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让在师尊的怀中一梦天明。
约莫至卯时,塌上的青年长睫轻颤,他周身只裹着件柔软薄白的里衣,头颅埋在身侧温凉静谧的怀抱中,肌理丰盈的脊背如火苗尖似地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而有力的臂弯、大腿则全然依赖性地长在他身侧的男人的玉肤上。
他们像是一对年年岁岁、生长缠绕的树与藤。年轻的藤蔓情态曼妙、遒劲生姿,它总是习惯地、长久地依偎在枝叶茂密的树根上,它们彼此共生、呼吸交缠,渡见一年又一岁的春日。
师尊的睡姿向来是十分端庄克制的。
他于床榻间半侧过身,一双端美慈秀的仙人目静静地阖着,鸦黑的长发静水流深般地自玉石枕间流淌,素白的手腕自然而然地低护着青年抵在他腹部的头颅。
男人沉睡的面容安详,唇弯带笑,抚着徒儿的姿势像是凡间某些用药怀了孕的氏族产夫一般。
江让迷迷糊糊地挠了挠额侧,他下意识亲昵地将本就埋在谢灵奉腹部的脑袋更往上蹭了蹭。
男人一袭春衫轻薄,轻轻蹭动便自然被撩开几分。
青年低低哼着,像是方才睡醒的炸毛猫儿,他迷蒙地睁眼,如同方才诞生的恋乳婴孩,手掌自然的攀附在师尊弧度起伏的胸口。
将将睡醒时,江让简直像个大号的婴儿,什么都遵循本能,毫无师徒、父子伦理可言。
青年迷迷瞪瞪、黏黏糊糊,眼睑下方淡淡的阴影却十分显眼。
昨夜到底是有些过了。
他们其实从未做到最后,江让是个贪欲的孩子,可若细细说来,他其实什么都不明白。
他甚至不知道,师徒间其实是不能做这些的。
在谢灵奉这样多年不动声色的细致孕养间,年轻的孩子其实根本从未离开过他的灵触左右。
在太初宗、甚至周边领域,江让同谁聊天、玩乐、斗嘴、耍宝,昆玉仙尊从来都是无所不知。
只是,男人的动作太静谧、太温和了,他布下天衣无缝的织网,以至于从不曾让他乖巧的孩子察觉到这些。
江让天性爱玩、肆意飞扬,若是刻意将他拘在笼中,反倒对孩子的成长发展不甚合适。
所以,大多数时候,谢灵奉从不过多管束,唯一能够惊动他的,只有那些试图引诱他的孩子堕入红尘的劣辈之徒。
如果江让更仔细一些,他会很轻易地发现,他去那些花街柳巷的事情,其实从未瞒过师尊的眼。
每每当他将要、或可能看到一些糟糕、出格、不利健康的画面时,师尊总会及时出现。
包括一些师兄弟们偷摸收藏的春宫图、小人书、颜色话本,江让混迹其中,人缘又好,自然或多或少会接触到这些,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其中的内容。
发育期的孩子其实对这些情欲之事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萌动或渴望,江让不懂,修真界大多讲究矜持、保守,周围人至多红着脸暗示这些,可这些暗示,也总会在青年看不到的地方,尽数消失。
江让被保护的太好了,好到他无人可问、无人可议,于是只能红着脸投入师尊的怀抱。
谢灵奉面对孩子总是温柔如水的,他当然愿意教授年轻的孩子这些成长的秘密,他是位合格的师尊,总能带领着他的孩子得到快乐、愉悦、朦胧的巅峰。
所以,青年从未疑心过任何不对,包括他们逐渐变得畸形的亲密关系。
满足了手欲、口欲的青年终于在晨曦中彻底清醒过来。
而那双如清水洗涤过的乌眸下一瞬便对上了另一双碎金温柔的金眸。
温柔的、轻缓的掌心轻抚上孩子毛茸茸的脑袋,清润的声音带着晨间的喑哑,温和道:“醒了?身上可有什么不适?昨晚一直缠着吾不知克制,日后可不许了。”
江让懒散地眯了眯眼,他松松垮垮地拢了拢衣衫,英俊的眉眼间满是情动后的惰性,他沙哑着嗓音拖音道:“师尊,知道了知道了,您可就别念叨我了。”
两人一问一答,神态自然却又暧昧,眼见昆玉仙尊如今又变得温润无尘的眉目,青年这才放下心。
他就知道,只要他主动自罚,师尊心疼之下,绝不会再继续追究他的过错……
打自他成年开始,这招简直百试百灵。
江让不再继续赖在床榻上温躺着,他起身,毫不避讳下身的空荡,当着师尊的面便大大咧咧地套起了衣裳。
青年人半敞开的胸膛间朱色斑驳,他或许看见了,或许又不当一回事,只觉正常。
谢灵奉起身要帮他,却被他按住手腕,笑嘻嘻道:“师尊,您也累了,不如多歇息一会儿。”
昆玉仙尊面上慢慢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浅笑,他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怨道:“你这孩子,急着寻你那心上人便直说,还担心师尊拦你么?”
