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了,市场经济活泛起来,红房子今年添了不少新菜,一桌下来,主菜、辅菜、甜品、酒水饮料等,宋芸芸粗粗一算,低声跟邱秋嘀咕:“娘的乖乖,这一桌没一百块钱下不来,十桌……那就是一千!”
乐问夏在旁道:“你没算那个五层蛋糕。”
航航满月时,史大柱给定了个三层蛋糕,亲戚间至今无人打破,到了惠惠这里,爹爹姆妈褚青丁珉,面上没说,心里却一致决定要盖过航航当初的风头。
先头几个小辈里,房毓件件是独一份,到了下面几个,那这第一人,也必是由惠惠来继承。
按谢曼凝那迷信的心理,她总觉得一家子兄弟姐妹气运是有定数的,没看老四一家起来后,老大便被压下去了,去年以两分之差落榜就是证明。
好不容易今年有了起色,那更要一鼓作气,将老大一家的气运扭转过来。
遂这蛋糕定得又大又豪华,乐问夏悄悄道:“听大嫂说,一层五十块钱,五层要了二百五。”
“噗——”邱秋捂着嘴,放下酒杯,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和手心,起身道,“我去下洗手间。”
宋芸芸一开始没听明白,见邱秋反应这么大,回想了下乐问夏说的内容,一脸便秘道:“一个蛋糕要价二百五?”
乐问夏点头,不忿道:“爹爹姆妈就是偏心,大房一个丫头片子,不但给办满月酒,还处处压我们七七一头……”
“二百五?!”二姐褚韵震惊过后,“扑哧”也乐了:“谁过来定的蛋糕?”
乐问夏撇嘴:“大哥呗,款式、用料都是他亲自选的。哦,算过价后,经理说少收他一毛钱,付249.9元就行了。大哥拒绝了,说不差那一毛。”
昨天,她还听大哥背后跟姆妈嘀咕,249.9,听起来,跟爱死舅舅似的,数字一点也不吉利。二五零多好,是偶数、又是合数,怎么算都是双,跟他和惠惠的情况可不就相合了,双喜临门。
乐问夏知道邱秋和二姐笑什么,却也没有替老大解释一句,她巴不得人人都知道蛋糕付了二百五呢,也好下下老大的脸。
“小六,”乐问夏夹了一个法式焗蜗牛,偏头看向褚宜,“你家小军的腿怎么样了?”
“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褚宜咬着炸猪排,含糊道。
二姐提醒道:“你咽下食物再说话。”跟老太太在一起生活,很多习惯自然而然就养成了。
吃西餐,老派人最重视自身修养,首先是衣着得体、举止优雅,再则是吃相,怎么用刀用叉摆放杯碟,那都是有讲究的,其次是讲话,轻声细语,让自己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要与餐厅的气氛相融洽。
为了不使自己显得浅薄,不懂西餐文化,便是喝一杯咖啡,都最好玩些名堂,喝出花样来。
像老太太,她喝咖啡就喜欢趁热喝,热的咖啡香味浓郁,喝剩三分之二时,放块糖,喝剩三分之一时再加点奶,一杯咖啡喝出三种口味来。
靠着学来的礼仪皮毛,再加上一手按摩技巧,褚韵现在在广济高干楼十分吃得开。
小六咬着炸猪排吃得正欢呢,被二姐一提醒,瞬间没了胃口,放下刀叉和炸猪排,端起杯红酒轻啜了口,翻着白眼打量褚韵道:“二姐也没跟奶奶住在一起多久啊,怎么倒学得一身酸腐气?你该向四嫂学学,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有她影响别人的份,而不是东施效颦,学别人身上的东西,还学个四不像。”
高干楼待久了,接触的上层人物多了,褚韵处事也学了几分,看着褚宜如同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嘴边带了包容的笑:“我一直有向邱秋学习啊。倒是你,什么时候见她含着食物跟人说话啦?”
褚宜:“……”
啊——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脸上的笑越来越虚伪了!
