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两面三刀凤凰男25

江让是在傍晚才回到单元楼的。

一整个下午,他都没有接到周宜春的电话,主动打过去也没打通过。

江让是没心没肺、自私自利,但若是说他坏,却也没坏到骨子里。

就算是狗,跟在自己身后这么多年了,多少也该有点感情了。

离开酒店之前,江让隐约注意到对方怪异的神态与紧紧捂住的眼睛,只怕是受了不轻的伤。

周宜春的父母尤其关注儿子的一双眼睛,现在好不容易治疗的进程得到了跃步,在这个档口出了岔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这事儿追根溯源实在不够好看,江让也不想惹麻烦,便想着去医院看一眼对方的死活。

但青年傍晚去医院的时候压根就没看到周宜春的影子,找医生了解详情,院方竟直接告诉他下午的救护车根本就没接到伤患,在知道江让是拨打急救电话的人后,还将他好一顿训斥。

江让心神不定,急匆匆便赶回了单元楼。

打车回家的一路上,青年的一张脸难看得近乎阴沉。

说到底,今天的事都是周宜春的没分寸惹出来的,却要他忙着两头跑的处理。

本来就是对方自甘下贱,明知道他有男友了,还要上赶着勾引。

如今当了炮友、小三,还做出一副抓奸的正房的姿态来,实在是可笑。

不可否认,江让确实曾有一阵子沉溺于与对方的鱼水之欢中,周宜春缠在他身边多年,两人一直以友人的关系作为靶子遮掩,虽然不曾突破最后一层,但其他该做的是一样没少做。

换而言之,男人很了解他的身体,也最是懂得如何取悦他,是根再好用不过的按摩棒。

但人的劣根性便是喜新厌旧,再鲜美的肉体、再豁得出去的讨好姿态,玩久了,其实也就那样。

江让站在周家门前,黑沉沉的眼直勾勾地注视着那扇深黑的大门,漂亮下垂的眼中厌恶一闪而逝。

修长泛粉的指节在橙黄的灯光下微微曲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咚咚咚——

周家隔音不好,寂静的空间中,江让听不到分毫的声音。

没有匆忙赶来开门的拖鞋垂地声、没有欣喜小心的“来了来了”、也没有偶尔粗心撞到玄关口的闷哼声。

男人从前从不会让他等超过十秒钟的时间。

周宜春面对江让一直都像是条被训练多年的狗,他总是能在一群人中准确地看到青年,也总是能第一时间听出青年的脚步声、敲门声。

就好像,他整个人都是依附着青年才能够生长存活的荆棘藤蔓。

江让没什么耐心继续敲门,实际上,距离他敲门的时间,也不过隔了一两分钟。

他被周宜春惯坏了,以至于在面对男人的任何事情上没有丝毫的耐性。

江让拿出钥匙,找到那把有些生锈的房门钥匙,打开了房门。

入目是一片忧郁的雾霾蓝与苍白,其实这样的颜色看久了只会令人心中压抑不快,而随着那让人不甚舒服的感觉,后知后觉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味。

客厅里一片狼藉,东倒西歪的酒瓶躺在茶几上、沙发上和地板上,有些甚至能够看出被主人暴力打砸的痕迹。

江让微微蹙眉,他从前是来过周宜春家里的,但近几年的次数屈指可数,明明就住在对门,钥匙就握在手中,青年却根本没什么兴趣去了解对方。

从来都是周宜春主动来到江让家里,任劳任怨地当保姆伺候青年。

“周宜春?你人呢?”

江让语气烦躁,脚下循着记忆中的印象,走到紧闭的卧房门前。

青年没什么尊重隐私的自觉,随意地推开了房门。

几乎是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他整个人便被鬼附身了似的僵在了原地。

沉闷的黑色如雾气般笼裹着这间狭小如鸽笼的卧房,深色的窗帘将窗户遮掩得极端严实,一丝缝隙都不曾露出,像是有人用了数把无形的锁将那唯一明亮的通道锁住了。

而黑色床榻上的景象更是令人脊骨发寒。

周宜春整个人是仰躺在床榻上的,身上灰色的居家服松松垮垮的,他看上去似乎睡着了,整张脸红扑扑的,苍白的嘴唇微微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像是沉浸在一场美梦中。

