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过后,时间进入了1980年。
大年初一,史大华上门拜年,带来了让人从美国购买的一台Apple2计算机。大二下学期诸辰选修了计算机应用,这是邱秋托史大华为他买的,1195美元。
昭昭和褚辰高兴地刚要拆开包装查看,门铃响了。
邱秋摆摆手,让父女俩先将东西提进卧室,晚点再拆。
青丫在厨房忙活着,老太太去楼下找老同学打牌去了,邱秋看褚辰配合地和昭昭抬着装有计算机的纸箱去了卧室,起身去开门。
“邱医生、邱老师……”
夏盈盈的大哥二哥、这批针灸班的学员和上周刚从前线回来的魏岩、邹婷、秋华、张磊,好家伙,一下来了二十几人,个个手里提着礼物。
“约好的啊?”邱秋笑看大家。
众人跟着哄笑:“楼下碰到的。”
“快进来,屋里坐。”邱秋忙往旁边让了让。
史大华见此,知道便是留下,跟邱秋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趁机提出告辞。
褚辰放好计算机出来送他。
史大华走到门外,回身朝里看了眼:“该搬家了。”
褚辰跟着他往电梯走道:“有消息说,今年可能会提出住房商品化道路,沪市有可能会率先实施相关政策。”
史大华看他一眼,停住脚步:“准备搬往华侨新村吗?若是想住那里,我便帮你问问那一层的另外三家卖不卖。三居室92平方米,还是太小了。一整层买下来打通,不但够住了,邱医生要在家制个香、弄个药,也方便。”
诸辰听得意动:“人家愿意卖吗?”
史大华轻笑:“金钱给足了,再有邱医生的名头在,一句话的事。”不说别的,就是他这个圈子,有多少人想搭上邱秋而找不到门路。
他话只要放出去,相信不到明天,有的是房让邱秋来挑。
“多谢。”
史大华不在意地摆摆手:“唉,对了,你叔公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需要帮忙吗?”
褚辰摇头,捐款仪式的宣传,让他有了名人效应,暑假期间光是高质量的旅游团,便接到手软。
都说是高质量的旅游团了,香港有权有势的富商又哪会少了,都不需要他多说什么,将明确记载了物品数量的保管协议提供一份,五几年褚家二房有没有失火?有的是人帮他寻找证据。
便是真失火了,涉及火灾原因的调查、保险理赔等,相关部门或机构里自然会有受灾家庭提供的财物损失信息。
保管协议里的物品在不在损失的信息里?
若是没在,去哪了?
若是在,明面上便不能在市场上流通了,可要走暗市,一旦再回到市场上或是在某某个名人家里出现,二房将会吃不了兜着走,毕竟谁也不是傻子,具体怎么回事,能瞧不出来。
一旦烙上失信、贪污、欺人等一系列标签,二房还能在香港富人圈里混?
