小勺辣椒粉和一勺麻椒粉撒进去,拌了拌,唔,真过瘾,又麻又辣又香。
另一个锅里,饼子一贴,很快就可以吃了。
邱秋把吃了一半的碗塞给青丫,另拿了个深底碗,装了满满一大碗油炸泥鳅,端着上楼去袁家,唤人回来吃饭。
门没关,邱秋一上楼,便听到从袁家客厅里传来了昭昭的惊呼声。
原来袁帅被选入沪市航空模型集训队了,接下来便要搬去水电路市体校,在教练的指导下,自设飞机模型,并通过实践和对模型的不断改进,以及飞行训练,为参加九月的北京全运赛做准备。
邱秋道了声恭喜,将碗递给袁军,打量圈家里聚的人:“你爸妈没在家呀,今天还上班吗?”
“我爸带队去前线了。”袁军小声说了句,紧跟着又道,“我妈去淮海路我外婆家,给她送咸菜包子去了。对了,邱姨你等一下,我给你装些包子回去,我妈包的,里面放了猪油渣和泡发的黄豆,方才昭昭和航航吃了,都很喜欢。”
邱秋伸手一摸航航的小肚,好啦,今晚别想吃其他了。
袁军腾了炸泥鳅,装了包子过来,见邱秋在摸航航的肚子,忙解释道:“我爷爷喂的,没敢让他吃太多馅,怕消化不了,包子皮也没敢让他吃,喂的是贴着馅的那一层白面。”
邱秋抱起航航,接过包子,笑道:“没事,我是看他吃饱了没有。吃饱了,等会儿就不喂他了。”
航航一听,忙拍了拍肚子,叫道:“没,饿。”
袁军轻嗤:“你吃了三个包子内里的白面,加一起快顶一个馒头了,还没饱?我看看你的肚子有多大。”
说罢,撩起航航的衣服,戳了下鼓起来的肚子,“哎哟,我听听,西瓜熟了,拿刀切开吧?”
“啪”的一声,航航拍开袁军的手,推着他叫道:“坏,走。”
袁军伸指一抵航航的额头,坏笑道:“这是我家,叫谁走呢?”
邱秋没理两人的打闹,看向昭昭道:“先回去吃饭吧,吃完饭再过来让袁爷爷教你组装。”
“快好了。”昭昭说着,在袁帅的辅助下,将起落架部件安装到机身底部。剩下的便是一些小部件了,如驾驶舱窗户、机门、天线等。
袁帅将剩下的小部件收起来:“先吃饭。吃完饭,调颜料,等小部件安装好,进行涂装。”
昭昭点点小脑袋,随爸妈和小弟回家。
饭菜上桌,褚辰又端了碗炖鱼,拿了几个贴饼子给袁家送去,给他们加道菜,以贺袁帅进入航空模型集训队。
昭昭在袁家吃了两个咸菜包子,喝了杯菊花精水,肚子跟航航一样鼓鼓的,不咋饿。邱秋夹了块鱼肚肉给她,吃吧,尝个味。
吃完饭,昭昭在家陪航航玩了会儿,才上楼,继续安装、调色,按照真实飞机的颜色和图案进行喷涂或手绘。
涂装完成后,晾了一个小时,待上面的油漆干了,昭昭又在飞机上贴了标志和一些贴纸进行美化。
随之在袁帅的指点下,对整个模型进行全面检查,看看有没有部件安装得不牢固,外观上有无缝隙或不平的地方。
微调后,确保一切都达到了最佳状态,欢呼一声,昭昭抱着模型,拉了袁帅的手下楼试飞。
翌日一早,袁帅背着书包,提着自己惯用的工具箱,过来跟昭昭告别。
昭昭还没醒,邱秋将人喊起来,小家伙穿着睡衣站在袁帅面前,呆呆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人要走了:“星期天回来吗?”
“两周回来一次。”
“那你的功课怎么办?不上学啦?”
“集训班有安排老师给我们上课。”
“哦,能带零食吗?”
袁帅拍拍自己的书包:“我妈给我装得有。”
那没什么好说了,昭昭举手挥了挥:“拜拜。”
袁帅点点头,转身走了。
邱秋看得直乐。
青丫不解道:“做一个模型要这么久吗?九月比赛,现在就要参加集训?”
昭昭揉揉眼,解释道:“全运赛啊,不是单单的航模比赛,得了冠军,可以直接进入国家航模队,走出国门,参加国外的航模比赛。”
“什么是全运赛?”青丫小声地问邱秋。
“国内水平最高、规模最大的综合性运动会。包括足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体操、举重、射击……”
吃过早饭,邱秋用化肥袋子装了三只老母鸡,抱了两罐奶粉,出了家门。
今天,要去牺牲的军医罗永荣和韩老家看望,罗永荣媳妇生二胎,还没出月子;韩老爱人,得到消息便晕倒住进了医院。
一家一只鸡,另一只顺路给夏家送去,奶粉给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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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农历二月,春分开始,便是草木发芽万物生长最旺盛的时节,也是癌细胞和各种病毒、细菌、病症最活跃的时候。这个时间点用药,效果最好,因为在发芽之初,用药掐掉了,接下来一年,再发芽的概率便不大。
在邱秋的催促下,陈教授从东北回来了,史大柱兄弟也带着他们老父亲从香港赶来。
知道王争要来,邱嘉树将刚打制齐的一套金针送到昆明,托他捎来了。
几人和从前线回来的伏若南一到沪市,便被邱秋安排住进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高干病房。
带着陆陆续续从前线回来的轻伤学员,邱秋挨个儿给王争几人复查,号脉,施针,重新拟定药方。
史大智他堂弟和二叔闻讯,也搬到了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高干病房。
这样更利于邱秋看诊、施针了。
王争、陈教授、史大柱兄弟,连续施针大半月后,拿着重新炒制研磨好的药粉,先后离开了。
伏若南的左手臂在两个疗程的针灸和药物的治疗下,已有所好转。
难的是史大智他爹史博荣,胰脏功能早已减退为零,血糖难以控制,代谢紊乱,各种并发症都有了,如视力下降,蛋白尿、肾功能不全,快发展成尿毒症了。
再加上糖尿病神经病变,引起的四肢麻木、疼痛,以及足部溃疡等等。
能活着,全靠药物。
想要恢复胰脏功能,几乎不可能,反正,邱秋现在是束手无策,只能先帮他调理改善,慢慢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