可与之形成极端对立的,是男人恐怖肿起的眼睛,而那张从来懦弱的面颊上此时淤积着触目惊心的干涸血痕,那血色如玫瑰被烧毁后的色泽,并不艳丽,反倒多了几分阴森。

男人手肘边摆着一管空了的针剂,森寒的针头上正细密地溢出细微的蓝。

白色的药丸零散地散在他的周身,如漂浮在黑色水面的白色冥币,看上去活像是吞药自杀的现场。

江让本就因为从前的经历对这种事极端敏感,眼下的画面冲击的他头脑发白,腿上一软,险些脱力坐倒在地板上。

青年嘴唇颤抖,鼻腔不知不觉间失去了自主呼吸的能力,他僵在原地,明亮的室外光线打照在身上,于室内拉出一片巨物般畸形的阴影。

江让额头泛起枝桠般的青筋,轮廓美丽的眼眶泛出惊恐的、昳丽可怜的红,青年那张脸白得不可思议,让人想到褪去莹润皮层的月亮,只余下苍冷的死白。

他颤抖着,嘴唇颤抖着、膝盖颤抖着,慢慢走到床榻边。

不知是不是灯光太过老化,许久不换的缘故,主卧外惨白的白炽灯忽闪忽亮,房间内没有开暖气,阴寒的气息如同细菌一般,遍布每一个角落。

江让死死咬住唇,别过眼,抖着手凑近男人的鼻息。

一秒、两秒……青年并未感受到任何的呼吸,就在他彻底慌乱、胡乱地想要收手去打急救电话时,一双冰冷的手凭空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啊——”

江让整个人吓得失声尖叫,他的眼球张得极大,瞳孔中的白因为恐惧崩裂出无数的红血丝,一张脸完全失去血色,摇摇欲坠的近乎崩溃。

那手指的力道还在加重,它如同冰冷的锁链一般,死死扣在江让的细长手腕处,强制性地将可怜的青年揽入怀中。

“江江、江江……”

细细的声音十分尖锐,森冷又甜蜜,听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耳畔。

江让几乎被吓破了胆子,森寒的鬼气萦绕在他的心头,面对这样怪力乱神的场面,青年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全然丧失了。

他活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瑟瑟发抖地窝在男人的怀中,嘴唇不断哆嗦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你会这样,别来找我……”

想来也是可笑,周宜春活着的时候,他羞辱打骂都是常有的事,如今以为人死了,反倒怕对方变成厉鬼报复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最初的恐惧褪去后,江让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

他颤抖着肩膀,猫儿似的头颅慢慢抬起,薄粉的眼皮半垂着,像是怕看到什么恐怖的场面、又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一直到青年真正鼓起勇气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眼前并非他想象中的恶鬼,而是活生生的周宜春。

男人红得诡异的面颊上嵌着一对古怪的眼眸,一边是肿胀得泛着青紫的灰眸,一边是正常的黑瞳,它们正齐整整地盯着青年,如同两条蛰伏的虫子。

周宜春脸上的表情很怪异,飘飘然的、幸福的、柔软的……无论怎么形容都显得十分不对劲。

他像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冻得发青的指节轻轻抚摸着青年的脸部轮廓,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活像个疯癫的精神病人。

江让一瞬间松了口气,大起大落的情绪甚至让他生出几分可怜的庆幸。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活着,就跟他没关系了。

青年想要挣扎起身,但很快,他就发现,周宜春的力气大到恐怖,他根本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反而因为他的挣扎,男人喃喃的自言自语变得愈快了起来,仿若念咒一般的,尖锐得令人耳鸣。

江让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宜春。

在他的印象里,周宜春一直就是个好打发的舔狗,如今这般着魔的样子,简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一般。

江让心里害怕,只好通过嘴上强行撞气。

但他很快发现,周宜春根本听不到他说的话。

男人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古怪地笑着,抱着他宛如抱着心爱的娃娃。

江让浑身挣扎得背部都汗湿了几分,只得无力地听着男人窃笑细语。

但是越听,青年就越是毛骨悚然。

“江江,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他,我相信你。”

“他打得我好疼啊,我的眼睛流血了,江江、江江,我好疼,你亲亲我。”

男人说着,红着脸闭眼,宛如古时候害羞的小媳妇。

江让一动都不敢动,浑身鸡皮疙瘩都起立了。

但周宜春并没有善罢甘休,他只是迷惑地睁眼看着江让,仿佛不明白刚刚还对他爱护倍加的‘爱人’为什么突然如此冷漠,他轻声道:“亲我啊江江。”

江让还是不敢动作。

周宜春却像是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躁中,仿佛在他的幻境中,‘江让’是深爱他的爱人,‘江让’不会拒绝他亲近的要求。

于是,当现实中、他怀中的爱人做出违反幻境中爱人的举动时,他就会开始无法接受得发狂了。

男人脸部慢慢变得狰狞起来,他异色的瞳孔泛起了一阵诡异的阴森,他尖锐的声音愈发刺耳,语速越变越快,半张脸都垂到江让的脸上。

“亲我啊亲我啊亲我啊亲我啊!!!”

他张开嘴唇,猩红的舌尖如同蛇信子一般,疯狂的蠕动,他低垂懦弱的眉宇含着恐怖的戾气,嘶声叫道:“你不是江江、不是江江,江江是爱我的,你不是他,你是谁、你是谁?!”

