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实践启程那天,夏风找徐寻月聊了聊。
主要表达了对他入职以来勤勤恳恳的欣慰之情,顺便关心身体、询问是否真的可以做这次活动的随队老师。
按照规定,毕业年级的所有实战课老师都要随队出行,夏风无非是担心他的身体。
虽然老师只要待在飞行器上监测,学生发出求救信号才会前去支援,但飞行器肯定没有自己熟悉的环境舒适,再怎么说,这也是一次为期五天的出行。
“如果精力没有那么充沛的话,这次不去,其实也是可以的。”夏风取下老花镜,笑眯眯地看着徐寻月,“我可以叫小许帮你照看你家小哨兵。”
徐寻月:“……”
院长老师怎么也开始八卦了?
“谢谢,不过他很厉害,其实不需要特别关注,”徐寻月坦然一笑,“我这次去没问题,我会亲自观测他表现的。”
“哈哈开个玩笑,记得你上次说了他很厉害。后来我还特地去搜了搜新闻,发现其实我以前就见过他。”
“以前?院长老师,你说的应该不是三年前他还没进入军队的时候吧?”
祝回和他一样,都是十四岁觉醒、之后进入白塔学习,但祝回的十七岁到二十岁是在军队度过的。
要说夏风是在祝回参军之前见过他,倒也正常,毕竟都在白塔,几年下来总会碰面。
但如果是这样的“见过”,夏风大概就不会用这种口吻跟他提起了,甚至不会特意和他说。
“不是。”
果然。
夏风道:“就是今年上半年的事。”
“今年上半年?”
现在虽然没有四季,但按照日期来算,眼下是一年的年末。
“是在我家附近。”
夏风见他感兴趣,便详细说了起来。
“说来也巧,小许就住我家旁边。他们许家不像其他贵族规矩那么多,小许毕业之后就自己买房子搬出祖宅住了。
“我虽然独居,经常在白塔熬夜搞研究,但偶尔也会回去躺躺。那天回家,我就看见他站在小许屋门口和小许说话。”
徐寻月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可能。
“小许不是有个弟弟嘛,刚毕业跑出去历练,今年年初出了事,没能回来。他那天就是去上门慰问家属的。”
徐寻月点了点头。
慰问家属,这也是他以前常做的事。只要能在逝者的信息表上找到家庭住址,不论公务多么繁忙,总是要去一次的。
夏风叹了口气,继续道:
“早几年,他弟弟还没毕业的时候,学院每次放假都要到小许这边住。毕业之后进了军队,信息表上的家庭住址也是小许那,不是祖宅。
“你也知道,这年头死的人太多了,会上门慰问家属的队长才是少数,我也是因为这个对他有印象。他确实是一位比秋晔还天才的哨兵,在他的队伍里,他的年纪其实是最小的。”
徐寻月:“我知道。”
他回忆了下自己这段时间跟祝回的相处和对许孟微的观察,确定没什么异样。
祝回应该没告诉许孟微那些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没有直接的画面证明,那些现象的确很难取信于人。
贵族只要不被损害利益,自然会站在帝君这边,而许家整体和许孟微本身又是低调的作风。
在只发现疑点、却没有足够信息的情况下,就算感觉再明确,也得谨慎展露想法。
如果他们有额外的联系,徐寻月绝对会在查祝回资料的时候查到。
不过,有空还是可以问问祝回,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徐寻月笑了笑,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院长老师,不说我了,你最近在做什么研究?”
“你还真问到点子上了,我最近正好在研究一个新课题,有关哨兵失控新症状,”夏风道,“这其实是易家的请求。易家那小子不是失控了嘛?他已经看了十多个精神疏导师,到现在还没解决问题。”
这也在徐寻月的意料之内。
祝回受到的间接影响已经不好清除了,而这还建立在患者是祝回、精神疏导师是他的前提之上。
作为更直接的被污染者,易程礼没有祝回稳定,情况肯定会更糟糕。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糟糕。
不过……
徐寻月心中一动,忽然问:“易程礼后来在精神疏导室是不是也有过失控情况?”
夏风:“你怎么连这个都猜到了?的确是这样。”
“那他后来失控时,被他攻击过的、跟他交手过的人,有没有出现和祝回相似的症状?”
夏风轻嘶一声,缓缓道:
“没有。”
没有?
问题出现了。
祝回的稳定系数是最高级别S,之前跟他的亲密接触也没有断,对哨兵而言,这是一个非常良好的状态。
连祝回都受到了影响,其他被攻击的人居然没有?
是祝回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导致他更容易受影响吗?
徐寻月想起自己在祝回精神图景两次看到小黑点。
那些漂浮在空气中、像污染物一样的小黑点。
它们自发地靠近自己。
难道是因为祝回身上有自己的气息吗?
哨兵身上有结合向导的气息再正常不过。
自己的气息又为什么能吸引那些未知污染物呢?
