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悲雪眯着眼目, 幽幽的闪着寒光,冷声质问:“你说什么?”
老者迷茫的重复:“老朽说让你扶着主母上车,你家主母怀胎的月份还浅, 受不得半点……”风寒。
不等老者说完, 赵悲雪打断:“他们并非夫妻。”
世子郁笙也赶忙点头, 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点头是因着赵悲雪的话, 自己与天子怎么可能是夫妻,摇头是因着老者的话, 脸颊登时通红一片。
梁苒:“……”
梁苒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眼下的重点是夫妻问题么?便是连菰泽世子也被赵悲雪拐到了沟里去, 难道他们便不奇怪,老者说寡人怀孕的事情?
梁苒微微蹙眉, 不着痕迹的打开控制面板。
叮——
【恭喜完成3.1.0任务:成功怀孕】
梁苒寻思,寡人终于成功怀孕了, 在没有和赵悲雪做亲密之事的前提下, 仅仅是因着一张几率只有0.00000002%的卡片,便如此怀上了, 这说明什么?
梁苒眼神不善的瞥斜了一眼赵悲雪,这个赵悲雪果然是个不中用的。年轻气盛如何?血气方刚如何?身子骨强壮又如何?还不是屡试屡败,还不如卡片来得干脆便宜。
赵悲雪莫名被梁苒冷飕飕的看了一眼,并不知其中是什么意思。
梁苒打断了赵悲雪和世子郁笙的解释,突然走上前去,伸出柔软的双手, 竟挽住了世子郁笙的手臂。
世子郁笙一愣, 僵硬在原地, 身子板儿挺得笔直, 整个人变成了一块钢板,还是烧红的钢板。不出意外,被赵悲雪那双无情的狼目狠狠瞪着,几乎千刀万剐,凌迟穿心!
一滴冷汗从世子郁笙的鬓角流淌而下,滑入他紧扣的衣领之中,不敢动,一丝一毫也不敢动。
梁苒扬起一抹赧然的微笑,说:“老先生,真是被你看穿了,小女跟随夫君行商,为了方便因而一路都穿着男装,着实令老先生见笑了。”
这里乃是大宗伯的封地,到处都是他的爪牙,想要避开大宗伯的耳目,最好的法子便是乔装改扮,倘或梁苒扮作女装,绝没有人可以认出他来。
梁苒干脆将计就计,幸而他生得纤细清秀,便顺势让老者误会下去。
老者十足善解人意,说:“是了是了,娘子说得对,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女儿家在外行路,的确合该谨慎一些。”
众人决定一同上路,老者日前被家奴反水,所有金银全都被劫了去,身边的侍从丫鬟也是逃的逃跑的跑,只剩下一些傍身的细软,其中便有一些女服。
老者拿出包袱:“这里有干净的衣衫,几位若是不嫌弃,去马车上更衣,前面不远便是关卡,若是叫官爷们看到三位如此……恐怕图生盘问。”
三个人身上都有血迹,这若是到了关卡面前,必然会被盘问,少不得麻烦。梁苒也不希望被人认出来,便点头说:“多谢老先生。”
老者对世子郁笙说:“你家娘子身子月份还浅,需要十足的关切小心,你陪着他上车更衣罢。”
世子郁笙满面通红,看得出来他是个正儿八经的君子,也有些许的迂腐,手足无措的立在当地。
老者催促说:“果真是少年夫妻,还害羞了呢,去罢去罢。”
世子郁笙没有法子,尴尬的看着梁苒。
啪!
赵悲雪的手掌突然伸过来,一把擒住世子郁笙的胳膊,仿佛抓小鸡仔一般,阴鸷的瞪着他,满眼都是警告。
老者一脸迷茫,这年轻人分明是个伙计,怎么对待主家的态度如此恶劣?
