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普利惊恐地叫出声。
林砚弯腰拥住艾普利,轻拍着艾普利的背部,温声道:“别害怕。”
他摸索着拿出了手机,显示屏上映出的白光照清林砚的大半张脸,他安静地垂着眼睛,点开手电筒,轻声道:“艾普利,拱桥上的藤蔓开花了。”
艾普利怕黑,她紧紧地拽着林砚的衣角,好似多了些安全感,好奇地歪了歪脑袋,顺着手电筒的光芒,望见石缝里挤出来的小花,惊奇地眨了眨眼睛。
林砚见她不再发抖后,他挪动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带着艾普利走到小花附近,陪着艾普利蹲在地上。艾普利抓着林砚的衣角,瞪圆眼睛,盯着挤出泥土的小花。
林砚联系了女巫塔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表示,很抱歉,天气影响了电闸,预计五分钟内修好电,也会立刻派遣人员帮忙疏散塔内的人群。
艾普利慢慢放开林砚的衣角,小心翼翼地碰了下花骨朵的脑袋,脸上带了笑容,扭头看向林砚:“阿砚哥哥,它是凉凉的。”
灯光在林砚身后缓慢亮了起来。
林砚弯了弯眼睛,指腹碰了下花骨朵的脑袋,赞同道:“是凉的。”
艾普利使劲地点了点头。
林砚见她恢复精力,朝艾普利伸出手,轻声道:“艾普利现在想回家吗?”
艾普利牵住林砚的小指,她站起身,清脆道:“我要回家,我要给卢卡斯哥哥说,今天我采了好多蘑菇,还逮捕到了阿砚公主。”
林砚也站起身。
周遭安静无声,男生们的目光也随着林砚的身形移动,似乎终于记起了呼吸,胸廓略微起伏了下,目光却越发黏腻,如同缠绕不休的蛛丝,包裹住林砚的全身,妄图将他拉进怪物的巢xue。
刚踏进拱桥的工作人员呼哧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道:“不好意思,这次的门票可以全免。”
工作人员抬起脑袋,骤然对上一双冷漠的眼睛,似乎褪去了人性,像一只冷漠的野兽,打量审视着外来人员的危险程度。
工作人员哆嗦了下,听到清透的声音。
周遭的审视和打量如潮水般强行褪去,像是被人扯住了脖颈上的锁链。工作人员下意识地偏过脑袋,对上双温和的眼睛。
“没事,不用免门票。”
林砚一行人又重新回到了阁楼。
送货回来的卢卡斯听到艾普利的描述,一怒之下,站起了身,愤怒道:“为什么不喊我去女巫塔?”
林砚垂着眼睛,老实地吃着饭菜。
艾普利快速把脑袋移到墙壁前,她捂住了耳朵,眨巴眼睛,对林砚道:“阿砚哥哥,我怎么听不到卢卡斯哥哥说话?”
林砚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也没听见。”
实则本身也不想去玩过家家游戏的卢卡斯无能狂怒了会,憋着一口气,拚命塞了一肚子钱。
总而言之,林砚在维那木的生活还是热闹又欢快。随着时间缓缓流逝,率先发现萧绯不在的人竟然是卢卡斯,他打着鸡蛋,想了想,半蹲着靠近林砚,小心翼翼地打听:“林砚,前几天,你同学来的时候,少了个人。”
林砚没太在意,他坐在沙发上,眨了眨眼睛。
卢卡斯半蹲在地面上,仰视着林砚,一手拍在另一手上,帮林砚回忆:“就你同学里面,头发是金色的那个男生。也是奇了怪了,你这一群同学,每次来都是一群人乌泱泱的来。”
——好像在互相监视着、警惕着对方。
林砚轻飘飘地看了眼卢卡斯:“哦。”
卢卡斯下意识想蹦起来,他抓了抓脑袋,不敢看林砚那张冷淡又漂亮的脸,福至心灵,憋了半天,突然憋出一句:“林砚,你不会喜欢男生吧。”
林砚靠坐在沙发上,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沐澜不是说,他是我男朋友吗?”
卢卡斯惊恐地看向林砚,吓得后退几步,结巴道:“不会…不会是真的吧。”
林砚冷下一张脸,训斥道:“当然是假的。不是艾普利跟我说这件事,我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你以后别乱传。”
卢卡斯松了口气,下意识垂下脑袋,烦闷地抓了抓头发:“我没乱传过,更没给艾普利说过,沐澜给她说的这件事,沐澜这小子,可真会骗人……”
林砚没在听卢卡斯说话,他站起身,准备回房间。卢卡斯蓦然站起身,使劲清了清嗓子,憋出一直想说得话:“林砚,你的同学们是在追你吗?”
