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耳根软的妈宝男8

山色清秀,晨光初照,远处丛林的边沿慢慢透出一种银水般的朦胧的、划分天地的边界线。

不过寅时,此方天地便汇聚大波人群,站在人群最前方的便是大多数统一着青白色服饰的太初宗弟子,紧跟其后的便是身着墨色太极服饰、极擅阵法的无垢阁弟子。

各门派带队长老们站在一起,有的面貌年轻、有的长须白发,他们多数穿着飘飘欲仙的衣衫,端得一副仙风道骨。

而众人此时讨论的,无非便是即将现世的和颂小秘境。

这和颂小秘境打从被世人发现、直至今日已约莫被修真界吃透,但秘境之所以被称为秘境,便是因其天生地利、灵气充沛,极易诞生灵物与仙品。

加上其危险可控,秘境中不会真正身死,至多耗损心头血,众宗门派便将其作为新一代弟子传人的磨炼石。

当然,这小秘境也非谁都可以进入的,和颂小秘境三十年一现,现世前会不固定产出入境信物。

而这些信物一旦现世,作为修真界弟子眼线遍布、实力不凡的大宗门们便是最先得到信物的那一批,而零落的分分缕缕才会被一些散仙或是小门派得到。

大宗门中又以太初宗实力最盛,单入境名额便有足足三十多人,对比起其他宗门的寥寥十几人、甚至几人,也无怪每次修真大选,都会有无数人想要进入太初宗。

天光大亮,深红的初阳于远处的隐山中缓缓显出剪影,慢慢的,它愈发凌空,坠在一片橙红的云雾中,光芒万丈。

便是在此刻,众人面前的丛林入界口处空气隐约震荡,像是有一柄利刃将世界的薄膜狠狠扎破,而随着那道破开的口子绽放,凌厉森然的飓风声铮铮入耳。

众人的喧哗声愈大了起来,不少青年人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那一双双清亮的黑眸中充斥的全然是年轻的野心与对于崭露头角的渴望,年轻本就没什么耐心,此番方见秘境,连长老们敦敦的提醒教诲都顾不上听两句。

江让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秘境,他从前虽同昆玉仙尊下山历练过,但绝大多数时候都像是未断奶的孩子一般,在师尊的庇护下方能行走自如。

当然,谢灵奉也并非一味的宠着青年,男人教诲孩子般地手把手教他练剑诀、教他遇事该如何处理、教他知廉耻、懂礼仪、学会为人处世。

江让是个聪明通透的孩子,教什么会什么,小小年纪,便被众人连连夸赞颇有昆玉仙尊年轻时的风范。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颇有男人的影子,小时候的江让同谢灵奉走出来的时候,众人恍惚都会将那孩子认作昆玉仙尊的亲生骨肉。

无他……实在是太像了。

就像是汇入同一汪洋的溪水,骨血相连、并蒂开花。

那之后带过青年剑术课、术法课、理论课等等课程的长老们无一不对他夸奖有加。

但奈何江让本性是个贪玩的,谢灵奉又总是心疼孩子,不舍得多加苛责,长此以往,当真遇上了难以解决的事情,青年便习惯性地找师尊来解决。

闯了祸事要躲在师尊身后、不耐烦某些师兄弟要找师尊说道两句、被授课长老责骂了也要找师尊倾诉。

而这些事儿,若是青年有理,便挺直了身子、有理有据地高谈阔论;若是没了理,青年便会如被雨淋湿的小狗崽一般,一边窥着昆玉仙尊的脸色,一边捡着好听的话说。

但孩子总会有长大的一天,而长大的第一步,便是如雏鹰一般,要学会张开翅膀、凌空飞翔。

如今修真界时局瞬息万变,近几年的妖族封印时时触动,人间烽火四起、时有小妖作乱。男人心中隐有忧患,又唯恐将来有朝一日自己赶不及护在青年身畔,于是便借着此次的秘境之行,锻炼青年的根骨与脾性。

“阿让,此次师尊不能陪护左右,你诸事要三思而后行……”

一身月白衣冠,眉目清朗如玉、仙人善目的男人如此轻声叮嘱,他眉心的朱砂痣缥缈似仙,玄金的眸中漾着浅浅的忧心,令人忍不住想到佛堂的神像、慈悲的地母。

但男人话句尚未说完,便被一道年轻兴奋的嗓音打断了。

“师尊、知道了知道了,三思而后行、学会动用策略和手上一切的资源、安全最重要,我都快背下来了——”

