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梧舌尖一颤, 就这么把那‘烦’字吞入了肚子。眼神发直,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登时呆住了。
阿火怎么是宴焱??
宴焱怎么会是阿火??
云梧一寸寸的转过头, 像是骤然被人抽了魂, 木木的问道:
“这是宴焱?”
三青鸟:?
三青鸟迟疑:“是啊……怎么?”
云梧骤然打断了三青鸟的发问, 呆滞的又道:
“这是我宿敌?”
三青鸟也被云梧这般突兀的提问弄得摸不着头脑, 只好顺着他的话道:
“旁人说是的……可你刚刚不是还说不信命,要在这里除去他吗?”
云梧呆愣出神的目光登时变得清楚明了:
“你胡说,谁不信命?”
“我这人最信命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 云梧的唇角忽地压不住般, 轻轻咳嗽了下,垂下眼,道:
“谁说这命数相缠不好了?这命数相缠可好了,天道真会安排,真有眼光。”
三青鸟:……
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那方才还急于要离席的师弟这会儿跟生了根一样扎在原地, 望眼欲穿, 一贯冷淡的面上显露出一种三青鸟从未见过的表情。
三分欢喜三分激动, 还有三分说不出的……娇羞?
那畔似是嫌弃断崖尖呼啸的风吹得帷幕碍事,宴焱干脆取下了帷幕, 露出了整张脸。
这么多天没见,宴焱的那张美人面依旧惑人, 青丝半挽, 长睫垂落。
素白的指尖从红褙中探出一寸, 一盏莲灯遥遥而应,朝着他坠来。
那盏莲灯坠落的速度很慢。宴焱掀开帷幕后,有当初在茶楼目睹了他与陲云宗众人争执的散修瞧见了他的脸, 便惊叫一声:
“是宴焱!!”
“这就是那宴焱?”
……
在一众探究的目光之中,不知为何,似乎有一视线格外的炽热疯狂,烫得宴焱不由得顺着那目光的来源望去。
不看就罢了,一望去倒是叫宴焱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那目光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昭告六界要在证道大会上将自己诛杀的云梧。
见宴焱回望,云梧登时坐也坐不稳了,着急忙慌的就想站起身来,满目期待的对上宴焱的眸。
他老婆的眼睛还是这么好看,即使不笑,那平滑上挑的眼尾也似含情。
冷色的瞳仁遥遥映着自己的身影,就好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云梧的心脏登时重重一跳,耳廓通红。
是悸动。
几天不见,再见到老婆的时候云梧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跳。心脏砰砰砰的胡乱跳动着,任由云梧怎么按着自己的心脏都不能让它乖顺的停下去。
可恶,都怪老婆长得太好看了。
云梧甜滋滋的想着。
他们相隔了如此之久未见,阿火一定很想他吧,不然为什么看别人的时候都是淡淡一瞥,唯独看自己的时候就是这么正式的凝视呢。
这天道老儿还挺会安排命运的,知道他和他老婆天生一对,一生相缠什么的,不就是说明阿火天生就是自己老婆嘛。
至于老婆报给自己的姓名对不上这回事……
云梧只花了一秒就猜到了真相。
一定是因为阿火是宴焱的小名,旁人都叫不得,只有他能叫得了!阿火这个名字就是专属他们之间的小暗号,让外人掺和不进来!
察觉到云梧存在感很强的注视,宴焱受迫的眯了眯眼。
云梧有着一双薄情眼,眼睫下压,瞧着人时无端端有种压迫感。
此刻目光相接,那双墨瞳匀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叫宴焱的心头骤然升起一股危机感。
挑衅。
绝对是挑衅。
宴焱抿唇,袍中垂下的那只手逐渐握紧,目光沉沉。
眼下自己的修为虽说增长的快,但坏在时辰不够,还尚未形成一股能绝对压制住云梧的力量。
而今云梧这般的挑衅,自个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其击败!
