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适应

水面上清晰见底。

林砚的身影反射在水面上,一截清瘦安静的剪影,引得鱼群争相啃食,不多时,水面聚集了一群黑红斑点的小鱼。

水面上的倒影动了动。

沈涅的视网膜像是被泼了水,他难耐的移开视线,撞上林砚垂下来的睫毛。

漆黑的一排。

衬得眼窝下有很淡的阴影。

林砚的面颊上沾染了莹润的水珠,像是一层水膜,透着瓷釉般的白皙精致,宛如框在水中的一幅美人画像。

沈涅无意识的上前一步。

林砚站起身,他没什么情绪的看向沈涅。

刚才沈涅不徇私的讲授,让林砚难得给他了个眼神,声音冷淡:“你要去哪里?”

沈涅终于缓过神,喉管干涩的发疼,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林砚,也站起身,跟在林砚旁边:

“我和你顺路。”

林砚没再说话。

他就随便走走,看看森林的奇景,反正实地调研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他而言也没什么威胁感。

两人就这样相伴而行。

沈涅观察到,

林砚不喜欢说话,遇到感兴趣的植物或者动物,就会停下来,垂下漆黑的睫毛,清透的瞳孔好奇的盯着它们看。

像是个初入世界的小观察员。

地下拳场的硝烟缓缓消散、没了震耳欲聋的兴奋欢呼声、也没了拳拳到肉的血腥感、更没有疼痛带来的神经兴奋。

这是下了拳台后,

真正的、孑然一身的林砚。

沈涅喜欢追求血腥的疼痛感。

可他陪着林砚这一路,却没有意想到的不耐烦,反而有种沉醉其中的安静。

沈涅心下发软,但还有些郁闷。

在林砚眼里,好像路边随便一束狗尾巴草都比他有意思。

林砚没在意沈涅,他正在给小孔雀找洛克森林的特产。

埋藏在岩石下面的五颜六色的蘑菇是不能碰的,地上掉落的树叶又黄又脆,小孔雀是绝对不会吃的。

沈涅是个尽职尽责的导游。

还是不用付钱的导游。

林砚挺满意的。

临近中午,林砚从登山包里拿出尚且温热的保鲜盒,款待了导游沈涅。

急救通信里再次更新了实地调研的排名。

排名第一的同学没离开洛克森林,又找到了某位少将遗留给父母的纯金块仿制品,及时保住了第一的排名。

沈涅手腕上的表盘也不停响动着。

他面无表情的回了几个消息,又抬头温和的看向林砚:“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林砚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他在森林里呆的时间长了,也变得慢吞吞的,声音不急不缓道:

“你不用跟我说。”

林砚在灌木丛捡到枚银色胸针。

他第一时间没想到胸针的时代背景,只好按了按发胀的眉心,脑海里快速掠过人文历史课的内容。

奥罗拉的课程一向延伸很多内容,恨不得把每个零碎的事情都塞到学生的脑海里。

这个好像是,

某位平民少将在战场上感染了败血症,在死亡的最后一刻,祈求手底下的士兵将这枚象徵着荣誉的胸针带给他的妹妹。

林砚将脑海里的记忆打在备忘录里,拍照上载了胸针的历史时期。

林砚喜欢洛克森林带给他的静谧。

他没想着离开,又继续沿着奥罗拉做过标记的地面前行。

洛克森林是有守山员的,守山员零零散散分布在洛克森林,他们住在白墙红瓦的小房子里。奥罗拉提前和守山员交涉过,学生们晚上可以借住在房屋。

他沿着地图的标记去找可以借住的房屋。

林砚越往里走,

覆盖在地面上的、绿色绒布般的苔藓慢慢褪成灰白色。

林砚好奇的停下脚步。

他半蹲下身体,戴上黑色皮质手套,研究了会儿灰白色的绒布。

好消息,绒布依旧是苔藓。

更好的消息,苔藓是没有毒的。

林砚认真的给灰白色苔藓拍了个肖像照。

联邦网络有一时的卡顿,他安静的等待着智能为他解答灰白色苔藓的习性。

森林霎那间安静下来。

浅绿的溪水静静的流淌在石缝中,清风扶过树叶,周遭安静又舒适。

突如其来的嘈杂声破坏了安静的氛围。

“你敢!这里都是监控!我可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你就不害怕我告诉父亲吗?”

“你敢吗?你敢开枪吗?”

