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澄沉默了几秒钟。
或许凯不会希望她这么做——为了他想要的东西冒险, 用这个假身份和帝国亲王合作,而且多半不是做什么好事。
但她确实很想回报他。
哪怕他或许会说,探听到龙骨的去向,就已经是回报了。
但这是早在他们相识时就确定过的任务, 现在她已经不满足于这种程度了。
苏澄:“……殿下, 你了解我吗?”
亲王笑了起来, “卡恩小姐, 在今天这场晚会之前,我对你一无所知, 但就在刚刚我让人查了一下,我发现你确实能帮到我。”
苏澄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你有精灵血统, 而且表面上你是风系魔法师, 实际上你还掌握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禁术——”
红发女人弯起嘴角,“你的宅邸并没有清理干净, 所以我大概能猜到那都是些什么。”
苏澄没有说话。
她让加缪打听凡妮莎的住处,又在里面留下些痕迹,就是想造成这种误导。
而且, 凡妮莎本人肯定也不简单。
毕竟如果单纯只是研究风系魔法, 受伤很正常,但自己把自己搞死的概率并不高。
如果是高阶法师还有可能,偏偏凡妮莎又只是三阶。
所以将她害死的那个“禁咒”,很有可能不是普通的元素魔法, 或者混合了其他的东西。
艾奎拉的动作也确实很快, 应该就在不久之前,她就派人去凡妮莎的房子里搜了一圈。
苏澄:“殿下——”
亲王抬起手打断了她,“我不会追究的,毕竟我又不是教廷的人, 我只是发现你的本事恰好能为我做一件事。”
苏澄深吸一口气:“殿下的手下里必然藏龙卧虎——”
“哦,我确实能找到这样的人,”艾奎拉说着停顿了一下,“但他们可不像你这么……籍籍无名,至少相对而言是这样的,不会有几个人能怀疑到你头上。而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去完成你做不了的任务。”
“殿下,”苏澄叹了口气,“现在也才刚刚开始拍卖。”
她扭头看向外面的卖场,主持人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厅堂里,正在介绍第一件物品。
“……欧芬摩尔水晶!最优秀的冥想辅助道具之一!它可以帮你汇聚精神力,让你更容易与元素精灵建立链接!”
高台正中央的展示柜里,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水晶球,呈现半透明状,内部有淡淡的银色雾气流动。
主持人伸手摸了摸水晶球,里面的雾气骤然凝聚,周边的空气里隐隐弥漫起火光。
“……起拍价五百金币!”
“就是说,”苏澄回过头,“关于龙骨,您应该还要和卡西欧佩亚亲王竞价?也可能还会有其他人参与你们的战斗?”
她不想表现出对龙骨的渴求,停了一下,故意露出点贪婪之色。
“恕我冒昧,若是龙骨没到您手里,还有没有其他等价的物件……可以拿来做交易呢?”
“嗯?”亲王微微挑眉,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如果我想得到某样东西,那么它一定会是我的,因为我更富有,而且卡西欧佩亚的目标不止一个,准确地说,她只是想买来讨好大主教阁下,所以并不局限于某样拍卖品,只要能达成她的目的,即使换一个也可以,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苏澄缓缓点头。
对于亲王们而言,投入在这场拍卖的预算总额,肯定是有上限的。
如果艾奎拉打定主意买龙骨,那么卡西欧佩亚多半会更换目标,除非她太过情绪化上头,非要和妹妹较劲。
苏澄努力回忆了一下。
但这位在原著就是个被绿的冤种,戏份实在是不多。
“命运的硬币!”
主持人扯着嗓子大喊道:“当它正面朝上时,你可能会赢得赌局,也可能避开灾祸,总之是各种好事,但反面朝上时……呵呵,上一位主人在连赢七场骰子后,被闪电劈中三次,房子被一只受伤的狮鹫撞塌,两个孩子都受了重伤,最后不得不把它卖掉,起拍价一千金币!注意,一旦你赢得了拍卖,你就必须带走它!”
他手中是一枚古朴的银币,一面刻着笑脸,另一面是骷髅。
忽然间,主持人将它抛向空中,硬币在半空诡异地旋转了十多秒才落下。
——正面朝上。
主持人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来我要有好运气了!”