心头那股对于力量的渴望折磨着宴焱,混杂着不甘与屈辱,叫他攥着拳的力道更重一分。
那御道莲灯很快飘了下来,停在了宴焱的指尖。
带着薄雪的灯拖触碰到肌肤,匀开凉意,宴焱垂下眼帘细细感受着骤然波动的灵力流。一股奇异的感觉从指尖窜过,径直流入宴焱的筋脉处。
这段时间以来,宴焱乃是横空出世的‘天命之子’的传闻甚嚣尘上,在六界传的沸沸扬扬,无数人都在揣测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有人极力否认,认为这不过是邪修为了进入六界证道大会的伎俩。
但也有人听信命修的卜卦,认为这就是天道一时糊涂犯下的错误,日后这六界有了两个天命之子,便是针尖对麦芒,永无安宁之日了。
但不管外界如何推测狡辩,作为天道一部分的御道莲灯总会得出最后的答案。
一时间,万般目光齐聚,连一贯散漫的罗刹门等长老也坐直了身体,目光烁烁的望向宴焱指尖的那盏御道莲灯。
灯拖很轻,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力道。
宴焱垂下眼帘,静静的端详着眼前如莲绽放的灯盏,神色不明。
一秒,两秒,三秒……
那御道莲灯却好像是骤然停息,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这情形在场人等可再熟悉不过了,和几个时辰前那被拖下去的散修一样。御道莲灯完全失去了光亮,就好像是沉寂损坏了般。
见状,不仅仅是一心想看着云梧气运被瓜分的罗刹门等人皱起了眉,问心道人也一并眉头紧皱。
交头接耳之声不断传开。
怀远剑尊倒是眯了眯眼,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看来他的猜测不错,这宴焱的确是个走了偏门法子的邪修。御道莲灯是天道的一部分所化,做不得假,如果连御道莲灯都测不出来……
那恐怕便是问心尊者一时算错,抵赖不得了。
思即此,怀远剑尊不由得白须一抖,略有些得意。
天佑他蜀山剑宗,这未来万年基业可以不愁了,回去他定要庆祝一番,再将那祖师庙翻修……
可怜怀远剑尊的畅想还未成型,下一秒,那御道莲灯却像是骤然回神,爆发出了一股猛烈的白光。
那光芒璀璨,逼人夺目,甚至要比云梧方才测出的还要亮上几分。
怀远剑尊的登时坐直了身体,眼睛都睁大了些:
“这……”
人群之中豁然惊开了一片倒吸凉气道声音,万般视线交汇,却诡异的静谧无声。
怀远剑尊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会儿才回过神,细细望着那夺目闪烁的御道莲灯,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
这般烁眼的光亮,气运比他那徒儿还要深厚。
假以时日,怕会是他徒儿日后的一大心患。
问心尊者倒像是早有预料,眯着眼,微微点了点头。
方才还在嚼舌根,说着什么不过是一介邪修的人这会都齐齐息了声,面色略微发白。
可怕。
这便是在场多数人第一时间的想法。
六界天才云集之地的证道大会之上,能达到使御道莲灯发出如烛火般大小已然是不易,更遑论这般可怖的光亮呢?
云梧比他暗淡几分的光亮都已然能够有如此强悍的天赋,被人笃定的说将会是三万年内唯一一位飞升成神之人。那宴焱呢?
在一片近乎死寂的沉默中,有道身影突兀的一动,忽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却见从高台之上飞快的掠下一道玄色身影,肩宽腰窄,似乎是个剑修的模样,定睛一看,赫然是那舆论中心的另一位主角——云梧。
他面色焦急,三步并作两步,长腿一迈,几阶玉梯便很快踏尽,掠至宴焱的跟前,不由分说的攥住了宴焱的细腕。
滚烫炽热的温度透过一层薄薄的肌理,一路摧枯拉朽的灼烧。
许是宴焱不修体的缘故,他的腕很细,云梧一抻虎口便能轻松的包裹住。指尖碰触到轻轻跳动的脉搏,指腹便不受控的摩挲着那处温热,像是在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着眼前人的存在。
离得近些了,那日思夜想的竹木清香便疯狂的涌入云梧的鼻尖。
分明是清冷的味道,可云梧一嗅,便觉得呼吸也烫了起来,眸色发暗。
日夜思念中备好的说辞忘得一干二净,脑中一片空白,唯有眼前人轻轻颤动的乌睫。
心脏又是重重的的一跳。
深呼吸,冷静。
云梧的呼吸发紧,小心翼翼的垂下眼,似是因他这动作太过着急,宴焱好像被吓到了,颇有些诧异的抬起眼帘。
目光相接,那双潋滟凤眸就这么径直撞入了云梧的乌瞳之中,云梧呼吸一抖,方才刚组织起来的语言又忘了个干净。
要说什么来着?
