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是人用点力,小蚂蚁。

乌云密布。

阳光照不进黑木藏书楼。

阁楼半掩着门扇,越过门槛的光线走不出三尺,便被周遭的黑暗光影彻底吞没。

木阁最深处,隐约传出细碎的动静。

清越的磨墨声,一圈一圈,漉漉作响。

恍惚似有几声呜咽,却不甚分明。

只知墨是好墨,研磨出来,荡在砚石上,极是香浓玉润,泠泠的声响。

南般若伏在书案,颤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从墨条上滑脱。

蔺青阳锲而不舍,用染了浓墨的潮湿的手,将她坚定摁回去,握着她的手,红袖添香,永无尽头。

墨汁早已从砚台里溢出,他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中途有家仆来寻。

蔺青阳一手摁住南般若身体,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他哑声对着微微透进惨白光线的阁楼大门交待:“我与般若有事,晚膳,咳咳,不必准备!”

南般若晃动小腿去踢书案一侧木板,想要出声示警。蔺青阳眼疾腿快,长腿一勾,将她牢牢桎梏。

家仆还没走开,他便动作了起来。

像一条凶残阴狠的毒蛇,将她束缚在怀中,窒息地占有。

*

黑墨在书案上漫开。

南般若散乱的青丝沾到了墨汁,迤逦出一道道墨迹,刮蹭、晕染,浓黑一片,似香非香。

她贴在桌面的脸颊也蹭到了污渍。

阁楼中光线昏暗,乍看

,好像头破血流,弄了一头一脸。衬着她惨白的脸色、失神的眼睛、微启的唇瓣,似具艳尸一般。

蔺青阳单手摁着她,居高临下,睥睨瞥过一眼。

只见她随着他动作一下一下轻轻倒气,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他心生恶意。

俯身,覆向她耳畔。

南般若失神之际,忽然听到他在她耳边阴森问道:“想不想知道南念一在哪里?”

她茫然的双眼蓦地一睁,身躯微微挣扎着,用力聚拢涣散的视线,颤声问:“哪?他在哪?”

他轻笑:“他在案桌底下,看着你。”

“……”

南般若呆滞了很久。

久到蔺青阳以为她没听见他说话,正准备重复一遍,她突然猛烈地挣扎了起来。

从来只有蚂蚁力气的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这样一股力道,趁他分神时,竟有一瞬间挣脱了他的控制。

她发疯一样撑着书案扬起身体,不顾一切便要往桌子底下探。

他眸色蓦地阴寒,摁住她,将她压回桌面上。

“放开我!”她拼死挣扎。

他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拎了起来,翻过一面,仰躺在书案。

南般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闭了闭目,艰难聚起视线,落向他的脸。

蔺青阳瘦到脱了相。

眼底乌黑,面青唇白,唯有两点眸子黑如点漆,盯着她,毫不掩饰恶劣的杀心。

他缓慢地、微微地偏了偏脸。

他的唇角浮起一个骇人的笑容,他问她:“你这副模样,还想给哪个男人看?”

“蔺青阳……”南般若瞳孔收缩,唇瓣轻颤,“你不是人!”

他低低笑了起来。

俯身,逼近。

“我还可以更不是人。”

*

南般若颤抖得厉害,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实在难耐,她就死死咬住嘴唇。

蔺青阳故意发狠,想逼她出声,她只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更重。

盯着她唇上的伤口,他的神情渐渐暴戾。

“别咬了!”

他抬起一根手指,强硬地抵进她牙关。

南般若发疯一般咬破他的手,血渗了出来,铁锈般的腥味在口中弥漫。

他咧嘴笑起来。

“用点力,小蚂蚁。”

*

结束已是傍晚。

蔺青阳缓缓直起身,随手捡起衣袍松松披上。

正在懒散系衣带,听到身后“嘭”一声响。

他错愕回眸。

只见书案上那个酥雪花泥般的女子,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意志力,竟然硬生生撑起了身躯,翻身摔下案桌。

她的身体砸在地板上,却仿佛不知痛,扬起脸,倏地向桌下望去!

“……”

她怔怔动了动唇瓣。

书案底下空无一人,南念一不在这里,蔺青阳骗了她。

他并没有把活的或者死的兄长塞在书案下面,看他欺负她。

强行提起的那口气一泄而尽,南般若瘫软在地。

“哗。”

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从身后罩来,将她整个裹在里面。

他单手把她扣进怀里,另一只手拉下帽兜,遮住她的脸,抓着她大步离开藏书楼。

他避着人,疾速带她潜至老宅一角。

悄然翻墙而出,没有惊动任何禁制阵法。

落地,提气。

正准备掠走,察觉到怀里的人积攒了一些力气,想要喊叫。

他抬手敲晕了她。

*

“啾啾啾、啾啾啾!”

南般若恍惚醒来,听见相思鸟在窗外唱歌。

夜风徐徐,渡来夏日桅子香。

她像是睡了太久太久,久到整个人有些迷茫和昏沉,一时记不起今夕何夕。

她望向熟悉的帐顶,迷茫片刻,移动视线,看了看四角床柱。

偏头,望向帐外。

素绢水墨屏风,杏色软烟罗帘幔,暖玉菱花镜妆台。

趁手的地方置一张梨木小案,常年放着药罐子,烙了个黑乎乎的罐底圈印子。

屋角摆了香炉,袅袅燃着宁神养气的香。

这间屋子的布置,与她在上京城居住的闺房一模一样。

这是……哪儿?

