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心意

项弦一张脸红到耳根,方才那一幕简直比梦境还要刺激,上一次在昆仑山梦见彼此纠缠的一刻时,只有朦胧的记忆。

就在真正亲上的刹那,绵软的嘴唇、火热的体温,以及彼此隔着单衣下强烈的男性气息,甚至肌肤的触感,都在全方位地提醒着他,这真实感所带来的瞬间冲击。

萧琨的身体温度仿佛还在怀中,一时未消散,项弦坐着出了好一会儿神,直到甄园外焰火渐收,才猛地跃起,快步回到别院内。

萧琨的卧室仍关着门,里面隐约投出灯光。项弦一袭暗红色睡衣,站在院中,冷不防开口,笑道:“你答应过,咱俩要当契兄弟的,不是么?”

房内发出声响,仿佛碰倒了东西。

项弦也觉得极难为情,脸上仍带着笑,今夜不知是因几杯酒所带来的醉意,抑或彼此血气方刚,俱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抑制不住心里左冲右突的炽烈情感,一时间突破了比朋友更亲密的关系。

捅破了窗户纸后,实在尴尬得无以复加,作为始作俑者的项弦,只想找补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出口。

萧琨房内那点灯光,很快又灭了。

项弦自己站着,笑了一会儿。

“怎么?”项弦又道,“我们那儿,相好的都这般,契兄弟就常常亲嘴、摸来摸去啊,你在难为情什么?”

房内还是没有回答,项弦没有去敲门,带着笑意,进了自己卧室,片刻后出来时,手里出现了一根长笛。

几段长音后,笛声响起,乃是李后主的《相见欢》。

笛曲一起,天地旷灵,静夜中明月西沉,西湖之水犹如镜面,倒映着岸边月夜下的山峦胜景,犹如两个世界,继而被穿过湖水的笛声糅在了一处。

空灵之笛又似绵长悠远的记忆,尽数吹起无数飞花般的碎片。

萧琨坐在卧室内的案后出神,当初在上京时,他只听过此曲一次,乃乐晚霜于秋夜所奏。

较之先师曲意之空幽与清怨,项弦的笛声落在了实处,他刻意注入了几分法力,抑或心情使然。

他们曾经经历的诸多回忆碎片就像飞花般扑面而来,穿过影壁与房门。

重重往事,受时光所阻,却终究有一片落在了萧琨的身前。

那是初夏的细碎树影下,寺庙中,两人认真为对方系上红绳手链的一刻。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乌英纵带着潮生等人,沿西湖畔甄园侧门回转,听见高墙深院中的笛声,待到进入别院中时,笛声却又停了。

潮生放完一轮焰火,心满意足,来到房门外,听见房门响动,项弦的房门关上,而萧琨的房门则随之打开。

潮生:“???”

斛律光朝萧琨做了个“询问”的动作,指指项弦的房间,意思是:老爷好些了?

萧琨摆摆手,示意无妨。潮生则小声道:“他睡了么?”

“不知道。”萧琨也小声答道。他抱着琴,身穿单衣白裤,赤脚来到院内廊下,席地而坐,将琴搁在膝头。

“你要弹琴吗?”宝音头一次看见萧琨抚琴,“方才是谁在吹笛子?吹得真好,怎么不吹了?”

萧琨不答,低头调弦。驱魔司中除潮生与牧青山未学过乐器,其余人包括乌英纵在内,或多或少都会些,宝音与斛律光二人更精于此道,乃大师级别。众人见萧琨调弦,便充满了期待,纷纷坐定聆听。

项弦回入房中后,听得同伴们归来,而自己依旧因先前的吻而全身燥热,不敢到院里去,否则他们定会起哄笑话。

充满古意的琴曲传来,前奏先是双音滚落,长音拔地而起,带着极为古朴之意。乃是《列子·御风》。

较之先前《相见欢》之温柔婉转,萧琨所奏之曲,带着旷世之孤独。抹、挑、勾、打,干净白皙的手指运起内劲,曲声充满苍遒与悲凉之意,孤声之中,又隐隐带着几许期盼。

仿佛策龙御风飞翔,在那浩渺天地之间四顾,却遍寻不得,形单影只,穿过山川与大河,不知该落向何方。

项弦以《相见欢》曲名一诉心意,萧琨的心意,则藏在了《列子御风》的曲律声中,彼此以两首琴曲对话;及至琴声渐停,余人沉默不语,被萧琨抚琴所打动,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琴声停,萧琨说:“早点睡罢。”他脸上带着红晕,再次转身回房。