江让被吓得整张脸都惨白到可怜,眼泪都不自觉地流淌下来,在晦暗的灯光下,宛若莹润的珍珠。

他带着哭腔,抖着嗓音道:“我、我是江让,你别、别这样,我亲、我亲……”

青年说着,抖着唇、默默流着泪凑近那张病态的鬼面,惧怕地落下了一个轻吻。

周宜春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他像是陡然被安抚住的狂躁野兽,紧绷的脸部肌肉慢慢松弛下来,直勾勾的眼神也缓缓柔软了下来。

男人轻轻托住美丽青年的臀部,让对方更深刻地贴入自己的身体。

昏暗灯光与阴影的交叠下,某一瞬间,两人就宛如母体中便连在一起的连体婴,哥哥周宜春全心全意地抱着着弟弟,谁也不知道,他是爱着弟弟,还是要吞吃了弟弟——作为自己的养分。

周宜春又在轻声呢喃了。

他说的都是一些颠三倒四的日常生活。

他说:“江江,以后我们要去买一栋漂亮的别墅,你喜欢暖黄色,我们就都装修成那样,等结婚了就搬进去好不好?”

“江江,我想去看大海,这么多年了,我们从没有一起旅游过,你陪我一起吧?我一直都很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去看海。你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站在松软的沙滩上,你累了,我就背着你回家。”

“你会喜欢小猫吗?以后我们领养一只小猫吧,就是那种软白的小猫,小小的一团,别人靠近它就会柔软地喵喵叫,很可爱。像你小时候一样可爱。”

男人絮絮叨叨的,每说完一句话后总要带着询问,江让怕得要死,根本不敢拒绝或装死,周宜春问完一句,他就应激性地应一声。

一直到最后一句,周宜春没再询问。

他像是孤注一掷的孤鸟,于迷乱的雾霾中,对着它心爱的伴侣起誓道:“江江,我爱你。”

即使你鞭打我、即使你恨我、厌憎我。

即使你不过是最俗气的贪慕虚荣、虚伪无情、两面三刀的人,我也依然爱你。

随着最后一句的落幕,男人终于闭上了眼睛。

他像是再度陷入一场迷蒙的海上航行,久久难醒。

而江让也终于挣脱开了那个冰冷刺骨的怀抱。

青年并未被男人的任何一句话打动,他只是连滚带爬地抓起落在地板上的手机,拨打了医院急救的电话号码。

很快,随着救护车的声音响起,周宜春被带去了医院。

江让没有一走了之,而是陪护在病房门外,医生告诉他,周宜春似乎患有一定程度的精神疾病,一直在吃药控制。

今天他发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了刺激后,注射了一只有着轻微剂量的神经性致幻剂。

江让的手腕依旧在神经质地抖动,他心中的恐惧并未全然散去。

他不断地想,不能拖下去了,他必须要摆脱那个疯子。

那可是精神病,万一有攻击倾向,指不定哪天就会趁着他睡着,一刀将他砍死。

可他又在想,周宜春怎么会得精神病呢?他从未和自己说话,平时的表现也一直很正常啊。

正想着,走廊传来动静。

是一对面目焦急的、上了年纪的夫妻。

是周宜春的父母。

江让的表情一瞬间就变了,他眼眶微红,看上去难过又焦虑。

“小江啊,宜春的情况怎么样了?怎么、怎么就进了医院?”周母急的直掉眼泪。

江让扣紧手心,面上依旧是一副柔软、难过的模样。

他说:“阿姨,很抱歉,一直有一件事没有和您坦白。”

“宜春之前和我表白过,可我、我只是把他当做哥哥来看的。我谈恋爱之后,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消息,竟然直接跑过来和我的男友缠打了起来。”

“阿姨、叔叔,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拦住他。但是,你们真的不能任由宜春再这样下去了,医生说他生了很严重的精神疾病,需要人力干涉。”

周父周母显然不清楚这些事,此番一听,立马就表示要将周宜春带走,不让他继续住在小区里了。

周父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江让的肩膀道:“小江啊,你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江让眼眶微红,柔声道:“伯父,我没关系的,只要宜春和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周父摇摇头道:“我以后绝不会再让他来打扰你,小江,你以后也得好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叔叔阿姨提。”

江让轻轻抽泣,低声道谢,周母也轻轻拍拍青年的背,柔声安抚。

江让在长辈面前向来会装,多年来竟毫无破绽,是所有人眼中的乖孩子。

没有人会将这些糟糕的事情往他身上想,也没有人会怀疑一个乖孩子说的话。

三人在手术室外等待许久,手术中指示牌的灯光熄下去之后,江父江母作为亲属,最先进去探望。

江让就靠在门外静静垂头、面无表情地听着。

病房内一开始还只是周母关切的询问声,在确定周宜春没什么大碍后,周父大约是提起了江让说的那件事。

争执声顿起。

江让听到里面的周父冷声道:“周宜春,我们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欺负人都欺负到小江的头上了,我告诉你,你给我好好治你的病,别想着再去骚扰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