男人鸦发未束,如绸的发丝挡住他小半侧的眉目,衬得他面容愈发清冷有度、不急不缓:“吾总是盼着你好的,你喜欢他,便是整个太初宗都忌惮于他,吾也会接纳他。只是阿让,你且要记住,太初宗、云泽峰到底是你的家。”
江让这会儿还不明白师尊缘何要如此说,青年人只理了理衣裳,面容舒畅、神气道:“师尊放心,徒儿心里都明白的。”
谢灵奉看了他半晌,方才慢慢笑开,轻声道:“你且去吧,昨日不曾同他谈心提情,怕是叫人心中多想了。”
江让闻言,只觉师尊贴心非常,他嬉笑着双手拱起,不伦不类地作揖道:“徒儿遵命。”
青年人离开得迅速,原本喧闹的华殿内也慢慢落针可闻。
谢灵奉慢慢地收回目光,唇边的笑意慢慢敛了几分。
孩子大了,有了心上人,不再一心一意围绕在他身边了,这做师尊的,到底有几分失落。
不过……谢灵奉看着窗外被雷电劈焦的乌木,寸草不生的泥土,他慢慢想,阿让当然可以有心上人,只是这人,绝不该是那灾星。
他的孩子,当然值得全天下最好的。
江让迟早会明白的,他都是为了他好。
……
江让半颤着手推开了半锈半腐的阁门。
青年面色算不上好,甚至多了几分隐约的青白之意。
打他出门,这一路来,整座云泽峰几乎处于一种被半毁的状态,山间的灵花灵草、可爱的动物们皆化为一堆堆可怖的坟茔。
就像是书籍上曾提及的天降灾祸。
不、并非天降灾祸,师尊早间不曾同他提起过分毫……
江让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很快就明白了昆玉仙尊方才话语间的深意。
这灾祸,只怕是祝妙机引来的。
可是,不应该啊,阿妙不是早已戴上了困命锁吗?
江让百思不得其解,脑海中甚至不自觉开始胡思乱想。
难道,这段时间,太初宗流传的留言所言非虚?