众人回味了一会儿,都散了。项弦再一次拉开房门,只觉有许多话想朝萧琨说,却见对面关门,只得独自躺回榻上。

在那曲声里,项弦整理了自己的思绪,他承认自己喜欢萧琨,他很喜欢,既将萧琨视作兄弟、知己,又将其视作家人。在漫长的共处与性命相托之中,他甚至隐隐期待着突破当下的关系,与萧琨更进一步。

但项弦亲他、揉他,与他的亲近实属自发——项弦从小到大都跟在沈括身边,少年时极少与人有亲密相处的时候,缺失了对性之一道懵懂而好奇的阶段,同性也好异性也罢,他没有探索的机会。

与萧琨半是玩闹,半是真心的亲吻、摩挲,乃是他的少年心性使然,换言之,萧琨成为了他想象中的那个恋人,成为他的理想对象,而萧琨不仅对他充满迁就,更在某些地方配合着他——萧琨自己也喜欢这样。

于是项弦便总是得寸进尺,今夜听见萧琨那曲《列子·御风》之时,项弦突然听懂了萧琨内心所想——他是如此认真地看待彼此的感情与关系,看待他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虽然项弦也认为自己是认真的,萧琨却比他更认真,许多在项弦看来是恶作剧,抑或闹着玩的事情上,萧琨都“当真”了。

项弦心中百味杂陈,平日里他总表现出体贴他人的模样,其实只有自己内心最清楚,他很少站在萧琨的位置上去思考一切,包括驱魔司、他们的宿命,以及两人的未来。

想到这里,他又突然觉得萧琨实在太孤独了,他只想过去与萧琨再说几句话,然而对面的房间已关上了门。

翌日,项弦与萧琨总算都恢复了,尽管前路仍充满挑战,但昨夜过后,两人仿佛一夜间放下了沉重的负担。

“还你。”项弦将摆件粘好了,交到萧琨手中。

萧琨将它收回怀里,问:“潮生呢?起床了,今日还有不少事要做。”

甄岳亲自来请,甄家的家主已准备好面谈,众人便穿过甄园,来到这广袤园林的中心处,那座七层木塔前,内里已有弟子躬身出来请入。

木塔内部十分宽敞,诸多栅窗投入天光,地面以乌木铺就,左设明王托凤像,右则是燃灯伏魔像,中央端坐一名上了年纪的女性,两侧则有男女各十余名弟子跪坐伺候。

女性身着山水绣袍,发作唐饰,从塔内景象到着装,俱充满了前朝遗风,踏入塔中之际,犹如时光流转,仿佛令他们不自觉地回到了三百多年前盛唐之时。

“哇。”潮生抬头,望向木塔高处。

“诸位远道而来,”那女性沉声道,“未能远迎,缘因想着萧大人与项副使,兴许需要歇息一夜,整理心绪。”

萧琨与项弦便知此人定是甄岳之母,甄家的当家主了。项弦先前跟随沈括云游时来过杭州,只知她名唤扶莹,当时因在静修,未能得见。

萧琨说:“是我们叨扰了才对。”

驱魔司一行人纷纷抬头,望向四周塔内壁画。扶莹身畔有一香炉,青烟袅袅而升,在日光照耀下隐隐聚为蛟形,在四面八方投下的日光之中,舒缓地穿梭。

甄岳朝母亲行礼,走到一旁,扶莹则做了个“请”的动作,待各人入席后,扶莹开始观察萧琨与项弦,互相打量。

项弦本以为甄岳之母会是一名女甄岳,想到甄岳那两道竖眉,来前他便反复告诉自己,在长辈面前千万不能笑,否则太也失礼,幸好扶莹饰了唐妆,重点峨眉,倒不显得太突兀。

就在扶莹与项弦照面时,扶莹仿佛想起了什么,“咦”了一声,陷入短暂的迷惑之中。

项弦扬眉,扶莹马上定神,温柔一笑。

“昨夜可是萧大人在抚琴?”扶莹没有先问候项弦,而是朝萧琨问道。

萧琨夤夜以琴声朝项弦一诉衷肠,却忘了甄家上下,都听到了他的乐声,当即带着几分难为情,说:“让甄夫人见笑了。”

扶莹叹了口气,与萧琨对视的短短瞬间,萧琨当即会意——甄家的当家主,竟是听出了他的曲中之情,理解驱魔司所面对的重重困境。

“凤儿,你娘还好么?”扶莹此时才朝项弦问。

“家母身体健康,”项弦忙答道,“依旧在会稽自得其乐,她一向看得很开。”

“是啊。”扶莹似笑非笑,说,“看不开也没有办法,旧去新来,乃人间至理。”

扶莹按年纪算,与谢蕴同年,但较之项弦之母而言,扶莹正儿八经地修天地灵气,采日月精华,于面庞上要显得更年轻,她与甄岳虽是母子,却更像姊弟。

“常听昆仑美景,心生向往。”扶莹又转向潮生,“小仙人这一次来人间,与猿仙作伴,想必有了不少收获。”

乌英纵忙谦让:“仙之一称,万不敢当。”

潮生笑道:“对啊!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杭州呢!”

