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苏澄醒来的时候又是晨间。

曙光透过半开的落地窗洒入屋内, 照亮了布置典雅的房间,将鎏金壁纸和墙框都镀上一层亮泽。

拱形窗半垂着珠帘,水晶石珠在风中摇晃,将花园里玫瑰色晨雾过滤成朦胧的彩晕。

玫瑰、百合和鸢尾舒展着花瓣, 露珠沿着叶尖滚落。

庭院正中, 一座白色大理石喷泉正汩汩流淌, 水声清越, 几只鸽子停在池边。

“……早安,阁下。”

有个端着盘子的年轻人进入房间, 优雅地向她欠身行礼。

“大主教阁下吩咐我给您送早餐。”

这人也是圣职者装扮,瞧着像是寻常的牧师。

苏澄顿时知道自己在教廷地盘, 不由回顾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

“大主教, ”苏澄想了想,“是约翰逊阁下?”

那位牧师点点头, “是的。”

他看起来丝毫不奇怪,为什么她立刻能喊出大主教的姓氏。

教廷自有一套规划片区的方法。

以首都为中心,向外辐射周边数十个城镇, 组成了帝国最大的贝利亚教区。

其教区大主教弗拉维娅·约翰逊, 曾在圣骑士团任职多年,后来又当过多个教区的负责人,称得上是资历丰富。

如今她是教廷在帝都的最高代表人,据说和皇帝本人关系都很熟稔, 又是帝国御前会议的成员。

而且还是日神殿下的眷者。

日神和月神两位主神, 与其余的主神还不太一样。

其他主神是光明神的盟友,或许实际上以其马首是瞻,是因为不敢忤逆这位至高神,但名义上确实只是同盟。

但日月神却是实打实的听命于光明神。

因为这两人的力量来源, 与光明神的属性完全相同,据说他们的力量都是被至高神赐予的。

与其他那些次神们相比起来,区别只是这两人身为主神更强一些。

因此教廷里的神眷者们,几乎除了属于荣光七神的,就是日月双神的,只是后者数量更少。

总而言之——

这位大主教阁下极为有名,但凡是对帝国核心圈子略有了解的,都必然知道此人。

“谢谢。”苏澄拿过那个精致的银托盘,“我的朋友,弗格森小姐,她醒了吗?或者你不知道?”

“您不用客气,”牧师笑着说道,“她的伤已经恢复了,昨天晚上还来看过您。”

瓷碟里盛着蜂蜜吐司,金黄酥脆的外皮上点缀着杏仁片,旁边是一个三格果酱碟,草莓、蓝莓和橘子酱,果粒饱满透亮。

碗里盛着牛奶燕麦粥,此时仍然温热,香气四溢,水晶杯里是鲜榨的橙汁,托盘角落还放着一碟水果,切好的蜜瓜、葡萄和雪梨。

苏澄尝了一口面包片,“……每次在教廷吃饭,都有种想要原地加入的冲动。”

牧师惊讶地望着她,似乎不确定这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而且无论是哪种似乎都让他很惊讶。

“我为什么躺了那么久?我记得我没受伤吧?”

“很抱歉,我不知道,阁下。”

苏澄不再难为他了。

她火速吃完美味的早餐,从房间里出去,外面是一条半开放的回廊,紫色藤萝攀着柱子和穹顶,织成一片瑰丽的瀑布。

有三个金发年轻人站在廊下交谈。

他们个子都很高,也都生得俊美非凡,挺拔的身材被华丽的制服勾勒,这一幕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

三人相继回头。

其中两个人她都见过。

“日安,”苏澄先向那位陌生人致意,“约翰逊阁下,谢谢您的早餐。”

弗拉维娅向她微笑,“早安,您睡得怎么样?”

这位教廷驻派帝都的最高负责人,也生了一副金发蓝眼的好相貌,如今看起来风华正盛,而且瞧着非常亲切。

“挺好的,”苏澄看向另外两个人,“说起睡觉——”

她的目光立刻黏在其中一位身上不动了。

过了几秒钟。

苏澄轻咳一声,先向另一个人打招呼,“怀特阁下。”

詹恩向她笑了笑,“希望你旅途顺利。”

苏澄这才再次望向那双淡金色的眸子,“伊安先生,好久不见。”

