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祈安没忍住笑出声, 颇有些遗憾刚才没有录下来,没法回头放给闻折听。
封今把锅甩出去之后激荡起伏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面不改色地把闻折的手机放回口袋后, 十分坦然地开始继续进食。
叶祈安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封今好几眼,却也没一直揪着这事不放, 见状也退回去继续吃起了饭, 途中丝毫不意外地捕捉到了好几次封今侧目看他的目光。
叶祈安不是傻子。
当然知道以刚才的情况,如果两人都有意的话, 其实可以非常自然地进行第三次性爱。
说实话,叶祈安也不排斥和封今做爱。
性爱本身是一件很好的用来排解压力的方式, 追逐快感如同追求胜利和成功一般, 是天生刻在人类骨子里的本能,无可指摘。
只是因为叶祈安太挑剔又怕麻烦,这么多年他也只和封今发生过性关系。
但叶祈安又足够理性。
原来不知道名字的时候还好, 两人不存在旁的联系和交际, 全部的接触都凝结在床上,下了床就互不干涉, 也不会多出乱七八糟的瓜葛或纠纷。
现在不一样了, 他俩有个协议在, 而且就算没有协议, 叶祈安也不知不觉地把封今纳进了半生不熟的朋友行列, 这个时候如果再发生些过分亲密的接触,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非常不合适。
协议就像是一个隐形的边界限, 把他俩的关系切分得清清楚楚的。
即使里面并没有添上一条诸如不要爱上对方的原则, 但纵使没说,叶祈安也相信他和封今两人都默认了这点存在。
封今当天晚上没有留宿,吃过饭之后就离开了。
叶祈安也没挽留, 问了一嘴要不要他送,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没有勉强,说了声再见后便目送着封今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叶祈安就又准时到了医院。
跟着叶祈安查完房,回个头的功夫许觅清就又看不到叶祈安了,早已习惯的许觅清这回连问都没问,便自觉地认为叶祈安又进手术室了。
所以在护士招呼他去手术室帮忙的时候也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叶祈安在召唤他,便一脸期待地赶去了手术室,而后才得知喊他帮忙的是谭存。
“来了?”谭存是主刀医生,见许觅清来了后面无表情地使唤他,“去刷手,换衣服。”
许觅清有些懵逼,还没从失望的情绪中走出来,谭存就已经皱着眉骂道:“动作快点,没进过手术室吗?”
见谭存催促,许觅清不敢再耽搁,着急忙慌地跑去刷手,然后有些手足无措看向巡回护士。
护士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事。
许觅清硬着头皮开口问她要衣服和手套。
护士睨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问:“手套要什么号的?”
许觅清回答后,护士才把东西塞过去,然后又忙起了自己的事。
没人帮忙,许觅清只得自己把手术服穿了个大概,找了个面善的护士帮忙拽带子,绑好结后便急匆匆地站到了谭存旁边。
谭存有些不耐地翻了个白眼,嘟囔道:“磨磨蹭蹭的。”
许觅清的脸不自觉地开始发烫,整个人都变得局促和难堪了起来,没有谭存的指挥更是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能不能搭在台上,最后只能干巴巴地举在胸前,肌肉开始发酸了都不敢放下。
“吸引器管。”谭存声音不大,又带着口罩,声音感觉都被闷在了嗓子眼,许觅清又有些紧张,根本没有听清谭存的话,小声问了一句什么,得到的又是谭存不耐烦的白眼。
许觅清更无措了,慌张之下直接拿了个止血钳过去。
谭存皱眉,问道:“你不是圣莱的研究生吗?叶主任的学生?”
许觅清脊背发凉,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谭存语气不太好,斜着眼睛睨向许觅清,“你本科没念过书吗?怎么考上的研究生?”
这话像把刀子似的直接戳进了许觅清的心口,许觅清头脑瞬间空白,一股子难以抑制的羞愧和自卑涌了进来,完全挤占了许觅清的全部思绪,让他自己都不自觉地怀疑起了自己。
他是不是真的不行。
但是明明上次叶祈安带他做手术都很顺利。
他也没有在叶祈安面前犯错误。
手术室也因为谭存的话安静了下来,沉闷压抑的气氛充斥了整个手术室,谭存说了许觅清一句后就不再理他了,埋头继续做起了手术。
许觅清的眼泪都快冒出来,但还是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极力地集中了精神,把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听清谭存的指挥,很快就找回了状态,后续没有再犯一点错误,谭存也没再找他麻烦。
手术结束后,许觅清就跑去厕所发疯了。
“操啊啊啊!”许觅清难得地没什么形象地爆了句粗口,然后抓着头发在厕所里焦躁郁闷地转了几圈。
到底是谁说的神外大夫都好相处的?