扶莹说:“今日稍晚些,我让人带你往灵隐寺飞来峰去逛逛,你一定喜欢。”旋即又朝宝音与牧青山道:“苍狼白鹿,亦是闻名已久,少时跟随师父习技艺,便在书上读到过传说,不承想竟能亲眼见到宝音公主远赴中原的一天。”

宝音朝牧青山挤了挤眼,牧青山只不想搭理她。

最后,扶莹又望向斛律光,点了点头,似在思考,说:“这位小兄弟……”

“他叫斛律光,”萧琨主动介绍道,“乃高昌回鹘人士,因为一场意外,得心灯入体。”

扶莹点了点头,说:“明光所选,俱是心智澄彻之人,得鸠摩罗什大师所留下的指引,想必天命使然。”

斛律光处世不深,不知该如何回答,又怕胡乱说话,给项弦造成难堪,只得笑了笑,权当作答。

“等等,”萧琨说,“鸠摩罗什大师是什么说法?”

扶莹问候过驱魔司诸人,没有一个遗漏,依此自然而然地开启了话题,说道:“秦时弘始年间,传说大驱魔师陈星离开中土,与护法武神项述前往西方世界,离去前,将心灯托付于鸠摩罗什大师。”

“啊!”项弦如梦初醒,“护法武神项述!我们项家的!”

萧琨小声道:“别打岔。”

扶莹眼里带着笑意,答道:“正是,想必他的名字也被记载在了项家的族谱上。他出生于敕勒川下,母亲是项语嫣,七百多年前的淝水一战中,与心灯执掌成功伏魔。其后鸠摩罗什接过心灯,智慧剑则交还会稽项家保管。”

“鸠摩罗什大师曾去过克孜尔千佛洞?”萧琨始终对心灯所去之处充满疑惑,为什么世世代代在中原出现的心灯,会在宿主坐化之后不远万里,飞向西域?

“正是。”扶莹说,“传说鸠摩罗什大师在远离中原之处的避世之地,借鬼王拓跋焱之力,在某个地脉井上,设下一处重重封印之地,以置‘匣锁’,避免心灯被妖魔所夺。当继任者断代之时,心灯便将回到匣锁之中。

“鸠摩罗什大师虽圆寂于长安,但他出身于西域龟兹,克孜尔有他所设立的道场,当然,这些仅仅是找到以后,对照线索才得知了。”

项弦明白了,点了点头,说:“心灯台便是他所设下,保护明光不被取走的关键,否则魔王说不定还得想办法腐化心灯。”

“是啊。”扶莹若有所思道,“天魔即将再次转生,千头万绪,又该从何处说起呢?实不相瞒,昨夜我想了许久,仍不得其法。”

扶莹之所以没有在驱魔师们抵达杭州时第一时间出面迎客,而是选择先听儿子甄岳的转述,也正因为她需要理清思路,本代驱魔师需要面对的敌人实在太强大,局面也太复杂了。

萧琨:“我试着整理下罢,这也是多日来我与副使的一点结论。”

扶莹说:“愿听萧大人高见。”

萧琨说:“首先是宿命之轮,甄夫人有这件法宝的讯息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阻止穆天子进行时间回溯呢?”

扶莹说:“我对此近乎毫不知情。”

项弦朝众人解释道:“这也是我们最在乎的,每当局势朝着自己不利的方向发展时,穆天子便可推翻当下,全盘重来,让时光与因果倒退,回到一切尚未发生过之时,显然已立于不败之地。若不解决此节,我们付出再多,也是枉然,只会在回溯中不停地受苦。”

扶莹:“说起来令人觉得相当匪夷所思,兴许咱们这一次的见面,也曾经发生过?”

“不一定。”萧琨说,“毕竟我们迄今未曾得到前世与前前世的完整启示。”

扶莹思考片刻,而后说:“虽不知宿命之轮的影响,但我认为,兴许你们从倏忽的预言中,已经得到了与它对抗的方法?”

突然间项弦与萧琨都意识到了什么。扶莹整理了思绪,说:“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倏忽予以你们的三个预言……”

项弦与萧琨都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件“私事”,尤其在昨夜发生的事情之后,“私事”就显得更为复杂起来。

“……正是破解宿命之轮之道?”扶莹说,“恕我对事情的经过并不十分了解,全凭山儿转述。”说着,扶莹又望向甄岳,再看众人,说:“仅以推测,这一生,有什么与上一世是不一样的呢?”