遂对方怕了,很快联系了褚辰。
目前已在交涉中,他勾选的东西占了原有的九成,跟割肉似的,二房还在挣扎、做最后的残喘。
褚辰将史大华送到楼下,看着人上车远去,方抬脚去锦江俱乐部,找中餐厅的经理,定四桌,预备一桌。
邱秋接过大家的礼物先放在厨房的小阳台上,招呼大家坐,随之弯腰关了航航的音乐小火车,让昭昭带着航航给大家拿糖果点心,她则提了炉上的开水,给大家冲杯、泡茶。
众人接过昭昭航航递来的糖果点心,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拿着红包你一言我一语地逗着姐弟俩。
“有八宝茶、高山古茶、云南普洱和我做的玫瑰花茶,喝哪种?”邱秋问大家。
邹婷接过航航递来的巧克力糖,笑道:“我要玫瑰花茶。”
秋华:“我跟邹姐一样。”
“我们男同志可喝不惯那么香甜的茶,”魏岩笑着起身,在邱秋对面的茶台旁坐下,“哪个是高山古茶?我来泡。”
邱秋冲泡了几杯玫瑰花茶给女同志,将装古茶的青瓷罐和水壶递给他。
“回来还习惯吗?”邱秋端了杯花茶,学邹婷等几位女同志,盘腿在地毯上坐下,问她,“要不要我给你写几道药膳,好好调理一下身体?”她和张磊、魏岩、秋华等人虽说没受什么伤,可一个个黑瘦黑瘦的,一看就睡眠不好、严重营养不良。
“不要!”邹婷断然拒绝道,“我在云南野战医院给战士们熬药熬怕了,现在一闻到中药味儿,就干呕想吐。”
张磊蹙了蹙眉:“你这是心态问题,得尽快调整过来。咱们学的是中医,哪能不接触中药。”
跟着来的张扬点头附和:“开学上课后,得跟老师们去医院临床学习。”
邹婷捧着杯子,深深嗅了下杯中的玫瑰香:“我想休假一个月,调整一下。”
邱秋理解地点点头:“休假也别将自己困在家里,出来走走转转,我记得最近上映了几部很好的电影……”
昭昭刚带着航航给大家挨个儿发过糖果点心,闻言高高举起了手。
大家笑道:“邱秋,昭昭有话要讲。”
邱秋看着闺女笑道:“说罢。”
昭昭放下手,抿嘴笑道:“我和袁帅、今瑶、任成益、孙梁看了,有《佐罗》,美国经典电影《斯巴达克斯》,日本电影《追捕》和《望乡》,邹阿姨可以去看看哦。《佐罗》是部冒险电影,类似咱们的武侠小说,主角蒙着脸行侠仗义。《斯巴达克斯》讲的是古罗马时期的一位奴役从角斗士成长为起义军领袖的故事。《追捕》剧情紧凑充满悬念,也好看。《望乡》讲述了主角阿崎婆被卖到南洋后的经历。”
“昭昭讲得真棒!”有人赞道,“总结得很到位。”
昭昭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有看《上影画报》,它里面有对电影的讲解和分析。”
“《追捕》不是78年就上映了吗?”有人疑惑道。
昭昭挠挠脸笑道:“电影院有重放,我觉得挺好看的,我们又去看了一遍。”
“昭昭的生活,可比你丰富多了。”钱青黛笑邱秋。
“没办法,太忙了。”寒假她也没能休息,针灸课还在继续,不过没有去年的紧迫感了,所以过年放了三天假。
航航听懂了,姐姐偷偷跑去看电影,没带他。
“啾——”扯了扯邱秋的衣袖,航航告状道,“昭昭不带我看。”
邹婷指着航航乐道:“还叫啾呢,不会叫妈吗?”
会叫,小家伙也不知道是什么逆反心理,很少叫妈,大多数还是啾啾地唤,好似他跟妈妈的关系是与众不同的。
大家说说笑笑,青丫时不时从厨房送来一小盆炸麻叶、炸豆腐丸子或是几盘刚出笼的蒸糕,再不就是一人一碗酒酿桂花汤圆。
正闹哄哄呢,韩鸿文和几位针灸班里年纪大的学生提着礼物来了。
众人忙站起来,给几位不是教授便是某研究院重量级人物的老人让座。
“张教授、曾教授、王老……您们怎么来了?”邱秋惊讶道。
“咋,还想区别对待啊,”军医院的曾教授指了指魏岩等人,“他们能来给老师拜年,到了我们这帮老家伙,就惹人嫌了。”
魏岩喷笑,忙挨个儿给几人递了杯茶,又将青丫刚端上来的千层糕朝他们面前推了推。
“看看,想堵我们的嘴呢。”曾教授指着魏岩对大伙儿道。
魏岩瞬间急了:“我没有,我不是……”
大家哄笑。
张鹤平吸了吸鼻子,问又端了小蛋糕过来的青丫:“厨房里是不是卤了杂货?”
青丫笑道:“是,卤几个小时了。要不要尝尝?”
