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不清楚上下文的沈摇都看出端倪。
对方认识！
而且，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沈摇看向陈局。
许发刚才被吓倒，窝在墙角，抱着头，不想再接触任何东西。
陈年也只能蹲下，然后轻声道，“许发，我们是来帮你的。平老三已经死了，凡事看到它（晃了晃牙齿）的，它都不会留，它也一定会来找你。”
对方明显受了惊吓，一直抱头大喊，“不要！不要！”
陈年继续，“把你那天晚上看到的告诉我，我会帮你。”
陈年的声音温和，天生带有安抚性。
对方大约是听到“帮他”几个字，手稍微从脑袋上拿下来一些。
虽然眼睛里都是惶恐，但还是看向陈局。
对方眼睛里是有明显恐惧的。
“需要我帮你吗？”陈年继续问。
对方想了想，摇头，然后点头，然后再摇头，忽然变得再次惶恐起来。
陈年沉声，“危险并不会因为你的恐惧就消失。”
沈摇诧异。
对方也僵住。
陈年继续，“只会离你越来越近。”
这句话好像一把锥子，一点点撬开了对方的护甲。
许发终于肯从墙角里回到座位上。
虽然眼神还是漂浮不定，但好歹能坐下说话了。
安静下来的时候，好像和正常人没有太多异样。
是应激创伤……
沈摇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他接过，看了看沈摇。
沈摇莫名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这种眼神好像在哪里感受过，但沈摇也说不清楚。
但温水好像让他舒服了些，开始开口，“我叫许老四，我来这个服装厂务工有两三年了，我们是黑户，在南城不好找工作，查得严，但这里的老板有问题，或多或少可以做一点工，拿点钱。厂里和我关系好的，有一个叫平老三的，还有一个叫赵二的。赵二和我一样，是黑户，平老三有身份，但游手好闲，很多工作做不下去，最后来这个厂里混时间。”
“那天晚上发了工资，我和平老三，赵二一起去喝酒，第二天不上班，我们喝酒撸串，一直到后半夜，往回走的时候很晚了，然后……我们路过新城后巷那儿……”
说到这里，许发明显咽了咽，是有点发怵。
但看了看陈局，可能是又想起了陈局之前的话，又继续，“路过新城后巷那儿的时候，平老三喝多了不舒服，靠墙就吐，我扶着他。赵二憋不住，说要去尿尿。平老三喝得太多，吐得站不稳，我喊赵二来帮忙。但是一直没人回答我。我就有点冒火，我大声喊赵二，但还是没有声。然后，
然后我就听到有种，有种毛骨悚然的声音，就像，就像咬断骨头之类的……”
许发的神色诡异又瘆人，再加上说这句话时的奇怪氛围，沈摇觉得后背发凉，不寒而栗。
陈年微微皱了皱眉头。
许发继续说下去，“我当时也很害怕，但想着应该没什么，赵二这么大个人……会，会不会是绊着什么，摔地上迷糊了，那过街老鼠给他啃了。我赶紧让平老三靠着墙贴着，想去看看赵二。但平老三他靠不稳，就一直往下滑，我想扶他，又听到那个声音。”
许发自己都打了打颤，“我不管平老三了，我，我就上前去看。”
许发忽然停住，眼神里好像重新看到了东西。
许发脸色苍白，向求助一般看向陈年，“我吓倒了！是一个怪物，一个长着獠牙的怪物，他在啃赵二！啃赵二，赵二的头和肩膀啃没了！”
沈摇被他这么突然站起来吓了一跳。
好像当时的场景在眼前重现一般，许发整个人又开始有些不正常起来，“我当时吓坏了！我赶紧跑，头也不回得跑了，但我忘了平老三！我就一直这么跑出去好远，我本来也喝了，歪歪倒倒掉进河里，被河水冲走，我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天亮了。”
“然后呢？”陈年追问。
然后……
许发重新冷静坐下，“然后我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很害怕，又觉得是做梦。是不是昨晚喝多了，掉河里了，稀奇古怪做了一场梦。我也不知道，我就来厂里上班。然后，我看到了平老三！！！”
许发的眼睛忽然狰狞起来，沈摇被他吓倒。
沈摇喉间也咽了咽，平老三还活着……
这个念头也让沈摇有些毛骨悚然。