身穿一身太初弟子服的青年眉目俊朗优越,他含笑跃动的眉目间坠着几分鲜亮的信心与不在意,青白的浅色压不住他的跳脱,便极易显出几分轻佻来。

昆玉仙尊轻轻摇了摇头,乌黑的长发顺着清风雾在白玉般的脸色,凌乱却多了几分误入凡尘的俗美。

他轻叹道:“你啊……”

“师尊!快瞧,那入口开了!”青年微微扬起脸,一双微垂的黑眸亮而锋美,令人不由得想到方开刃的刀锋,一往无前、见血方休。

风声愈发大了起来,太初宗作为第一批入境的宗门,诸位师兄弟对视一眼,稍稍点头,与众长老拜别后,便头也不回地入了秘境。

谢灵奉静静看着那秘境的黑渊吞没了青年,手中越捏越紧,眉心的温润慈悲也被隐约的心焦消抹了几分。

“昆玉,我瞧着你这面色近来倒是红润了几分啊,似有返春之意啊。”

一位同行的领队长老如此说,他同昆玉仙尊辈分相当,说话便也没有过多敬称。

谢灵奉微微松开眉目,眉心的朱砂便被缓缓抚平了几分,映在那近乎透白的肤上,如灼灼燃烧的火焰。

男人像是思衬着什么一般,半晌,微微抿唇,露出一抹浅笑,碎金的眸中缀满了朝阳的曦光,他温声道:“师兄所言极是,许是吾那小徒儿费心为吾寻的肉灵芝起了几分效用。”

“只是……”谢灵奉瓷般的面颊抬起几分,神韵平复:“师兄所言之返春,吾却并不赞同,吾等同天修行,驻颜长存,皮囊本就无有变化。”

那长老并非在意外貌的人,他看上去也比昆玉仙尊大了数十年的年岁,多有沉稳老态之状,闻言笑骂道:“是是是,知道你徒弟心疼你。”

“师弟,你还是同从前一般能说会道,但我们到底都是一群老家伙了,我二人年岁加在一起都能当那群孩子们的老祖宗了,这又如何说不得?”

昆玉仙尊长睫微微扇动,男人只是沉静颔首,并未再开口言语,只有那手腕上雅美的指骨微微动了动,如水莲开苞一般,半晌,又慢慢沉寂了下去。

那长老摇摇头道:“我道你那浑徒弟脾气像谁,原是像了你十成十,不悦了便要当做听不见,瞧不着。”

谢灵奉向来关心江让的学业,闻言男人唇尖微碰,玄金的眸静静看来,倒意外多了几分在意的人气,他轻声道:“阿让在学堂的表现如何,怎的不悦了?他从未与我提起过。”

长老:“……”

长老摇头:“他倒不是不悦,是一学那些长篇大论便要打瞌睡,一提问便装作听不见。”

谢灵奉慢慢拢袖,闻言果真只是温和道:“那些我从前都一字一句教过他,他是都会了方才发困……既如此,日后师兄也不必总唤他起身,让他好好休息便是。”

长老:“……”

他就多余开口!

其他几位长老果真没有说错的,这谢灵奉哪里肯舍得说他那宝贝徒弟,那活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不夸张的说,哪怕今日江让将学堂给炸了,这人恐怕都能面不改色地夸炸得不错。

*

江让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栽进罗洇春那家伙的手里。

他就说为什么进秘境之前这家伙要无缘无故地撞自己一下,感情对方那会儿就在布局等着坑他了。

江让是和罗洇春同时被传送到这片森郁的树林中的。

几乎在降落的一瞬,罗洇春不知念了句什么,江让便动也无法动弹的被拔地而起、缀满符篆的藤蔓捆住四肢。

青年感受着经脉中的灵气、包括自己尚且余存的气力,在确定自己无法挣脱、也无法使用外物逃脱后,立马变了副面色。

江让干笑一声道:“罗小少爷这是要做什么?这里是小秘境,我们同属一宗,便是有什么仇怨,也不该在此时……”

“江让。”罗洇春长眸微横,他似乎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紧张之余,脸色涨红,衬着红衣束身衣衫显得那张狐狸面愈发昳丽多情,青年偏开眼,嗓音干涩道:“我先前便说过了,要教训你一番。”

江让眼眸微转,青年的四肢被深绿的藤蔓紧紧绞缠,那藤蔓似是担心他会逃窜离开,便是有符篆加固,依旧十分用力。

因为过分用力,青年人显露的四肢被勒得涨红一片,饱胀的青筋鼓鼓囊囊,衬得那修长指背、绷紧的小腿多了几分隐晦的色气。

江让心中因为这出乎意料的灾事烦躁,面上却难得摆出一副好脾气的态度道:“那罗小少爷说说看,你想要如何教训我呢?”