这哪里好相处了?
许觅清都不敢去回想刚才在手术室里的过程,每一分每一秒于他而言都仿若一场公之于众的凌迟。
丢人,羞耻,和无助。
许觅清以前从来没有同时承受这么多负面情绪过。
关键丢他一个人的脸也就罢了,偏偏谭存还要特别提一句叶祈安。
那就不像是单单在讽刺他了,甚至连带着叶祈安也一起讽刺上了。
自责和羞愧潮水般涌进许觅清的脑子,让他没忍住又骂了一句,“操,真是见鬼的神外,再也不想进手术室了。”
许觅清骂完这句后就安静了下来,自己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调理完毕,心平气和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抬脚正要走出厕所,就突然听见其中一个隔间门里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冲水声。
许觅清缓缓石化。
谢共秋小心翼翼地拉开隔间门,探着脑袋往外瞅了一眼,本想暗中看看此等狂暴之徒是谁,结果刚伸出脑袋就倏地和许觅清撞上了视线。
“哈哈,小许啊。”谢共秋有些尴尬地推开门,目光游移了好一会儿才放回许觅清身上,故作淡定道,“来上厕所的?好巧。”
许觅清也尴尬地要死,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抠紧,干巴巴地回应道:“是啊,谢老师,您也亲自来上厕所啊?”
谢共秋表情微妙地瞅了许觅清好几眼,配合地点了下头,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刚刚,那是......”
“额。”许觅清的手心开始冒汗,虽然心里已经知道谢共秋一定是听见了,但是在被当面询问时,还是不免有些慌乱和回避,“就是,心情不太好,只是偶尔,我平时不这样的。”
一股绝望涌上心头,许觅清从未觉得自己的解释如此苍白过。
谢共秋却很体贴地点了头,若有所思地看了许觅清一眼,便又恢复了以往亲切可亲的笑容,伸手搭上了许觅清的肩膀,笑眯眯地推着许觅清往外走,安慰道:“没关系,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我可以当做今天什么都没听见。”
许觅清感激地点头道谢。
叶祈安刚从电梯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了谢共秋和许觅清两人勾肩搭背地从厕所出来,眉梢轻微往上一扬。
两人也看见了叶祈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后便迎了上去。
“回来了?”谢共秋道。
“嗯。”叶祈安的目光移向许觅清,在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问,“你俩现在关系已经好到要一起上厕所的地步了?”
许觅清尴尬地眨了眨眼。
谢共秋放下了蹄子,嬉皮笑脸道:“那倒没有,正好在厕所碰见了,我是正经上厕所呢。”
“那他不是正经上厕所?”叶祈安抓住盲点。
许觅清缓缓扭头看向大漏勺谢共秋。
叶祈安仔细端详了一圈许觅清,注意到了他神色略有不对,沉吟了半响后猜测道:“噢,发泄的遇上排泄的了?”
谢共秋,许觅清:“......”
“怎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么别扭呢?”谢共秋唇角抽了抽,没忍住伸手锤了叶祈安一拳,“不过该说不说,你的中文水平确实高深。”
叶祈安不置可否地耸肩,“不好意思,我初高中的时候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顿了一下,叶祈安又补充道:“包括语文。”
谢共秋乐出声,在一旁被狠狠戳破,默默当起了受委屈的鹌鹑的许觅清也没忍住弯起了唇偷笑。
叶祈安细心地注意着许觅清的情绪变化,见人总算好点了才道:“正好碰见你,跟我一起去门诊。”
“我?”许觅清瞪大了眼睛,反手指向自己。
叶祈安懒得接话,撂下了一句“跟上”后就转身走了。
许觅清一脸懵逼地看向谢共秋,谢共秋慈爱地摸了摸许觅清的狗头,道:“去吧,跟着你们叶老师可比在科里待着舒服。”
尚有疑虑,但许觅清还是不敢违逆叶祈安,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叶祈安是专家号,一周只上两天门诊,放的号也不多,和他一起上门诊相对来说要轻松多了。
但是许觅清毕竟还是第一次参与,整个人都有些惴惴不安,一动不动地盯着坐在前面的叶祈安的后脑勺。
他头发可真多。
许觅清开始走神。
真羡慕。
他老在某些娱乐平台看见些帖子,比如放上一张自己的照片,让人把照片p成患者信任的模样,然后p图结果普遍都是把人p秃。
但是事实证明靠不靠谱还真不是靠头发来判断。
“这是我的账号密码,记住。”叶祈安对许觅清道,“每周二周四下午两点你先过来登录进去,然后等我过来明白吗?”
