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龙鹰吃饱喝足, 又短暂睡了一觉,个个都精神抖擞,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了。
——他们也想尽快完成这次旅程,然后回到家园。
离开铁笼镇之后, 行程就加快了, 数日里只偶尔降落几次, 也都是龙鹰们需要饮水。
苏澄很确定自己对斗气掌控程度提高了。
但她的骑乘过程仍没有很舒服, 手指大腿还是会被磨破,肌肉也一样会酸疼。
她开始尝试在龙鹰背上睡觉, 一开始总会被晃醒,手还会忍不住松开, 甚至人都从座位上滑下去。
得亏现在反应快了些, 也能很快重新爬上来。
这样来回了许多次,她渐渐能坐稳了, 睡个十多分钟也不改姿势,手还牢牢抓着鞍桩,就是醒来时有点累。
这感觉倒像是消耗了斗气。
苏澄也就尝试着在魔兽背上修炼, 按照一开始的方式重新聚气。
在这种处境里的消耗, 等同于一定强度的运动,所以锻炼起来还是很有效率的,几天下来就能感觉体质有提升。
入睡时间也在变长。
下一站的休息点在帝国西南的群山之间。
城镇的浅米色的楼房依山而建,层层向上, 青灰色石板路蜿蜒如蛇, 中央矗立着一座八角瞭望塔,塔身上镶嵌着古老符文砖。
那些石料的质地奇特,看起来是沉沉的乌黑,在日照下却流淌着白光, 上面深嵌的符文仿佛也被点燃。
苏澄站在塔楼下仰头观瞧,“这是什么的符文?和一般的魔阵用的那些不太一样?”
凹陷的符文边缘泛着微弱的银光,像是血管般缠绕在砖石上。
指尖抚过时,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震颤,像是沉睡的力量在砖体深处脉动。
萨沙抓住了她的手腕,冰冷的长指陷入少女温热的肌肤,“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他盯着那些符文,“……虽然我理解你们魔法师经常没法抗拒这种吸引,但这和黑暗神的力量有关哦。”
苏澄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扭头看了看,确定附近没有人,远处的路人们似乎也没听到。
虽然他这副口吻也不像是追随者,但把这个称呼挂在嘴边,本来也挺危险的。
更何况他还是个血族。
这里是城镇的中心,一座铺着米色石砖的广场,周围一圈都是各种商铺,橱窗里的货物也很丰富。
镇务大厅在稍远处,门前颇为热闹,几个牵着魔兽马的骑士在吵架。
这地方常常出现外乡人,尤其是经过的雇佣兵们,当地居民都习惯了,也只是见到血族会多看两眼。
苏澄:“……我以为你们都很尊敬她呢。”
萨沙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她,“她?”
苏澄还在琢磨他的话,“这些砖和黑暗神有关系?还是和那些狗、呃,次神们有什么关系吗?”
她扭过头,砖石表面还有不太明显的裂痕,仔细观瞧才发现,那些痕迹蔓延得很长。
“……这些石头都是重新拼起来的?”
苏澄不太确定地问道。
“是啊,这是来自米瑟洛斯的遗物——”
血族放开了手,“如果你放开精神力去仔细感知,或许能听到一些声音,也许还能看到点东西。”
苏澄狐疑地看着他,“米瑟洛斯是什么?”
“一个古老的城市,据说曾经有永夜秘教的神殿,在白夜之围里,教廷的军队摧毁了它。”
萨沙随口说道,“它的废墟就在翻过去的山脚下,其实离这里还不远呢。”
苏澄:“?”
苏澄:“教廷居然没把它夷为平地,还留了废墟?还允许人把里面的砖挪出来?”
萨沙抱起胳膊,“或许他们也想这么做,只是没能做到吧。”
他看起来像是在故弄玄虚,引她发问。
苏澄不由鼓起脸。
就不问!
虽然她确实很好奇。
这镇坐落在山中,没有大的围场,凯带着几只龙鹰去山里找食物了,加缪也一如既往钻进书店。
只有萨沙买了点魔兽血,喝完了就开始闲逛,和同样闲逛的苏澄在广场上碰头。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她不太确定地问。
“可能会有点不舒服,危险不至于,这些东西在这待了上千年吧?”