“咳!”梁苒重重咳嗽了一声,不着痕迹的瞪了赵悲雪一眼,赵悲雪这才满脸写满了不甘心,终于松开手来。
梁苒笑着打圆场,说:“不满老先生,其实这伙计,是自小便跟在我身边儿的,平日里最是得力,家中本看不起夫君是个小门小户的商贾,因而我这伙计,也是担心与我。”
“原是如此!”老者笑起来:“依老朽看来,郎君彬彬有礼,一表人才,日后定能得岳丈家青眼的。”
说罢又去看赵悲雪,点头说:“小伙子倒也是忠心耿耿。”
梁苒稍微舒出一口气,对世子郁笙柔声说:“夫君,咱们上车去。”
世子郁笙连连点头,在老者眼里看起来,完全便是一个相敬如宾的好夫君,甚至还有些许的惧内,无伤大雅。
赵悲雪仍然用那样阴狠的眼神盯着世子郁笙,不过又被梁苒无声的警告了,示意他站在车下不要闹事。
赵悲雪阴霾的狼目,瞬间变得无助弱小,抿了抿薄薄的唇瓣,可怜兮兮的拿眼睛瞧着梁苒,追随着他的身影,活脱脱一只被遗弃的家犬。
哗啦——
马车的帘子轻轻晃动,梁苒与世子郁笙二人上了马车,阻断了老者与赵悲雪的目光。
进了马车,世子郁笙赶紧松开手,后退了半步,他不会说话,连连对梁苒作揖赔礼。
梁苒低声说:“世子不必多礼。”
世子郁笙这才平身。
梁苒又叮嘱说:“眼下乃是大宗伯的封地,寡人不宜透露身份,扮作女子是最好的法子,还请世子配合一二。”
世子郁笙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危险,他虽不是大梁的本地人,而是归顺而来的降臣,但也清楚大梁内部的党派争斗,如今他们身边只有赵悲雪一个能打,还受了重伤,绝不可能冒险行事,一切必须小心谨慎。
世子郁笙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梁苒从包袱里拿出两套衣裳,一套是男子的常服,递给世子郁笙,叫他把染血的衣衫换下来,另外一套则是女子的衣裙,准备自己个儿换上。
扑簌簌……
是衣襟褪下的声息,轻飘飘落在马车的车厢地上,世子郁笙连忙回身,背对着梁苒,即使同为男子,世子郁笙也是不该看的不看,一板一眼,规规矩矩。
梁苒倒是放心,毕竟菰泽世子是个君子,并没有避讳什么,自顾自将女子的衣裙穿好,又对着镜鉴打理了一下鬓发。
他不会梳女子的发髻,依样画葫芦的挽了两下,松松散散的,倒是别有一番慵懒的风韵。
老者与赵悲雪在车下等着,也塞给赵悲雪一套衣裳,说:“小伙子,你也换上罢,这荒郊野岭的,应当无人路过。”
赵悲雪低头一看,是一套仆役的衣裳。
他出生在北赵的皇宫,便算母族没有实力,也是天生的皇子,哪里穿过这么粗糙的衣裳?不过赵悲雪十足能吃苦,默默的接过来,避开自己的伤口,将衣裳穿好。
看这模样,他才像是个哑巴,只要不是面对梁苒,对谁都冷冷淡淡,甚至可以说薄情寡义。
马车的帘子终于再次打起,首先是世子郁笙走下来,他小心翼翼的捧着手,随即一只白皙的手掌从车帘后面钻出来,轻轻落在世子郁笙的掌心之上。
那手掌柔软纤细,骨节并不分明,看得出来主人是一个养尊处优之人,然后是淡粉色的袖摆,花瓣一般的裙摆,女服的梁苒缓缓步下马车。
梁苒的皮肤天生白皙,是那种白里透着嫩粉的冷肤色,旁人若是穿着粉嫩,恐怕会有显黑的担忧,偏偏梁苒从未有这样的担心。
粉嫩的颜色衬托着梁苒的皮肤更加莹润,在昏昏然的晨光下,仿若妙龄的仙子,随着下车的动作,柔软的裙摆微微一荡,犹如桃华盛开,犹似水中涟漪,一直震荡进赵悲雪的心窍。
赵悲雪定定的看着他,女服并不雍容,裙钗并不金贵,可偏偏一切都恰到好处,难言梁苒的清丽迤逦。
很快,赵悲雪的脸也红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稚嫩”,却像一头稚嫩的恶狼!