萧琨沉默片刻,说:“我们目前尚未能完全整理前几世的经过,只能从信息的碎片中拼凑得出,若说当真有不一样的地方,我想最明显的,就是心灯了。”

此事项弦与萧琨不止一次讨论过,换句话说,第一世项弦得到了心灯,第二世则是萧琨——在这一世里,心灯反而选择了斛律光,也就是说,破局的关键兴许就在于……

所有人一起看着斛律光。

“……我?”斛律光现出了明显的慌张。

扶莹说:“若有办法能一窥前世,想必能得到更多的启示。”

宝音与牧青山的表情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萧琨:“只是我有时反而觉得,不知前世发生的经过,对我们而言,会不会反而是好的?”

扶莹点了点头,说:“确实有此可能,毕竟得知往事,极有可能令人落入陷阱之中。”

甄岳道:“只能说,各有利弊罢。”

“那么,第二件事。”萧琨又认真道,“有关天命之匣与时间之神倏忽。”

扶莹说:“据玄鸟古卷所述,天命之匣来自天外,乃是我们无法企及的、比浩瀚穹宇更遥远之地所诞生的域外之神,初代汤王推测,倏忽来到神州,与一场星陨有关。”

项弦想起与萧琨初识时,萧琨便提到过这本书。

“可以看看么?”项弦说。

扶莹答道:“玄鸟古卷以落星之光写就,唯独众星隐没之夜,方能在虚空中浮现,须得等适当的时机,若副使愿意在杭州稍作盘桓,这数年里,想必能有一次机会。”

“那算了。”项弦只得放弃,知道扶莹这话只是在劝他打消念头。

萧琨说:“玄鸟的上卷保存在杭州驱魔司,下半卷则在大辽驱魔司,其记述大多与汤王子履净化初代天魔有关,真正有用的信息不多;但我想就天命之匣而言,我们得到的线索是一致的。”

扶莹答道:“正是,匣中所作的预言,必然会发生,因为此匣能窥过去、现在与未来,并非推算,而是‘所见’。”

潮生是除了项弦与萧琨外,听这个预言最多的人,问道:“是不是能这么理解——倏忽也预言了我们必将战胜天魔?”

“也许?”扶莹没有将话说死。

前两个预言一定会应验,第三个预言就有商榷的余地了,关于此事,项弦与萧琨从不拿出来讨论,毕竟一本正经地问对方“我们是不是要爱上彼此”,实在太尴尬。然而既然“预言一定会实现”,那么“只有你们爱上彼此,才能战胜天魔”的说法,又给出了抉择的选项,不就自相矛盾了么?

“第三个问题。”萧琨又道,“天魔宫的所在之处。”

这是他们前来杭州最重要的目的。扶莹示意,甄岳便取出了破碎的倾宇金樽,放在案几上。

“倾宇金樽除却连接天魔宫与现世之外,其最大用途,是制造出新的罅隙。”扶莹说,“原本若取得完好的倾宇金樽,只要一个简单的法术,便能消弭它创造出的空间,将天魔宫强行从罅隙中挤出来,令它在神州大地上显现。”

所有人:“!!!”

这并非他们第一次触及倾宇金樽了,先前秦先生祸乱开封,便将潮生抓进去过一次,当时所有人都不清楚这法宝的原理,乃至没有抓住极佳的机会。

“错过了。”乌英纵忍不住说,“当时我们未曾想到竟有此办法。”

萧琨却道:“以咱们当初实力,哪怕成功进入天魔宫,也不一定能解除魔患,说不定还得尽数交待在那里。”

“说得对。”项弦说,“不必惋惜,初时我想试试修补它,但以我能力,实在无法修复这等旷世法宝了。”

“金樽破损,只可惜先前所制造出的罅隙依然存在,天魔宫仍隐藏于未知之地。”扶莹说,“除此之外,我还与山儿商量过另一个办法,只怕有伤天和,此事须得听萧大人的意思,我做不了主。”

萧琨忽然动念,望向一旁沉默的甄岳。

是日午后,萧琨与项弦展开了讨论。

“我接受不了,”项弦说,“要让上百万人去死,为穆天子提供戾气,这与孵化天魔有什么区别?”

萧琨走在前头,答道:“但你不能否认,这确实是进入天魔宫的办法,是有效的。”

潮生眉头深锁,问:“所以要在戾气诞生时,趁着穆天子吸收戾气的一刻,沿着地脉反向穿过去?”

“对,甄岳会负责施法,让我们沿天脉进行传送。”项弦朝他们出示自己手背上的烙印。

萧琨拉着他的手,在阳光下察看。项弦道:“赵先生被智慧剑灼烧净化前,为我留下了它。”

两人对视。

项弦说:“这是魔族的烙印,那日你在岳阳楼中,尚未睡醒时,我已让甄岳看过,这相当于打开天魔宫的钥匙,是一个能量印记,但还需要伪装。我们还有这件东西。”

说着,项弦取出琉璃瓶,里面禁锢着刘先生的魔种。

“有了它,再让刘先生带路,我们就会被戾气带往天魔宫,前往穆天子面前。”

宝音:“大宋与金会爆发战事么?”