周遭霎时寂静,卢卡斯甚至能听到心脏 敲响胸廓的声音。
林砚荒诞地扯了下唇角,没有说话。
随着葡萄藤由绿变黄,古怪游客们也慢慢离开了维那木,只不过,他们最后一站往往都是angel阁楼,刻意跟人告别。
顾烨早早守在了阁楼外面。
打开门的卢卡斯被满身潮水的顾烨吓了一跳,他退后两步,瞪大眼睛:“不是?哥们?你这幅模样是在阁楼外面站了一夜吗?”
顾烨沉默地望向卢卡斯,恢复了正常人的社交,获得卢卡斯的信任,成功进入了二楼,他坐在凳子上,等着林砚出门。
林砚刚打开门,就撞上了顾烨。
顾烨的金瞳几乎黏在林砚身上,慢半拍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凑到林砚的周围。
好香好香。
顾烨直勾勾地盯着林砚。
林砚轻飘飘地望了顾烨一眼,随口道:“要吃饭吗?”
顾烨听话地点了点头,他坐在林砚的对面,目光放在林砚的身上,认真道:“联邦和邦联的边境特利安州出现了摩擦。我父亲让我立刻回塞斯。”
顾烨颓丧地垂下脑袋,小声道:“林砚,我想跟你一起上学。”
还没等林砚开口说话,沐澜阴沉着张脸,推开了门,歪了歪脑袋,绿眼睛幽幽地盯着顾烨看了几秒,他自然坐到林砚的身边,低声道:“哥,我有点事要去塞斯。”
柏珩懒散地斜靠在墙边,始终没说话,冷漠地望着这一幕,似乎置身事外,他分明看不下去别人对林砚摇尾乞怜的样子,却莫名地跟了过来,手背无意识鼓起青筋。
——林砚不可能吃他们这幅摇尾乞怜的模样。
林砚点了点头。
沐澜绿眼睛痴痴地望着林砚,忽然出声道:“哥,你跟我一起去塞斯。”
林砚偏头望向沐澜:“几点的票?现在还不走?”
沐澜笑了笑:“马上起飞。”
阁楼二楼送走这两樽大佛后,林砚特意等他们起飞,确保这几人离开维那木后,才走出二楼,前往超市,采购食物。
阁楼的地理位置偏僻,出路必须要经过北面的橡树。沈涅站在橡树附近,等着林砚,瞄到林砚的身影后,他走到林砚身边,弯了弯眼睛,温声道:“可算是等到你出门了,殿下。”
林砚的眼睛闪过诧异:“你没走?”
沈涅笑着看向林砚:“我还没向你告别。”
他垂下脑袋,凑到林砚面前,低声抱怨道:“他们好烦人。”
沈涅不想听见林砚对他的评价,他快速转移话题,弯了弯眼睛,温声道:“殿下,我要回塞斯一趟。以后我少发点消息,你别总是不回我。”
林砚勉强应了声。
没奢望听到回音的沈涅怔了下,面上不自觉又多了点笑意,心脏无节奏跳动着,他低声道:“殿下,好好生活。我们奥罗拉见。”
伴随着直升飞机的轰鸣声,维那木重新恢复了平静温馨。奥罗拉公布了成绩,林砚获得全A,他简单回覆伊桑的问询。
临近奥罗拉入学的时候,联邦新闻报道了特利安州的情形,也发布了议会的“主和”结果,引起了联邦网民的愤怒,大肆讨论著邦联的猖狂,评论区充斥着“主战”的词条。
一个稀疏平常的下午。
林砚拖着行李箱,带着维那木的特产和家人的举目远眺,重新踏上了启程的列车。
林砚回到学校后,藉着奥罗拉的校园网,查明了空军军事学院的报名条件。
【二年级提前批录取,高中期间需要获得至少两次或两次以上的学科全A,进修一门语言,竞赛获奖或有科研文章的学生会优先考虑。】
(备注:奥罗拉军事训练的前三名会适当放宽科研文章的要求。)
林砚在选修课里勾选了小语种巴斯克语,他想了想,询问了伯特教授关于语言考试的注意事项。
伯特教授了解到林砚的想法后,他不敢置信地打通了林砚的电话,给林砚沟通了“特利安州”的局势,又推荐了几个优势学科,发现林砚始终没有改变主意后,他叹息了口气:
“林砚,你在其他领域也能闪闪发光的。”
林砚认真道:“谢谢您。”
伯特教授挂了电话,还是给林砚发了几份有含金量的比赛数据。林砚再一次认真道谢后,发现伯特教授备注了句话。
【林砚,你可以申请提前期末考试。还有,平安。】
林砚沉默许久,睫梢轻颤,他垂下眼睛,安静地写下了考试时间——八月三号的实验加分考核、九月九号的小语种考试、十一月三号的期末考。
刚开学,奥罗拉的所有学生都沉浸于欢乐中,林砚就开始往返于实验室和寝室楼,整理数据。
一则帖子迅速占据了匿名论坛的头条。
【主题:F4取消了红牌。】
【1L:???】
【2L:能说吗?我早就感觉F4对L不太一样。】
【3L:东方蛊术。】
【4L:我上次在实验楼遇见L,L戴着护目镜在做实验,好像又漂亮了,身上好香】
【5L:L很久没在匿名论坛和联邦网络平台上骂人了,他肯定已经知道错了。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别人,L认真学习又没生什么幺蛾子,上次我跑步晕倒,L还帮我抬担架了】
【6L:我也想碰到L】
【7L:L太强,一拳头把我打得晕头转向明明应该生气,但我有点想当L的…狗】