老者笑眯眯的说:“时辰刚刚好,前面的关卡估摸着已经开了,咱们这就启程罢。”
众人上了车,马车一路粼粼的朝着官道而去,很快便看到前方临时设置的关卡。这里本是没有关卡的,如同老者所言,因着天子出行的缘故,官府特意在这里设下关卡,以防宵小之徒。
“停车临检!”几个官兵高声大喊。
老者很是配合的下了车,和善有力的说:“官爷。”
那官兵似乎认识老者,说:“哎呦,是冯老啊,又出远门儿了?”
“是啊是啊!”
官兵惊讶的说:“这……冯老您这是?”
老者苦涩一笑:“不瞒官爷您说,老朽走背运,路上被家奴反水,劫去了财物,这才落得如此落魄!幸而还有侄子侄媳,还有一位忠心耿耿的仆役相护,这才没有被摧残了这条老命啊!”
那官兵说:“还有这样的事儿?简直是目无王法了!”
侄子侄媳说的自然是世子郁笙和梁苒,至于那忠心耿耿的家仆,便是赵悲雪了。
看得出来,老者也是个有些心思之人,懂得如何变通,给大家都各按了合理的身份,十足便宜通过关卡。
老者为难的说:“那恶仆席卷了老朽的财帛,连同路引也都给抢走了,这……只剩下老朽一人路引,官爷您看……”
那官兵挥挥手,说:“冯老的为人,咱们大伙儿都是清楚的,前两年闹灾黄,谁没有承蒙冯老的恩惠?这点子小事儿无妨的,我可以做主放你们过去。”
“那真真儿太谢谢官爷了!”老者与官兵攀谈,十足熟络,官兵还叮嘱老者归家之后就去报官,绝不能放过那个恶仆,随即便打开了设卡,令他们的马车通行。
踏踏踏——便在此时,有人小跑过来,低声说:“掌官来了!”
一骑马匹从旁边而来,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骑在马上,大摇大摆的穿行,正好堵住了关卡的道路,令他们的马车无法通过,想必便是大家口中的掌官。
那掌官是临时关卡的掌事,品阶倒也不大,但偏偏是大宗伯的亲信,因此当地的官员都十足惧怕。
“怎么回事啊?”掌管懒散的说。
他正说着,眼睛瞟到马车,正好看到了梁苒半面,只是这么一瞥,眼睛瞬间瞪得浑圆硕大,犹如牛卵子一般,颤巍巍的说:“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如此……如此娇羞动人啊!”
掌管说着还要伸手去打车帘子。
啪!
赵悲雪一把拦住那掌管,冷冷的盯着他。
“谁?!”掌管怒喝:“胆敢对本官无礼?!”
老者一打叠上前,赔礼道歉说:“官爷,真真儿是对不住对不住!这是家奴,不懂得礼数,冲撞了官爷,还请官爷见谅。”
他又说:“这是老朽的侄子与侄媳,小民们正打算过卡。”
掌官一听,原来是许了人家的小娘子,满脸的不欢心,上下打量着世子郁笙。世子郁笙虽是个文弱的书生,见到掌官如此无礼的目光,还是横身拦在梁苒面前,挡住对方恶臭的视线,稍微作礼。
“是个哑子?”掌官傲慢的说:“啧啧,这年头,哑子都能娶这般美艳的婆娘了?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样的福气怎么不落在本官的头上?”
