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颗板栗祝你开怀

舒栗不甚理解,为什么她说完这句话后,迟知雨就凭空人间蒸发了。

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舒栗等候片刻,最小化聊天框,开始从胶带画布边缘分离出3mm的内出血线,此举是为避免印刷剪裁时会影响到图案的呈现。

考虑到初次上新和应季,这卷胶带以稳妥且利用率高的风景和生活小物为主,底色是不同程度的春日绿调,上置小画有她的ip形象,圆乎乎的小树,还有铃兰花朵,星星青苹果,咖啡杯,甜品,黄白飞鸟等——它们延续她一贯画风,笔触简洁,颜色清丽。

心无旁骛一顿操作后,任务栏微信又闪跳不止。

她摁开,是Avis姗姗来迟的图片消息,一张游戏截图。以她过往对端游的少量了解,这应该是英雄联盟的游戏地图。

Avis:不好意思,在打游戏。

又引用图片:风景。

舒栗嘴角微微一扯:难为你特意开把游戏截图给我。

Avis:特意?我一直在玩。

舒栗:玩着全屏游戏还能注意到微信拍一拍,杨戬啊,厉害。

Avis:我说我八点多就开始玩了吗?

提及时间,舒栗也下意识瞄了眼,居然快十二点了,她忙保存编辑好的长图,换手机给迟知雨发消息:我要睡了,晚安。

Avis:不用跟我报备。

舒栗:“?”

她引用他前文那句“不好意思,在打游戏”:What’sthis?

Avis再度无影。

这一头的迟知雨快在显示器前把头发挠成小狮子,到底是他脸皮太薄,截面不及这个女生的十万分之一,否则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哑口无言,要忍受她屡教不改的言语(性)骚扰。她的攻势太强劲,居然还单方面开启男女相互报备的暧昧模式。

还有,他那是报备吗?

他只是为了引出之后的“风景”挫她锐气,灭她兴致,她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个什么劲,故意曲解他意思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是吧。

心绪难平,迟知雨从滑椅上站起,去卫生间洗脸。

停在洗脸池前,他没好气地扳开把手,刚要掬水扑一把,猛一注视到镜面里的自己,脸红得有点异常。

迟知雨几乎不饮酒,且对酒精极度敏感,偶一沾杯都会从脸红到脖颈与耳根。

当下情状倒是跟去年泡吧醉倒有点像,那阵子他心情郁卒,就答应了同学邀约。席间说笑解闷,口干了,把桌上酒水当饮料解渴,结果没抿几口知觉全无,最后被一白一黑两同学像担架那般抬回公寓,甩到床上。

还有视频留念,笑果一样在小组群疯传,往事不堪回首。

迟知雨用手背压压脸颊探温,不光红,还很烫。

心跳又很快。

他当即回到卧室,翻箱倒柜找出闲置许久的苹果手表,充几分钟电戴上,实时监测心率,140左右起伏,靠,他被那女的气成这样。他拉开抽屉,从铝箔药板里掰出两颗来士普,一并扔进嘴里和水咽下,又给许阿姨发消息:阿姨你哪天回?

许自萍到第二日五点多醒来才看到迟知雨消息,彼时她还在老家卫生院陪护。丈夫年前染上甲流,年迈体衰加不放心上的缘故,病程发展极快,腊月二十八那日照出白肺,好不容易熬过凶险期,年假也过了,儿女要返城务工,她又不在家,便没了人照应这没用的老汉。许自萍只能拜托小迟先生多宽限几日假期。

但遵照他父母原先吩咐,她最迟初四就得回来,以免儿子无人监管,寝食服药又没了规律。

除夕前夜,许自萍记挂家里琐事,棘手到坐立难安。

整天吊儿郎当,跟她说不到几句话的少年注意到她异样,问她怎么了。

阿姨一五一十交代原委。

迟知雨直接让她回家,等家中一切稳定再回来,也允诺会帮她瞒着父母。

漂亮的男孩子笑得纯真且可靠:放心吧阿姨,我肯定活着等到你回来。

眼看快回云庭,忽的提前收到小迟先生消息,难免惊惶,她忙拨了通语音回去,无人接听。

这日大早,许自萍赶紧搭乘大巴回到云庭,一进门就被家里头多出的狗吓到。

小狗不畏生,待她很热情,许自萍走路要一直避着它,不然很容易踩到它小脚。

反常的现象不止于此,她还注意到鞋架下方多出一双压箱底的备用女士拖鞋。

单独照顾小迟先生这半年,他杜门绝迹,更别提有人登门拜访。莫非迟小姐来过?还是谈朋友了?

许自萍胡乱联想着,将自家田里采摘的两大袋子还带露水的新鲜蔬菜放上流理台,正要去阳台取吸尘器打扫一圈,门锁被人从外摁响。

半步不离的小狗遽地调头,连滚带爬飞到门口迎接。

走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孩,薄刘海中长发,皮肤白生生,穿着显嫩的奶油蓝羽绒服,脸偏圆,笑容可掬的模样瞧着分外讨喜。

见还有人在屋里,她也有些吃惊。双方瞪望几秒,许自萍将吸尘器靠放回墙边,朝她走过去。

女孩反应很快,率先打招呼:“您是迟知雨的阿姨吧?”

许自萍一怔,点点头:“是我。”

她大方得体地介绍自己:“阿姨您好,我是接到他委托上门遛狗的,你叫我小舒就好了。”

“好好……小舒您好,”许自萍了然,趁势关心起迟知雨近日状况:“小雨他这几天怎么样?”

女孩似是不太理解这个问题的深意,试图厘清:“您是说哪种怎么样?”

许自萍想一想:“有没有好好吃饭?”