苏澄皱眉看着这一幕。
“……卡恩小姐?”
亲王疑惑地喊了她一声。
苏澄如梦初醒般回过头,“我在想那个金币好像也不错,如果龙骨会让您过多破费——”
艾奎拉惊讶地看着她,“你对因果魔法还有兴趣吗?还是说你其实也是奥术法师?”
苏澄摇了摇头,“只是感兴趣罢了,算了,好像还是龙骨更有价值,对我的用处更多,倘若不是您,我也很难接触到那种级别的材料。”
亲王轻轻哼了一声,向稍远处的护卫招手,那人很快送来几张羊皮纸,然后就转身出门了。
苏澄低头一瞧。
这是一份资料,关于帝国的军备总监,梅丽娜·瓦里乌斯侯爵。
她是军事部门的实权人物,直接向军事大臣汇报,在其职责范围内有极大的自主权。
帝国军队里,武器甲胄器械的研发、采购、制造和仓储——都在其职权范围里。
这意味着她控制了庞大的预算,无数的工匠和炼金术师,以及多个重要的军工要塞。
此人虽不是御前会议的正式成员,但也常常被传唤列席,影响力巨大。
苏澄故意露出几分迷惑,“殿下?”
亲王却误解了她的表情,“你可能也知道,卡恩小姐,瓦里乌斯侯爵最近身体抱恙,当然对外的说辞是她晋升八阶失败——”
“其实?”
“真正的原因,那不重要,”亲王淡淡地说道,“你继续看。”
苏澄翻了一页,发现后面是各种证据。
证明侯爵利用职权,将许多未列入官方记录的武器装备,秘密输送给卡西欧佩亚豢养的佣兵团。
而且,在军工厂、武备库和后勤部队里,她提拔了好几位卡西欧佩亚亲王的效忠者。
还通过虚报研发成本、夸大材料损耗等方式,套取了大量资金。
但在帝国政府里,这些事恐怕不算很新鲜。
“殿下的意思是?”
“我要你潜入瓦里乌斯侯爵的府邸,找到她书房里悬挂的那把礼仪佩刀,那是卡西欧佩亚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艾奎拉十指交叉,“然后在上面留下灵蚀印记,你不要推辞,我知道你能做到,我也不需要你真的去影响瓦里乌斯,你只要在佩刀上施术就够了,我会让皇帝陛下的人注意到这件事,届时父亲也会知道,侯爵之所以病倒,是因为她被异端邪术控制了太久,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侵蚀。”
她笑眯眯地说着,“你知道,瓦里乌斯算是我父亲的表妹,他们关系一直挺不错的,如果我父亲不是皇帝,他们说不定会结婚呢,父亲其实不太喜欢卡西欧佩亚,但瓦里乌斯曾经多次在御前会议里赞扬卡西欧佩亚,父亲还觉得有点奇怪呢。”
苏澄忽然听懂了。
皇帝不明白侯爵为何欣赏卡西欧佩亚,而艾奎拉打算给他一个理由。
——因为侯爵被卡西欧佩亚施了邪术所控制!
苏澄缓缓点头。
这和她记忆里原著的剧情勉强能对上。
虽然自己根本不会什么灵蚀印记,但艾奎拉多半不会让她现场展示,因为那些魔法施术往往都很麻烦。
目前的一切还算在计划里。
苏澄将资料认认真真重新读了一遍。
艾奎拉也并不催她。
“诸位,接下来这件藏品,并非魔法道具,而是一把纯粹的乐器——”
主持人忽然用一种歌咏般的语调说道。
“上等松晶木的琴身,银斑龙狮鬃毛的琴弦,有着精妙的工艺,不过它的价值不在材质……否则最多也只能卖几十金币罢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它的珍贵之处在于它所承载的漫长时光,这把琴的存在时间至少超过了一千年,它没有魔法构造,不曾被铭刻符文,亦未被炼金术士改造。它之所以能跨越千年而不朽,是某种时间魔法的影响,因此木材不曾干裂,漆色不曾剥落,啊,我甚至能闻到琴箱内残留的松香气息!”
