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乡村里头最看重的便是名声和清誉,更遑论今日本就是江家最意气的日子。
那可是状元!祖坟冒烟的大喜事儿!
阿爸阿妈被众人捧得喜笑颜开、眉不见眼,骤然晓得了这档子污事,面上的笑险些都绷不住了。
匆匆赶到家的时候,小院子里站了几人,脸色俱是难看至极。
向家父母站在一边,脸上陪着笑,向天明额头绑着透了血迹的白绷带,脸色阴沉地跪在地上,一双狼犬似的眼死死地、贪婪地盯着少年,浑不肯罢休一般。
江让站在哥哥身畔,脸色略有几分苍白,活像是庭院中生冷凌乱的白玉兰。
可少年人的腰杆又挺得笔直,整个人宛若一柄利刃,又像是天边悬挂的弯月,极清冷、极朦凉,仿佛要将这脏污的泥潭彻底搅乱才肯罢休。
头发花白的村长站在一旁叹气,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向家父母对自家这混账儿子是毫无办法,眼见江家阿爸阿妈来了,赶忙迎过去,脸上陪着笑道:“诶呦,江让他爹娘啊,可算是来了,今儿、今儿的事,都是……都是误会啊!”
阿爸阿妈路上就晓得事情经过了,村长家的早就匆匆将事儿说了一遍。虽然言辞中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但阿爸阿妈哪能听不出其中意思。
自家宝贝儿子、光宗耀祖的状元遭混账欺负了,这还得了?!
阿妈当即脸色一变,涨红着脸又哭又喊道:“我可怜的让宝,今儿这大好日子,怎的有不长眼的人来欺负人呦!”
“村长,你可要讲讲理,俺们让宝可是乡里头一个状元,过阵子要上电视的,前途更是一片光明……”
言下之意便是村长得掂量着点,若是徇私,替向家开后门,日后就别怪江家发达了忘本。
果然,村长当即便不吭声了。
在场所有人心里头都清楚,江让这孩子绝非池中之物,在这个国家极缺高材生的建设时代,省状元的含金量简直高过天!
恐怕名单都在上头手里握着。
这也是从来在乡里横行、受人追捧的向家好声好气的原因。
眼见江家阿爸阿妈一副追究到底、不肯罢休的意思,向家父母的脸色当即便黑了几分。
向天明是向家的独苗苗,本就是纵宠着长大的,若是按照村里处置流氓之徒的手段,不是浸猪笼便是一辈子锁进村里后山的地牢,向家父母怎么可能舍得?
知道这事儿没法善了,向家阿爸当即冷下脸,也不再摆出讨好的意思了,到底是商人,知道蛇打七寸的意思。
“江家的,若是我们没记错,明儿就是你家的喜日子了罢?今儿我们把话说明了,向天明这混账确实是我们管教不当,但这事儿传出去,未免有损你家的名声。”
“何况,你家江争娃儿拿铁揪砸了天明的脑子,若要一码归一码算起来,明儿你家江让娃儿的媳妇儿可就得蹲大牢了。”
阿爸阿妈的脸色果然难看了起来。
像他们这般封闭的小山村,流言流传起来最是荒唐,哪怕江让并未真切受到侮辱,但三人成虎,被人戳着脊梁骨的丑话说多了,便也成了真。
届时,状元的名头越是响亮,那如附骨之疽的丑事也会跟了江让一辈子。
阿爸阿妈抿唇没说话,甚至连江争的面色都僵硬了几分。
向家阿妈眼见有戏,赶忙来打圆场,故意一巴掌打到向父身上,谴责两句,随后对江家人笑呵呵道:“这事儿确实有天明的责任,江家婶子、大哥,我们回去肯定好好教育他,以后绝不叫他在你家江让面前出现。其余的话我们也不多说了,两千块钱,加五十斤牛肉猪肉,你们看怎么样?不够还能加……”
院子里安静了一会儿,一道少年的声音却冷冷响起。
“抱歉,向姨,这事儿我不同意。”
清俊朦朦的少年立在原地,他已是换了身衣衫,脖颈处的妖花似的红痕极其刺眼,像是曾有旁人强迫施加的欲望流窜在他的身体中。
可少年又实在干净清醒、甚至置身事外,于是那铺开的欲望便成了指控的罪证。
“国有国法、村有村规,向天明欲伤我、强迫我,是他该怕丑、怕被人辱骂,而不是我这个受害者要去担忧什么可笑的名声。”