斛律光:“不,不行!战乱之中,不该救老百姓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死伤,怎么能这么做?”

宝音说:“天魔降世,可就不是百万人的性命了,整个神州沦陷,孰轻孰重?”

牧青山忍不住道:“所以为了净化天魔,亲手杀个一百万人给穆天子提供戾气,再传送到天魔宫,也是可以接受的了?”

宝音:“我可没说要杀人,倒是每当中原为了结束割据与战乱时,各个王朝的创立之君,杀的人可不见少了呢。”

潮生马上打圆场道:“大伙儿好好想想,未必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还有半年,”萧琨说,“过完今岁腊月,来年任何一个时间节点,天魔都可能转世。”

项弦:“烙印在我手上,我现在明白赵先生的意思了,他给了我一个去救阿黄的机会。但如果要付出数百万人的性命为代价,我想,阿黄也不会答应。”

“根据预言,我们假设,不,不是假设,是肯定,”萧琨站在塔外的庭园中,说道,“今年一旦过去,穆天子依旧能搜集到足够的戾气,转化为魔焰,提供足够的力量令天魔转生。这是倏忽朝我们揭示的。”

项弦被提醒了,蓦然想到被联系在一起的、那个大宋亡国的预言。

“你经历了大辽灭国的痛苦,”项弦看着萧琨,低声道,“怎么忍心让这一切再发生一次?”

萧琨却平静地答道:“我不忍心,但我没有办法。活在这世上,不就是这样么?我们不能干涉宋与金的大战,在那场大战中……”

“不!不行!”这次项弦坚决道。

萧琨说:“凤儿。”

众人身后,甄岳又匆匆赶来,眼望众人,忽道:“家母尚有一问,不曾解惑。”

萧琨示意说就是。

甄岳想了想,说:“项副使的名字……是弦还是铉?”

“对,”项弦道,“锦瑟无端五十弦的弦。怎么?”

甄岳点头,众人都一头雾水,不知为何会问到项弦之名,甄岳也无法回答,自己母亲为什么会提出一个如此奇特的问题。

甄岳又问:“萧大人打算如何返京?”

萧琨想了想,本打算依旧驭龙回去,但甄岳既然这么问,想必有话要说,示意甄岳说就是。甄岳说:“余杭至京中有运河,河船虽不及翔龙指日便至,却也耽搁不了太久,三日两夜,便能抵达开封,路上也可休息,萧大人以为如何?”

“那就有劳甄兄了。”萧琨实在没有心情多说,点了点头。与扶莹一番话后,甄家的用意已表现得很明显:天魔降世,乃是全天下驱魔师的责任,甄家也会派出长子甄岳,全力协助驱魔司。

“怎么安排?”项弦在前方回身问。

萧琨想了想,见同伴们都在等自己拿主意,而与甄家讨论过后,他也需要时间来理清思路。

“今天自由行动罢,”萧琨朝众人说,“好好想一想。”

项弦等到这句话,转身离开,大伙儿便也散了。牧青山朝潮生说:“你们想去哪儿?我可以和你与老乌一起么?”

潮生说:“我们想去飞来峰与灵隐寺。”

“啊!”宝音亲切地笑道,“姐姐也正想去烧香呢!”说着就伸手去搂潮生。

牧青山马上改口道:“那算了。”

斛律光看看宝音,再看牧青山,朝他说:“我陪你罢,你想去哪儿?”

潮生牵着乌英纵的手,哪怕在同伴们面前,潮生也总是旁若无人地去和乌英纵牵手,乌英纵起初很不好意思,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众人散了,萧琨穿过回廊,回到院中,见项弦没有回房,便在院内坐了一会儿。

他去了何处?自己倒是先走了。

萧琨还在想昨夜的那个吻,一时间又生出几分失落感,他是认真的,还是一贯以来的闹着玩?项弦为人大抵如此,向来没正形。兴许对他而言,这与搂搂抱抱、搭肩摸脸也没甚么区别。

萧琨今日心情显得相当杂乱,连带着对正事也静不下心。项弦生气了?因为自己的那番话?但萧琨一直以来相信项弦会理解他,也明白他并非不将人命当命,他一直在竭尽全力,寻找战胜敌人里,代价最小的办法。

想到这里时,萧琨只觉更疲惫了,如果项弦不理解他,责任就会显得尤其沉重,阴霾压在心上。

想来想去,萧琨决定先放下这些事,也出去走走。

阳光正好,萧琨沿侧门出外,发现项弦抱着胳膊,倚在红漆门一侧的石狮子前。

“在这儿做什么?”萧琨问。

“等你啊。”项弦仿佛不认识般地打量萧琨,意思是:这还用得着问吗?

