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两面三刀凤凰男27

陆响的人生一直都过得顺风顺水,二十多年如一日,因为是陆家的独子,他很少会遇到什么真正无法解决的事情。

或者说,权势是最锋锐的刀,很多事情甚至都挨不到他的面前,便已经被提前解决了。

所以,当男人在摇摇晃晃、混杂着皮革味和腥重汽油味的车上醒来时,甚至只当自己身处梦境。

但哪有梦境这般真实?

遮眼的黑色布条极端用力地绑在脑后,捆缚得眼球近乎都要被勒出来,喉头死死抵塞着一团脏旧的布团,材质十分粗糙,陆响恍惚以为,那布团差不多硬生生塞进他的食道口了。

陆响本身就有洁癖,这般折磨于他来说无异于酷刑。

冲天的恶臭侵袭他的鼻腔,呛得他几欲作呕,但喉头鼓动的间隙,男人听到了车辆前方传来的叫骂声。

那是两道粗鲁难当、听上去相当不好惹的声线,轻易令人想到流氓、混混之类的暗色人物。

他们骂骂咧咧的,似乎在抱怨山路难行。

陆响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已经冒出细汗,黏腻的触觉令他通身发毛,但他知道,现在绝不能表现出如何清醒的模样。

他必须控制住难挨的生理反应。

于是,当车辆经过崎岖路段时,不停震动车厢声掩盖了绑匪的声音,同时也掩盖了男人反胃后呛咳的声音。

人总是惜命的。

清醒不过几息,因为目不能视、手脚无法动弹、浑身无力,完全无法自救的情况强迫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冷静下来,他努力唤起理智,分析起目前的情况。

陆响到底出生在豪门世家,即便从前从未遇到过类似的绑架事件,但他也大概清楚,对方绑他,没有立刻灭口,就是有利可图,至少暂时不必担心性命问题。

这群人大概率针对的是他背后的陆家。

所以,只要弄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想要什么,尽可能地拖住对方,等待陆家支援即可。

像陆响这样的高门大家,身上自然会有一些紧急的、隐蔽的定位仪器。

它通常会被伪装成各种衣衫上的纽扣、袖扣等等细致的装饰品,所以,即便那群人早已将他的随身物品搜刮走,也还是难以防患未然。

男人冷静有序地分析好目前的情况,在确定汽车还要行驶一段时间,便打算继续装晕、顺便回忆当初被绑的具体情况。

当时恰好是晚自修下课的时间,将近晚上九点,江让偶尔有吃夜宵的习惯,陆响自然是陪着他一起的,两人随意在校门口吃了些东西便打算回去。

陆响是在送江让回家的那条路上遇袭的,对方像是特意提前踩过点一般,对那边四通八达的小路了如指掌……

想着想着,男人忽地愣了一愣,想到一个问题。

他的江江当时是和他一起的,有受伤吗?又或者,青年是否也遭遇不幸,和他一样被绑了上来?

单是这样一想,陆响心尖就颤得不像话。

哪怕他自己受再多苦也不吭一声,但一想到青年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到欺负,男人便控制不住地通身发寒。

也正是这个时候,陆响隐约感觉到身畔细微的、近乎令人难以察觉的颤意。

那并不是车身本身摇晃的声音,而更像是来自另一个人强压的恐惧与不安。

陆响微愣,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他顺着车辆颠簸的惯性,朝着那人慢慢凑近,果然闻到了一股细细的甜香。

男人心口一瞬间如同冬日里被灌冷水般的发寒。

如果是他一个人,那些人若是情绪激动,大可拿他发泄,总之不会弄死他,但如果多了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江让……

陆响甚至不敢继续细想下去。

面包车缓缓停在一处荒郊野外的旧工厂。

工厂门打开的声音十分刺耳,那几个绑匪似乎知道药效大概过去了,他们粗暴地解开陆响和江让面上蒙着的黑色布条,推推搡搡地将人拖拉下来。

再次见到的世界是如此的灰暗、残破、满目疮痍。

就着苍冷的月色,陆响看到了青年可怜而仓皇的模样。

春寒料峭,身材瘦削的青年人上身仅穿着一件杏白的卫衣,许是之前奔逃之间蹭到了不少灰尘,那杏白的衣衫早已变得灰土不堪。连带着那张月华下美丽苍白的脸,都变得黯淡而恐惧。