“可以吗?”张鹤平嘴馋道。
这有啥不可以的,又不值啥钱,老三送来的边角料,鸡爪、鸡头、鸭掌、鸭头,除了卤,她也不知道咋弄好吃,便让邱秋给配包卤料放精钢锅里炖着了:“我这就去端。”
几斤东西肯定不够分,邱秋笑道:“大家先尝个味儿,等会儿咱们出去吃。”
虽然改革开放已经两年了,可市场供应没变,想多吃多用,只能高价购买,再是边角料它也是肉,要钱的,大伙儿哪好意思动筷,更不敢留下用午饭了。
邱秋话落,便有人要走。
昭昭一看,忙跑到门边张开双臂把住了门。
航航有样学样,哒哒奔过去站在姐姐身旁,跟着张开了双手。
褚辰回来开门时,差点没将站在门后的两小只推倒。
知道原因后,笑道:“刚去锦江俱乐部定好饭菜,我回来时,人家已经在煎炸烧煮了。”
锦江俱乐部啊,到现在也没对外开放,大家互视一眼,“我们这么多人,人家让进吗?”
褚辰瞅了眼军医院的曾教授等人,笑道:“有曾教授呢,怕啥。”
曾教授伸手点点他,就会给人戴高帽。
“锦江俱乐部的饭菜很贵吧?”秋华小声问邱秋。
她也知道,大年初一除了这些高档酒店、饭店,一般的餐馆多已歇业,想寻一个便宜点,且能容得他们这么多人的,别想了。
“不贵。”邱秋安抚道。
等大伙儿尝过青丫卤的杂货,邱秋和褚辰便招呼着大家出门去了锦江俱乐部,虽不到饭点,可那儿玩的项目多啊。
昭昭带着女同志们去了网球场,然后转战舞厅。
褚辰抱着航航领着魏岩等人打了会儿保龄球,随之去弹子房切磋了下台球球技。
邱秋和十来位老人去了棋牌室,边打着扑克,边听军医院的几位说着前线上的事。
没一会儿青丫带着二姐、老太太和杨展鹏夫妻来了,五人看时间还早,去了屋顶的花园,享受片刻的悠闲时光。
锦江俱乐部有小卖部,售卖的有食品类、日用品类、文化用品、礼品和运动用品等。
昭昭带着女同志从舞厅出来,转来看时,李娟在金器部一眼相中了对黄金耳环。
要三十五块钱和三十五块兑换券。
昭昭来前邱秋给她斜挎的小包包里装了五张大团结和厚厚一沓兑换券,见此,忙数了兑换券递给她。
李娟有些迟疑:“会不会太贵?”
邹婷拍拍她的肩:“买!”
李娟和钱青黛是这批的针灸班学员,年前她们已经写了申请表,要去前线。
还没有审批,不过也快了。
钱青黛也给自己挑了对珍珠耳钉,她今天看见邱秋戴了,十分漂亮,只是她这对只有黄豆大,光泽也没有邱秋的好,就这她也知足了,付过钱便欢喜地对着服务员递来的镜子,给自己戴上了。
拢起耳边的头发,钱青黛偏头问大家:“好看吗?”