南般若怔忡片刻,起身想要离开床榻。

“铛啷。”

低头,只见身上穿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腰间束着冰凉细长的寒银链。

“嘎——吱。”

雕花木隔扇被推开,一道瘦高的影子投了进来。

蔺青阳大步来到拔步床边,抬手捏住她下巴,迫她仰起头。

她望着他,目露迷惘。

“该吃药了。”他毫无笑意地勾起唇角。

两根手指捏开她的嘴巴,喂进一枚不死药解药。

然后他欺身上榻。

她柔软的身体陷进被褥,闭上双眼,一动不动。

“铛啷,铛啷。”

帐幔间渐渐有了规律的银铃清响。

*

盛夏时节,烈阳高悬。

顺着黑阶往下走到尽头,只觉温度骤降,寒气直往骨缝里面钻。

一阵阵惨叫从甬道深处飘来,血腥污臭无孔不入,阴冷的石壁上终年回荡着化不去的哀音,仿佛万鬼齐哭。

蔺青阳身穿黑袍,面容苍白。他便是这狱中最可怖的阎罗。

他一路走到牢狱深处。

左右两侧的牢房里关押着一对对年轻的男女。

见他经过,许多人急切地扑到了栅栏上,冲着他迭声喊冤。

“大人!大人!我们夫妻二人,从来不曾做过任何违法乱纪之事啊大人!”

“大人明察!冤枉啊大人!”

也有人跪倒在地砰砰叩头。

“苍天可鉴!小民冤啊!大人放了我们吧,求求大人,放了我们吧!”

“我们是无辜的啊!”

一片哭喊求饶。

蔺青阳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牢狱最深处。

一阵极其浓烈并且古怪的腥臭味道扑面而来,似腐烂的虫豸。

“哗啷!哗啷!”

有人拖着沉重的枷锁在缓慢行走。

蔺青阳踏入石室。

这里原是一间刑房,地面血渍新叠着旧,混合犯人失-禁的污物,腌成了令人肠胃翻江倒海的恶臭。

此刻石室正中放置着紫金蛊炉,一个断了一手一足、身负沉重枷锁的老人正在摆弄那只大蛊炉。

看见蔺青阳,老人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恐惧,下意识咧嘴笑道:“快了,快了!”

蔺青阳勾唇微笑,毫不介意地坐到一张凝固了无数血污的铁椅子上。

他抬了抬右手:“不着急。”

没等老人松一口气,便听蔺青阳不紧不慢继续说道,“蛊王儿孙满堂,尽管耽误,左右一时半刻也死不完。”

老人目眦欲裂,坚硬锐利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这一位便是蛊王彼岸尸香妃。

蔺青阳权势滔天,要寻一个人,实在算不得什么难事。

片刻,老人隐忍怒火,咬紧牙根咽下唾骂,挤出笑脸来,“老朽定会尽快制出您要的蛊。您贵手高抬,就饶过那些不孝子孙吧!”

蔺青阳笑而不语。

老人偷眼瞥着,见他今日似乎心情还不错,眉眼之间懒洋洋地餍足。

“只是……”老人欲言又止。

蔺青阳果然宽宏大量道:“只是什么,您放心说。”

“老朽的蛊,能杀人,能控制人,便是死生纠缠也不是不行,但……”老人偷瞄了一下蔺青阳的脸色,硬着头皮道,“但是并不能让一个人死心塌地爱上另外一个人。”

话音未落,老人迅速找补,“当然,若是抹杀掉清醒的神智,像提线木偶那样千依百顺的‘爱’,还是可以的。”

说罢,老人忐忑不安地等待。

蔺青阳忽地笑了笑。

“不需要。”他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弯,“她若是妥协了,死心塌地了,那也太过无趣——我早就杀了她,用不着劳烦您老人家走这一趟。”

老人眼角抽搐,呵呵干笑:“不劳烦,不劳烦。”

“行吧。”蔺青阳起身,态度虚伪恭敬,“您忙。”

*

色将晚。

蔺青阳大步闯入屋中。

清风微微掀动帘幔,她躺在床榻一动不动,隐约可见玉雪姣好。

他一面走,一面解下玉带,扔开衣袍。

倾身覆下,见她木然睁眼望着帐顶,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

蔺青阳握住银链,放纵自己沉身潜入温柔乡。

“铛啷,铛啷。”

她像漂泊在大海的一叶小船,随着风浪上下浮沉。

她面无表情,视线随波逐流,时而落在他脸上,时而掠过他喉结。

蔺青阳忽地笑开:“装死是吗?”

他缓缓抬起一只瘦硬冰冷的手,捏住她脖颈。

窒息感令她微微倒气。

“蔺青阳。”她唇瓣间吐出气音,“你……”

他眯了眯眸。

她涣散的目光一点点凝聚,与他四目相对。

她轻声吐字:“你是不是快死了?”

蔺青阳瞳孔骤缩,指骨不自觉一紧。

“啊。”南般若轻叹,“我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