老者赔笑:“掌官您说笑了。”
那掌官贼眉鼠眼的盯着梁苒,但显然有公事在身,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作罢走罢。”
马车骨碌碌的通过关卡,终于走上正轨,便听到掌官的大嗓门在身后高喊着:“天子遇刺,都把招子给本官睁大了,打亮了!务必、仔细盘查,倘或见到可疑的贼子,无需通报,就地格杀勿论!”
梁苒听着那声音,眯起眼目,心中寻思着,果然是大宗伯,不然这里距离上京那般遥远,若不是大宗伯搞鬼,怎会反应如此快,已经开始大肆搜罗“贼子”了。
怕是大宗伯想要搜罗的,并非什么贼子,而是寡人本人。梁苒冷笑,他是唯恐寡人死得不透,想要补上两刀呢。
马车通过关卡,老者也松了一口气,笑呵呵的指着前面:“再往前不远,就是老朽的宅邸了,家中有医者,可以给几位看伤。”
梁苒应声说:“多谢老先生。”
“不必谢,不必谢,”老者说:“是老朽要谢谢你们才是呢,倘或不是你们,老朽怕是已经被马匪千刀万剐了!”
“看,就在前面了。”老者指着前方。
世子郁笙打起车帘子,往外看去,四周一望无垠,哪里有什么宅邸,倒是有许多绿茵茵的草地,这初春的时节,草坪已然生得如此郁郁葱葱。
“这草……”梁苒目光一动:“看着倒像是牧草。”
老者哈哈而笑:“小娘子见多识广,的确是牧草。”
这绿茵茵的草坪,并非是观赏的草木,也并非是杂草,而是牧草。
距离近了才看清楚,辽阔的草地被一片篱笆围起来,中间一群骏马急驰狂奔,身姿矫健,目亮膘肥。
赵悲雪看到什么表情都恹恹的,充斥着一股冷漠厌世感,但当他看到一群骏马之时,平静的眼目终于出现了一些波澜,看得出来,赵悲雪也是爱马之人。
老者笑说:“这是老朽家中的马场。”
“马场?”梁苒惊讶的看向老者。
世子郁笙也睁大了眼目,他虽不会说话,但眼神中尽是诧异。
越过整片整片的草坪,宽广的马场,一座不亚于萧山离宫般壮阔的宅邸拔地而起,建筑毗连,蔓延起伏,一眼竟望不到尽头。
老者停下马车,介绍说:“这便是老朽的宅邸。”
老人家衣衫朴素,孤身驾车在野外,看起来与一个普通的老头儿没什么区别,谁知他竟然拥有一片壮阔的马场,和王宫一般奢华的宅邸。
梁苒鸦黑色的眸子微微转动,他是活过一辈子的人,拥有这般宏伟的宅邸,必然是巨富之人。大梁物产丰饶,论起巨富的商贾,其实并不少见。
但若是论起拥有马场,且身家显赫的商贾,那便只有冯老一人了。
方才那官兵也管老者唤作冯老,梁苒心窍一动,难道这便是大梁首富冯栋?