树上的白玉兰簌簌而下,它们纷纷扬扬、清白静美,有的被晚风吻起,留恋地挂在少年蓬松的发边,像是黑暗中逼人的星光。
不得不说,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少年所吸引。
他太漂亮,并非说外显的皮囊,而是那水晶一般的、仿佛如何都无法砸碎的灵魂。
向天明近乎痴迷地仰头看着少年,他的头颅像是被重度烧伤了一般的疼,可只要看到江让,就又不疼了。
他狼狈地跪在少年的面前,却心甘情愿至极,像是在跪拜一尊侍奉多年的神明。
向天明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贱,明明江让如此厌恶他、明明此时少年所求的是希望他受到惩罚、明明他们天然站在对立的立场…可当他看到对方蹙起的眉弓时,却只想去虔诚地吻一吻,或是以指尖揉开那水波似的褶皱。
他还是不后悔自己犯下的错。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在江让的眼里,他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这是比不爱更加令人绝望、残酷的事情。
只要被看到就好了。他想。
只要被看到,哪怕是以卑劣的囚徒身份。
怎么都好,他只想被那双清凌凌的眼记住。
可怜吗?可他现在被少年这样深刻的痛恨着,精神却几乎高潮到喷水了。
向天明呼吸颤抖,黑黝黝的眼湿润的像是淋了雨。
江让这番言论言之凿凿,但说到底,还是抵不过可笑的‘人言可畏’与大环境的局限。
尤其是当村长叹着气拉着少年低声道:“江让娃儿,有些事我也不想多说,但你要考虑清楚啊。你是不日便要离开了,可你阿爸阿妈到底还在村里,倘若你坚持动他家娃儿,你阿爸阿妈以后的日子只怕……”
“娃儿,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这日子还长着呢,你是个好孩子,自有清骨在,但你须得谋划啊!你仔细想想,待你日后真有能力了,谁不得对你低头?你家条件在村里也算不得好,日后进城也免不了开销,你且先借了他向家的力,日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这一瞬,江让还是生出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小学一年级时老师曾与他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耳畔。
‘很多时候,正义并不会站在正义这边,只有足够多的权力才能做到。’
村长说的话并没有错,在他尚且没有能力的时候,他能做的,只有尽力地、尽全力地借助一切可能获得的资源,让自己爬出深渊。
弱小的时候,他就必须要学会妥协、低头、接纳。
譬如向家的威逼利诱,又譬如父母的逼婚。
都是一个道理。
江家和向家最终还是和解了,两家人装得若无其事,关系倒仿若比从前更好上几分。
当晚,向家便提来了大笔的钱和肉食,向天明更是被强制锁在家里,不许踏出半步。
…
农历六月初四,宜嫁娶、纳采、订盟。
天不过蒙蒙亮,江让便被阿妈拉了起来。
红彤彤的、夹了黑绒毛的喜衣上身,领口再别一朵大红花,便衬得少年通身喜意非凡、清条俊朗。
便是这样还不够。
阿妈今儿笑意盈盈的,显然心情不错,她嘴里嘟囔着什么,拿过新买的发油替江让理好鬓边碎发,随后在围裙上抹抹手上的油,去厨房取了一碟子提前做好的白面糕端来,嘱咐少年别饿着肚子。
江让垂着黑睫,吃了几口便没什么胃口了。
他凝神听着外头的火炮声,轻声道:“阿妈,哥那边吃过没有?”
阿妈撇撇嘴,利索地替少年理好领口道:“让宝,你就别担心你哥了啊,回头他嗑些花生物什就够了。”
意思就是没得吃。
江让想再说什么,却被阿妈严肃打断了。
“让宝,记住流程了没有?”