“好的。”许觅清连连点头,默了一会儿后才又问,“那今天周日怎么也......”
叶祈安淡淡道:“今天补班,之前请病假休太久了。”
许觅清有些同情地看了眼叶祈安。
真没想到,都干到这个地位了,休病假回来竟然还要补班。
果然,高级牛马也是牛马。
“你怎么回事?”叶祈安突然问。
许觅清懵了一下,“什么?”
叶祈安言简意赅道:“厕所。”
“哦。”许觅清有些纠结地抠了抠手,迟疑道,“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太好,去厕所......”
许觅清酝酿了好半天,还是用了那个词。
“发泄了一下。”
“心情不好?”叶祈安重复了一遍,然后慢条斯理地用指骨敲了两下桌面,揣摩似的开口,“被人批评了?”
许觅清一脸惊讶,脱口而出,“这也能猜到?”
叶祈安没接话。
眼见着叶祈安都猜着了,隐瞒也没了意义,许觅清敛了敛眉,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今天谭医生喊我去手术室帮忙来着,但是我没做好。”
“怎么没做好?上次不是挺好的吗?”
“不知道......”叶祈安的声音轻轻的,许觅清的心情很诡异地就这么被抚平了,原本还想硬憋在心里的委屈就这么喷涌而出,挡都挡不住,“根本没人管我,我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做什么都有人骂我。”
叶祈安回头看了许觅清一眼,思索了半响后才道:“很正常,每个人刚熟悉科室工作模式的时候都会有一段适应期,你已经适应的很快了。”
他在安慰人方面很有一套,语速不急不缓,像是一阵干燥的温暖的风拂过耳畔,轻易把人拢进他的世界,莫名笃定心安。
“你也有吗?”许觅清没忍住问。
叶祈安微顿,然后点了头。
“有。”叶祈安回忆道,“我第一次进手术室的时候也是给主刀打下手,被他说就你这样还想当外科医生?”
许觅清瞳孔微颤,不可思议地看向叶祈安,“啊?可......”
这确实完全打破了许觅清的认知。
叶祈安是多牛的人啊。
三十多岁的副高,临床和科研双抓,只要是涉足的领域就一定会做到拔尖,这种天赋极佳的天才还会被人说当不了外科医生?
叶祈安无所谓地耸耸肩,轻描淡写道:“术后我就开始研究手术录像,熟背手术室需知,自己看视频练习实操技术,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说过我了。”
“所以他的话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他说我做不了外科医生,但是我还是坐在这了。”
叶祈安又抬眼看了许觅清一眼,眼波里仿佛荡漾着细碎的光影,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晃出了神。
许觅清怔愣了半响,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感觉血液都因为叶祈安的话开始沸腾,烧得他头脑都有些开始发昏,然后一时冲动,说道:“我明白了,我也会努力的,那,那叶老师你对我有什么期待吗?我该往哪些方向努力?”
叶祈安表情古怪地看了眼许觅清,不明白这孩子怎么突然间激昂了起来,顿了好半响才迟疑道:“我的期待......你确定想听?”
许觅清笃定地点头。
“我希望你能定期阅读文献,密切了解相关领域的科研动态,学会文献管理,学着自主查阅文献和总结,拟定好研究方向,开始理论研究工作,争取完成一篇核心期刊初稿......”
叶祈安噼里啪啦地说起了他的期待。
热情就这么啪地一下被浇灭了。
许觅清一脸恍惚地伸手捂住了耳朵。
Stop!Stop!
叶祈安停下了话头,有些好笑地回头看了眼精神逐渐游离的许觅清,问:“还要听吗?”
许觅清拼了命地疯狂摇头。
叶祈安收回轻微翘起的唇角,闲聊时间到此结束,正式摆上了开始工作的姿态。
放的号并不多,叶祈安自己一个人也忙得过来,许觅清没插得上什么手,只能老实地站在叶祈安后面跟着学习。
似乎是临时需要什么东西,许觅清听见叶祈安突然喊了他一句。
许觅清立刻回神,连忙走了过去,正要俯身问叶祈安什么事的时候,就听见叶祈安突然“嘶”了一声,表情也凝重了一些。
对面的患者脸色瞬间白了,心脏倏地停了几拍,然后被高高地提在了嗓子眼,嘴唇颤抖了几下后才战战兢兢地问:“叶大夫,我这问题很严重?”