女孩莞尔:“那肯定是没有的。”

许自萍:“……”

“作息呢。”

“昼夜颠倒。”老鼠人究极形态。

“……”

“你见到他吃药了吗?”

“他吃药?什么药?”

“……”

“不好意思,阿

姨,我每天在这儿的时间不长,不是特别清楚他的具体安排。”

见阿姨面露担忧,舒栗体己地说道:“不过你放心,他这几天状态比我刚来那会要好一些,前两天还跟我一起出去遛狗了。他自己会叫外卖,我也帮他带过早饭,不至于饿坏肚子。昨晚我们聊过天,他应该还好好地……”她视线斜移至紧闭的房门:“在卧室睡觉。”

她措辞自带淡淡幽默感,许自萍哭笑不得:“他凌晨突然发消息给我问我什么时候来,我以为是他哪里不舒服。”

舒栗:“可能他那会儿很饿吧。”

她又从衣袋里熟稔地掏出一样东西:“我今天还给他带了个馒头,”又看眼房门:“不过他好像没起床。阿姨你吃过早餐了吗?还热乎呢。”

“我吃过啦,”许自萍无所适从地搓搓手:“哎呀姑娘,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才好。本来能早点来的,谁知道家里老头子病倒了,这几天难为你帮忙照应小雨了。”

舒栗看看脚边的饽饽,笑说:“哪有,顺手的事。”

“不过,”奇怪仍萦在心间,舒栗脱口问出:“他身体不好吗,为什么要吃药?”

舒栗牵着小狗在外行走,爽朗的风濯洗万物,而她鲜见的沉闷。这个从接触后就颇为古怪的男生在她眼里雏形初现,然而形态并不完满。

其实通过十来天的相处,她大抵能感知出迟知雨并不是一个蓬勃向上的人,他闭塞,倨傲,性情怠懒,得过且过,有股子九头牛都拉不动的倔劲,表皮看似坚硬,实则跟烘烤过的果壳一般焦脆,一捏即碎。有些像她实习期曾接触过的常驻教室最后一排男嘉宾,厌学,松散,有的沉默寡言,有的拽得二五百万,就爱跟人对着干。

但她没猜到他还是学生,因病休学在家半年有余。

她问阿姨是什么病,阿姨说是心病,焦虑抑郁兼有,听闻一年多前就不大对劲,直到有天在公寓吐了血,父母才加急将他接回国内疗养身心。

“吐血?”舒栗闻言惊聩。

阿姨幽幽叹气:“好像是饮食不节,得了胃溃疡。”

舒栗没有拯救者情结和白骑士综合征。

只是偶一瞬间,会感叹万分。人各有各,有鼎沸的部分,自然不缺阒然。

什么“全职儿子”,原来都是无力自洽后的自我嘲解。

舒栗怀着复杂的心绪回到室内,惊察迟知雨已经起床,正坐在岛台餐桌后用早点。

阿姨手艺极佳,短短半个钟头铺出一桌小菜,很像她在韩剧里才会见到的杯盘碗碟大集会,分放着各色佳肴。

不同的是,阿姨精制的是白人菜版,有泛着黄油香的煎虾,醋渍菠菜点缀白芝麻,糖心水煮蛋半切,树莓蓝莓黑莓聚顶于摆出花型的牛油果中央,并在焦香的吐司面包上轰趴,甚至还有三文鱼片。

男生斜睨她一眼,叉了颗红莓送到嘴里,咀嚼,咀嚼,细嚼慢咽。

请问这是唐顿庄园国内影棚吗?

她真为自己兜里尚未凉透的巴比馒头,和刚才的那丝怜悯感到冒昧。

舒栗迅速夹着擦干抹净的小狗去阳台喝水。

饽饽铆劲儿舔舐掉半盆水,舒栗又往里头加了些,才回到客厅。路过厨间时,她跟不发一言的男生道别。

又说:“你阿姨回来了,还剩三天单,还需要我过来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两眼:“你想来吗?”

舒栗回:“你是雇主,你决定。”

他又敛目切吐司,不紧不慢。

舒栗显然并不是他的现场吃播受众群,即使秀色可餐,她提醒:“怎么不说话?”

迟知雨这才启齿:“我不喜欢当恶人。”

舒栗心领神会,当即掏出手机,微信转回315,又抬眼:“麻烦你闲鱼确认下收货,再给我个五星好评,谢啦~”

迟知雨一眨不眨地观察女生倾低的脸庞,她目光牢扎手机上,想必憋泪憋得很艰辛。再抬头,还要佯装轻快,“轻快”面对他这样残忍的男人。

迟知雨:“哦,知道了。”

他目送女生换鞋,外表越平静,内心越慌乱吧。他如是想。

“哦,对了,”换鞋的时候,她蓦地回首,迟知雨也飞速垂眼,装模作样地分离面前的蛋白和蛋黄,“祝你早日康复。”

她听起来至诚至真。

迟知雨支起脑袋:“怎么突然骂人?”

舒栗无辜:“……谁骂人了?”

“我又没病。”

“嗯,”舒栗回想一下,是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妥。她微笑改口:“那祝你开怀。”

比起祝人开心,她更爱祝人开怀。

开心可以藏匿,但开怀不能;开怀才是具象的,释放的,不矫饰的开心。

就像少年执伞如仗剑,阔步走在雨幕间。

他们萍水相逢,在尾声处才知道他心结淤积,那就祝福他有更多开怀时分。

“你也。”他不咸不淡,以二字应万变,不再看玄关的女生,待她关上门,迟知雨忽有些事出无因的烦闷。食欲尽失,他撂下叉子,余光瞄见手腕上的表盘,不知它已报警多久,正红色爱心似要撞出屏幕,闪烁频率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