冯栋何止是大梁首富,可以说便是算上北赵,算上菰泽,算上周边所有大大小小的国家,冯栋也是首富中的巨富。
冯栋是爱马之人,拥有一片辽阔的马场,天下骏马无出其右。无论是北赵还是其他国家,都想要与冯栋拉近关系,从他这里购得宝马良驹。
要知晓,行军打仗,无非拼的人力和物力。有了人口之后,马匹、辎重、粮饷、兵刃变成了大问题,北赵想要并吞菰泽,便是想要独占菰泽的冶铁技术,同时北赵也想要拉拢冯栋,扩充赵军的良驹数量。
冯栋乃是土生土长的梁人,因而北赵开了再大的高价,冯栋也从未与北赵合作过分毫,他的骏马,一匹也没有卖给赵人,可谓是有风骨,有气节,难得是位为富仁厚的商贾了。
只可惜……
梁苒是经历过一辈子之人,因而他知晓。在不久的将来,大宗伯为了强占冯栋的家产与马场,没事找事的给冯栋盖上了反骨的戳子,说冯栋的脑后生着反骨,会危害江山社稷,随随便便将冯栋抓起来,折磨而死。
冯栋有一独子,天生桀骜不驯,得知父亲惨死,立誓报仇,最后将所有的家产与马匹,全部赠与了北赵。北赵实力大增,大举挥师,从此大梁与北赵的战火再也没有断过。
梁苒看到冯老,忍不住感叹万千。冯老一生忠烈,原是爱国商贾,却遭此横祸,其实怨不得他的儿子会愤恨大梁,谁将一片忠心喂了狗,会不恨呢?
“郎主!”一个仆役听到了车辙之声,推门出来查看,瞪大了眼睛,惊喜交加,一路狂跑而出,大喊着:“郎主!真的是您啊郎主!郎主您回来了!没事太好了!没事太好了!”
冯栋奇怪的道:“你怎知我出了事?”
冯栋回乡祭祖,在归途上遭到了家奴背叛,卷走财帛。他身边儿一个通风报信的仆役都没有,按理来说家中不应当知晓他出事才对。
反观这家仆,好似已经提前知晓了冯栋的遭遇。
那仆役诧异的指着宅内,说:“郎主,刘护院前脚刚到,与少郎主说了您的事儿,刘护院哭成了个泪人儿,少郎主正担心郎主,打算报官剿匪呢?”
“剿匪?”梁苒奇怪。
那仆役似乎也注意到了梁苒,眼神中流露出惊叹,暗暗的心惊竟有如此美貌出尘的小娘子,美则美矣,更不显艳俗,反而出落的纤尘不染,清冷矜贵。尤其是那一身的气派,绝对是大家子出来的明珠千金。
冯栋皱眉说:“你仔细说来。”
仆役不敢藏着掖着,据实回禀。原早他们一步,也就是一炷香之前,冯宅的护院头领刚刚归来,出门之时分明是他跟在老家主冯栋身边儿,回来却是他一个人。
仆役绘声绘色的描绘:“刘护院说,车队途中遭遇了马匪抢掠,死伤无数,刘护院虽极力护卫,也抵不过那马匪人多势众,且残忍凶悍,便与郎主您走散了。”
刘护院拖着一身伤痕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地上,正在与冯栋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冯家的少郎主冯沖禀报呢。
“哼!”冯栋冷冷一笑:“这个口蜜腹剑的东西!”
梁苒一听瞬间明白了,之前冯老说他被家奴背叛,想来这个背叛他的家奴,便是刘护院了。而那个刘护院怕是觉得冯老已经死绝在外面儿,再无生路,因而不但没有跑路,反而回到了冯宅,打算继续瞒骗冯老的儿子,在冯沖身上捞一把油水,榨干冯家的财帛。
梁苒微笑说:“冯老先生先别动怒,这里已然是冯宅,还怕那个贼子翻出天去么?”
冯栋点点头:“娘子说的正是,叫你们见笑了。”
家仆导路,引着众人进入冯宅,还未走入正厅,隔着遥遥的抄手回廊,便听到刘护院的大哭声,如丧考妣,浑厚洪亮,生怕旁人听不清似的。
“呜呜呜呜!哎呦喂——这可怎么办啊!都是奴该死!奴该死!少郎主将家主的安危托付于奴,奴却无力保护家主!都怪那些恶狠的马匪,挨千刀的贼子!竟将家主……家主……”
堂中还有一年轻男子,大抵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高大,面容健朗,一双剑眉压着明亮的眼目,看起来十足英气,若没有猜错,必然是冯老的独子——冯沖。
冯沖急得脸面通红:“我父亲在何处出的事?现在便走!你来引路,请官府剿匪!”