“我现下仔细想想,从前我或许确实做得不对,不若你放开我,你想要如何,我定然都不会挣扎。”

红衣青年美丽的眉目微动,他微微咬唇,狭长的眼中像是裹了层迷蒙的香雾,雾气随着浅浅的水光缓缓流动,好半晌,他摇摇头偏眼道:“江让,你别唬我了,先前你在丹峰书院那般侮辱我,我是不会再信你的。”

“今日、今日你是别想逃了!”

江让咬牙,罗洇春这家伙同他纠缠这么许久,无非就是大少爷的尊严被伤了,实在不行,他就受了他这顿鞭子便是。

总之他们剑修练剑先炼体,江让如今的身体素质被谢灵奉养得极好,便是受些裹着灵气的鞭刑也是绰绰有余。

青年微微闭眼,咬紧牙关,耳畔的鞭声挥舞而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状若凌厉的藤鞭却始终不曾真正触肤而来。

相反的是,一道开着细密的、灼红的丽格海棠的藤鞭如同一条游移的花纹小蛇,它慢慢从青年的衣袖钻入,如有生命一般,一寸寸划过腿侧的嫩肉。

江让一瞬间猛地瞪大眼,他几乎抖着嗓音,一张脸涨得通红。

一直对于这种事情仿若游刃有余、颇有经验的青年此时显得青涩又无助,他像是有些无法接受一般道:“罗、罗洇春,你给我停下!”

罗洇春的脸却比他还红,近乎看不清的皮肤毛孔中像是能冒出细密羞涩的烟雾一般。

美丽的红衣青年并未说话,他只是颤着眸,如同巨大的蜘蛛妖物一般,用那张勉强算是人面的头颅凑近青年,海棠的香气一瞬如同无数的潮浪一般向着青年扑来。

而那藤鞭也慢慢触及青年凌淡抿紧的唇弯。

江让脑内一片空白,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与思想观念中,这世上与他最亲近的是师尊,在他找到自己命定的伴侣前,这般亲密的事便也只能与师尊做。

罗洇春这般简直是无耻、下流!

但师尊曾教过他,受制于人时便不能逞强,他首要该做的,是冷静下来,找到对方的破绽,一击即破。

江让勉强冷静下来,生理性的感触令他忍不住地颤抖着,藤蔓的触感有些粗糙,可其上的海棠花又极其娇嫩,像是一滩软湿的泥土,将他包裹起来。

他咬牙,紧紧盯着眼前那人如何都不曾与他对视的眼眸。

那眼中又什么?

水光、慌乱、羞涩。

还有眉梢隐约的春意和羞怯。

罗洇春真的厌恶他吗?

讨厌一个人,会对他做这样的事情吗?就算会,罗洇春也不该是这副神情才对。

他该同他那日一般,居高临下、享受着手下败将的乞求、呜咽。

可罗洇春没有,他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

仿佛再多看一眼,便要忍耐不住那水意泛滥的眸中的情意了。

江让一瞬间脑中如有白光闪过,他想起了罗洇春那日在丹峰学堂的异常,包括那本话本。

在一片如云似雾的暧昧中,他忽地凑近罗洇春靠他极近,却始终不曾吻上的嘴唇。

俊俏的、被捆缚的少年郎温柔地、颤抖地在那红润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一瞬间,罗洇春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一切的动作都停下了,藤蔓上的花束也静止地挤压在一起,江让忍不住低哼一声。

面色泛红的、挣扎不得的青年慢慢动了动喉头,他忽地抬眸,白皙的眼皮颤啊颤,轻声道:“罗洇春,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罗洇春愣愣地看着他,一张脸红得如同涂了胭脂,他睫毛震颤,哑声道:“你、你在说什么?”

江让深呼吸一口气,柔声道:“罗洇春,其实我喜欢你,你也是喜欢我的吧?那天在丹峰,我早就察觉到你的心意了,我是在逗你,但你、好像误会我了。”

死寂。

一片死寂。

江让继续道,手指死死蜷缩在一起,面上却十分认真地看着红衣青年,他一字一顿道:“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但我知道,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我一定会很珍惜他,至少亲密的事情,不该这样随便的就在这里做。”

“洇春,你放开我,我保证,等我们回了太初宗,我立刻就去同你师尊、你家提亲可好?”

