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怡不知夫君在惦记着她, 反是趁着今夜夫君不在府上,悄悄出门,带着青禾去南城铁铺将银环给拿了回来, 现如今愁的是那日如何带进皇宫。
径直带在身上是不成的,出入宫门需要搜身, 侍卫当时不觉, 等事后盘查起来,必定查到她和青禾身上,得神不知鬼不觉带进去才行。
“萧家和使馆那边盯得如何了?”
“已经接上头, 具体商议什么,不得而知。”
“不过那日起火后,锦衣卫似乎盯四方馆盯得越严了。”
青禾还在担心银环的事, “姑娘, 要不我想个法子先送进去?”
明怡摇头, “不妥。”
主仆二人拿了银环后,来到灯市一家酒楼,选了个靠西边窗的位置, 推开半扇窗,高耸入云的宫墙赫然在望。
“东西怎么带进去, 我倒是想了个法子, 最难得是如何偷到真的银环。”
“从东华门入宫, 转至坤宁宫, 得搜三次身,我进了坤宁宫,面见皇后不过一盏茶功夫,没机会进入后殿,得靠你趁着夜宴潜入坤宁宫偷换, 这一路,宫门重重,危机四伏,一个不慎被发觉,便是满盘皆输。”
“如今亦不知寿宴在何处举办?与坤宁宫相距多远,毫无头绪啊。”
“若是东西能移出来便好了……”
忽的一点雪沫子飘进来,掠进明怡眼底,她眯起双目再度看了一眼宫墙深处,叹道,
“先回去,等宫里消息再做决断。”
这一夜,又下起了小雪,雪渣子混杂着刺骨的寒风,直往奉天殿三交六椀菱花窗的缝隙里钻。
亥时初刻,到了每日锦衣卫都指挥使御前奏报的时辰。
每日全京城甚至全境有无数邸报送达锦衣卫北镇抚司,消息层层上报,最后递给都指挥使高旭,锦衣卫名义上直隶皇帝,实则在先帝朝被并入东厂,事事听东厂提督摆布,几乎难见圣上,直到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高旭接手,他不愿屈居人下,在经办李襄通敌一案时,手段百出,将案子办得极其漂亮,终于有了越过东厂提督直禀御前的权限,成为了皇帝心腹,这两年风头甚至盖过东厂。
今日高旭照常将各处紧要消息,禀于皇帝,但凡有重要线索,他是一点都不敢瞒报,只因皇帝除了他之外,还有东厂一条线,万一他没报,东厂那边报了,那么遭殃的便是他,皇帝靠着这一手制衡,稳坐钓鱼台。
这个时辰了,皇帝也未睡,巍峨的身子倚在长塌上歇着,听了高旭的禀报,眼皮掀都不曾掀,只阖目问,“对了,前几日四方馆起火,缘故查清楚了么?又有人截杀李襄?”
高旭道,“属下亲自问过乌週善和在职的副使,只道是不小心失火,未提别的,使臣讳莫如深,恐还是这个缘故。”
毕竟上一回在行宫,传出来是丢失宝物,可真正查起来,好似全是冲着李襄去的,所以这次四方馆失火,高旭猜测还是因为李襄。
“所以到底截杀李襄的是谁?还没查到踪迹?”皇帝这回掀开眼,眼色甚至称不上凌厉,却冷冷沉沉如一层阴霾般罩在高旭头顶,高旭脊背已渗出一丝凉意,伏低在地,定声答道,
“回陛下的话,有五拨人出手,除了谢茹韵外,其余不是江湖杀手,便是死士,想追踪到幕后黑手并不容易,不过陛下放心,臣在暗,齐大人在明,迟早能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听了这话,慢悠悠坐起身,双手搭在膝盖静静看着他,“是吗?有五拨人?除了谢家丫头,那么另外还有四拨,高爱卿啊,你说整个京城,还有谁想看着李襄死?”
这话高旭可不敢接,支支吾吾道,“臣也不……
“哦,是吗?”皇帝眯起眼,“如果朕没记错,这案子是你办的吧?”
这是怀疑高旭也参与其中。
高旭那层冷汗直接给吓出来,立即道,
“陛下,臣觉着,人还没见着,是不是李襄还两说,谁知会不会是北燕人弄得障眼法?”
皇帝看出他的紧张,笑了笑,抚了抚蔽膝,浑不在意道,“依朕看哪,就是的,否则,南靖王能出动十八罗汉?”
