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漆黑的混沌空间之中,这棵金色神树的辉光格外耀眼。

簇幽看了看那一眼望不到顶的树冠,目光幽邃。她扭头,看向一旁的阿丑道:“你先去探探路。”

阿丑轻轻点头:“好。”

谢酌挥了挥扇子,凑到荀妙菱耳边,有些好奇地道:“这傀儡是不是变聪明了些?还是因为它的外表顺眼了带来的错觉?”

“错觉吧。”荀妙菱耸肩,“我不觉得,簇幽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帮它提高智商。”

究其根本,阿丑不过是具傀儡。它只与簇幽有旧,与他人却形同陌路。况且,簇幽一心斩断过往的那些关系,对阿丑的态度也只剩利用。真遇上危险,恐怕没有人会豁出性命救它。保不准什么时候它就彻底散架了。

一个随时会被舍弃的工具,簇幽何必花大功夫让它聪明起来呢?这傀儡要是再聪明一些,搞不好还会追着簇幽问钟饮真在哪里……那可真就是在雷区蹦迪了。

果然,在阿丑的概念里,“探路”就仅仅是“探路”——它发现溯光城大门紧锁,难以开启,便往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一个助跑起跳,重重一脚踹向门板。

“咚——”

漆黑的夜色中,金属门受击后发出嗡鸣,声音像浪潮,一波波漫过死寂的城池,明亮而悠远地回荡着。

簇幽脸都绿了:“让你去探路,不是让你去撞钟!”

下一秒,“吱呀”一声。

门居然真的开了。

无数金色的鸟,遮天蔽日,如一股金色的洪流,从门缝里飞了出来。

“小心!”

谢酌说着撑起了阵法。

砰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连成一片。

隔着阵法的灵光,众人看清了:那些都是机关鸟。

鸟的体型都不大,但攻击性极强,亮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尖锐的喙部闪烁着金属的寒芒,精准锁定目标后便疯狂啄击。很快,伴随着破壳声般的脆响,谢酌撑起的阵法开始闪烁不定。

谢酌有些惊讶。

不应该啊。

一群机关鸟而已,他一个化神境的修士,布下的阵法难道只能防住它们这么短的时间吗?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一些巴掌大小的机关鸟,在撞上阵法的瞬间便无声解体,炸成一簇明亮的金光。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的同时,空间的扭曲如涟漪荡开。谢酌的防护阵法,在那瞬间就会被吞噬掉一小部分。

尽管他的灵力已经在飞速弥补阵法的裂纹,但鸟群的攻击太频繁,修复速度有些跟不上。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荀妙菱拔剑,准备用灵力把这群鸟给冻住。

却见簇幽轻轻笑了一声:“你还是把自己的灵力省到关键的时候用吧。”

她往前迈了一步,挥了挥袖子。

魔气奔涌,无数只黑色大翅蝶振翼而出。这些大翅蝶身上闪烁着奇怪的鳞粉。当鳞粉碰到那些机关鸟时,机关鸟身上就会浮现出黑色的锈斑。那些斑痕不断蔓延、侵蚀,机关鸟就会在顷刻间失去平衡,掉落在地上。

簇幽:“往前跑!先进去!”

几人往城门的方向快速移动。

空中金色的洪流和黑紫色的魔气不断纠缠、争斗,但总的来说,魔气还是处于劣势。就在她的魔气即将被冲破的瞬间,众人已经溜进城门里——

又是“咚”的一声。

阿丑迅速转身,双臂发力,竟硬生生把那厚重的城门合拢起来。

城门轰然关闭,将疯狂扑来的机关鸟隔绝在外,众人这才脱身。

谢酌转身看了眼那足有半人厚的青铜门,语气带着几分欣慰:“阿丑这孩子,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胜在力气大啊。”

刚一回头,他的视线却突兀地顿住。

“……”

在这瞬间,没有人说话。

城中本来是一片黑暗的,但在耀眼的神树笼罩下,那些金光照亮了城中的景致。

这几乎是一座用白玉搭成的城市。

纯白的建筑纤尘不染,悬浮在半空中,各个部位以虹桥勾连,有缈缈的云雾穿行其间。

城池的最中央,是一座华丽的祭祀神坛。神坛上供奉着一尊无名的高大玉像……远远的,他们看不清那白玉神像的全貌,但其神性的威严与神秘,却在这一瞬间静默地倾轧而来。

令人震惊的不只是这座城池。

更是城池里密密麻麻的玉俑。

无数用玉雕成的、穿着和模样不同的人,跪在城池的各个角落,朝着神像的方向屈膝拜伏。

用的是五体投地的姿势。

无人敢用自己的目光直视神像。足见他们的敬畏与虔诚。

片刻后,荀妙菱沉声道:“这里,与其说是一座城池,倒不如说是一个坟墓。”

昆仑镜深表赞同:“您说的没错。我觉得这就是——”

就在这时。

只见不远处的两具玉俑无声地直起身子,空洞的眼眸一扫。

众人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霎那间动不了了,脚下白光骤现。

泛着白点的漩涡,将他们一个个拽入其中。

最先消失的是钟姣,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人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其次是谢酌,他下意识地往荀妙菱的方向冲了一步,想抓住她的手,可惜没来得及;然后是荀妙菱——

在跌入漩涡之前,她隐约看见簇幽周身腾起魔气,化作黑雾,飘了起来。而她身旁的阿丑也是惊地跳起,跃至一边,也算安然无恙。

看来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对魔族和傀儡不是很管用啊。

……这下子队伍之中角色丰富的优点就体现出来了。至少他们没沦落到全军覆没的地步。

然而,下一秒,她的意识就迷糊了起来。身体不断往下坠落,感觉像是从云端跌落了下去。

耳畔传来一道隐隐的声音:

“……浮世如梦寐,万古一虚空。冥冥归寂处,赐尔入眠中。”

眠你个大头鬼啊!