萨沙抬头看了看。
苏澄琢磨着也是这么回事,大部分居民还是普通人,如果这东西真的很危险,早就搬走了。
她的精神力训练一直没间断,虽然没有牧师能给她恢复,每次的强度都不算高,但好歹也练着。
现在也能不借助魔法去调动精神力了。
苏澄盯着那些砖石,深吸一口气,放出的精神力缓缓渗透过去。
她那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力量,像是破碎的蛛网般笼罩了砖石。
在触及的那一刻,就好像被某种滚烫粘稠的东西缠住。
呼啸的风声拂过耳畔,叮叮当当的凿刻响动在远处回荡,热闹的城区里人潮涌动,鳞次栉比的尖塔伸向天空。
画面不断摇晃着,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颠簸。
有个银发男人站在前面,面容模糊不清,只看得出个子很高,站姿笔挺,看起来优雅又倨傲。
他披着墨蓝色天鹅绒外套,衣摆盘旋着星象似的银绣纹,袖扣和领针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男人握着修长的黑檀木手杖,杖头雕刻成展翼的鹰隼,鹰眼嵌着两颗璀璨的白色晶石。
有几个人跪在他面前,手里的托盘上摆着几块黑色砖石。
银发男人抬起一只手,虚虚地拂过那些砖石,石头上浮现出了铭刻的咒文。
那些人喜悦地看着石头,有人激动地向他磕头。
银发男人漠然转身离开,看起来也不为所动。
“……靠!”
苏澄猛地醒了过来。
她用力地喘息了几声,踉跄着后退,直至撞到吸血鬼的怀里。
“嗯?”
萨沙有些意外,“你‘看’到什么了吗?”
苏澄恼火地回头,揪住他的胸甲,“你说只有声音!”
“正常来说,确实只有声音,”血族看了看她,“不过你在精神力方面的天赋应该很不错,那就——”
苏澄松开手捂住额头,精神力宛如被斩断,轻微的反噬让她眼冒金星,一股莫名的寒意还在脑袋里游走。
“小心,魔法师大人!”
旁边一位好心路过的居民说道。
她提着菜篮子,忧心忡忡地看过来,“这些石头都是有魔力的。”
“哦,谢谢。”
苏澄看向面前的人,瞧着是一位面善的大婶,不由打听了两句。
大婶显然很喜欢说话,看到魔法师向自己询问,也高兴起来,挺胸抬头地介绍了一番。
“这些石头能帮我们预测气象呢,比如说要有大雾,上面的花纹就会发出白光,那我们就知道不能下山啦——”
她念叨着外面的山路险峻,“你们这些厉害的雇佣兵都有飞行坐骑,我们整个镇上也找不出几只能载人的魔兽,外面的路又长又不好骑马,如果走到一半起了大雾,那可是会跌死人的!哦对了,还有雷暴和大风,这些魔法石头都能提前警告我们……”
苏澄怎么也想不到,上面那些符文竟是这个用处。
大婶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说魔法石头如何好用,是在镇上传承了千年的好东西,看起来颇为骄傲。
苏澄:“您知道这是石头是哪来的吗?”
“知道!”大婶更得意了,“是以前的领主大人所做!”
苏澄想起那画面里的银发男人,“镇长?”
“不不不!”大婶摇了摇头,“是一位子爵大人,他是整个米瑟洛斯的领主,灰山镇只是米瑟洛斯的一部分罢了。”
苏澄懂了,看来山脚的废墟是主城,这边的小镇只是下辖区。
苏澄:“他叫什么名字?”
大婶被问住了。
“总之他是个大好人!我们祖祖辈辈都感谢他,我爷爷就和我说——”
大婶叹了口气,“可惜,他被异教徒杀死了。”
这大概是个世代传承的故事,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知道的,博学善良心怀民众的领主,死于黑暗神信徒之手。
那些残暴的异端匪徒血洗了城邦,将整个米瑟洛斯化为废墟,可敬的领主大人为了保护属民而战死。
大婶慷慨激昂地讲故事,同时开始唾骂异教徒,诅咒着该死的黑暗神。
苏澄悄悄看向萨沙。
银发青年微微扬眉,绯红的眸子里带着讽刺的笑意。
苏澄顿时明白了。
千年前,光明神黑暗神的势力,是四处分布在南北大陆的,但在白夜之围后,黑暗神的势力就撤出北大陆。
至少明面上都被杀干净了,没死的也都跑掉了。
萨沙说米瑟洛斯废墟曾经有永夜秘教的神殿,显然那地方曾经是黑暗神信仰影响的地盘。
那么——
黑暗神的信仰者们,就不可能冲到这城市里去大肆杀戮了,人家都是一伙的。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真要做坏事,譬如搞点献祭仪式,也不会是直白打砸烧抢的暴徒作派。
毕竟地盘都是他们的,暗地里想做什么都很容易。
大婶骂了半天,犹自愤愤不平,苏澄不由问了一句,米瑟洛斯是什么情况。
“废墟?”大婶连忙摇头,“你可不要去,那里面都是幽魂,那地方被异端诅咒了,就连教廷的大人们也没法靠近,晚上还能听见哭声……”
苏澄转了转眼珠,“是吗?”