许发又开始有些进入疯疯癫癫的状态，“他问我昨晚跑哪儿去了？一起喝酒撸串，怎么他喝醉吐了，我们就自己跑了？我当时就吓倒懵，不是做梦！他说晦气，他倒在呕吐物里，早上是清洁工叫醒的他，他自己都觉得一身恶臭味。他骂我和赵二不够意思，然后骂骂咧咧说，他换了衣服来上班的，还问我赵二呢！”
“我说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很惊慌，他也没多问，又说了句不够意思，就去厂里上班了。我一面上班，心里越来越恍惚。我去问赵二来了不，厂里的人说没回来啊。赵二和我一样是黑户，之前赵二就骂骂咧咧说挣得少，干完上个月不干了，正好发了工资，所以他没回来，厂里的人觉得他走了，连管都没人管。”
“我心里害怕极了，但是我不知道找谁说，我每天都做噩梦，精神恍惚，做工的时候差点伤到手，被工头骂了，让我滚回去。我下午就去了新城后巷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痕迹，血迹，都没有，就像处理干净了一样。但是我记得我明明看到了，到那个地方我就全部想起来了，怪物吃了赵二的头！我吓坏了，赶紧跑！”
许发又开始保住头，“后来，后来平老三也没了，警察还来厂里让我们辨认过，我看到那件衣服了，平老三那件黄色的衣服！那天晚上我说喝酒冷，他就把他那件黄色的衣服脱下来扔给我，我怕冷穿上，就是喝酒那天！我看到怪物的时候，我穿着平老三的衣服，就是那件！然后平老三那天说我不够意思，让我把衣服还给他……”
“就是那件衣服，就是那件衣服，那个怪物把他认成我了，平老三死的时候穿的那件衣服，怪物在找我们！怪物在找我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许发情绪激动。
但沈摇和陈年都大致听懂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这些照片里有赵二吗？”
陈年拿了一叠照片给许发辨认。
赵二是黑户，国安系统里没有登记和比对的资料。
服装工厂里的人流动很大，对赵二印象深刻的是许发。
许发一张接着一张照片看着。
沈摇也在一旁，其实，她认得这一叠照片里，还有些就是南城事务中心里的清洁工。
陈局是特意把很多人的照片放在一起的。
应该都是特移局遇袭那天时间前后出入的人，或者周围出现过的人。
“这个，这个就是赵二！”许发认出来。
沈摇确实没见过照片上那个人。
沈摇看向陈局，陈局若有所思。
然后许发忽然发现了照片上显示的日期，整个人再次吓得跌坐在地上，“不会啊！不会！他他他前一天晚上已经死了！”
沈摇明白了！
有怪物吃了赵二，然后变成了赵二的样子！
赵二是黑户，打的是零工。
即便能从监控里查到赵二这个人，赵二的相关资料查起来也很困难。
至少需要的时间很长。
怪物下手很精确。
而且，它们知道怎么绕开特移局……
*
回程的车上，沈摇一直在看着之前陈局让许发辨认的那张赵二的照片。
但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许发的身影。
她也说不好，但是相比起这张照片上的赵二。
她好像总觉得许发这个人……
“陈局，我记得上次是说，袭击特移局的怪物是从怪物次元经由特移局服务中心那边去到17层的。这张照片是在南城事务中心这边？”沈摇其实刚才就有疑惑，但当着许发的面，沈摇没好问。
“它没办法从服务中心离开，从事务中心这边走的。”陈年沉声。
沈摇知道陈局还在想今天许发说的事。
沈摇没再打断他思绪。
“想问什么？”陈年却忽然开口。
陈局开口了，沈摇也没隐瞒了，“我记得档案室里都是存放移民记录，遣送记录和临时签证的，而且这些资料里如果有授权，就算它拿到了，没有授权也打不开，那只能看到最普通的记录，这些有什么值得它冒险的？让它必须从服务中心这里进入特移局，然后再从事务中心离开？”
在沈摇看来，好像不合情理。
“它是去销毁档案的。”陈年沉声。
沈摇意外。
陈年继续，“销毁对应的移民申请，撤销移民申请，遣送记录和临时签证档案，等同于将一个怪物的资料全部刷新。”
沈摇会意，“就好像临时签证只有一次，使用过就不可以再申请；如果销毁了这个怪物的档案记录，记录不存在，它可以再申请，甚至重复申请？”
陈年默认。
沈摇发散，“那如果一个怪物申请过特殊移民，因为触犯特殊管理条例或者恶性事件被遣返，它的档案里是有记录的，如果这个记录被删除，它还可以再次申请？”
陈年沉声，“还可以掩盖已经发生过事。”
沈摇骇然。