【8L:?都疯了吗?】
【9L:弱弱说一句,没有不尊重F4的意思,只是这么长时间了,F4也应该消气了】
【10L:L实在太乖了。上次我伪装一年级学生向L问路,他给我指明方向后,还给我说,不要怕。】
【11L:太聪明了,我下次也这样做】
【12L:一群。神。经。病】
【13L:不是?楼主说得是取消红牌这件事啊?这么又引来一群L的死忠粉】
……
林砚没有关注匿名论坛的事情。
又是新的一天,他背著书包,安静地走在绿荫路上,进了废弃图书馆。
徘徊在废弃图书馆附近的人影似有若无地望向林砚,目光停留得时间太长,褪去了打量,展露出原有的模样,黏腻又痴迷。
废弃图书馆里照样没有多少人影。
林砚放下书包,腰背自然挺直,安静地写著作业,他完成一天的任务后,收拾了数据,背起书包站起身。
他还没站直,目光扫过无人的书架。
图书馆又被人清空了?
林砚骤然意识到不对劲,防备地望向四周。
萧绯斜靠在落地窗前,单手夹着烟。
玻璃窗外是铺天盖天的暴雨,图书馆的隔音很好,听不到任何声音,天色昏沉发暗,有种莫名地世界末日感。
林砚抱著书包就想离开。
萧绯垂着眼睛,没看林砚,就在林砚路过他的时候,他突然出声:“你不是林砚吧。”
林砚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萧绯,声线平直:“你什么意思?”
萧绯扯了扯唇角,将手机挪到桌边。
显示屏里是各种污言秽语。
——有钱人真他妈的。贱。。
——勾搭上资本家的那群特优生更是纯种的。贱。货。
——清高又愚蠢。
——细数奥罗拉那些特优生的上位史。
——特优生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玩得起赛车。
萧绯拨动了下打火机。
火舌蜷缩着,明明灭灭,似乎点燃了萧绯的大半张脸,他垂着眼睛,嘶哑出声:
“谁告诉了那个蠢货。联邦说是网络平台是匿名制,我就查不到他的所有信息?”
萧绯直视着林砚的黑眼睛:“阿特肯斯雪山之前,我觉得,林砚这个人,装得可真好,就像是从头到尾换了一个人似的。”
原主的记忆模模糊糊。
林砚只知道原主喜欢在网络平台发泄不满的情绪,他皱了皱眉,突然拿出手机。
萧绯没说话,他放空地望着天花板。
林砚花费了点时间,他破解了原主的手机密码,发现原主发过许多辱骂的词汇和意义不明的小故事。
萧绯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打火机,突然出声:“林砚,我取消红牌了。”
萧绯深吸一口气,烦躁地想要点烟。
林砚安静地浏览完原主的私密文档,突然抬头,望向萧绯。萧绯指尖微抖,烟支即将滑落手心,视野里冒出截修长细白的手指。
林砚两指夹住萧绯手中的烟支,代替萧绯捏过烟,轻轻一偏手,点燃了烟。
雾气朦胧住了林砚的眉眼。
这支菸是特制的,加了点特殊的香料,卷得是东方的顶尖绿茶,烟雾浓重,虚幻飘渺,像是赛车相撞那天的厚重白雾。
萧绯心脏一窒,听见林砚突然开口:“萧绯,我替林砚给你说声对不起,玷污了亡人的墓碑。”
雾气很快消散。
萧绯看清了林砚的眼睛。
那层原本松动的枷锁慢慢滑落。
“啪嗒”一声,萧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林砚有些烦躁,他闭了闭眼睛,忽然有了抽菸的想法,略微偏头,嫣红的唇瓣含。住了烟,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大半张侧脸沉在飘渺虚幻的烟雾里,他的动作不太熟练,漂亮中带了些叛逆的野性。
特制烟并不难闻。
清香又带了些甜涩感。
但林砚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只抽了一口,捏着烟,烟雾缓缓笼起,淡声道:
“萧绯,就这样吧。”
萧绯的瞳孔蓦然放大。
没了藤蔓交织相缠的恨意和厌恶。
他们原本就是两个陌生人。
萧绯盯着林砚的背影。
女巫塔里的测谎仪是精确的,更甚至是,希尔微家族做公益时捐献到贫困地区的,他让艾普利又重新测试了几次。
——结果都是一样的,林砚不是林砚。
一直怀疑的事情得到证实,他却升起无法避免的茫然和惶恐。
萧绯胸廓起伏了两下,脑海又冒出他提前离开维那木,回到了希尔微家族的森林,他走了很久时间,徘徊在森林深处,突然拿起了猎枪。
子弹穿透三张红牌。
他引以为傲的枪术杀死无可抑制的心动。
子弹引起了大量的白烟,就像是赛车相撞冒出的白烟,母亲死在赛道上身体里冒出的白烟。
他败无可败、一无所有。
萧绯的眼睛里慢慢倒映出林砚的背影,他蓦然出声:“林砚,你能原谅我吗?”