罗洇春近乎要溺死在那一片黑而美的星空中,他显然是个十分感性的人,江让这几句‘情真意切’的话便令他眸中溢满了水液。

他似乎是不敢相信的,恍惚以为自己仍在梦中,或是梦中的话本故事情节中,爱情与幸福闷头朝着他砸来。

江让却并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再次轻轻吻了上来。

很清淡的草木气息,好闻的如同那日日夜夜、魂牵梦萦出现在梦中的气味。

罗洇春微微颤眸,泪水终于从颊侧落了下来。

“洇春,松开我好不好,我想抱抱你。”

青年的声线几近温柔,令人恍惚间又心生欢喜。

罗洇春忍不住咬了咬唇,他将编了发的头颅轻轻抵在江让的肩侧,浓密的眼睫震颤的如振翅欲飞的蝶,他极小声、极轻缓道:“江让,你别骗我,你若是骗我,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江让忍得额角泛起青筋,他有些受不了自己和昔日敌对的家伙这种黏腻古怪的氛围,想要将头往后靠一些,但又担心对方察觉到异样,最后还是一动都未动。

他勉强笑道:“怎么会呢,你快些放开我,我同你慢慢说好不好?”

罗洇春湿着眼看他,轻轻点了点头,那张美人面红潮起伏,漂亮得宛如古画中走出的画中仙。

一瞬间,江让便感觉到周身凝滞的灵气畅通了,藤蔓消减褪去。

下一秒,玄色长剑便自身后凌空飞来,锋锐的剑刃泛着冷光抵在罗洇春白玉似的颈侧。

猩红的血液细细从那颈侧被割破的伤口流下。

罗洇春近乎反应不过来,他只是愣愣地看着江让,红唇张张合合,斜长的眼眸中蛛网密密麻麻集中了起来,一瞬间竟显得恐怖异常。

好半晌,红衣青年才垂着头,嘶哑着嗓音古怪道:“你骗我?!”

江让勉强缓和心情,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许是因着对方的冒犯与侮辱,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罗洇春那张华光隽秀的脸,语带嘲讽道:“长了张漂亮的脸,怎么就是个蠢货呢?”

“谁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爱上你,还要和你提亲的?你当在演话本呢?”

江让说到这里都忍不住扯了扯唇,他慢慢后退两步,指尖夹着一张随机传送符篆,一边仔细盯着罗洇春的动作,生怕对方还有什么后招。

在确定对方此时心神失守、无暇顾及自己时,他指尖未动,燃了那张随机传送的符篆,一边忍不住嘴贱道:“今日就当我教你了,下次可别再犯蠢了。”

话音刚落,青年的身影便瞬间消失在原地。

罗洇春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他始终垂着头,耳畔的碎发勾在颊侧,如同一根根不详的黑色钢针。

水液一滴又一滴地砸落在地。

慢慢的,那透明的泪竟显出几分深艳的红来。

泥土中柔弱的丽格海棠极速绽开、枯萎,最后化作一滩浓稠恶臭的淤泥。

如同枯骨。

*

江让再次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云天水色。

鸥鸟在天际飞过,羽翅张开,竟然显得巨大无比,如同遮天蔽月。

如镜般的湖畔密密麻麻遍布的珍贵灵草灵药,美丽的花伞蘑菇上颤颤巍巍地抖落星点露珠,一切都美得那般不真实。

也不知那随机传送的符篆给他传送到秘境的什么地方来了,但便是这里美极,江让也不敢放松警惕。

他始终记得师尊同他说过,有时候,越是美的人、或是物,便都是有剧毒的。

青年慢慢从等人高的草丛中起身,背后的玄剑隐隐震颤,时刻保持戒备状态。

不过几瞬,江让已经往身上穿戴了好几个护身法器了。

他戒备心很足,脚步也放得极轻。

簌簌的泥沙声从脚下响起,像是草虫啃噬叶木的声音。

一切都静谧得过分。

一直到江让走出了那片遮蔽视线的高草丛,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但近乎是看清眼前的一瞬间,青年锐利的黑瞳便因为惊惧而缩成一点。

视线前移,美丽的镜湖边,一位穿着白色长衣的男人静静地半伏在湖畔。

他的皮肤几乎是透骨的白,像是天山顶的皑皑白雪,一头白色的长发被一根红色的绸布半束起,极秾艳的对比下,便令人注意到那白发半掩盖的一张美而恹恹的病容。

男人的周身被草药与鲜花团团包裹,连水面都隐约浮起几分艳丽的花骨朵。

他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半美丽的脸庞融在水中,一只肌理修长的手腕搭在湖畔,那只落在水中的手腕上有一个巨大的、狰狞的、方才被划开的裂口。

那裂口此时正流出无数的鲜血,一簇簇地染红了清澈见底的镜湖。

最令江让心惊的并非其他,而是男人另一只手掌紧握的、沾着细碎血液的宝石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