萧琨心上的阴霾一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想去哪儿?”萧琨问。

项弦示意无所谓,萧琨说:“去湖边,走。”

欲将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杭州昨日下了一整天雨,西湖水位上涨,今天仍不太热,两人身穿夏衣,项弦袖上还戴着守孝的黑纱,与萧琨沿湖畔缓缓走去。湖边有少许画舫停着,画舫白日间停靠,夜间则张挂灯笼,供达官贵人们游湖赏景,饮酒玩乐。

“来过杭州么?”项弦问。

“没有。”萧琨答道,“有什么故事?给我说说。”

“宝佑桥另一边,”项弦说,“叫平湖秋月,秋夜时月亮倒映在湖面很美,不过咱们这次来是见不着了。”

他们站在湖边亭畔,项弦又说:“往北边走,是苏东坡当年在杭州所修筑的苏堤。”

夏季和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另一岸是白乐天当年所修的白公堤。”项弦站在桥栏前朝下看,画舫内传来丝乐之声,乃是乐女在练习琵琶指法。有人看见了桥上的萧琨与项弦,便笑了起来,一颦一笑,充满风情。

项弦则朝画舫中吹了声抑扬顿挫的口哨,这下引起了更多的笑,不少乐女纷纷出来看他们。

萧琨的脸色沉了三分,转身就走。

项弦几步追上,去搭萧琨的肩,萧琨几下不易察觉地闪身避过。项弦只觉好笑,方才他已注意到萧琨脸色,吹那声口哨,只为想试探萧琨会不会吃醋。

果然,他吃醋了!项弦证实猜测,一时不知是该哄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说话。事实上昨夜亲过后,他总想与萧琨好好谈谈,权当对那个吻的回应,话头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启。

“怎么?”项弦明知故问,“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

萧琨知道这就是项弦的本性,也不好发火,正要以话来岔时,项弦又折了根柳条,在后面来回抽他,说:“驾!驾!”

萧琨:“………………”

“咱们也去灵隐寺里烧香?”项弦与萧琨在湖畔走了一会儿,说。

“不想去,”萧琨说,“穷得叮当响,没钱捐香火,也没做成事,站在菩萨面前,只有羞愧的份儿。”

项弦:“我给你变个不动明王,你将香火钱捐我,不用多。”

“你……”萧琨无言以对。

项弦:“射箭去?”

项弦又见湖畔苏堤的集市上有射箭摊子,白日间游人不多,生意正淡。

“不去,”萧琨说,“你铁定输,每次输了都不让我走。”

项弦:“那……做什么呢?”

“我很无趣罢?”萧琨正想着这事,从昨夜过后,他便不自觉地想起潮生与乌英纵,他俩相处得简直天衣无缝,潮生对什么都很好奇且觉得有趣,乌英纵也总会到处找寻新奇之事,逗潮生高兴。

到了他与项弦身上,除却驱魔收妖等正事,闲下来时,竟不知有什么可做的。

“你想做什么?”项弦在萧琨面前倒退着走,手里还不安分,柳条凌空挥得唰唰作响。

萧琨心里想的是:什么也不做,就这么与你走着说说话,就挺好。

“没什么想做的。”萧琨说,“要么回去?你想做什么?”

项弦玩味道:“你真想知道?”

萧琨扬眉,说:“你说就是了。”

“你都陪我么?”项弦又确认道。

“是。”萧琨正色道。

“那我可说了,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与你抱着亲嘴。”项弦一脸诚恳地说。

萧琨一愣,继而满脸通红,大声道:“什么混账话!”

萧琨捋袖要揍他,项弦大笑着扔了柳条,一路跑了。萧琨施展轻功,虽不及斛律光独步天下,但追个项弦还是没问题,何况项弦刻意留了破绽让他来抓。没几步,萧琨就在桥下追上目标,项弦又露出了那欠揍的笑,不住挣扎,两人推搡之间,项弦的衣服被扯得乱了,露出肩背与胸膛,萧琨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便推开他。

“我们那儿结过契的人,就时时亲脸亲嘴。”项弦又死皮赖脸地来搭他,“亲一个怎么了?”