云梧喉头一滚。视线不受控的下滑,落在宴焱红润饱满的唇肉上。
他忘了刚刚自己想讲的东西了。
他只记得那处唇肉他是细细品尝过的,起初小心翼翼的含着,而后便一回生二回熟,在宴焱受不住的时候俯身去衔,那时宴焱总会听话的大开齿关,任由他动作。
甜的,水儿也多,这些日子里他反反复复的都在念着呢。
云梧的视线过于炽热显眼,让宴焱怎么忽视也不行,只得抬头,好整以暇的等着听云梧说些什么。
他当初化名做阿火的时候欠了云梧人情,他宴焱一向是有恩必报有仇必究,恩情未还,宴焱也不会擅自出手。
却见云梧他张了张唇,又张了张唇,半晌才吐出一句: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你……”
想他?
宴焱一愣,眉梢微不可查的挑了挑,随即释然。
可不是嘛,这些日子里,云梧在各处宣告要在六界证道大会上将自己除去。
自查出他俩是宿敌之后,应当是每日都在心心念念要如何除去自己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修真界弱肉强食向来如此。作为某点男主,他们之间磁场相斥也是必然,云梧生出要斩杀他的心思,宴焱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但谁赢谁输还不一定,这个下马威,他宴焱应下了!
“好,我知道了。”
宴焱下巴微抬,神色坚定。
“既然如此,过几日我们比赛场上见!”
说罢,宴焱自觉不想再和云梧进行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
是真男人就过几日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用不着再说太多!
这般想着,宴焱便一把推开了云梧紧紧攥着的手,大步流星的朝着崖下走去。
云梧一个发愣,便被宴焱轻易的甩开了掌,手心登时一片空落落的,连带着脑子也一片空白。
——焱焱这是什么意思?
不应该是按照自己想好的剧情那样,一见面就可怜兮兮扑入自己宽厚的怀抱中,依靠着自己最近精心调练过的胸肌哭泣,诉说着想念和委屈吗……
为什么方才那眼神如此发冷,冷到他心尖都打颤了。
难道说……
云梧面色登时发白,想起了什么要害的事情。
最近那消息他是多少听闻过的,譬如说什么修君和宴焱签订灵契之类的传闻。
听说那修君是妖族王室后裔,长得也算过得去,有那么几分勾引人的本事,这些年来洁身自好,境界还不低。
万一那修君就是个别有企图之徒,把焱焱骗身骗心了怎么办?