“二姐尝尝这道忌司烙桂鱼。”乐问夏笑着夹了块鱼肉放在褚韵面前的碟子里,笑着打圆场。
经过一年多的锤炼,褚韵身上的气质跟刚从乡下回来那会儿,真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脸上、手上的皮肤,也因一直用邱秋给配的面霜、润肤膏,变得又白又细又嫩。
手里有钱,她又舍得打扮自己,走出去也是一个时髦女郎。
乐问夏哪还敢再小看她,不过也不求她什么,不远不近地处着就是了。
邱秋从洗手间出来,先去一旁的桌上看昭昭,跟上次一样,他们这一桌又聚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
“抢得到吗?”邱秋站在昭昭身后,笑问道。
昭昭轻轻放下手中的刀叉,半侧了身子,轻声细语道:“我们不抢。”上次小姑婚宴上的经历她可吸取了教训,这次一来,便找经理要了一个懂餐桌礼仪的女服务员,请她来教他们用餐。
“妈妈你看,”昭昭示意邱秋瞅瞅桌前的小伙伴们,“乖吧?”
乖,可太乖了。
便是大花、二花,都正襟危坐,右手拿刀,左手持叉,用叉子固定住食物,慢慢地滑动着手中的刀子,将牛排切成小块后,叉起一块送入口中。
虽然刀叉在切割时,仍然会发出声响,可比起先时上手抢食的模样,实在好太多了。
“吃罢。”邱秋拍拍昭昭的肩头,放心地回到座位上。
“四嫂,”小六探身问道,“小军是不是可以出院了?”
知道他们急着去香港,邱秋也没有卖关子:“可以啊,回去后,适当地带着他活动活动,做好腿部热敷和脚底按摩。到了香港,最好再给他找一个康复机构,做好复健。”
小六脸上立马绽开了笑,“唉,听你的。”
“签证办下来了吗?”宋芸芸好奇道。
“嗯,等会儿就让宋哥去订机票。”小六笑道。
二姐放下手里刀叉,拿帕子拭了拭嘴角:“你的工作怎么办?”
“辞了啊。”她是助产护士,虽说毕业分配上叶家帮忙将她安排到广济,可那也是通过正规人事劳动部门分配的,不能买卖,特别是在这个强调组织分配和劳动纪律的年代。
“可惜了。”乐问夏不无惋惜地道。
另一桌,小五也在跟宋明哲说小六的工作,这要是在工厂,偷偷地找人卖了,怎么不得弄个千儿八百入账。
宋明哲平反后,光补回来的工资就有一万多,再加上归还的家产、解封的存折,哪会让小妻子违反政策去弄那千儿八百,他不要脸吗?笑笑没接小五的话,扭头跟喂航航吃鱼的褚辰道:“听小六说,放暑假后,你带队接了个旅游团?”
褚辰点点头,见航航喜欢刚上的这道奶酪香味浓郁的忌司烙桂鱼,又夹了块,挑了刺喂他。
“没少挣吧?”小五插话道。
“挣了点,给昭昭买航模材料了。”
小五一噎,叉块芦笋堵了自己的嘴,他再跟老四搭话,他就是个傻逼,一点也不实诚。
正气愤呢,结果一抬头,好嘛,只见主桌上,老大将惠惠朝爹爹递了过去,老爷子……竟、竟伸手……接、接了,小五的脸瞬间绿了,家里的孩子爹爹抱过谁?!
老三顺着小五的视线,朝主桌看了过去,随之双眸暗了暗,夹起根油炸土豆条给怀里的三花,缓缓吐出一口气,偏头跟褚辰道:“前天去送鱼,昭昭说你带队去镇江、无锡了,今天是为了老大家的满月宴专门赶回来的吧?”
宋明哲握着刀叉的手一紧,他和小六结婚,这位带队在外,可没有回转。
“十天游,昨天结束。”褚辰淡淡道,“你们的菜卖得什么样?”