青年此时的双手被人牢牢绑在身后,粉润的唇齿间鼓鼓囊囊地塞着一块布料,看上去像是只可怜的、落了难的白鸟。

白鸟扑棱着羽翼,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那如黑珍珠般的眸中便不由自主地溢出几分恐惧哀柔的水光。

当然,那眸中除却粼粼水光,还有见到熟悉的、可依靠的人的全身心的信赖。

就好像,只需一眼,他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

而当下,他陆响,便是青年受难被困的救世主。

*

遭遇绑架的第一天,其实一切还算不上糟糕。

因为陆响配合,无论是录制求助短信、还是勒索视频,男人都是全然听之任之,从不反抗。

这群绑匪们似乎图的是钱财,见目的达到,给他们注射了两针肌肉松弛剂,便将两人丢在一旁。

只是这些膀大腰圆的家伙们似乎十分仇富,尤其针对陆响,言语与动作之上多有羞辱。

他们团团将被困的大少爷围在中央,嬉笑嘲弄、拳打脚踢。

被捆在一旁的江让期间鼓起勇气,试图阻拦那些人的暴力侮辱,但他仅是露出这样的意向,便被苍白着脸的陆响死死护在怀中。

男人的脊背承受着那些暴徒的踢打羞辱,眼下的泪痣衬得他皮肤愈发病白似鬼,额头微卷的发丝如铁钉般顺着汗水、灰尘、侮辱、暴力狠狠扎入眼球。

他分明痛苦得脸部都扭曲了,可手臂却始终像是护着命一般地护着青年,不肯让对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夜已经深了,春夜的晚上十分寒凉。

那些囚徒早已进入里间温暖的房屋休息,骂骂咧咧、粗鲁的声音也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一直等到所有的声音消失,江让才敢小心地、费力地挪动身体,他轻轻抚过男人面上青紫的伤口,低声颤抖着问:“疼吗?”

青年的目光柔软而隐痛,光是看着男人身上的伤痕,那微微泛红的眼眸便忍不住落了泪。

陆响的眼神在某一瞬间温柔的不可思议,他眼下的泪痣在昏暗的月光下雾蒙蒙的,像是凝着夜间的露水,只消片刻,便能划下一个温柔的弧度。

男人哑声安慰道:“我不疼,江江别怕,咳咳……我们很快就能回家的。”

江让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只是轻轻倚靠在男人的肩侧,像是一只即将失去温度、独自临寒的小动物,蜷缩在他最后的浮木旁,努力瑟缩着试图取暖。

随后便是第二天的来临。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大好晴天,可陆响却分毫感觉不到温暖,甚至,他隐隐察觉到,那些匪徒不怀好意的、看好戏似的态度。

陆响一开始只以为对方又要开始施以暴力,于是,男人咬牙表示,钱陆家一定会交给他们,但是他作为陆家的独子,若是受伤严重,只怕他们最终于不仅拿不到钱财,还可能遭到来自大家族的狙击报复。

但那群人却只是笑嘻嘻的,仿佛不曾听见男人的威胁,也毫无前一日拳打脚踢时的阴戾。

一直等到傍晚,陆响才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用那副神情看着他们。

被捆束一整天的人根本没什么精力,甚至因为注射了过量的肌肉松弛剂,他们两人都急需补充营养、填饱肚子。

可绑匪们只拿来了一碗饭。

他们像是十分热衷于看到情人反目一般,兴致盎然地表示,这碗饭,只允许两人中的一个人吃。

面色惨白、伤痕累累的男人几乎没有分毫犹豫的让给青年。

可这一次,青年却轻轻摇头,那双深黑的眸第一次这样温柔、接纳地看向男人。

江让分明看上去精神状态也很糟糕、整个人灰扑扑的像是只淋了雨的麻雀,可他却积极打起了精神。

他温柔的、像是哄着孩子一般地低声劝道:“阿响,你昨天才受的伤,今天必须吃一点东西,我饿一顿没关系,下一次再补回来就好了。。”

“阿响,你得好好的,如果你倒下了,我也没办法一个人出去,我会一辈子都深陷在这里。所以,你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陆响眼眶赤红,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仇恨的眼神恨不得将那些绑匪全部厮杀殆尽。