这么一想,云梧心头便愈发慌乱,强行将这想法甩出了自己的脑子。
别想别想。
实在是耸人听闻,过于可怖了。
宴焱方才那模样,应当只是羞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己亲密,又不好暴露自己的住处,只好做了暗号,等着自己来相会呢。
没准那赛场,还有别的一层意思……
云梧这般寻思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耳廓不自觉的一红。心头的愁思这才散了大半,眉间舒张。
两个天命之子在断崖尖这般纠缠的动作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宴焱愤然离开之后,云梧愣在原地,遥遥相望。人群更是交头接耳,连坐席上的诸位大能也颇感诧异。
这两人不愧是宿敌,一见面就分外眼红,方才那架势,就差没在这崖尖就打起来了。
看来接下来的六界证道大会定是精彩万分了。
怀远剑尊倒是欣慰于徒儿终于有了点紧迫感,捋了捋胡子,道:
“也好也好,让这小子知道迫切提升实力,今后的修炼才会顺畅。”
罗刹门为首的魔界各派掌门人则是心下暗喜,不少掌门人已然趁着这个罅隙,纷纷给下属递眼色,意图抢先一步将这人才招揽至门内。
宴焱倒是不知道他离开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
自打他从断崖尖上回到主城修整之后,他被御道莲灯测出是天命之人的消息如同爆炸般传遍了六界。
一时间‘两虎相斗’的传闻四起,赫然是把宴焱和云梧在崖尖的争斗编撰得有声有色,茶楼话坊间全排上了这出戏。
况且叫宴焱颇为头大的是,他的住处不知被哪个嘴上没把门的人泄漏了出去,一连几天,各界登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什么灵石灵器犹如不要钱的堆积在房外,只盼着宴焱能够开门瞧一眼。
若是这般便罢了,更要命的是,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传出了宴焱‘好男色’的谣言。编得还头头是道,说宴焱不仅仅好男色,还偏爱收一些原型蛇蛟之类的美男,原因不可启齿诸君意会。
说的证据也叫人发笑,竟然是因为宴焱伴生的两只灵宠都是蛇类。
可偏偏有些人就像是没长脑子一样听信了这番胡言乱语。
就在宴焱被御道莲灯测出气运深厚的那天晚上,‘吱呀’一声木门照常推开后,梁上赫然缠了条通体雪白的大蟒,见人推开门,那蟒蛇头轻轻抬起,竖金瞳仁一缩,冲着宴焱抛了个媚眼。
宴焱:……
刚刚踏入的半寸脚又缩了回去。
丧心病狂!!!
宴焱很快便闭门谢客。但即便如此也堵不住来拜访之人,天命之子这重身份实在是惹人瞩目,足以让无数心存侥幸之徒蜂拥而至。烦得宴焱只得又换了处距离主城不远的竹舍歇息。
一入竹舍,宴焱便迫不及待的闭目,探查自身的脉搏。
当时御道莲灯触碰到他时,他便感知到一股奇异的灵流透过触碰之地缓缓渡进自己的灵脉内,识海内隐隐有什么要破开。
系统憋了一路了,这会儿终于跳出来,停在宴焱的肩头道:
“宿主,好消息好消息,刚刚的‘初露锋芒’章节的爽度到账了,这会儿可以解锁新技能了。”
宴焱微不可查的颔首,凝神,仔细查看。
这一次的新技能倒是实用,解锁了能不用契约便可操纵低阶魂灵的技能。若是遇到团战,这种技能可以紧急调取一些魂灵为己方所用,能大大减缓压力。
而今离第一关结束已经过去了三天有余,明天便是第二关问武关开场的日子。比武关的场地设在火翎峰的擂台之上,采取的是抽签制度,一轮轮的筛人比斗。
宴焱第一轮的抽签轮空,又因为第一轮问心关的分数较高,便直接进入了第二轮。但宴焱并不打算在竹舍中苦修,而是打定主意,要去看看那云梧的身法。
上一次的贴身搏斗未能探见秘法着实可惜,这一回云梧出手,能多探一探敌方的动向也是好的,起码能多一些把握。
凝神屏气,又是一轮静修之后,宴焱这才缓缓睁开眼,吐了口浊气。
窗外竹海听涛,月影绰绰,宴焱起身前去阖窗,正对上一轮光洁的圆月。
但不知是不是宴焱的错觉,那轮圆月之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云海之后翻腾,隐隐有陌生魂灵的气息纠缠。但当宴焱再抬头细细查看之时,那奇怪的感觉便又消失不见。
宴焱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吱呀’一声合上窗。