江让下意识颤了下眸,白腻斯文的脸上溢出一抹红,支吾道:“什么流程?”
阿妈有些头疼,粗糙的指尖指了指少年的额心道:“你啊,平日里读书怕是读得脑瓜子都晕了,阿妈方才同你说的都没记住?”
少年别开眼,似乎并不想听。
可阿妈却并不管,继续道:“行了,阿妈这会儿再跟你说一遍。你和你哥都是男人,和男女那档子事儿不同,虽然在上在下不影响你哥生娃,但阿妈不想你吃了亏。让宝,今儿你哥没吃什么东西,力气铁定不够,足够你晚上作弄他。”
江让哪里听过这样直白孟浪的话,当下耳根红得近乎滴血。
他抿唇道:“阿妈,别说了,我、我晓得了……”
阿妈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就是心软。”
江让没吭声。
因着是在乡下,婚礼的布置称不上复杂,家里头也并未专门准备新房,只是用了江让和江争从前的小卧室作为婚房。
婚房里头贴了几张大红喜字,包括一些狐仙送子的画像。
而那张上下铺的床也被阿爸拆了,换成一张更大些的双人床,床上铺着一床崭新的、印着红牡丹与红喜字的绸被。
被子上,包括地上、桌上全都洒满了桂圆、红枣、花生、莲子,寓意着早生贵子。
乍一看去,四处皆是喜气洋洋的。
江争今日并不在江家,天还未亮的时候,便被送去了村头王婆子家等着候嫁。
村里所有的等郎弟都是这样出嫁的,因为他们是被买来的,没有家。
乡下贫穷,但繁复的婚俗却多得要命。
江让昏昏沉沉地跟着照做,约莫一直到了傍晚,天色渐黑,他才真正握住了代表姻缘一线牵的红绸花带,见到了他的哥哥。
江争今日也穿了一身红色长褂,男人人高马大,胸前撑得饱满,手臂间的肌理起伏恰宜,是极度具有生机的美感。
偏生他皮肤又白,配上火红的喜衫,简直同那山上洗净的、健壮的公山羊一般。
几乎是见到江让的一瞬间,男人的脸便红的彻底。
他沉默地牵住喜带的另一头,站在略矮些的清俊少年的身畔,温顺、驯服、贤惠的不可思议。
江让却并不肯多看,周围的一切落在少年的眼中,都像是一场荒诞的盲婚哑嫁。
他非心甘,兄长也应是并非情愿。
他们一同跨过堵在门口的火盆,走向院中众人的双目中。
媒婆在一旁笑眯眯地大声说着流程。
下一秒,还未等江让反应过来,周围便有人朝着江争丢来了一枚生鸡蛋。
鸡蛋砸在男人结实的身板上,毫不留情地碎裂开来,随后,粘稠微腥的鸡蛋液便顺着男人的肩线流淌了下来。
没有人觉得奇怪,反倒是媒婆在一旁大声恭喜道:“砸鸡蛋,早生子!”
言语刚落,周围便兜头砸来了许多鸡蛋。
只是,在场的鸡蛋没有一个朝着江让砸来,反倒是都朝江争砸了过去。
江让反应的很快,抬手便扯过一旁顺从安静、甚至唇角带笑的哥哥,将对方往自己身后藏。
少年穿了一身红色喜服,自有一股清冷凉意,他环视四周,冷冷的眸光扫过众人,像是一把剐刀亮出一般:“请你们尊重我哥!”
阿妈在一旁急的要死,想去规劝两句,媒婆上道,见状不对,立马上前低声道:“新郎官,这是咱们这儿的习俗、好彩头,不能叫停啊!”