高旭偷偷瞄了一眼那黑底龙靴,战战兢兢颔首,“陛下英明……”
皇帝又换了个盘腿的姿势,盯了他一会儿,神态敛了几分,“高爱卿,截杀使臣之事交给齐俊良去查。”齐俊良背后站着裴越,这个案子裴越来查最合适,裴家不参与党争。
“而……皇帝遥遥点了点他,“朕有更重要的事交予你办。”
高旭见皇帝没揪着不放,略略松了一口气,忙道,“请陛下吩咐。”
皇帝道,“北燕使臣明显冲着双枪莲花而来,保不准私下还会有动作,而朕呢,也想瞧瞧,暗地里有些什么人打双枪莲花的主意,朕要将这些人全部揪出来。”
“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高旭闻言神色倏忽一亮,“陛下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皇帝大掌往龙塌扶手上一摁,“没错,再一网打尽。”
“东西搁在坤宁宫,层层宫门封锁,他们不敢动手,那朕就给他们一个动手的机会。”
说着唤来司礼监掌印刘珍,“拟旨,腊月初二,朕要在琼华岛大宴文武百官并使臣,替皇后祝寿。”
琼华岛在紫禁城外,隶属上林苑,比起守卫森严的宫墙内,琼华岛更能引诱那些宵小动手。
“奴婢遵旨。”
然后皇帝点着高旭,“你去准备人手,朕要在琼华岛围猎那些贼子!”
“臣遵旨。”
看着高旭退下去,皇帝没急着躺下,而是等着刘珍拟好旨意,再将人招来面前,低声嘱咐道,
“去皇后处取来双枪莲花,着御用监,仿制一对一模一样的银环,供寿宴展示。”
刘珍听完心里一惊,看了一眼高旭离去的方向,立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这话没当着高旭的面吩咐,可见皇帝连高旭都不信任。
刘珍将背身弯得更低,“奴婢这就去办。”
“你亲自去办,银环只落你手,不许任何人碰它,明白吗?”
“奴婢一定不离身,请陛下放心。”
刘珍伏低身子往后退了三步,待要绕屏风离去时,听得身后那帝王发出喟叹,
“大伴哪,你说朕去哪寻一个人,接蔺昭衣钵呢。”
因立太子一事,皇帝与李侯之间着实起了龃龉,可对着李蔺昭,皇帝却是爱极,他还是第一回 见着这么一个活得炽热又通透的少年,失此一璧,大晋边关塌了一角。
双枪莲花不能留在宫廷,它是国之重器,得“驻守”边关。
有李蔺昭珠玉在前,双枪莲花的接班人就不那么好寻了。
次日,圣旨晓谕全城,全城四品府邸以上官眷入宫给皇后祝寿。
明怡得知皇帝将在琼华岛摆宴,也是吃了一惊。
青禾笑道,“姑娘,这算不算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明怡失笑,“算,不过也太顺利了些。”
北燕使臣上回在上林苑当面询问双枪莲花,今日皇帝便下旨在琼华岛设宴并展示双枪莲花,以明怡对那位帝王的了解,事情该没这么简单。
“咱们得做两手准备。”
日子一晃,便到了腊月初二,腊月初一不仅朝中这一日举行大朝,裴越一人舌战其余各部堂官,缩减了一批不必要的开支,回到府中,又主持了祭祖仪式,伴着各房长辈在议事厅用了晚膳方消停。
至夜里戌时三刻,回到长春堂,夫妇俩相对而坐,总算能说说私房话了。
“明怡,明日寿宴将在琼华岛举办,可在之前,你需陪伴母亲前往坤宁宫给皇后祝寿,流程,母亲当与你说了,还需我再嘱咐么?”
明怡眉目低垂,神色淡淡道,“母亲已嘱咐多回,我记在了心里。”
明日算是明怡第一次以他夫人的身份出席宫宴,那里可不是上林苑,不是马球场,满座皆是高门贵妇,言谈间饱含机锋,裴越担心她受委屈,“明日你便跟在母亲身旁,少说多看,尽量不要私下行动,宫墙深深,万一走丢了,就麻烦了,明白吗?”
裴越手腕再老道,深宫里终究有些鞭长莫及,倒不是没能力安插人手,是不能安插,一旦被皇帝察觉,会给裴家招来灭顶之灾,人臣的分寸裴越时刻谨记在心。
宫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知埋葬了多少白骨,所以裴家无女入宫,也不会尚主,便是这个缘故在里头。
明怡见他一万个不放心,失笑道,“夫君放心,我已识得七公主,又与谢姑娘交好,再有母亲在身旁,不会有事的。”
她唤他夫君时,神色会温柔少许,裴越爱听。
只是他对七公主实在没什么好印象,“那两人,你还是少来往些,她们性情骄纵,行事也不够稳重,何况七公主身后还有七皇子,更有李家,是非多,你少惹为上。”
“………”
明怡默默看着他,欲言又止,“……主。”
好好的,怎么又唤口吻了?
裴越累了一日,有些困倦,“明日需早起,今夜早些睡。”
先后去沐浴更衣,陆续上了床榻。
裴越躺下好一会儿了,却察觉明怡辗转反侧,罕见睡相不乖,忍不住出声问,“睡不着?”
明怡将将侧过身,闻言又转回来,面朝他,“吵到你了?”
裴越反问道,“怎么,心里忐忑?”
明怡舌尖抵着牙关,望着他模糊的轮廓未曾接话。
她已好些年没见过那个人了,好……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