“绯哥、绯哥、我和他们不是一夥的,求求你,我以后一定会夹着尾巴好好做人……”

“绯哥,生我的母亲是不道德的女人。我会用尽全力弥补你的。”

“不是老爷子喜欢你,你算什么?萧绯,我他/妈的告诉你,老爷子迟早会死,以后家产落到谁手里还不一定呢!你那个平民母亲能给你留下……”

“砰”的一声。

伴随着惊慌的尖叫声、愤怒的咒骂声、隐隐的哭泣声,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到这片林间。

萧绯穿着橄榄绿的军式制服。

同色系的军靴束紧长裤,他低着头,金发垂落在额头上,嚣张的碾着萧伍的手腕,漫不经心道:

“有监控又如何?我把你们都杀了,那个蠢货只会气急败坏的继续找人上//床。就你这种管不住下半身的人又先天脑残的蠢货,能为希尔微家族创造百分之一的利吗?”

萧绯没动枪,踩着旁人的手腕,随口问了旁边的男生:

“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浅金色头发,他在萧绯动怒前,突然朝辱骂萧绯的人开了两枪,他拿着手枪的手还在发抖,战战兢兢的看了眼萧绯:“绯哥,我是父亲第七个孩子,父亲叫我小戚。”

萧戚的唇瓣不停哆嗦着:“绯哥,万事万物都要讲究公平公正。生我的母亲是情妇,我的身体里流着肮脏的鲜血。绯哥,我愿意为我母亲赎罪。”

薛定谔的公平公正。

其他几人顿时发出怒骂声:“你他/妈的脑子被门夹了吗?”

萧绯倒是饶有兴致的看向萧戚,他漫不经心道:

“哦?你这番见解倒是挺有趣的。”

奥罗拉还真是到处上演着笑话。

隔着些稀疏的树木。

林砚倒霉催的又撞见了这一幕场景,他自觉离开,刚转身时。

萧绯准确的捕捉到声音,他突然抬起头,熟练的掏出手枪,碧色眼睛幽幽的扫视着周遭,浑身戾气乍现:

“偷听的老鼠……”

萧绯刚说出半截话,撞上了林砚漆黑的眼睛。

林砚站的位置稍高。

他的整张脸被光线笼罩,细腻瓷白的皮肤有一瞬间白得透亮。

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安静又冷淡。

萧绯仰视着林砚。

他握着枪支的手蜷缩了下,碧眼闪过些慌乱,下意识将军靴从鲜血淋漓的手腕上移开,艰难的吞咽了下:

“我不是……”

被萧绯踩着的萧伍立马爬了起来。

他们不知道萧绯又在发什么疯,几人搀扶着,想要离开混乱的场所。

倒是萧戚担忧的看着萧绯,战战兢兢道:“绯哥,你没事吧。”

萧绯狠戾的扫了眼人影:“滚。”

周遭像是突然静了下来。

又伴随着原路返回的急躁脚步声。

萧绯刚抬头,就撞上了林砚对准他的黑漆漆的枪口,他浑身一怔,不敢置信的看向林砚,条件反射的掏出了手枪。

这支枪匣里有四个位置三枚子弹。

萧绯不久前开过两枪。

萧绯清楚的知道,

这一枪是空枪。

萧绯虚张声势的拿着枪对准林砚,耳边却听见心脏怦怦跳动的声响,他紧紧的盯着林砚。

“砰”的一声。

萧绯心下大骇,他只能看清林砚垂下来的、淩厉又冷淡的瞳孔。

萧绯浑身僵直。

他动弹不得,躲都没躲,直愣愣的盯着林砚雪白的侧脸看。

两张红牌。

林砚是在生气吗?

林砚现在出了气,会不会……

萧绯脑袋乱糟糟的,呆怔的看着林砚,还没想出来个苗头,身后突然传来惊慌的呼痛声。

萧绯眼神阴鸷的看了过去。

萧伍不知何时站在萧绯的身后。

萧伍的手腕被子弹擦过,没受多重的伤,他却吓得松开了枪支,一屁股砸在地上,喉咙里发出狼哭鬼嚎的哭喊声。

“靠,哪儿冒出来的子弹?”