江让并未理她,只是平静道:“我和我哥不需要这样的彩头。”
江争愣愣的看着身前的弟弟,心里清楚,少年是在维护自己。
他黑眸微垂,唇边的笑意隐约显出几分蜜糖似的甜意。
这个环节最后还是取消了,周围有人打趣道:“江让娃儿真是个好的,现下就懂得心疼媳妇儿了。”
周围有人嫉妒地瞧着江争、也有人感叹着男人的好命。
确实是好命,不说江让是个前途无量的状元,单说他维护男人的模样,以后也跑不了是个疼媳妇儿的。
后续的流程并不算复杂,待宴席开了之后,江争便被媒婆送去了新房。
江让作为新郎官,自然须得敬酒。
平溪乡的婚宴上的酒水度数不高,敬了一圈下来,江让也不过脸上微醺了几分。
天色擦黑,月上枝头。
晚风掠过面颊,带走了几丝燥热。
新郎官白俊的额头泛出几分露水般的汗珠,他蹙着眉,被人引着,送进了喜红的新房。
吱呀的推门声后,江让按了按额头,耳畔还有屋外男女的嬉笑声、孩童玩乐的顽皮声。
他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往屋内看去。
只看清的一瞬,少年便被惊得魂都飞了几分。
只见那火红的屋内,地板上、桌面上皆是铺陈着各种的红枣花生,而今他名义上的媳妇、哥哥,此时正柔顺至极地跪在地板上。
眼见江让进来了,满面铺红的哥哥慢慢膝行至少年面前,像是只牲畜一般,抬起那张俊朗的面颊,轻声蜜语道:“让宝,哥哥来伺候你。”
江让吓得酒都醒了几分,他慌不择路地蹲下身,试图扶起哥哥,颤着嗓音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江争并不肯起身,男人固执地跪着,甚至开始一粒粒地要解开胸口的衣衫。
那样饱满起伏的肌肉,泛着蓝色的、微微鼓动青筋被毫不羞涩地展示了在少年面前。
像是可口的、等待着被主人啃食的食物。
江让猛地紧按住兄长继续动作的手指,咬紧牙关道:“哥,我们、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吗?只是做戏,我们没打结婚证,等出去后,咱们还是兄弟。”
几乎是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江争的脸色便白了几分。
男人并未立刻停下手中动作,他只是一味地继续褪除外衣,沙哑的嗓音带了几分细微的、可笑的哀求道:“让宝,哥不求你以后负责,就一晚上,一晚好不好?”
江让受刺激似地瞳孔微缩,他颤抖着唇,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道:“哥,你别这样……”
江争跪在地上,癞皮狗似的乞求道:“让宝,哥求你了,哥这辈子都没什么念想,只想要个咱们的孩子。哥保证以后不耽误你和旁人在一起!”
“哥!”少年的往后退的脚步很重,踩得地面的桂圆花生滋滋作响。
江让白着脸道:“你清醒点,我只拿你当哥哥,不会喜欢你、也不可能喜欢你,更不会跟你上床。”
江争却咬咬牙,他上半身的衣衫已经脱完了,露出了完全精壮的身形。
眼见对方动作不停,江让终于慌了,少年咬牙道:“哥,如果你继续这样,我就只能跟你分房睡了!”
江争果然顿住了。
今夜外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他们分房睡,外头只会耻笑江争抓不住丈夫的心。
以后,来勾引让宝的狂蜂浪蝶只会更多。
江争黑沉沉的眼中带了几分深重的悲哀。
就算哄着让宝结婚又如何,他还是得不到少年的心。
男人慢慢垂下头,心脏绞痛得近乎令人晕厥。
他轻声道:“让宝,你别走,哥刚刚是乱说的。”
说着,江争勉强露出一个笑脸,起身牵着少年颤抖溢汗的手,低声道:“瞧你吓得……今日也累了,安置吧,哥不会碰你。”
江让迟疑半晌,最后还是听从哥哥的话,脱下外衣,上了床榻。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可两人之间却离得很远,远到像是隔了条不见底的深渊。
少年今日或许确实是累到了,沾了床很快便入睡了。
许是听到身后少年规律的呼吸声,江争慢慢翻过冰冷的身体,黑黝黝的眼静静盯着弟弟茸茸的后脑勺。
微红的眼皮轻颤,男人眼中闪过一抹自怨自艾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