“好看!”昭昭超大声。
众人大笑。
“昭昭要不要买个什么?”秋华逗她。
“我看看。”昭昭挨个儿柜台转了圈,买了张带有沪市地标建筑图案的明信片和小摆件,准备寄给采采。
11点四十,服务员请大家去中餐厅,饭菜好了。
草头圈子、红烧鮰鱼……排骨年糕、四喜烤麸、腌笃鲜和一道点心蟹壳黄。
没让喝酒,上了桔子汁和汽水。
用罢饭,大家自由活动,有找昭昭换兑换券去买东西的,有去舞厅跳舞、打保龄球的,亦有去酒吧或是游泳池看看的。
邱秋带老人们去咖啡厅,点杯咖啡或是牛奶、几块小点,话题从前线聊到了广济法学班的几位成员,去年三月底参加了中国援助马达加斯加的医疗队,其中一位在5月份发表了《针灸脑肿瘤、脑出血急性期54例的临床疗效观察报告》,该论文在去年6月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在北京召开的地区间针灸、针麻学术讨论会上,获得一致好评。
“他采用针刺风府、哑门等穴位治疗脑肿瘤、脑出血急性期,且疗效显著。”张鹤平道。
曾教授:“针刺风府、哑门等穴位时存在一定危险性。”
王老点头附和:“风府位于后发际正中直上1寸,哑门位于后发际正中直上0.5寸,这两个穴位深部接近延髓,针刺时若角度、深度不当,或是针刺过深、方向错误,便极有可能损伤延髓,导致呼吸、心跳骤停等严重后果。他能提出针刺这俩穴位,一定具备了扎实的针灸专业知识和丰富的临床经验。
季乐山便笑:“也不看是谁的学生。”
邱秋摆手:“他五岁拿针,我给他上课时,人家已经学习针灸30年,行医15年,哪是我的功劳。”
几位老人互视一眼,笑道,“算来还是我们的学长呢。”
可不,他是第一批阴阳十三针针灸班的成员,学习结束跟着去了前线,去年3月16日,我国宣布撤军,他从前线回来后,立马又参加了中国援助马达加斯加的医疗队。
现在还没回来呢。
八卦一下,大家又开始讨论起了脑肿瘤、脑出血急性期的其他救治方法。
四点多,众人从俱乐部出来,褚辰和邱秋带着孩子们将人一一送走。看时间还早,一商量,一家四口去了离家最近的国泰电影院,看了部斯琴高娃演的《归心似箭》,讲述的是东北抗联的一位战士,与部队失联后,一心想回部队的故事。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华航医疗用品有限公司的厂房、宿舍、食堂已经建好,生产针灸的拉丝机、电动砂磨机、手扶砂轮机、弯曲器、电弧焊接机等设备都已就位,假肢生产线也已筹建起来,制针的老师傅们已经搬过去了。而他们在针灸研究所,带着徒弟们打制出来的近百套金针,也已被送去了前线。
4月2日,邓公明确提出了住房制度改革的总体思路,提出要走住房商品化的道路。到了6月,沪市相关政策正式开始实施。
只是改革开放之初,住房商品化程度仍然较低,福利分房仍是主流。
而这时,出现了一个词汇“调房子”,为了改善居住条件,家家户户都在为此奔走。
有调房需要的市民,先要向自己所在辖区的房管部门报批,获得同意后,拿到一张《住房使用交换登记证》,找到调房对象后,再经各自的房管部门批准。
很快,各市辖区房地局都设下了住房交换所,各个街道的房管所都配有一名住房交换员,一些大型单位,如机械、纺织、交通等,更是设置了单独的换房机构。
换房的类型,分为一调一、一调二和二并一,除此之外,还有楼上楼下互调、设备和面积互调、地段和面积互调等。
说是以物易物,不涉及金钱往来,但却算得很精,如一个抽水马桶能多换两个平方米,一个阳台或一扇窗又能多换多少……
这政策一出,家里时不时有邻居上门,想跟他们换房,七楼的孙玉英更是跑了数趟。
说了一遍又一遍不换,偏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华侨新村那边的房子买下,正在打通、装修,短时间内还搬不了家。
6月底的一天晚上,杨展鹏突然过来说为了响应政策,央行允许职工购买现住的单位房产。
叫褚辰看应该是回笼资金。
他们家住的这套公寓住宅,四室一厨一卫两个大阳台,两个储藏室算是送的,其他的算下来是一百六十八平方米,因所处的地界和环境,一平方米要价135元,总价22680元。
褚韵也想要,可她手头没那么钱,她跟褚辰商量用这套房换两套小的,她跟褚辰一人一套。
换小那是不可能的。
褚辰问她手头有多少钱?
不到三千。
三楼跟他们同样户型的人家也想买下现在的住宅,钱不够,褚辰过去不知道跟人怎么谈的,回来便让二姐跟人家合作,买下一间18平方米左右的朝南主卧。
褚辰这一泼操作,给了很多人启发,钱不够买下整套的,那便找人几家合买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