主持人怀里抱着一个透明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把银白色七弦琴。
琴身线条流畅,有着螺旋状的木纹,在灯光里照耀下,古琴周边泛起朦胧的光泽,似乎被一层薄霜般的结界包裹。
“起拍价一千五百金币!”
苏澄愣了几秒钟,若有所思地转过头,“资料上说,瓦里乌斯侯爵的丈夫,曾经是皇家剧院的首席琴手,现在他还时不时会去看歌剧。”
艾奎拉嗤笑一声,“怎么,你喜欢那样的?他的斗气平平,达不到保持青春的程度,尽管花了不少力气保养,但效果可不怎么好。”
苏澄:“…………不是,我打算接触一下这个人,我会使用窃影印记在他身上留下烙印,这样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我就能找个时间传送到他身边一定距离内,但我要留下印记,需要和他进行皮肤接触,而且时间还不能太短,所以我想给他送个礼物,和他套近乎。”
她一本正经地编瞎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骗子。
“哦,”艾奎拉了然颔首,“我懂了。”
说完转头看向仅剩的一个护卫,“去把刚才那个琴买下来。”
护卫默默点头出去了。
苏澄看着那人离开,心想艾奎拉估计是要撇清关系,所以没有直接从包厢出价,而是让护卫出去买了。
“你还有问题吗?”红发女人扬起下巴,“或者还需要什么东西?”
“殿下,”苏澄故意露出几分犹豫之色,“如果教廷的人发现卡西欧佩亚殿下使用异端邪术……”
艾奎拉挑起嘴角,眼神有些讽刺,“怎么?你担心她?”
苏澄叹气,“她是亲王,还是皇帝的女儿,我是担心他们认为事关重大,所以派出专人来调查,一旦查到我头上,我就完了,他们会消灭一个会使用‘异端’力量的人,您知道的吧?”
“那你猜我为什么找你来做这件事?”亲王看了她一眼,“放心,我有办法让他们完全查不到你我头上。”
苏澄一点都不放心,也根本不相信她。
“……好吧,”苏澄想了想,“所以瓦里乌斯侯爵呢,她之所以‘病了’是有原因的吧?她还会康复吗?”
“年轻人,”亲王轻轻一哂,“你也是贵族出身,你难道不知道吗,朝堂里不论胜败,只有生死。”
红发女人站起身来,“党同伐异是唯一的法则,如果你犹豫不决,心慈手软,原本为他人准备的利刃终将刺入你的喉咙。”
“而且,”艾奎拉嗤笑一声,“其实就算在朝堂之外,也是这样的。更何况那种衣冠禽兽,根本不是值得你同情的人。”
苏澄做出沉思的样子,过了几秒钟缓缓点头,“我知道了,现在我开始好奇龙骨摸起来的手感了。”
亲王满意地笑起来。
她们说话间,刚刚的护卫回来了,怀里还抱着那个透明的水晶盒子,里面正是那把古琴。
苏澄只瞄了一眼,就满不在乎地转过身,准备继续看拍卖。
“在那之前——”
艾奎拉忽然开口道,同时招手让刚刚的护卫过来,“你还要签下保密契约,卡恩小姐。”
那个护卫掏出一个卷轴,苏澄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全都是各种条款。
——主要是限制自己不能透露今天的对话。
即使任务不成功,或者她反悔不想做了,也都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
一旦自己想以任何形式、向任何人、或者哪怕只是在某个物品留下相关讯息,都会立刻暴毙。
具体的条文写得非常详细,几乎没有任何空子可以钻。
……几乎。
她不能签字。
因为下面的签字需要署名,她并非凡妮莎·卡恩。
倘若是别人或许没事,但她作为契神的眷者,一旦签下去,后果可不好说。
如果契约之神认为,她没有资格用别人的身份去完成契约,将她判为某种意义的背誓者,那就完蛋了。
她不敢去赌。
“殿下,”苏澄抬起头,“恕我冒昧,这是契约之神的眷者祝福过的纸张吗?”