“哎呦!”刘护院一把抱住冯沖的小腿,哭丧说:“少郎主不可啊!”
“为何不可?”冯沖质问。
刘护院眼珠子狂转,一看便是找借口,绞尽脑汁说:“那些马匪凶悍的厉害,他们已然害了家主,若是少郎主找上门去,官府……官府的人斗他们不过,马匪岂不是会记恨了少郎主去!奴也是担心少郎主的安危啊!您可是咱们冯家唯一的独苗苗,呜呜呜……奴受了家主临终前的重托,将少郎主与冯家托付给奴,奴怎么能辜负……辜负家主的信任呢?”
“谁临终前托付你了?”一道苍老,却底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
堂上的冯沖,并着哭成泪人的刘护院霍然抬头。
“阿爷!”冯沖是惊喜。
“家、家主?!”刘护院则是见了鬼一般瞪着眼珠子。
冯栋走进去,哂笑说:“谁临终?反正老朽身子骨硬朗,可没有这样晦气的遗言!”
刘护院吓得眼珠子剧烈震动,泪水还挂在脸上,唇色已然青得发紫,哆哆嗦嗦:“家、家……家主,您回……回来了?”
冯栋说:“是啊,可有些人,不想让老朽回来。”
冯沖看起来是个急躁之人,可并不是个傻的,眼看着这场面,父亲又是这样的态度,也猜出了十之八九,冷声说:“来人啊!把刘护院拿下!”
外面站着几个护院,听到少郎主的吩咐,立刻全部冲进来。
刘护院豁朗站起来,什么泪水,什么悲戚,什么恭敬全然不见了,发狠的冲向冯老,冯沖站在一边早有准备,伸手护住冯老。
那刘护院似乎忌惮冯沖的功夫,并没有硬碰硬,而是临时改变了策略,想要逃跑。他的目光一溜儿,正好看到了跟随进来的梁苒、赵悲雪和世子郁笙。
梁苒是个女子装扮,娇弱纤细,犹如弱柳扶风,世子郁笙虽不高壮,可到底是个男子,于是刘护院一脸狠戾,发疯的冲向梁苒,想要挟持梁苒作为人质。
梁苒端端的站着没动,甚至眼神有些轻蔑的看着他,就在刘护院的手即将碰到梁苒之时,“啊——!!”刘护院突然惨叫起来。
他的脏手根本没有碰到梁苒,甚至是梁苒的头发丝,咔嚓一声脆响,已然被旁边冲出来的赵悲雪一把拧住,掰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定是断了,看着便疼。
刘护院失声惨叫,忍耐着剧痛拔身要跑,赵悲雪一个字也没说,甚至没有一丁半点的表情,抬脚一踢搭在门边用来栓门的门闩。
冯宅的门第高大,正堂恢弘,门闩足足有碗口那般粗壮,实木打造,浑然沉重,赵悲雪似是不怎么用力,门闩发出一声风向,呼——朝着刘护院背心撞去。
咚!
一声闷响,刘护院哼也没哼,撞飞出去,跌倒在庭院的天井之中,直接昏厥了过去,更别说逃跑了。
“好身手!”冯沖惊叹一声,有些诧异的看向赵悲雪。
冯老对梁苒连连拱手:“多谢娘子出手相助了,老朽又欠娘子一个人情。”
梁苒一笑:“冯老不必客气。”
冯沖这才看清楚,一同跟随父亲而来的,还有三个陌生人,其中一个便是身手极好,面容俊美,却一副凶神恶煞,极其不好招惹的赵悲雪。
另外一个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冯沖生性好动,儿时最是不学无术,一刻都在学堂中坐不住,因而与读书人天生合不来。
最后一位……则是一个美娇娘。
冯沖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如此明丽的女子,犹如出水清莲,冷艳而矜贵,单单是让他这般的俗人多看两眼,似乎都是一种亵渎,令人心生愧疚。
啪!