青年心下苦闷,但他到底在乎心上人,也担心祝妙机受了什么伤。
匆忙间入了阁楼,却看见身拢玉衣的男人枯坐在一片狼藉的床榻边。
长如美玉的白发如凝实的水一般流淌,他看起来糟糕透了,透骨白的面颊一片苍白,偏偏眼尾是红的,红得惊心动魄,像是诗人挥了朱笔描摹下的洇粉春色。
祝妙机怀中揽着一只毛发坍塌、神态萎靡的紫荆兽,那小紫荆兽可怜极了,分明想挣扎出男人囚笼般的手臂,它的爪子并不锋利,但或许整夜整夜地挣扎,竟将白发男人的手腕都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红痕。
眼见青年来了,祝妙机手中一松,那紫荆兽幼崽当即凭借着本能,歪歪倒地奔着江让而来。
江让心下微软,伸手揽了过去。
青年一边轻轻拍着紫荆兽颤抖的背脊,一边靠近男人,喉头间的问话滚了又滚,到底没问出声。
阿妙现下定然也是难过的,作为对方的爱人,他自然不能雪上加霜。
江让思衬着,话还尚未说出口,忽见到祝妙机轻轻抬眼看他。
那是如何的一双眼啊。
黑漆漆的,仿若一滩死水,冷的、凉的、凄艳的、痛苦的……它们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道又一道被切割开的刀疤,渗出阴冷的血液,最后又全然归拢于那寂冷的黑中。
祝妙机慢慢抬起阴白的眼皮,他依然是美的,像盛开到极致的白玉兰,最终只余下枯萎的、惨冷的白。
他的声音沙哑而颤抖,他问:“江让,你昨夜同你的师尊在做什么?”
说着,他紧紧盯着青年,一字一句道:“我昨夜去寻你,却见到你同你那好师尊……”
祝妙机虽曾避世而居,却并非什么都不懂的稚童。
这种枉顾人伦……枉顾德法的事情,竟会发生在他心爱之人的身上。
祝妙机只觉得喉头微鼓,泛起的恶心感令他洁白的眼睫都在不停地震颤。
他想吐,却又吐不出来,不如说,除却亲眼见到师徒悖德的荒唐事,更多的其实是心口涌上的无尽恨意。夺爱之恨。
这段时间,这样久的时间,江让从未碰过他分毫。
他从前只以为青年是尊重他、喜爱他……又或许是有所顾忌,惧怕他的天生灾体。
为此,祝妙机便是有再多的亲近之意,却始终不敢逾越分毫。
他太自卑了,自卑到怀疑自己、厌憎自己。
他从未想过,江让不碰自己,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因素。
原来,他只是他的爱人与师尊乱伦的遮羞布。
祝妙机怎能不疯。
他的灵魂被永恒的冥府之火炙烤,身体苍枯无力,他痛苦的几乎想要立刻死去才好。
胸膛上的困命锁越收越紧,它像是锁着一只怪物似地锁着他,无数的怨气纠缠着他,像是要将他彻底吞没。
就在昨夜,被阻拦无法入殿的男人失魂落魄地回了这可笑的云涧阁,昔日一切与青年的甜蜜皆化作利剑将他扎得通体生疼。
在极致的痛苦中,祝妙机发现了自己的身体有了恐怖的变化。
他的手肘、腿间、脚踝、脸颊,几乎每一处都开始生长出密密麻麻的白色蛇鳞。
像是被疾病污染了一般,那些恶心的鳞片一簇又一簇地生长,通身的汗液粘稠得如白色树汁,它们粘稠地包裹着他,像是一层透明的、恶心的蛇膜。
祝妙机想要发出尖叫,却惊恐地发觉自己只能吐出一声又一声的蛇类嘶鸣。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舌头变得又细又长,甚至岔开一道殷红、病态的修长蛇信子。
雷声一声比一声更大,像是要劈在他身上才好。
惨白的雷光中,祝妙机看到自己的双腿慢慢粘黏在一起,他双目睚眦欲裂,疯了般地拖着身子抓起一旁木台边摆放着的一把青年赠与他的宝石匕首。
一下又一下地劈砍自己即将融合的双腿。
血流如注,鲜红的血顺着怪异的腿弯往下不断滑动。
蛇尾并未融合成功,最后,祝妙机倒在一地的血泊中。
再醒来时,四周一切都静悄悄的,血液全部消失,连身体都没有丝毫的伤痕。
祝妙机浑身发抖,却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原来,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不得超生的怪物——
江让抚着紫荆兽的手腕一顿,他像是完全没想到祝妙机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几乎是瞬间的,青年人愣了愣,有几分不解、甚至是不甚在意道:“阿妙,你在想什么啊?师尊是将我从小养大的长辈,昨夜只是我做错了事,师尊罚我罢了。”
罚?哪家的师尊罚弟子能罚到床上?