废弃图书馆外面浓重如墨的天色洒落在林砚的身上,衣角变得潮湿,他垂了垂眼睛,周身带着抵抗的冷淡意味。
好似过了很长时间,就在萧绯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的时候,他听见林砚的声音。
林砚说:“抱歉,我无法原谅。”
。
林砚又重新投入了忙碌的学习中。
学习的时间过得很快。
似乎眨眼的时间,林砚参加了实验加分考试,他站在实验台前,动作熟练又流畅地展示着考试项目,低头认真书写着实验报告册,甚至提前了十五分钟,离开考场。
奥罗拉又下了雨,林砚撑起黑伞,踏进了雨雾,他没有看论坛的习惯,不知道在这段沉浸式学习的时光里,匿名论坛里爆出了无数条火热的帖子。
所有帖子集合起来总结出一句话。
——萧绯给自己发了一张红牌。
惊恐、震惊、茫然、奇怪、诡异。
奥罗拉像是蒙着层虚无缥缈的灰雾,人影们们连说话声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什么规则怪谈。
直到有人影躲避监控,给萧绯浇了一桶水。
就这一桶水,引发了无数人的讨论。
疯了、疯了、都疯了、全疯了。
奥罗拉里阶级颠倒、面目全非。
林砚放空脑袋里的物理公式,他撑着黑伞,认真低头看路,慢吞吞地往前走。一团黑影骤然从灌木丛里冒了出来,身影高大,浑身脏兮兮的,狼狈不堪。
林砚下意识地倾了倾伞面。
下一瞬,他看清了萧绯。
林砚不动声色地移开了伞。
雨水顺着萧绯棱角分明的下颌砸落在地面,金发湿哒哒的塌在脑袋上,碧眼黯淡无光,他失去了往日的高高在上,哑声道:“林砚,我给自己发了张红牌。”
林砚惊诧地望着萧绯。
萧绯动了动唇:“你能原谅我吗?”
林砚撑着黑伞望着萧绯。
铺天盖地的雨雾顺着伞面滑落,有几点溅落在萧绯的面颊上,他的面颊一阵刺痛。靠近林砚会产生痛苦,但远离林砚,他只会更加疼痛。
萧绯殷切地望着林砚。
林砚依旧站在原地,周身有种冷淡的、抽离世间的错觉,他似乎感到可笑,荒谬地扯了扯唇角:“萧绯,没有人会对另一个人的遭遇感同身受的。”
林砚冷下一张脸,训斥道:“无论你给自己发多少张红牌,我都不会原谅你。”
萧绯面色霎时灰败下来,心脏疼痛,他的呼吸粗重,无可避免地弯腰,捂住胸廓,像是被人用尖锐的刺刀划开皮肉,冒着热气、血腥脏污的内脏乱七八糟滑落一地。
林砚望着萧绯,声线又温和下来,似乎在安慰萧绯,轻声道:
“萧绯。”
萧绯眼睛一亮,骤然看向林砚。
林砚平淡道:“你不用折磨你自己。最好的结果是,我们以后可以当陌生人。”
萧绯面色越发苍白。
林砚没再看萧绯,他撑着伞离开。
萧绯怔怔地站着原地,眼珠僵硬地望着林砚的方向,雨珠溅落在他的眼眶,眼前一片酸涩,他突然发现林砚手中的黑伞宽敞,几乎能遮住两人的容量。
雨还在下。
他忽然意识到。
伞不会向他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