就在冯沖发呆之时,冯老一个爆栗子结结实实打过去,恨铁不成钢的说:“看看看,还看!教你的礼数全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冯沖揉了揉后脑勺,嘟囔说:“阿爷!都多大了,你还打我,叫这么漂亮的小娘子看了,多丢人啊。”
“你还知丢人?”冯老翻了一个十足的大白眼。
冯沖嘿嘿一笑,殷勤的对梁苒说:“小娘子,如何称呼啊?你怎么跟着阿爷回来,哦我知晓了!怕不是给我讨的媳妇?”
他刚说完,便感觉一股凉飕飕的视线,万箭穿心一般扎在自己个儿身上,朝着视线一看,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年轻人。
冯沖有一种错觉,好像下一刻那粗壮的门闩便会打在自己头上一般,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冯老呵斥说:“你这个不成器的啊!人家娘子是成了家的,这便是她夫君!”
冯老引荐旁边的世子郁笙,毫无意外的,冯老和他的儿子一般,也被赵悲雪狠狠的瞪着,一视同仁。
“啊……”冯沖失落的心情全都写在脸上,蔫蔫儿的说:“这般美貌的小娘子,竟这么早许了人家,太可惜了。”
冯老尴尬的转移话题,说:“是了,这一路上仓促,还未请问恩公高姓?”
世子郁笙连忙看向梁苒,似乎在请示梁苒,正巧他也是个哑子不会说话,也算是方便了。
梁苒微微一笑,说:“冯老太客气了,家夫姓赵。”
他这么一说,赵悲雪的目光第一个动了,那里面的灰暗和冰冷急速划开,一脸感动又旁若无人的凝视着梁苒,他若真是狗子,必定上去舔一舔梁苒。
世子郁笙则是抬起手来,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冯沖则是被梁苒一笑,迷得三魂七魄都去了,一脸痴痴然的傻相,完全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冯老丢人丢得面上无光,偷偷踹了儿子一脚,干笑:“原来是赵郎君,来来,里面请。”
众人刚要往正堂里走去,便听到咕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了。走在前面的梁苒只觉得背心一沉,下意识回头,一片阴影压下来,压得他踉跄。
赵悲雪面色苍白,陡然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倾倒下去,因为他一直亦步亦趋的跟随着梁苒,这会子便直接摔在了梁苒身上。
梁苒摸到了一手温热,是血。
自从赵悲雪被救活之后,他先是止住了刺客,又是遇到马匪,最后打晕了刘护院,这一路他不曾说过一个疼字,甚至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仿佛天生没有痛觉的磐石。
甚至令所有人有一种错觉,其实赵悲雪的伤势根本就不严重。
赵悲雪的脸色犹如死人,惨白蜡黄一片,嘴唇泛着干涩的淡紫,安详的闭着眼目。
梁苒心头一颤,绝不能让赵悲雪出事!虽寡人如今已然怀孕成功,完成了3级任务,可系统说过,寡人会有许多儿子,谁会嫌弃安定朝廷的人才太多呢?
梁苒用尽全力抱着赵悲雪:“冯老,麻烦请医者前来!”
*
赵悲雪沉浸在荒芜的黑暗之中,因为失血过多,吐息艰难,他想醒过来,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麻木吞噬着他,将他拽入犹如泥沼的噩梦之中……
下雪了。
在噩梦中,那是一个寒冬,便像是萧山离宫,遇到梁苒的那个落雪之日。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老天爷落下悲戚的雪花,像是在怜悯每一个天底下的可怜人。只可惜在这片天地之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悲哀,吃不饱穿不暖的麻木,让他们无瑕顾忌旁人。
轰隆隆——
紫宸殿大门轰然打开,梦中的赵悲雪一身黑色的介胄,头戴簪缨玉冠,腰夸玄铁佩刀,一步一步的走进那象征着大梁天子无上权威的路寝大殿。
“梁苒……”
赵悲雪轻轻叨念了一声。
紫宸殿的正中,龙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材纤细却笔挺的男子,男子微微垂着头,黑色的鸦发轻轻散落。
他的面容与梁苒一般无二,只是不知为何,年岁却比梁苒稍微年长了一些,微微蹙着双眉,不怎么安详的闭合着双目。
那单薄的身子裹着黑色的龙袍,透露出一个荼蘼的沧桑,与无助……
“梁苒?”