可江让却像是丝毫不觉的不对一般,青年张扬俊朗的眉眼甚至显出几分迷茫与不解。
他紧紧蹙眉,好半晌,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了一般,赶忙坐到祝妙机身侧,如往昔一般亲密地扣住对方美丽的指节,哄道:“阿妙,想来你是知道了罗洇春的事了吧?”
江让当即竖起四根手指,微微下垂的黑色眼眸中满是属于青年人对心上人的热忱,他认真道:“我发誓,我同那罗洇春毫无关系,全都是他在污蔑我,我从不曾喜欢他,是他非要逼婚。我同天起誓,若是、若是我当真三心二意,负了阿妙,就罚我永不得所爱,死无葬身之地——”
几乎是话音刚出口,一双惨白的手便死死捂住了青年的嘴唇。
祝妙机惊惶无比地颤动着那双美丽的黑瞳,洁白的睫毛如揉落的檐下细雪。
他迅疾地咬破自己的中指,以血点在青年的眉心,金光闪过,转移了诅咒之力。
他们凑得极近,睫毛都险些要触碰到彼此的脸颊,唇与唇之间,只余下一只细白修长的手腕。
江让几乎要被迷惑在那片软白中,与心爱之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令他难免浮想联翩。
意识中像是窜起了一团凶火,那火越烧越旺,甚至令他产生了几分渴意。
江让能感觉到捂在他唇齿上的那双手越来越软、越来越软,像是火星子被点燃了一般,青年鬼使神差地扯开了男人的手腕。
唇与唇撞到了一起。
很甜,也很香。
江让只觉得自己像是又喝醉了一般,可也只是身体醉了,思绪却清醒的宛如脱离了那具身体。
青年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他分明知道下一步该如何,他分明同师尊做过无数遍了,甚至曾玩弄过罗洇春。
可他现在却依然紧张的要命。
江让像是窒息一般地大喘气,他开始有些害怕了,想退缩,可很快他便意外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操控身体了。
像是疯狂的着了魔,年轻的身体只知道一味地索求。
祝妙机和师尊的身体完全不同。
白发的男人身体修长,体肤上的锁链很冰,硌得他有些不适。
但江让很快就无法继续思考了。
周围无数的废墟开始慢慢震颤起来,像是某种哀鸣,一片萧条与冰冷中,唯有白玉塌上的两人是唯一的色彩。
像是昭示着一场恐怖的裂变,云泽峰都开始疯狂地震颤了起来。
昆玉仙尊第一次察觉不到他心爱的孩子的气息了。
江让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样的事情,是会痛的。
可也不光是疼的。
还有无尽的痒、潮湿、爱慕、叹息。
是色授神予、心甘情愿。
祝妙机颤抖着用潮湿的手臂抱住了他,明明他这样凶,可又那样可怜。
他透白的脸颊不断滴着水液,哭泣的嗓音痛苦而卑微。
他抖着嗓音道:“阿让,你爱我吗?”
这分明是一句问话,却又像是只可怜的兽类在摇尾乞怜。
他在说,求你爱我吧求你爱我吧求你爱我吧求你爱我吧。
江让汗湿的发黏在额角,他面颊潮红、黑眸失焦,像是意识被困,又像是被狡猾的蛇妖蛊惑了心智的书生。
他轻轻地张合着殷红的嘴唇,白齿与红舌若隐若现,如男人所愿道:“……爱你,我爱你。”
窗外,雷电几乎将乌黑的天空撕开一道深渊巨口。
谢灵奉眸色猩红,他慢慢抬手,看着左手掌心那颗属于青年的守宫砂逐渐变淡,最后消失,男人忽地咳出一口殷红刺目的血液。
几分鲜血溅到他的眉心,以至于谢灵奉眉心的那颗朱砂痣像是被戳破了一般,流淌下血珠。
太初宗忽地警钟长鸣,有人在嘶喊。
“妖!是妖!”
“妖族封印松动了,有妖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