祝回说他那时候的症状是头痛,脑子里有很多声音在说话,具体说什么却分辨不清。
而徐寻月从十四年前起,就时常会在脑内听到声音。
那也是十分繁杂、像是有几千几百个人在说话的感觉,像是别人的声音,又像是内心放大的欲望。
但他能听清每个声音所说的内容,不觉得吵嚷、也不会被干扰裹挟,他的生活并没有被影响。
除了三年前,执行帝君外派任务的那次。
当时的他已经习惯深入灾变区了,之前也从未失手过,那一次的环境却好像在针对他。
脑海里的声音像是被叠加了某种力量,潜意识告诉他,他接近了某种本源,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如果不离开,就会被彻底留下。
那一次,他选择了离开,并彻底对帝君产生了怀疑,决定在搞清楚情况之前避免接受外派。
所以他选择假装双腿残疾。
在这个科技断层的时代,飞行器是有限资源,用一次少一次,只有大型集体任务才会启动,军官平常都是使用汽车。
假装太严重的伤,他回到帝都也不方便出门,而假装太轻的伤,对攻击型向导又不是很致命,不至于要到退役的程度。
双腿残疾限制行动,不适合野外生存,正好。
而现在,情况和当时不同。
这一年有关待规划区的情报、祝回的记忆、易程礼身上的污染迹象……都昭示着异动已经开始。
是时候再次靠近真相了。
夏风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徐寻月却已经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上。
他发现,那些会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声音,在遇到祝回之后总有很强的存在感。
它们述说的内容大多是【他属于你】、【他是你的所有物】、【快去占有他、吃掉他】……诸如此类,有些涩情却原始残忍的想法。
明晃晃昭示着祝回的与众不同,也吸引着徐寻月的注意力,就好像本能在特别大声地提醒他:
快去注意这个哨兵,你遗失的所有物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了。
这很奇怪。
徐寻月知道自己控制欲强,但他自认不是一个占有欲强的人,也并不渴望另一个人的陪伴。
早年,因为匹配列表空白而无法进行精神疏导、需要用更多时间和哨兵队友配合的时候,他有过无奈,心底却从未期望结合哨兵的出现。
更准确地说,他的预感是根本不会有人出现。
作为攻击型向导,他的直觉总是很准,可祝回偏偏出现了。
那个最开始的60.01%简直像命运的礼物,是人为设计根本无法做到的精巧。
那么,真的会是命运的巧合吗?
作为一个三观正常的向导,他为什么会有那种预感?又为什么会对祝回产生这种意识?
他……真的正常吗?
他有堪称灾变因子绝缘体的体质,还有比一般向导强一些、训练效果出奇好的体质。
徐寻月有一件关于他自己的、他一直在探寻的事。
向导学院的老师喜欢给新生讲他学生时期的故事,其中,就包括他十四岁来帝都求学的那次。
帝国规定,地区需要在每个月月初动用飞行器,将上个月新觉醒的青少年载到帝都白塔进行培养,飞行器上配有当地官员和两所学院派来的、专门负责这方面的老师。
灾变就是在徐寻月去往帝都时发生的。
他乘坐的那艘飞行器直直撞进了一大团黑色的云朵里,然后,飞行器的零件开始罢工,功能开始失灵,飞行系统发出警报声,场面乱作一团。
现在想来,那黑乎乎的东西大概不是雷云,而是聚集起来的灾变因子。
在混乱而刺耳的尖叫声中,在疾速下坠的失重感中,徐寻月失去了意识,等他再次醒来,周围的一切就已经变了。
他去往帝都的日子在五月初,阳光明媚,暖风熏人,然而一闭眼再睁眼,耳边却只剩呼啸而过的寒风。
就像早年记录里人类飞机的失事现场一样,飞行器断成两截,后半截不知所踪。徐寻月的座位在前半截,周围尽是同路人的尸体。
有的已经僵硬,有的尚带余温,但无一例外,都已经死了。
徐寻月一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活着。
他有什么特殊之处,让自己能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
或者说,这场灾难在他昏迷期间改变了他的什么,他才得以存活。
暂时活下来之后,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怎么走出去。当时,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失效了,他没法与外界沟通,只能根据自己的常识和昏迷前的记忆分辨方向,判断自己大概处于哪个地区。
然后相信自己的判断,朝选定的方向一直走。
走着、走着,直到眼前忽然一黑,世界焕然一新。
前一秒,周围还是能把天空照亮的刺眼白雪,后一秒,却进入了满是废墟的黑夜。
在灾变发生半年后,这样的一步终于有了名字,它被称作“走出灾变区”。
或许就是那次的经历改变了他,导致他体质增强,对灾变因子的抗性也格外的高。
——徐寻月很早就这么推测过了,但也仅仅到此为止。
现在,他有了更加大胆的联想。
他怀疑四年前从灾变区回来的帝君被污染了。
但他自己,可能在十四年前就被污染过。
只是他抗住了、与之共存了,所以神志清醒,不曾失控,甚至之前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
白塔专著,《灾变区野外生存守则》中曾提到,说灾变生物的体/液不能沾,人类只要皮肤沾上,转化为灾变体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如若没戴防护面具,灾变生物的体/液直接喷溅入人类口鼻,人类就有几乎百分之百的概率转化为灾变体。
就像帝君能够污染易程礼,如果他的推测成立,那他其实也“污染”了祝回。
在这个角度上看,他是自己这支的“污染源头”,祝回就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唯一一个第一代,他对祝回那种不讲道理的、带有原始色彩的欲望也就说得过去了。
祝回的身体里有他的烙印,而祝回的血液里,也至今残存着他当初注入进去的、无法被人类身体消解那部分的元素。
正因如此,祝回得到了他的一部分特性——对灾变因子的抗性。
这也能解释徐寻月第一次进入祝回精神图景时看到的景象:大片大片的灾变因子被禁锢在雪原上,白多黑少,没有进一步移动蔓延、深入污染的趋势。
或许原本,他们的匹配度不会有60.01%,但一切从他救下祝回、给祝回喂了自己手心血的时候就注定了。
祝回小时候喝过他的血。
现在还经常交换体/液。
……怪不得匹配度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