荀妙菱挣扎着睁开眼睛。

差点被亮瞎。

烈日,刺目的阳光……四周似乎围着很多人,嘈杂的声响如水压般将她淹没。鼻尖还隐隐嗅到了灰尘的味道。

“唉呀!这人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她怕是身上的骨头都被砸断了吧?”

“大夫,快叫大夫来呀。欸,正好医馆的崔灵姑娘在——姑娘,快来给这个伤者看诊救命啊!”

痛啊。荀妙菱浑身都痛。

自从做了修士之后,即便是被天雷劈的痛不欲生,她也不会直接失去活动能力。但这回,她的体质却仿佛一夕之间回到了凡人的时候,是真动不了了。

突然,她听到有人急匆匆地跑到她身边,扒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在她身上一阵摸索,随后一道柔声响起:

“她还活着。来。帮我把她挪回医馆里……”

荀妙菱眼前一黑。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医馆里,浑身缠满绷带,几乎成了一个木乃伊。

荀妙菱:“……?”

她头一后仰,撞在了墙上。

她躺的地方与其说是“床”,不过是用几块木板、一堆干草和一床被褥临时拼接起来的一个角落。

身侧挂着一个帘子,算是做出了一个小隔间。

布帘轻垂,人影在另一侧晃动。她隔着帘子,瞧见医馆内人来人往,问诊、抓药、煎药的声响此起彼伏。

就在荀妙菱尝试着把手臂上的绷带给解开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掀开了帘子,一张清水出芙蓉的秀丽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呀,你醒得真快。”

对方相貌文静,语调却轻灵、悦耳,又充满活力,会让人幻视一些在春日枝头啾鸣的鸟雀。

“欸,你先别动……别忙着拆这些绷带,里面还敷着药呢。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伤势已经不算重了,但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要好好修养几天才行。”说着,她又拿了一个茶壶和一个碗来,给荀妙菱喂温水。

“你……”荀妙菱低头润了润唇,浑浑噩噩地问道,“请问,这里是哪里,姑娘叫什么名字?”

“这里是灵犀镇的饮真堂,也是镇上最有名的医馆。”那女子温和地答道,“我叫崔灵,是医馆里的医师,专门负责帮人看跌打外伤的。”

挺好,医馆还分内科外科。

等等……这医馆叫什么名儿?

“饮、真、堂?”

荀妙菱倏然坐起。

像是一桶冰水闷头浇下来,她的神智瞬间清醒。因为被强行拽入梦域而消沉的神魂也缓过劲来。

对方被她这个动作吓得花容失色:“你怎么能突然做这么大的动作呢?骨头不疼吗?!”

荀妙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她有一只手隐于被褥之下,掌心光芒流转,瞬间凝出一面浑圆如满月的镜子,水波似的白光骤现。

下一秒,她就活动自如了。

在那姑娘惊骇又有些呆滞的目光下,荀妙菱利落地拆掉身上所有的绷带,只穿着一件宽大又雪白的中衣,微笑着发问道:

“请问,这个医馆是谁开的?”

那姑娘:“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实不相瞒。”荀妙菱的演技上来了,她虚弱地捂住胸口,“我是被家里驱逐出来的,身无长物,可以说是一分钱也没有。我怕我付不起这里的医药费……”

“是这样啊。”对方松了口气,宽慰她,“这个医馆是我们镇上有名的富户,钟家祖传的产业。原来的名字叫做德仁堂,这代的钟家少爷掌家之后,就改为饮真堂了。你放心,这个医馆也不是第一次做赔本买卖了……你现在身上没钱,暂时赊账就好,以后再还也来得及的。”

荀妙菱:“那这钟家少爷,真是品格超群,乐善好施啊。”

“是……是啊。”

那姑娘忽然偏过头,耳廓还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哈哈哈。”有两个药童掀开帘子,冲她们做了个鬼脸,“钟少爷可是我们崔灵姐的未婚夫,大家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谁来问,她的回答当然是千好万好啦!”

“你们——!”崔灵扭头,潮他们威胁般地眯了眯眼睛,“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给你们抓两剂苦药堵嘴?”但她看起来根本不恼,甚至脸上还带着些几分羞涩,明显是沉醉于爱情中的模样。

荀妙菱沉默着等他们嬉笑完,这才开口道:

“我能请教一下,这位钟少爷的名讳吗?”

“……平之。”少女含羞多情的面颊如新绽的荷花,“他叫钟平之……”

突然,医馆里似乎传来一阵小小的喧闹声。然后,声音兀地安静下去。

帘子外,一个青年含笑声音传来:

“阿灵,你是不是该到交班的时间了?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