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怡这厢回到铺子里, 登上马车,赶回府邸。
婆子给她换了个新的暖炉,明怡抱在怀里闭目养神, 眯了一会儿眼,敏锐察觉不大对劲, 睁眼, 见锦杌上的青禾一张小脸拉得老长,面颊鼓成了鱼鳃,显见不悦, 笑问,
“生气了?”
青禾瞟了她一眼,不服气道, “他够什么格唤您师傅?”
不过是姑娘调教过的刺头而已, 若这都能叫徒弟, 那姑娘徒弟可多了。
明怡无声一笑,揉了揉她脑袋瓜子,哄道, “所以,你何时见我应了他?”
青禾眨巴眨眼想了想, 好像是这么回事。
明怡又道, “再说了, 那些充其量算个散徒, 你才是正儿八经,地地道道,唯一的关门弟子。”
听着这长长的头衔,青禾乐得咧嘴一笑。
明怡见哄好了她,捏了捏她脸蛋道, “那依你瞧,谢姑娘的屠苏酒能给我了么?”
青禾脸一僵,变脸比翻书还快,“没门!”
“……”
小丫头片子。
明怡气得闭上眼不理她了。
至晚方归。
抄近路从山石院前经过,顺道往裴越的书房觑了一眼,已是黑灯瞎火,
这是睡了?
还是出门去了?
明怡心里直犯咯噔,顺着石径过小门,踏往长春堂,果然瞧见院内灯火煌煌,下人正捧着托盘什物在廊下来往,她不在院内,只可能是裴越回了后院。
明怡吩咐青禾回她的厢房歇着,独自往正屋迈去。
付嬷嬷正从东次间奉了茶出来,瞥见明怡回来,顿时喜笑颜开,轻手轻脚替她掀了帘,低声禀道,
“家主等您快半个时辰了……”
明怡略略点头,表示心里有数,先从隔扇门处绕进浴室净手净脸,这才返回正室,
拔步床的床帘均被挂起,梳妆台点了一盏琉璃灯,灯火明亮,裴越身上披着件茶白的外衫,坐在榻沿看书,他身形端正磊落,交领相叠色泽明朗,整个人气质干干净净,不染纤尘,手里正翻阅各地庄子送来的年例账册,听到脚步声,也不曾抬眼。
明怡来到屏风旁的圈椅落座,口有些干,先给自己倒了一盏水喝。
大约是见明怡没吭声,裴越这才抬眼,静静看着她,“回来了?”
“嗯……”明怡若无其事应了一声,将杯盏搁下,坐着歇,也没往拔步床挪,眼神却是看着裴越,没移开半分。
无声对视。
昨夜的事还历历在目。
谁都没提,可那一层暧昧犹在。
有过肌肤之亲,无形便似有一根藕丝在二人当中拉扯。
谁也没捅破。
裴越心情有些一言难尽。
不得不承认,圆房过后有些食髓知味,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真想要,也是理所当然的。
更何况,子嗣为要。
故而,送齐俊良离开后,便往后院来。
特意比过去提前两刻钟回来,却被告知,她冒着风雪出了门,如此,在这里等了她近半个时辰。
已近子时,太晚了。
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所以迟迟没吱声。
“你去了何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明怡回他,“谢姑娘突然叫人递了消息来,约我在西北面馆相会,我还当有什么急事,急急吼吼赶过去,孰知,她竟是吃醉了酒,闹着托我替她母亲与你讨要一幅小楷……”
“你答应了?”裴越皱眉。
“没!”明怡矢口否认,这才从圈椅挪到床沿边坐着,望着他清隽的眉眼,
“这事我怎么能答应,不经家主准许,岂能随便将家主的东西许出去?这事我干不出来的。”她说得正义凛然,好似此前许出去的人不是她。
裴越不知该赞许她还是气她,好歹这回没将他卖出去,已是长进。
怎知,还没来得及夸她,只见她话锋一转,笑吟吟问,
“不过,我听说那谢夫人当年也是江南的才女,写得一手好书法,讨要小楷大约也是冲着进益切磋去的,不如家主就赏一幅?”
裴越给气笑了,她果然是起承转折,一套一套的,他移开视线直视前方,“没功夫。”
“小气!”明怡嘀咕一声。
裴越眼风侧扫过来,语重心长道,“我手里有一幅前朝书法大家米先生的杰作,我与谢大人同朝为官,他夫人既是奔着进益去的,我将之转赠又何妨?”
明怡闻言凑到他眼前来,定声道,“人家就是要你的,就仰慕家主的小楷。”
她半个身子倾过来,眉眼近在咫尺,身上那股特殊的冷杉香也由之铺洒至他鼻尖,很干净清冽的味道,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然适应这股香气。
裴越喉结微滚,看着她一言未发。
明怡目色逡巡着他英挺的鼻梁,毫无瑕疵的眉眼,再至那张薄薄的唇,连唇线弧度都是极好看的,老天爷真是额外优待他。
昨夜就在这里,她亲上他,然后有了他们的第一夜。
明怡这个人,向来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有花堪折直须折。
她再亲过去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只是转念一想,也不能回回她主动,于是又坐直了身。
裴越眼看那张殷红的唇,覆着一层润亮的水光,在他跟前无端诱人,又眼看着她坐回去,心情五味陈杂,默默将视线移开,把手中账册搁至梳妆台,
盖好灯罩熄了灯,退鞋上榻,这才回她方才的话,“你别忘了谢茹韵与七公主极是亲昵。”
担心谢茹韵讨要书法,最终又落到七公主手里。
明怡严肃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的东西流落到七公主手里。”
裴越不认为明怡有这样的本事,更不愿明怡因此招惹上七公主,平白无故的何必节外生枝,“睡吧,谢夫人的事我自会料理。”
谢夫人开了这个口,他不能不替明怡做这个人情,回头挑一幅别的书法给谢家,谢家当无话可说。
灯已熄,还不适应骤然的黑暗,谁也看不清谁。
明怡往里间爬去。
爬哪儿就往哪儿躺下了。
裴越这个人生活极有规律,一旦形成了习惯,便认定了这件事,且不轻易更改。
譬如,自从付嬷嬷撤去明怡的被褥后,二人夜里几乎是挨着一处睡的,每夜睡的位置于他而言便算固定了,所以,他本能地又躺在了他惯常躺的地儿。
可巧,今日躺下去,他明显感觉到被褥被两端撑起,风灌进来,明怡睡得离他有些远。
他半屈着手肘,看向朦胧光色里辨不出轮廓的妻子,无奈道,
“生气了?”