火翎峰。
今晚的月亮圆润光洁,沉甸甸的挂在枝头。山间清风拂过,枝桠微不可查的晃了晃,似乎连带着那月亮也颤动了片刻。
云梧总觉得今晚又要一夜未眠了。
他不是没有在第一关之后试图联系上宴焱。为此云梧还特地做了份精致的信件,信件背面添了些红绸,甚至还有自己和宴焱初次时石穴的小像。
那时云梧信誓旦旦,叫白鹤将信件叼衔至宴焱的房门前,笃定了宴焱一眼便能认出。
可左等右等,听闻宴焱都搬离了原先宿着的客房,信上灵讯却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为什么不回自己消息……
想到这茬,云梧又忧愁的翻了个身,愈发觉着心头发胀。
最近他明里暗里的和其余人打听了不少关乎宴焱的消息,陲云宗的往事,妖界的出手……当然还包括那传的沸沸扬扬的喜爱蛇修的传闻。
当初听到这消息的云梧近乎要把牙都咬碎了。
这传闻是三青鸟告诉他的。许是因为爱看话本的原因,她传得有声有色的。
诸如宴焱是如何被木蕊当作炉鼎看上,又是如何和修君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最后又契约了修君出界,一连串下来,听得云梧面色发青,醋意翻涌,暗中下誓要把那条死蛇揪出来切了他的要害。
云梧正辗转难以静气之时,忽地腰间玉佩轻轻震颤,正是门外驻守的守峰弟子传来了道灵讯,言语间颇带迟疑。
“云师兄,有人求见……似乎是陲云宗的少宗主许晔。”
整个蜀山剑宗都知道,一贯不问世事的大师兄从问心关回来之后便像是骤然变了个人,四处打听他那宿敌宴焱的消息,事无巨细都要打听清楚。
叫怀远剑尊都连连称奇,说他徒儿终于有了几分紧迫感,知道提前了解一些状况了。
作为宴焱的前宗门,陲云宗这名字最近可谓是无人不知,本来一个薄州的二流宗门少宗主是没有资格直接私下来会见云梧的,但念到最近云梧对于宴焱之事十分上心,守峰弟子还是犹豫着向云梧通报了。
这不说还好,一说云梧的眉间又一蹙,登时想起了这号人。
那时他和宴焱在冥界相见时,云梧便推测是不是有人追杀了宴焱,这会儿知道了宴焱的真实身份,便把宴焱的过往和猜测对上号了。
听闻这陲云宗少宗许晔是宗门独子,当初宴焱进陲云宗时便看上了宴焱,私底下纠缠不休,甚至还将宴焱逼入了冥界,放话说要将人逮回来做脔,宠。
桩桩件件,那是罄竹难书。
云梧蹙了蹙眉,颇有些诧异。
他没来找这许晔算账就不错了,居然还胆敢上门来商讨要事?
指尖轻点桌面,云梧垂眸,心下狐疑,便传声道:
“让他进来吧。”
云梧的宿处是在火翎峰的后山。火翎峰山高气冷,加之陲云宗最近因为宴焱一事不好过,所以在得到云梧许可之后,门侧开一角,许晔的那张脸白得有些晃人。
许晔在前半生在宗门内呼风唤雨,这段时间却颇为难捱。
一开始宴焱屠尽妖魔之时,他还高枕无忧,九转灵体是举世皆知的废柴,当初宴焱测出这体质可是他亲眼见证的,能杀尽妖魔也不过是宴焱得了什么邪门歪道,说不准那修君也是靠他美色得来的契约,做不得数。
可那一回问心关却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那时许晔也在现场,前几日他的手下走狗陈启被宴焱毙命的账没算,心中还颇有怨怼,转头却看见宴焱手上光芒大作的灯盏,登时什么陈启王启都忘在脑后了,面色惨白如纸。
许晔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一清二楚,包括但不限于诬陷宴焱,逼着他做自己的炉鼎,甚至还在宴焱入了冥界之后放出狠话说要缉拿他。
而今宴焱一朝得势,测出了天命之体,若是自己再不做些什么,碾死自己只是迟早的事……
一想到这,许晔垂着的头又低了几寸,面庞上挤出一抹笑,颇有些谄媚。
“云少宗,我这次来,是要和您商量商量关于宴焱的事情……”
许晔这一次也是托了自己全部的人脉,万般恳求,才得了一次来见云梧的机会。这些日子里他被宗门长老和宗主老爹责骂了个狗血淋头,若不是因为许晔是宗主独子,就差要携着他用命给宴焱赔罪了。
云梧是宴焱的宿敌,甚至还放话说要在六界证道大会之上将宴焱除去。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才给了许晔冒险一试的胆子。
云梧略一挑眉,却没有急于说些什么,而是垂下眼睫,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桌面,冷声问道:
“哦?什么事?”