是江让拦在他的面前,挡住那些人的目光,不让男人的锋芒被发现,承受可能收到的第二次报复羞辱。

陆响一口一口嚼着喷香的米饭,眼眶泛红地盯着身前青年削瘦的躯壳,他就这样入迷地看着,口中机械的动作始终没有停下。

大少爷只是在想,这是江江留给他养身体的口粮,即便没有胃口,他也得全部、全部吃下去,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陆响总是在想,这无穷无尽的受困时间,总会有终点。

可事实上,那终点来得太慢,如同远在天边的茫茫星光,始终看不到尽头。

尤其是第三日,陆响的定位仪器不慎被那些绑匪们发现的时候,绝望近乎如阴云般死死箍紧他们的头颅。

男人非但没能找机会将位置发送出去,反倒因此又险些被毒打一顿。

最后,是江让自愿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代替男人受过。

陆响当即就发了狂,即便早已被注射了数支肌肉松弛剂,男人竟也有本事将一两个绑匪撂倒在地,险些挣脱了出来。

那些绑匪们或许是见鞭打侮辱男人也实在不能对对方造成什么威慑,于是索性将目光落到江让的身上。

他们狞笑着意味深长地对男人道:“知道怎么让人变成疯子吗?关进漆黑无声的房间里,从早到晚都没有人同你说话,时间久了,人自然就疯了。”

“既然你骨头硬,那我们就用你那心肝来做实验。”

陆响险些被他们的话逼疯。

他哪里舍得他那样乖巧无辜的江江受到这种折磨?

于是他放下傲骨去乞求、去认输,甚至表示自己可以代替江让去完成他们恶劣的游戏。

可绑匪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改换的意思。

甚至,陆响越是痛苦,他们便越是兴奋。

江让第一次被关进漆黑无光、潮湿阴暗的地下室的时候,青年只是轻轻垂眼,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飘落在松针上的雪花,他轻声道:“没关系的,阿响,你要好好的,我等你来救我。”

整整两天。

整整两天,江让才被放了出来。

刚出来的时候,青年只是面色看上去白了许多,很憔悴,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异常。

但是,问题很快就出现了,江让似乎变得很胆小敏感,甚至稍微大一些的声音都会将他吓到。

陆响当时红着眼问他,他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反应迟钝地、很小声地说‘没事的、没事的’。

男人心如刀割。

在那之后,绑匪们似乎就找到了磨软那华京大少爷傲骨的法子了。

只要陆响惹得他们不高兴,他们就要将江让关进那漆黑的地下室。

甚至毫无缘故的,只是想看到陆响痛苦,他们也会将青年关入地下室。

一次、两次、三次……

江让每次出来都会安慰陆响自己没事,憔悴的青年苍白着脸,故作无谓地笑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不怕黑。”

可事实上青年可能自己都没发现,如今的他,每次一到夜晚,甚至是触碰到角落的阴暗处,都会控制不住地瞳孔微缩、浑身颤抖。

江让变得极度依赖陆响,甚至有时候睡醒了,睁眼没第一时间看到男人都会忍不住哭泣。

可他即便是哭,也是压着嗓音无助地哭,就好像若是稍微大点声,便会引来什么怪物将他吞吃了一般。

陆响总会无措地哄着他,哄着哄着,从来肆意飞扬的桃花眼也慢慢在那扭曲的心疼与痛苦中生出几分阴毒。

男人如今的脸廓消瘦无比,颧骨凸显,分明是凶相毕露的模样,但却硬生生被伪装的低眉顺目冲垮几分。

他轻轻哄着怀中下意识发抖的猫儿似的青年,等对方彻底熟睡了,他才爱怜般地轻轻落下一吻。

乌云散去,苍白的月光如盐粒般撒在那温柔恶鬼的身上。

恶鬼轻轻垂眼,静静地看向破旧工厂角落摆放的水桶。

他抚摸着衣衫一侧的口袋,那里有一罐被捏成粉末的安眠药物。

是某一次,争吵的绑匪无意弄翻的背包中掉出来的。

陆响静静盯着,在确定无人察觉时,才悄悄挪动无力的身体捡起来的。

他不想再等了。

他要亲手、一刀一刀的,将那些畜牲送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