金发金眼的青年向她颔首,看起来也并不激动或意外,姿态一如既往的矜持。

苏澄欲言又止,只觉得很多话堵在嗓子里。

他们俩就见过一次面,还是在金珀城神殿里,他来指点自己如何通过练习魔法提高精神力。

当时她被对方的容貌惊艳到,甚至狼狈弄洒了果汁。

现在——

他看起来有点冷淡。

虽说他仿佛就是这种性格,苏澄也没指望他表现多么热情。

苏澄打起精神先和弗拉维娅寒暄。

这位大主教阁下年纪不小了,别说给自己当祖母,就是给便宜舅舅当祖母都绰绰有余。

说话也温和体贴,没有丝毫的盛气凌人的倨傲,既像在关怀小辈、又能让人觉得自己受到尊敬。

几句话就能把人哄得找不着北。

虽然说早知道大主教都有这种本事,而这位既能在帝都任职,肯定是个中翘楚,苏澄仍然有些迷糊。

恨不得当场认个教母。

两人交谈了一番,苏澄也基本弄清了情况。

——自己之所以睡了大半天,完全是因为之前过度透支。

那怪物的实力远远强于她的想象,而其发出的攻势,也并非是她这种强度的身体能轻易撑住的。

她接下怪物的一击,耗尽了全身的斗气。

这种耗尽并非只是寻常训练那种体力见底。

而是因为外界刺激。

身体在求生本能的反应下,被榨干了所有斗气,包括部分与身体深度结合的。

这就导致她需要睡眠恢复。

苏澄非常惊讶。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状态相当不错,斗气充沛且循环流畅,若是仔细对比一下,斗气总量比之前还多了一些。

事实上,每次修炼都可能会带来一点细微的增长,尤其是对于她这个阶段的人而言。

但绝大部分人是很难感受到这种提升的,往往都是几个月甚至一两年,通过实战效果对比,才能看出明确的进步。

现在她自己都能有所感应,说明那这种进步绝非是微量的。

“这就像精神力训练,每次承受透支的痛苦后,总能更进一步。”

面前的大主教稍稍解释了一下。

当然精神力很容易、或者说相对容易达到这种程度,斗气就不一样了。

“并非每种斗气都能做到,”弗拉维娅笑着说道,“这和属性、修炼方式以及斗气特性本身都有关系。”

有些斗气在这种情况下不会被抽离去保护身体,反而可能在体内直接紊乱,导致经脉断裂甚至死亡。

大主教并没有询问过多询问,只是表达了自己的赞赏,就将时间留给了他们,让他们尽情叙旧。

说完就走了。

苏澄目送她离开,才望向另外两个金发男人,“……所以,先生们,你们为什么在帝都?”

詹恩看了一眼伊安,“我们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并不尽然相同,我只是来参加会议的,北大陆已有多地出现异端活动。”

苏澄顿时想到了高勒家族,“其实也并不是新出现的吧?”

她这话略有些失礼,毕竟那家族的行为延续数十年,也与当地神殿里圣职者受贿有关。

詹恩却并没有任何怒意,“这件事确实是我失察,但我说的并非是类似的事件——”

“哦,”苏澄眨眨眼,“那个怪物,我看到他胸口的印记,和哪个神祇有关系吗?”

詹恩微微颔首,“永夜秘教派出了一批邪术师潜入了北大陆,伪装成了刻印师。”

名义上是给人做刻印,提高元素共鸣等级,实际上是用特殊的手法,将黑暗神麾下诸神的赐福注入他们体内。

这和神眷者有极大的差别。

但仍然能让人获得力量。

不过——

其他人暂且不提,七罪神的力量并非任何人都能触发的。

“仍然需要适格者,但不像对神眷者的要求那么苛刻,只要有一点符合就够了,哪怕只是在那一瞬间。”

詹恩想了想,“听你的同学描述的状况,可能是嫉妒之神或者愤怒之神的影响,只要那人的情绪在短时间内处于一种过分激烈极端的状态,就能发挥相关的力量,不过你要知道,这两位次神的神眷者,可并不仅仅是善妒或易怒这么简单,其余的次神也一样。”

苏澄颔首,“我明白,就像好色的人多了去了,真正能成为色秽之神眷者的却很少。”

伊安微微扬眉,那张英俊得虚幻的脸上,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苏澄一直暗搓搓关注他,见状顿时忍不住道:“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我倒是听说,”伊安淡淡地开口,“我面前有一位曾经有这种机会的人。”

苏澄皱眉,“你是因为这个才对我这么冷淡的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是什么屁话!

好像她很在意对方的态度一样,好吧,她可能有点在意,但这也绝对不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

詹恩几乎是悄然后退了一步。

苏澄没注意到大主教的表情,也没看到他那恨不得逃离现场的纠结眼神。

她仍然在看伊安。

后者的反应颇为平静,并没有尴尬羞恼或者不屑,反而还露出了一点疑惑。

“我很冷淡吗?”

金发金眸的美貌青年轻声开口,嗓音悦耳似天籁,“你认为我该有怎样的反应,才会获得与之相反的评价?”

苏澄总觉得这是个陷阱。

她思忖片刻,“或许——多笑一笑?给我个热情的拥抱?毕竟我才死里逃生?”

伊安挑起眉梢,“这是你想要的?”

“我没有想要!”苏澄立刻说道,“我只是在举例子,给你一些更有助于理解的答案,你别弄混了!”