宋明哲嘴角翘了翘,切了块牛肉送入口中。
老三:“挺好的,街道办和劳动局给批的地方大,我们15人占不满,劳动局又给安排了20人过来,他们卖调料、豆制品、猪肉羊肉,我们卖水果、蔬菜、鸡鸭鱼蛋……”
老三说起买卖,兴致勃勃,声音也越来越大,引得大家纷纷看了过来,便是爹爹也多关注了几分。
褚辰听得却只想抚额,场地有了,人手也不缺,背靠爹爹资金充足,就这……还让人硬生生给咬下一大块肥肉,占了半壁江山,蠢得如此清澈,他都无语了。
宋明哲不懂经济,却也听出了几分,看着褚辰难看的脸色,理解地端起酒杯朝他敬来:“四哥,走一个。”一家子十几口人,说实话,能让他入眼的也就是这位和他爱人,以及老太太了。
被一个大他十几岁的老男人叫四哥,褚辰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几分,但出于礼貌和小六已嫁的事实,还是端起酒杯朝他举了下,抿了口。
随着菜式一道道上,很快到了尾声,爹爹抱着惠惠、姆妈抱着房毓,身旁一左一右站着褚青、丁珉,几人站在服务员推来的五层蛋糕前,各自感性地讲了番话,一起切开了蛋糕。
巧克力水果蛋糕,一人分了一大块,邱秋跟昭昭、航航合吃一块,其间喂了褚辰两口,剩下的四块找服务员要了个纸盒装好,带回去给青丫尝尝。
第二天,宋明哲便带着小六给儿子办了出院手续,两日后,一家子去了香港。
很快小六写信回来,说宋明哲应聘上了香港大学音乐系的声乐老师,她暂时在社区里找了份护理工作,并上了夜大的英语班,目前借住在宋明哲亲戚家里,广东话也由亲戚教,已在看房了,等买了房再邀五哥五嫂和七七过去。
为此,小五和乐问夏高兴地抱着七七跑来了公寓,一是显摆,二还是显摆。
邱秋看两口子嘚瑟个没完没了,忍着笑,抱了个西瓜出来切。
“四嫂,给你看张照片,”乐问夏将儿子放在地上任他四处爬,从包里掏出个信封,打开抽出一张照片递给邱秋,“呐,小六附在信里的照片,好看吧?”
在九龙商业街拍的。
照片上小六头发剪短至肩头,烫得发尾向内卷着,形成内扣的效果,刘海偏向左边,瞧着精致耐看,给人一种干练、利落的感觉,化了妆,衣服也洋气多了。
“小六还在信里说,那边物质丰富,家里有什么需要,可以跟她说,她在香港买了寄回来。想兑换券自己去华侨商店买也行,需要多少,她帮忙兑。”
“有个亲戚在香港就是不一样,能得不少实惠。”乐问夏感叹完,翻眼看邱秋,“你说你,都跟小六同在广济工作那么久,怎么就不能把关系搞好一点呢。”一副十分替邱秋遗憾的表情。
邱秋笑笑,没接这话:“宋明哲他们学校不提供住处吗?”
“高级别的□□和资深教授,人家肯定提供住房福利了。宋明哲他不是才去吗,香港地方小,人口多,住房跟咱们内地一样难,等学校分房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所以,小六他们准备先买一套住着。”
邱秋几刀下去,将西瓜切成牙,分别递了块给地上的航航和七七:“好买吗?”
“好买吧,不过挺贵的,小六信里说什么碧瑶湾在卖,离港大也不远,600港元一平方呎,他们瞅中一套3室1厅,906平方呎。小五,你算算得多少钱?”
“五十四万三千六百港元。”小五张嘴道。
青丫拿起牙西瓜啃了口,问道:“那是多少人民币啊?”
小五吐出瓜子:“我今天去银行看了,1港元可兑换0.8355人民币,你算算。”
青丫可算不出来。
小五轻哼了声,不无得意道:“四十五万四千一百七十八元。”
“四十五万——”青丫惊呼,“妈啊,这么多!”
可不,这钱一付,宋明哲可就被掏空了,所以才犹豫着不敢下手。
不过,也没犹豫多久,因为他选的这套,已是碧瑶湾最小的一个户型了,其他的便是两居室,也没有比它小的,倒是有一个面积一致的,2室2厅。
付完钱,开始装修,而沪市这边,乐问夏已经催着小五把工作辞了,忙活着办签证呢。
邱秋知道后,晚上依偎在褚辰怀里,戳了戳他的胸膛纳闷道:“宋明哲有大笔存款,有亲戚可以帮趁落脚,就这也是等简历寄去工作敲定了,才敢带着一家人过去。你说小五和乐问夏有什么?”
“两个高中生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手里的存款有一万没?”想了想,邱秋道:“爹爹姆妈手里不会藏着大黄鱼小黄鱼吧?”
褚辰摇头:“当年爷爷分家时,总共分到两箱小黄鱼,49年叔公去香港时,爷爷让他带走一箱,还有一箱不是在储藏室放着吗。要说爷爷会给爹爹留什么,应该是钱,是给我们兄弟姐妹六个长大后的安家费。”
邱秋双眸一亮,撑着他的胸膛坐了起来:“会有多少?”