“但是，档案不是会被上传吗？”沈摇疑惑。
陈年低声，
“档案室很特殊，里面是矩阵式空间，每一个怪物对应的资料都在对应的唯一编码里，可以理解为存放和上传都是一个地方，上传是为了匹配关联性，但如果销毁，就会在关联性里消除。”
沈摇惊讶，“档案不会恢复或者永久性保存？”
红灯停，陈年看她，“特移局有很多档案是需要删除，且有必要删除的。”
有些东西不能说破。
沈摇会意。
绿灯行，车内重新恢复了沉默。
沈摇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赵二的照片上来，然后忽然皱眉，“许发看到了怪物吃赵二，怪物为什么没有没有攻击他？”
陈年沉声，“你记得他说穿什么了吗？”
衣服？
“黄色的衣服！”沈摇记得。
“很有可能黄色是隔绝指令。”陈年声音黯沉，“如果驯养一只怪物，会有隔绝指令让它停止。”
沈摇毛骨悚然，驯养怪物。
“所以，怪物看到了穿黄色衣服的许发，默认的隔绝指令让许发有机会逃脱掉了？”沈摇脑海里这些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但是，怪物后来还是去攻击了平老三……”沈摇看他，“因为驯养怪物的‘人’更改了指令。”
平老三的死放过来证实了这只怪物是经过驯养的。
沈摇莫名想起了那些食尸蚂蚁……
隔绝指令是禁止大规模进入人类社群高频度活动的范围，但是在光影蝴蝶发现了它们的存在后，隔绝指令被更改，食尸蚂蚁开始追捕衡和飞。
这两件事如果窜连在一起……
沈摇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有些泛白。
“陈局，特移局遇袭，还有食尸蚂蚁，这些背后都有驯养的痕迹……”
陈年看她，她是有敏锐的。
“沈摇。”
“嗯？”
“安全起见，这些事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陈局很少这样叮嘱，沈摇应声。
……
这一趟回来，南城已经进入下班高峰期。
路上开始拥堵，为了变道和抢时间，前面几辆车来回调整着，反而让三车道越来越慢。
沈摇甚至都有些看迷糊了，它们究竟是要靠左还是靠右，还是单纯是为了往前。
忽然，沈摇想起什么，“陈局！”
陈年看她，“怎么了？”
沈摇坐直，“陈局，我们刚才一直都在听许发说，他看到怪物吃了赵二，然后吓得跑掉，留下了平老三。后来因为他把衣服还给了平老三，怪物把平老三误以为是他，怪物杀了平老三，所以他侥幸活下了。”
陈年：“嗯。”
沈摇深吸一口气，“当时怪物离他们那么近，就算许发因为隔绝指令逃跑了，怪物为什么不吃掉和他们一起的平老三？”
陈年脑海里也有一个念头一晃而过。
沈摇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陈局，有没有一种可能，怪物一开始吃掉的就是赵二和许发两个，平老三也根本没有给过赵二衣服，而是平老三因为穿了那件黄色衣服，所以侥幸逃过了隔绝指令？”
陈年看她。
沈摇：“赵二是黑户，许发不也是黑户吗？怪物吃掉了赵二，可以变成赵二的模样；它如果也吃掉许发，不是也可以变成许发模样吗？”
陈年忽然踩下刹车。
沈摇继续，“怪物吃掉了赵二和许发，平老三侥幸逃跑；所以后来怪物才会重新找到平老三，杀了平老三。怪物吃掉了赵二，变成赵二的模样从事务中心出来，特移局的注意力只会放在寻找赵二上；但其实这只怪物一直在用许发的身份留在这里。如果真的有人去找赵二，它就误导去找赵二的人。”
沈摇再次深吸一口气，“陈局，你记得遇袭那天，我在地铁口遇到一只怪物？我察觉它在看我，但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但是能感觉冰冷和阴森，所以蹲下假装找东西。”
陈年记得。
沈摇喉间轻咽，“我刚才见到许发，总觉得他看我的样子好像我在哪里遇到过，但我想不起来。我当时递水给他，他看我那一眼，让我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一直到刚才，看到赵二出现在事务中心那张照片……陈局，它变成赵二从事务中心脱身，然后变成了许发，再次混入地铁站中……我遇到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