萧伍这么一倒,露出他身后拿着枪支的萧戚。萧戚的手腕上也被子弹擦过道血痕,他警觉的看了看四周,刚好看见萧绯幽幽的碧眼,他吓了一跳,可心中的绝对公平公正的理念还是他快速镇定下来:

“绯哥,我刚看见萧伍突然原路返回,拿着枪对着你。萧伍太过分了,他身体里也流着罪恶的鲜血,怎么能朝你开枪。我害怕他洗不清他体内的罪恶,就拿着枪对着他的后背……”

萧绯没听萧戚的话,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头晕目眩。

林砚没想杀死他。

林砚也不生他的气。

萧绯终于感受到侧脸上的轻微刺痛感,他没在乎,唇角微微翘起,面上溢出了个酒窝,下意识转头,却只能看到林砚离开的背影。

清瘦又挺拔。

萧绯面上的笑意卡顿在面上。

他突然意识到,

林砚只是不在乎他。

萧绯手腕微松,枪支掉落在地的同时,好像也带走了他浑身的精气,脊背无意识的微佝,金发微微蜷缩着,像一只落败的野犬。

萧绯引以为傲的枪术,

可他这次,连空枪都没打出来。

林砚不喜欢见血。

林砚不清楚刚才那三颗糖葫芦之间的恩怨,也没想让他们受伤。

他在黑市练过很多年枪术,枪术不错,也能准确的控制子弹的方向。

林砚不想再遇见奥罗拉的笑话。

他没再留心林间的奇景,沿着导航的指引,加快了脚步,趁着天边最后一道昏黄的光晕下,赶到了白墙红瓦的房子前。

林砚平缓了些呼吸,他敲了敲门。

白墙红瓦里的主人家菲利普,他约莫六十多岁,褐发鹰鈎鼻,从额头到鼻旁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体格强健,总是斜眼看人,却意外的好说话。

“我住在一楼。二楼有三间房,东边那间有人住了,你最好不要过去。西边有两间房,你随便找一间住。我提供不了食物,但是你可以用厨具。你也别在一楼乱晃,上楼吧……”

屋内不大,却五脏俱全。

洛克森林气温不高,壁炉里正燃着火光,屋内也没开灯,全靠火光照耀,掉漆的墙壁上挂着几把猎枪。

拐角里的楼梯更是一片昏暗。

菲利普边说边吃着牛肉,他的吃相堪称粗鲁,飞沫四溅,粗生粗气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砚站在台阶上,他礼貌的停下了脚步,回覆道:“我叫林砚。”

菲利普没再应声。

林砚安静的等了会,才移开视线,他走过两个台阶,撞上了房间里的另外一位租客。

租客一身黑,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懒散的靠在墙壁上看他。

是同样被关在实验室马场的难兄难弟。

林砚很累,他不想打招呼,只好垂下一点眼皮,装作没看见站在旁边的柏珩,目不斜视的去西边的房间。

柏珩没让路,他懒洋洋的盯着林砚看。

哪怕柏珩再认为林砚碰瓷他,他也不得不承认林砚生了幅漂亮的皮相和优越的骨相。

骨相线条利落干净。

薄薄的眼皮,微勾泛红的眼尾。

柏珩视线继续下滑,滑过林砚高挺的鼻梁,漫不经心的瞥到林砚嫣红的唇瓣。

楼梯窄小,林砚路过他时,他突然闻到了林砚身上很淡的香气,视线怔了下。

原来离这么近,才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气。

二楼没有壁炉的火光,光线越发昏沉、将近漆黑。

“咔哒”一声。

林砚按动了下打火机。

火光从他的手边燃起,照亮了二楼的布局。

柏珩喜欢暗处,不喜欢明亮的地方。

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刚好撞上了林砚抬起来的漆黑的瞳孔。

林砚的瞳孔黑漆漆的,看不见他的倒影。

像是安静的、不见五指的黑夜。

柏珩心下一跳。

林砚慢吞吞的收回视线,他越过柏珩,走上二楼。

打火机维持的火光不过须臾。

很快的,火光即将消褪时,林砚听到一声低低的、颓败的哑声:

“好久不见。”

林砚只好社交。

他抬起一点眼皮,慢慢道:“好久不见。”

细微的火芒弥散,周遭又重归一片漆黑。

林砚重新按动打火机,他藉着火光,随便选了个房间,卸下了登山包。

柏珩静静的伫立在楼梯口,他听着西间的动静,懒洋洋的回到了房间。

屋内依旧没开灯。

窗外零星的月光笼罩在屋内。

柏珩站在书桌前。

书页被风掀开一角,裸露出上面的字迹。

【适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