萧琨转头看他,心情荡漾,见他那挨得极近的俊脸,忍不住就亲了他侧脸一下。

湖畔有人声起,两人便马上分开,项弦衣衫不整,几下拉好外袍,萧琨则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俊脸直红到耳根。

“走,射箭去。”附近人渐多了起来,项弦拉起萧琨的手,往摊子上去。

萧琨虽不及牧青山专练弓艺,骑射之术却也算得上精通,何况这等民间箭靶,不过十来步,在两人眼里如探囊取物般简单。反而是项弦吊儿郎当,胡乱玩了一场,还脱靶了一箭。

“认真点行不行?”萧琨简直没脾气了,说,“用蚀月弓时也是这般?还能不能驱魔了?”

项弦脸上始终带着笑,听萧琨教训他,继而转过身,保持开弓搭箭的姿势,顶在了萧琨的胸膛前。

摊贩与路人顿时色变,喊道:“使不得!小哥!别拿箭指人!”

萧琨却不为所动,知道项弦不可能脱手,说:“想杀了我么?”

“啪!”项弦眯起眼,笑着假装松弦,又转过去,放箭,一箭钉上草靶。

“啪!啪!”离开射箭摊后,项弦还不住做拉弓的动作,朝着萧琨,不停地攻击他。

萧琨把他摁在湖畔,让他坐在湖边堤石前,自己则去市集的摊上买来糯米果子与茶。两人坐在一棵柳树下,项弦已脱了靴袜,两脚浸在湖水中,看萧琨剥开包着果子的青叶。

“吃不吃?”萧琨问。

“你喂我我就吃。”项弦视线转到萧琨脸上,萧琨脸上依旧带着红晕,剥开后本想塞他满嘴,却改了主意,温和地喂给他。

项弦显然很受用,喝过少许茶,又侧过身,在萧琨怀中躺了下来,萧琨倚在柳树后,两人安静了一会儿。

“你还没告诉我呢。”萧琨忽道。

项弦闭着双眼:“告诉你?”

萧琨:“凤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该说点什么?”

项弦:“我说了啊。”

“你没有说。”萧琨望向被和风吹起波纹的湖面。

项弦:“就是你想的那般。”

这话一出,萧琨又觉得耳根发热,从昨夜起,他就觉得自己像生病了,心跳极快,整个人处于难言的紧张与亢奋之中,犹如半睡半醒,身体虚浮而落不到实处。

“怎么样?”萧琨又道。

萧琨心里想着:所以咱们现在是什么呢?恋人?挚友?哪一家的挚友会抱着亲嘴?

项弦不答,修长干净的手指顺着萧琨的手背摸去,摸到他腕上的红绳手链,轻轻扯了下,意思很明显。

萧琨正要抽开手,项弦却与他手指交扣互相握着,萧琨的心跳再一次加速,怀中的项弦也感觉到了。

“我做了一个梦,”项弦说,“那一夜,在昆仑山,白鹿唤醒了不少上辈子的回忆。”

“嗯。”萧琨说,“你梦见了什么?梦里有我么?”

项弦睁开双眼,说:“上一世咱们就是这样的,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

“是么?”萧琨说,“你莫要骗我,我这人什么都容易当真。”

“所以倏忽才会说出第三个预言罢。”项弦说。

“你还是没有说。”萧琨近乎执拗地要项弦把那句话说出口。

“你不也没说?”项弦带着笑意,注视萧琨的双眼。

“我说了。”

“不,你没有。”项弦重申道,“想听我的那个梦吗?”

萧琨与项弦十指交错握着,萧琨的手心出了少许汗,每当与项弦处于如此亲密的状态下,他便觉得紧张又忧虑,只想稍稍分开,仿佛回到某个安全距离,才能让他恢复真正的自我。

“我梦见,你把一件宝物送给了我。”项弦的手指摩挲萧琨手背,每一次肌肤相触,暧昧的触感都令萧琨为之震颤,那震颤透过他的指端至指根,再到手背,沿着手臂的经脉血管,此起彼伏地传向他的胸膛。

仿佛他朝项弦彻底敞开,而项弦正在抚摸他剧烈搏动的、毫无保护的心。

“我没有什么值得送你,我有的,你想必都看不上。”萧琨几次按住项弦的手,不想再被他这么摩挲下去,却拿他全无办法,萧琨的声音不易察觉地发着抖,语速加快许多,“你有太多的东西,可我……只有这颗心。”

“是的,”项弦嘴角带着笑意,说,“那是你的内丹,你将内丹放进我的胸膛中,让我好好地活下去。现在一切重来了,你还会这样做吗?”

萧琨明白了方才项弦用弓箭指着自己胸膛的用意,说:“会罢。你想我怎么做?”