伊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好吧,现在我知道了,还要感谢你的解释。”

苏澄总觉得他还在阴阳。

她下意识看向詹恩。

大主教不知何时已经离他们三米远。

苏澄:“?”

她依稀记得刚刚他们距离也只有一臂之遥吧?

苏澄忽然觉得有点丢人。

但事已至此,只好装着什么都没发生,“……所以北大陆,或者说银月帝国,已经多起类似的案件?”

“是的,”詹恩缓慢点头,“至今为止已经有五个人,死于力量爆发后的肉身崩溃。”

并非每个人都能长久维持那种状态,时间长短还和实力有直接关系。

“除此之外,还有人控制力更强,能从那种‘怪物’状态回退成人形,甚至逃脱了一次追捕。”

“哦,听起来最终还是落网了,所以有没有审问出重要信息?”

“他们确实受到异端力量影响,”大主教微微摇头,“但他们并不清楚那是什么,那些刻印师也踪迹难寻。”

苏澄终究不是圣职者,也知道有些事不好多问,教廷内部必然对此有计划。

若是发觉更多黑暗神势力参与,说不得还要请示纯洁之神——或者光明神本人?

不知何时,詹恩悄然离开了。

他或许说了告辞,或许没有。

总之苏澄抬起头时人已经没了。

她只好看向仅剩的一个人,“所以你也是来参与会议的?”

伊安抱着手臂和她对视,“或者是来向某个死里逃生的勇士展示我的冷淡。”

苏澄:“……这个梗还能不能过去了?”

金发青年垂眸看了过来,那双宛如暮影沉湖的眸子,似乎隐隐掀起一丝波澜。

苏澄和他对视,“怎么了?”

“上次分别时,你说过帝都,”伊安淡淡地开口道,“我来的时候也想过,是否会见到你,但见面方式意料之外——”

他停顿了一下,“你躺在……你的同伴的怀里,看起来几乎要死了。”

苏澄轻咳一声,“但只是透支,所以其实没事,对吧?”

“……而你身上的气息,比起上一回,又有些不同了。”

他自顾自地、继续用一种难以分辨情绪的语气说道,看起来似乎不是特别高兴。

好像这种事实让他感觉不舒服。

气息?

苏澄转了转眼珠,险些脱口而出问他是不是兽人,嗅觉比较敏锐的那种,能闻到一些普通人类无法感知的味道。

只是他从外表上来看,没有半点兽人的特征。

有些兽人混血或许也是如此,但那样的混血和人类也几乎没有区别。

但凡还能感官灵敏的、继承某种兽人特质的,一般在外表上都会多少有些显现。

转念一想,教廷高手如云,武力值高的极多,但精通各种怪奇法术的也多,谁知道面前这位怎么回事。

看他和那两位大主教说话的样子,显然也不会是一般的牧师。

“譬如说?”苏澄不太确定地说道,“上次我是怎么样的,现在是怎么样的?”

伊安轻轻歪头,“混乱。我能感觉到你和更多人‘接触’过,但是,没有关系——”

他牵起嘴角露出了微笑,颊上浮现出浅浅的梨涡。

这一笑仍然十分惊艳,宛如黎明朝阳穿破云层,倾泻在雪原冻土上。

“我还可以给你做一次净化。”

金发青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要知道,你身上仍然残留了一些糟糕的气息,某些异端可能因此将你当做同类。”

苏澄自然以为是之前那个怪物。

她身上的伤,无论内外,自然都彻底痊愈了,但这所谓的气息,就是另一回事。

毕竟自己不是圣职者,这些拥有光之力的人,会对暗属性更敏感。

“好啊,”苏澄点点头,“要怎么做?”

金发青年微微抬手,修长的手指间闪耀起淡金色光雾。

他的指尖拂过她的脸侧,从耳下穿过,距离非常近,却准确地、完全没有碰到皮肤。

只留下一道烧灼般的热意。

他撩起她的头发,动作也非常轻柔,那些卷曲的黑发在指间流淌如水。

伊安轻轻摩挲着那些柔滑的发丝,指尖穿梭而过,落在少女颈边的黑色项链上。

那截吊坠没入胸口的衣领里,只有隐约的轮廓透过单薄布料浮现。

“有些力量能寄生在你身上的任何部位——”

他垂眸看了片刻。

“头发。”

他的手指仍然不曾碰到她,只是揉捻着那些发丝。

苏澄能感觉到肌肤间散发的热意,有一瞬间她甚至感到寒冷,渴望更多的、真正的触碰。

伊安却似乎还维持着礼貌,保留那最后一点距离。

“躯干。”

他伸长手臂,指尖落在她的后领,顺着单薄的衣料微微向下,滚烫的触感,沿着脊柱一路烧到尾椎。

宽大的手掌倏地覆盖住后腰。

却仍然隔着那一层衣衫,没有完全贴上肌肤。

“或者更隐秘——”

热意开始向下燃烧。

他仍然平静地说道,“……更潮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