叶祈安安抚地看了眼患者,说了句没事后又抬眼看许觅清,面无表情道:“我脚上比地上好踩点是吗?”
许觅清:“......”
“对不起对不起。”许觅清立马挪开了自己的脚,滑跪道歉。
叶祈安觑了许觅清一眼,拿了份单子给许觅清,让他帮忙登记,然后又冷漠地把他撂到一边去了。
许觅清心虚地撤开,开始沉浸式干活。
等许觅清忙完,抬眼就见一大家子人推门进来了,最前面的是一个个子很高挑的女生,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岁的样子,人很漂亮有气质,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眼下覆着一层淡淡的青影,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憔悴削瘦。
许觅清一怔,下意识地盯着那个女生直至她在叶祈安面前的椅子落座。
女生身后还站着三四个人,紧紧扶着女生的胳膊和脊背的应该是她的父母,面色都不太好看,眉头紧蹙,忧虑仿若化为实质嵌在他们的脸上。
叶祈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生,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细节,微微蹙了下眉,而后才抬眼看向女生后面的家长,问:“她有什么问题?”
“她一直说头疼,还恶心呕吐。”女人担忧地看了眼女儿,继续道,“持续了得有一个多月了吧。”
“不止吧。”男人摇头道,“她高考前就说过头疼,但是当时以为是她高考压力大,就没有太关注,高考结束后就越来越严重,整天都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
叶祈安又看向女生,目光在女生右眼上停留了半响。
察觉到叶祈安在盯着她右眼看,女生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不自觉地垂了下脑袋避开了注视。
“你右边眼睛视物模糊吗?”叶祈安问。
女生迟疑地点了点头,道:“有一点。”
“头疼是持续一整天都头疼还是间隙性的?”叶祈安又问。
闻言,女生似乎有些犹豫,组织了半天语言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叶祈安垂眸看了眼女生的手,直言道:“白天的痛感和晚上相比哪个要更重一点?”
女生认真想了想后道:“早上。”
见叶祈安点头,女生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躺下的时候很疼,但是坐起来后会好一点。”
“你叫什么名字?”叶祈安从桌上移了张纸过去,又递给她一支笔,轻声道,“写一下好吗?”
叶祈安的态度和表情都很正常,不管是女生还是家长都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女生在接过笔的瞬间蓦地有些紧张,攥了攥拳后才点头说好,然后一字一划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叶祈安紧紧地盯着女生的右手,注意到轻微的颤抖后眸光倏然深了几分,不易察觉地微抿了下唇。
女人有些忍不住了,开口询问道:“叶大夫,她没事吧?这是什么问题?”
“先别着急。”叶祈安道,“我建议还是去做个MRI平扫和增强,拿到结果后才能做更准确的判断。”
都到了要拍片子的地步了。
显然结果不会太好。
女人腿软了一下,被身旁的丈夫伸手撑住了。
“我给你开个单子,”叶祈安回头看向许觅清,招呼人过来,一边说一边将打好的申请单交给许觅清,“不需要等,结果出来之后立刻拿过来给我。”
许觅清接过后下意识地低头看。
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加急—肿瘤疑似”前的勾选栏被划上了勾。
许觅清脊背赫然一僵,捏着申请单的力气也大了几分,但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表情,将目光径直往上移。
名字那一栏写着“舒琳”两个字,年龄一栏.....
18岁。
许觅清手心发凉,喉咙像是塞了团棉花似的哽得难受,没忍住抬眸看了舒琳好几眼,直着嗓子道:“走吧,我和你们一起过去。”
结果还需要一会儿,许觅清没有逗留,将申请单交给护士后就回了门诊室,推开门便见叶祈安自己把大多事务都弄完了。
见许觅清回来了,叶祈安只是轻飘飘地瞥了许觅清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模样倒是让许觅清不好意思了起来。
明明是喊他来帮忙的,结果全是叶祈安自己一个人忙,他不仅没帮忙,还不小心踩了他一脚。
许觅清心虚地道了声歉,“对不起啊叶老师,都没帮上你什么忙。”
“没关系。”叶祈安轻描淡写道,“重在掺和。”
许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