“不,那种东西可能会随着时间失效,”艾奎拉挑了挑眉,“但你面前的这位,正是契约之神的眷者,他会认证我们的约定。”
说着指了指那个护卫。
苏澄:“……”
那护卫身上的衣服极好,苏澄本以为是亲王财大气粗,这会子才明白对方显然不是单纯的护卫。
神眷者好像不至于沦为护卫,多半只是合作者,当然也不排除是什么赌约输了的代价。
原则上说,神眷者之间能互相感应。
但这通常指的是动用神祇力量、且造成了某些后果的情况。
苏澄:“……我不能签,这里面有些条款太不公平了,就像第二十条,如果事情被第四个人知道,我将付出生命代价,你前面都规定了我不能用任何形式向外传递讯息,已经杜绝了我出卖你的可能性,第二十条的规定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是别人泄露的呢?那我也要死吗?”
艾奎拉叹了口气,“首先我知道你们这些人有很多手段,可以规避那些文字限制的范围,其次,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你看,我是不可能说的,我现在就可以向利奥先生发誓,我从没有让你和他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这个计划,事实上,我能把这句话加到卷轴上,至于你完成任务之后,我需要动用一些人手去做后续的工作,但我也可以发誓他们并不会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具体约定。”
旁边的男人抬起手,掌心的天枰印记若隐若现。
苏澄皱眉盯着那个图案,露出一种疑惑、不安又好奇的神色。
她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哪怕她自诩不是个写合同的高手,都能在卷轴里看出一些可利用之处。
或者准确地说——
是能被亲王利用来杀死自己的。
沉默者之环必然也是一股势力,艾奎拉或许不想公然杀她灭口,但若是利用神眷者的力量,让自己成为背誓者。
就可以让她死得很干净了。
苏澄:“……我当然相信殿下不会坑我,那他呢?”
“利奥阁下?”艾奎拉看向旁边的神眷者,“他也对我发过誓。”
“哈,”苏澄讽刺地笑了一声,“我从来不相信契约之神的眷者,他们都是骗子,他们有一万种方法玩弄条款和誓言,然后又背叛它们,却只让别人付出代价。”
说着也看向那位利奥先生。
苏澄的视线和他对上。
那一瞬间,利奥投来的眼神,简直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苏澄:“……”
现在她非常确定,艾奎拉早晚会把自己灭口。
那位利奥先生,根本没掩饰眼中的恶意和讽刺,还有一种深深的嘲讽和轻蔑。
倘若她自己不是神眷者,不是曾用这种力量夺取过生命,她或许也不会明白那其中的意思。
“卡恩小姐,”利奥冷笑起来,“我想你从来没有接触过神眷者吧?我奉劝你不要对你不了解的领域妄下定论——”
苏澄皱眉看着他,“那你敢再发个誓吗?”
利奥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向你发誓?”
“谁让你向我发誓了,不应该是向亲王殿下吗?”
苏澄好笑地说道,“你刚刚出去买那把琴之前,已经知道我和亲王殿下的计划了,而你一路上恐怕见过很多人吧?万一你已经和别人说了这件事呢?那我岂不是在这卷轴上签名就会死?”
“?”
利奥用打量神经病的目光看她,接着看向亲王。
红发女人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利奥脸色一沉,知道对方也起疑了,“我没有这么做,我没有向任何人说——”
“说?”苏澄晃了晃手里的卷轴,“这上面提到的泄露讯息的方式,可远远不止是‘说’。”
“你!”
“我一直坐在这房间里没出去,没有机会和任何人交流。”
苏澄摊开手,“如果你问心无愧,你就可以立下口头誓约,你自己,艾奎拉亲王,凡妮莎·卡恩,除了这三个人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那个关于瓦里乌斯侯爵的计划,否则你现在就会死。”
“哈!”利奥笑了,“当然可以!我——”
话音未落。
他的双目倏地向外凸起,眼白布满血丝,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颅骨下方传来细碎的咔嚓声。
紧接着,就像被重锤砸中的西瓜,男人的天灵盖率先炸开。
碎骨、鲜血和脑浆冲天而起,在墙面和天花板间,洒出猩红与乳白交织的诡异图案。
他的半张脸被冲击力撕碎,啪地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