“有个几万吧。”在老人身边长大,褚辰对他爷爷的秉性还是有所了解的。
“几万啊……”邱秋重新又躺了回去,“不够在香港买间厕所的。你说小五一个街道机具厂的铣工,乐问夏一个没能考进乐团的大提琴手,好找工作吗?”
褚辰顺了顺她的发:“只要肯干,在哪不能找口饭吃。”再不济去餐厅刷盘子呗。
“好了,睡觉。”拍拍邱秋的背,褚辰哄道,“明早做你爱吃的鲜虾馄饨。”
“还要一个蒸芋艿。”
“好。”
第二天吃过早饭,褚辰骑车送邱秋去军区医药研究所,神机丸用的中药材,包含了人参、附子、麝香、牛黄、三七、冰片……
而所用人参不能低于五十年,光这一条,便限制了成药数量。
遂一放假,军区便将邱秋唤去了,让她看能不能用三十年、二十年的人参代替五十年的,哪怕再加些别的名贵药材,或是药效稍减些呢。
这一个暑假邱秋几乎全泡在这里了,平替药是找出来了,不过方子也改得早已面目全非,等于在原有的理念基础上,另创了一张新方。
而这张方子,用到了新疆的雪莲、肉苁蓉和东北的灵芝。
用的药还是贵,邱秋交出这张药方,又埋头研究起来,想看看能不能再改进些。
临床试验数据出来后,在邱秋不知道的情况下,她身边又布下了一道保护网。
而在这期间,她也陆续收到了陈教授和他的同事、朋友,从全国各地寄来大批药材,长白山的赤芝,吉林蛟河的黄松甸灵芝,山东冠县的赤灵芝、鹿节芝、紫灵芝,龙泉人工栽培灵芝,贵州栽培的赤芝和黑芝,西藏的白肉灵芝……
以及鹿茸、冬虫夏草、燕窝、砒石、生川乌生草乌、洋金花、虎骨、豹骨、羚羊角、熊胆……
邱秋在研究所忙着,史家大房、二房帮忙申请的人参丸、人参粉、针灸针专利,先后下来了。
思眠香的专利已在申请中。
与此同时,大房在蛇口的药厂,生产线从日本购买回来,已安装完毕,可以开始生产了。二房在浦东拿下的地皮,已在打地基了。
开工仪式邀了邱秋,她忙着呢,没去,托昭昭和青丫在公寓附近新开的花店里购买了两个花篮送去。
褚辰也没闲着,旅游团接了一个又一个,眼见八月底了,他帮昭昭跟少年宫的芭蕾舞老师和航模的周老师请了一周的假,带她随旅游团去了镇江、无锡游玩、顺便增长点见识。
褚青收到了华东政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爹爹姆妈高兴得通知亲朋,在宁波饭店摆了15桌,每桌在50元左右。
邱秋没去,青丫抱着航航拿着礼金去的,回来说,饭菜极好,有雪菜大黄鱼、红膏炝蟹、白灼虾、酱沾海蜇头、竹荪海蚌汤、碧翠炒螺片……
说得邱秋想吃蟹,想吃螺片和竹荪海蚌汤了。
青丫抿嘴笑笑,第二天去菜市场找老三买了十只崇明的老毛蟹,几斤田螺;至于竹荪、海蚌,却是没有的,这俩一个产于云贵川,一个生长在福建、广东沿海,只有高档餐馆或是供销社偶尔会调配些。
7、8月间正是捕捞海蜇头的旺季,这时候的海蜇头肉质饱满厚实,口感爽脆。凉拌,清爽开胃,是消暑解腻的菜品,青丫在老三这里买了些。
当晚邱秋回来,便吃上了清蒸老毛蟹、毛蟹炒年糕、毛蟹豆腐、醉毛蟹和香辣田螺,凉拌海蜇头。
每样都不多,吃完,邱秋饮了杯花雕酒,洗漱后,抱着航航倒头便睡。
而远在无锡的昭昭却是玩疯了,去了锡惠公园,看了天下第二泉,游了寄畅园、惠山寺、映山湖。
随之又去了太湖,看了郭沫若曾赞其“太湖绝佳处,毕竟在鼋头”的鼋头渚,欣赏了太湖的湖光山色、湖岸风光,以及周边的山峦岛屿。
晚上乘船行在清名桥古运河的古道上,听着桨声,望着两街的灯影,一路穿过古桥,吃一碗船菜“梁溪脆膳”,来一碗五色挂粉汤圆,寻一道鸡茸蛋、汁肉、雪蒸糕、奶油葛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