赵悲雪大步走过去,轻轻触碰梁苒的面颊。
凉的,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甚至有些……微微的僵硬。
赵悲雪喉咙一惊,仔细打量起眼前年长一些的梁苒,何止是皮肤冰冷,他的鼻息间甚至没有丝毫的吐息,安安静静的,垂首坐在那里,好似一尊石像。
“梁苒?梁苒?”赵悲雪伸手去摇梁苒,心底泛起巨大的波涛,那是恐惧的波澜。饶是赵悲雪被君父轻视,被兄弟欺凌,被宫人虐待,他从未如此恐惧过。
赵悲雪触碰梁苒的手掌,突然转变了方向,像是不由自主,“嗤——”缓慢的一声金鸣,徐徐拔开腰间的佩刀。
“阿苒,别害怕……”
“我来陪你了。”
嗤!!
佩刀染红了鲜血,毫无停顿,贯穿了赵悲雪的腹部。
剧痛抵不过麻木,潮水般将赵悲雪吞噬,他再次被黑暗席卷之时,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自言自语。
——赵氏悲雪,对上苍起誓,愿用予之性命,换梁苒来生喜乐,绝不背弃。
绝不背弃。
绝不……
背弃……
“医士,”梁苒看着昏迷不醒的赵悲雪,心事重重的问:“我这家仆情况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不只是性命,梁苒第一次虽是成功怀孕,往后还要继续指望着他,若是赵悲雪有个三长两短,或者伤势太重不中用,那该如何是好?
医师回答说:“赵夫人不必担心,别看他伤势严重,但胜在年纪轻,身子骨强壮,若是一般人老夫不敢担保,但夫人您的这位伙计,只需要将养仔细,必不会留下病根儿。”
梁苒轻轻舒出一口气,点点头:“那便好。”
冯老叮嘱说:“一定用最好的药。”
“是是!”医师说:“老夫这就去开药,亲自煎药来。”
“诶?”冯沖说:“他是不是要醒了?”手指在动,眉心也在动。
他刚想说,可别扯开了伤口,箭镞的伤势若是撕裂,可有他受的……
冯沖一句话还没开口,豁朗一声,赵悲雪突然睁开双眼,猛地翻身坐起。
他的额角、脖颈、手背青筋暴突,双眼冰冷而有神,吐息粗重,完全是一副从噩梦中惊醒的模样。
赵悲雪目光没有焦急,眸光还是黑压压的一片,却在人群中准确的寻到了梁苒的踪迹。
“阿苒!”
赵悲雪沙哑的唤出声,一把抱住梁苒,想起方才泥沼般的噩梦,心窍中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与焦灼,收紧有力的双臂,将人紧紧锁在怀中,甚至似有若无的,用嘴唇亲吻厮磨梁苒的耳根。
梁苒被他锁在怀中,被他厮磨的耳根发热,一股股热流窜上头顶,浑身酥软的不成模样。明显感觉到了众人诧异的目光,梁苒连忙用手掌去推赵悲雪,想要摆脱赵悲雪的桎梏,只是他越反抗,赵悲雪反而越不安,死活不肯放手,一声一声的唤着:“阿苒、阿苒。”
世子郁笙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夫人”和“家奴伙计”,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笑。
冯沖目瞪口呆,一头雾水:“……”这到底是谁家娘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