明怡正打算睡,被他冷不丁一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怎么了?”
“何故离这般远?”
明怡一顿,这才反应过来,二人离得有些距离。
于是挪过来。
凑近时,脚撞到他膝盖,裴越没动,明怡注视他的方向,重新躺下,胳膊挨着他肩膀。
裴越这才满意。
明怡还不想放弃,面朝他问,“真的不行?”
裴越忽然发现明怡对谢茹韵很特别,侧身回她,“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俩好像并不熟稔?”
明怡解释道,“上回马球赛,不打不相识,再者,那日送二姐回去,她请我吃过席面,实在不好拒绝。”
裴越沉默了好半晌,终究是舍不得她在旁人面前失面子,无奈妥协,
“成,那我抽空写一幅。”
明怡笑了,“多谢,你放心,谢茹韵是替她母亲要,断没有给七公主的道理。”
裴越只道,“下不为例!”
明怡自然是满口答应。
两人窸窸窣窣躺好,能闻到彼此的体香,一旦静下来,昨夜的画面不可控地闪印在脑海。
多少有些心猿意马。
裴越忍了忍,提醒她道,“下回出门,记得告知于我。”省得他空等。
明怡愣了片刻,后知后觉悟出他言下之意来,难怪今夜等她那般久,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罢了,看在他答应写小楷的份上,再主动一回又如何?
于是明怡抬手,往他腰腹伸去。
没发觉他腹部肌肉还蛮结实,宽肩薄肌,难怪是天生的衣架子。
裴越顿时一僵,连着呼吸也开始发烫。
这么晚了,招惹他作甚?
今日晚起了两刻,害他险些迟了朝议,他从来准时准点抵达文昭殿,风雨无阻,一旦哪日迟了,便会成为新闻,裴越实在不愿朝臣揣度他床帏之事,他不是一个被欲望左右的人,也不准许自己被欲望左右,深吸一口气,咬牙道,
“睡!”
拒绝地很是艰难。
明怡多少有些扫兴,却还是利索收回来,平躺睡下,不再理会他。
有本事一直忍着。
裴越见她面颊往里侧偏着,确认她生气了。
他等她,她不在家,她想要,他又嫌时辰晚了,总撞不到一块去,得有个章程。
于是裴越坐起身,唤她道,
“明怡。”
这是他第一回 唤她的闺名。
明怡是个大度的性子,不可能真为这点事与他计较,于是回过眸问,“怎么了?”
“我与你商议一桩事。”
“什么事?”
“夫妻敦伦的次数。”
“……”
明怡脑前默默飞过一排乌鸦,差点被这个古板的男人给气笑,却还是心平气和陪着他坐起,好脾气道,“你说,我听着。”
“每月初一十五,乃朔望大朝,我不方便。”
这个规矩明怡懂,“昨夜是我孟浪了,往后这两日我不寻你。”
裴越见她赔罪,愈发愧疚,“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与你把每月同房的日子给定下来。”
如此有条有理,往后他也能提前做安排,不至于像昨夜那样匆忙,也不至于像今夜这样落空。
这还能定日子?
明怡哭笑不得,只是她养气功夫实在是太好,硬是没露出半点痕迹,“你接着说。”
暗夜里高大的男人稳稳当当坐着,开始认真盘算,“你每月月事是何时?”
明怡想了想道,“大致每月初五至初十这段时日,每回有五日功夫。”
裴越记在心里,又道,“而我每月需值七日夜班,偶尔遇陛下急召也得入宫,这种时候不多,但也有个两三日,余下十三四日,你看……”
明怡似笑非笑打断他,“我偶尔也要出门,这种时候不多,但每月也有个两三日。”
裴越:“……”
裴越不认为她真有事要出门,定是气他给她定规矩,以牙还牙罢了,是他有愧在先,没有拒绝的余地,由着她好了,于是点头,继续道,“如此每月剩十来日,你看,隔多久一回合适?”
通共只剩十日,还要隔?
明怡肺管子都快气出烟来,
合着您别在这待了,径直搬去大相国寺住着,出家当和尚去算了。
明怡看穿裴越想把这个选择交予她来做,她偏不,偏要他自个儿选。
于是她不说话。
裴越意会到,有些赧然,略略吸了口气,轻咳道,“余下每两日一回,成吗?”
要太多显得孟浪,隔日最好,纵欲伤身。
这么一算,每月五回。
明怡一言难尽颔首,“成。”
顿了片刻,皮笑肉不笑看着他,
“裴大人,劳烦您拨一拨您的算盘珠子,每月排个班给我。”
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