许晔一听这话,心中一喜,以为有戏呢,忙道:
“听闻云少宗正愁着怎么解决掉宴焱呢,我这有一计,宴焱当初在陲云宗时和我透露过自己的弱处,是在……”
云梧忽地眉间一蹙,打断了许晔的话:
“他亲口告诉你的?”
许晔一愣,猛然抬头去看云梧的眼色。
却见云梧一身玄衣锦袍,半身浸在窗外透下的月光中,骨相优越的面庞拢于半明半暗间,眸色沉沉,叫人探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修真一途,最忌讳的就是将自己的弱处暴露给别人。宴焱竟然能亲口告诉交代自己的弱处,那他和许晔先前的关系……
云梧想到这,面色登时沉如寒霜,挑剔的扫了几眼许晔。
面色发白,像是肾虚。也是剑修,但身材练得没有自己好,胸肌也没有自己大。脸蛋能看得过去,但是感觉也没有自己俊朗,修为也不高,走起路来脚步虚浮,一看就是没有好好练功,是用丹药堆积的修为。
重点是居然还会背刺……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焱焱以前眼光真不好。
云梧醋溜溜的总结。
许晔又是一愣,总觉得云梧的反应有些不对头,不住的咽了口唾沫,眼神飘忽。
在陲云宗时,宴焱连一眼都不肯施舍给他,更别提交代什么秘密了。所谓弱处,也不过是在测试灵根时无意间看到的一处薄弱筋络。
但事已至此,许晔为了自保也顾不得什么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交代:
“是,他亲口和我说的。”
听到这笃定的回答,云梧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长睫垂落,指节微蜷,抵着额,声音淡淡:
“你是想让我利用他的弱处击败他吗?”
许晔闻言,思维顿了顿,还以为云梧这番话是有戏的意思,登时喜上眉梢,连连躬身作揖道:
“是是是是……云少宗天纵之才,宴焱定然敌不过你,加之利用了这弱处,天道气运将全都是您的所有了……”
许晔为了此事忐忑了许久,这会儿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激动得眼眶通红,一番话下来气也不带喘的,只是尾音未落又顿了顿,忽地小心翼翼的掀起眼,面上泛起诡异的红潮,嗫嚅道:
“若是云少宗能再将那宴焱的尸首留给我,陲云宗定会献上十余条灵脉……”
云梧轻敲桌面的指尖一顿,蓦地抬起头,死死盯住许晔的脸。
他的眼睛很冷,沉如黑潭,眼尾下压,面上毫无半分笑意,话头却一转,一字一顿道:
“你知道我这半个月来一直在找我的道侣阿火吗?”
许晔被这突兀的话题转化弄得摸不着头脑,但被那压迫性的目光一扫,不知不觉间背上渗了汗,心跳频率在一瞬间飙升,话都说得哆嗦了。
“是、是,我知道我知道,您是想要您道侣的消息吗,,陲云宗会竭尽全力为您找他的……”
窗外森冷的月光洒下,镀过云梧的侧脸。那薄情眼微不可查的弯了弯,笑意却不达眼底。
“不是,我找到他了。”
许晔彻底听不懂了,张了张唇,正绞尽脑汁想说些恭喜的话呢,可下一秒,面前端坐的剑修忽地动了。
云梧往前踏了几步,玄衣挣脱月影,融入室内的黑暗,与此同时,随着一声尖锐短促的‘铮’,冷剑划过铜鞘,月光跳上剑身,抖开一片白光。
——唰。
是冷兵器刺穿皮肉的钝响。
“忘了告诉你,我的道侣还有一个名字。”
许晔大张着嘴,瞪大双眼,血水呲呲的从胸口和嘴巴里冒出。
云梧的语气淡淡,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闲话,顿了顿,这才漫不经心补充道:
“他叫宴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