“那当然了,去了也是白去,说不定还有危险呢,哦对了,明晚我们有篝火晚会,每个月一度的……”
大婶又念叨了一番,说如果她不急着赶路,可以在这里住一晚,“我女儿的酒店里还有很好的房间——”
苏澄:“……”
这只是想让我们去住店吧。
大婶走后,萨沙敲了敲她的肩膀,苏澄回头看他,血族露出个狡黠的笑容,“想去就去嘛,反正也不远。”
苏澄眯起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想去米瑟洛斯废墟,”他瞥了她一眼,“我猜你还没见过幽灵?”
两人对视一眼。
五分钟后,苏澄带着风步,跟着血族在山路间跳跃。
周边的野草绿树飞掠而过,曲折断裂的石径在林间若隐若现。
在魔法的加持下,她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轻松跃出很远,尤其是还有斗气强化——
哪怕从十多米高的地方跳下去,基本也没不会受伤了。
所以他们赶路速度很快,至少比寻常人要快得多,很多地方都可以走直线不用绕路。
苏澄接连跃下几块光滑的山石,在草堆里打了个滚,拍掉头发上的土屑。
“你去过那里吗?还有多久能到?”
“嗯,”萨沙还是要放慢速度等她,一边走一边悠闲聊天,“按你这个状态,午夜之前应该可以。”
说着抓住她的手腕捏了捏,“哈,你这斗气待会儿就要续不上了。”
苏澄:“……”
现在才开始日落呢。
黄昏的天幕渐渐变得深沉,夜色笼罩了群山,他们终于到了山脚下,苏澄已经累得气喘如牛。
斗气确实很快就没了。
而且入夜后山里又起了雾,倘若她不是风系法师,早就摔死一百次了。
苏澄岔气得厉害,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难以置信,当你说不远的时候,我以为你指的是半小时就能到的那种。”
血族抱起手臂在旁边看她,“我半分钟都能过来。”
“废话,你们这些人从山顶直接跳下来都没事——”
他挑起眉,“我们这些人?”
“长生种,练了好几百年斗气的,”苏澄上气不接下气,“我这样怎么去冒险?”
萨沙嗤笑起来,“也不影响嘛,接下来应该也没什么战斗。”
苏澄:“能不能不要乌鸦嘴。”
“……有的话我负责行了吧?”
“不,我想要战斗!”苏澄气愤地说,“我现在很手痒,我很想揍人——”
“那要不你来揍我?”
“……”
他们吵吵嚷嚷地在山麓间行走。
忽然间,苏澄止住了脚步。
起伏的峰峦在月光下勾勒出锯齿状剪影,在山脚湖泊与夜幕交界处,一整座巨大的废墟悬浮于高空。
它大得惊人,仿佛一片被撕下的天穹,边缘泛着病态的血色光晕,宛如结痂的伤口。
因为距离遥远,她只能模糊看清建筑残骸的轮廓。
那些宏伟的楼房凝固着倒塌时的角度,倾斜的街道和桥梁间,飞舞的墙体宛如坠落的枯叶。
“……这个废墟怎么挂在天上?”
她惊讶地仰起头。
“它一开始就是空城?还是被人弄上去的?”
苏澄禁不住问道。
然而没人理她。
她转过头看了看,忽然发现周围空无一人,树木稀疏的山林里仅有夜风呼啸。
苏澄无语,“如果你是故意躲起来,然后指望着吓我一跳,那不会成功的,而且很无聊——”
下一秒,她肩上忽然多了只苍白修长的手掌。
“那就算了。”
有人凑在她耳边说。
苏澄:“………………”
苏澄强行咽下差点出口的咒骂:“你看,我没被有吓到。”
血族直起身来,“是啊,我就假装听不到你的心跳。”
苏澄拍掉他的手,“怎么会有一个几百岁的人这么无聊!”
萨沙笑眯眯地抱起胳膊,“我不是几百岁哦。”
苏澄:“一百多?”
萨沙不置可否,只是有些玩味地看他,“你觉得团长和加缪几岁了?”
苏澄欲言又止。
她知道那俩都不是普通人,肯定也不可能是看起来的二十多岁。
苏澄:“你这么问我,说明这个恐怕不太好猜——”
“那我换个问法,”萨沙歪了歪头,“你觉得我们三个的年龄是怎么排序的?”
苏澄陷入了沉思,正要开口,忽然发现脚边一暗。
两片巨大的黑影扫了过来。
来人脚步都很轻,几乎是悄无声息地靠近了。
苏澄:“……”
苏澄回过头,发现刚刚被点名的两位,正一左一右站在两边,而且都在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