被刘先生抓走时,毫无征兆便浮现出的那个奇特的梦,再一次变得清晰起来,诸多喊声、风声,仿佛仍在耳畔,天魔宫解体,所有人从浮空岛上坠落。

“萧琨——!”项弦在狂风里大喊。

“我抓住你了。”萧琨有力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浮空岛崩碎,巨大的金轮瓦解,拖着闪烁的金光飞射向神州大地的四面八方。

“项弦。”萧琨抱着项弦,金龙载着他们飞出浮空岛,在滚滚金云中飞往大地的尽头。

“你……你受伤了。”项弦难以置信,看着萧琨的胸膛,那里出现了一个血洞,那本应是心脏所在之处!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萧琨抱着项弦,低声在他耳畔道,“现在,你知道我的心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伏在了项弦的身上,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全身,项弦的胸膛中,那原本属于萧琨的心脏猛烈搏动。

“带着它,回到最初的源头去……”萧琨最后说道,“结束……这一切,然后你……一定要……忘了我,答应我……不要再想起。”

西湖岸畔,项弦睁开双眼,专心地打量萧琨面容,萧琨显得有点伤感。

“老实说罢。”项弦放开萧琨的手,坐起,有意无意地看了眼他的衣物,萧琨马上面红耳赤,整理武裤,抱起一膝。项弦笑了起来,只看着湖面出神。

“我……先前一直有点下不了决心。”项弦望着湖面,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该将你当作最好的朋友,还是相好的,唔……恋人。”

萧琨:“!”

萧琨万万没想到项弦会如此直白,当即显得慌张起来,看在项弦眼里,这紧张感却令他心情荡漾,项弦竟一时忘了该说点什么。

“旁人眼里,你是我上司。”项弦好半晌才整理了心情,认真道,“咱俩从认识那天起,心里都很清楚,没有上司下级之分,是好兄弟。”

项弦也很纠结,他喜欢萧琨,这毋庸置疑,今日他想清楚了自己的所有感受,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相处中,他总希望与萧琨离得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昨夜那个吻让他彻底明白,这不就是小情侣之间的感受么?这不就是爱么?

萧琨没有回答,项弦看他眼神,就知道萧琨在紧张,虽然他手握森罗万象神兵,又是天下驱魔师之首,内心深处却依旧是那个充满了不安全感的小孩儿。

他害怕失去,从小到大,未曾得到过片刻的温暖,未能得到过真正的、毫无保留的爱。而在他们遇见后,萧琨自然便深陷其中,抓紧了项弦,又担心被他讨厌,更害怕为他带来厄运与不幸。

每一次他们或是意见相左,或是立场相悖后,萧琨为了不失去他,总在不停反省,最后低声下气,主动找他说和。

“所以呢?”萧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过了那道界,”项弦说,“就怕再也回不去,到时连朋友也当不成,就太难受了。”

“你说得对。”萧琨没有直视项弦双目,与他一同看着湖水。

“你是怎么想的?”项弦问萧琨。

萧琨的心绪完全平静了,他望着西湖,说:“我说我并未想过太多,你信吗?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喜欢人的感觉。最开始我甚至没发现,我离不开你这件事。”

萧琨是个不善于说出自己感受的人,要他朝着喜欢的人剖析自己的内心,简直就是拿他来处刑。而他们之间的情感表达,往往也以项弦恶作剧式的行为,萧琨佯装发怒而混过去。

但这一次他不想逃避,他必须把话说清楚,因为他们已经快没有时间了,离开杭州,回到开封后,就要去面对堵在前路上的重重难题。

他的用词很谨慎,没有武断地说“爱”,而是“离不开”。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萧琨说,“我不知道,兴许在我们离开玄岳山,分道扬镳后,又在成都重逢时的那一刻罢。当时我想的是,能再见到你,这真是太好了。”

项弦没有回答,注视湖水中的鱼。

“后来在沙州,你让我教你跳胡旋,记得吗?”萧琨说,“你的眼睛、鼻子很漂亮,看步时,认真地低着头,远处的灯火照在你侧脸上时,我就知道我喜欢你了。”

项弦本以为萧琨会说那些他们一起经历的、生离死别的瞬间,万万没想到他的情之所起,竟是诸多与生死无关的细节,那些连自己也未曾注意到的小事。

“还有一次,”萧琨简直难为情到了极点,但他依旧努力地表达着,“在博湖畔宿营那日,你在做咱俩的应声虫,嵌蜻蜓双眼时,几次按不上去,让我帮你的忙……”

项弦:“我完全忘了。”

“咱俩凑在一处,”萧琨说,“我有种……忍不住想亲你的冲动。”

项弦伸手搭着萧琨的肩,想将他扳过来,萧琨却以手掌一挡,认真道:“我说完了,就是这样。”

项弦知道萧琨不想在彼此心意未明确前,不清不楚地处着。

“我发现你有点像阿黄,”萧琨想起一事,忽又道,“那天高太尉家的鹦鹉,喂给阿黄松仁时,我便觉得像极了咱俩。”

项弦听到这么一句,哈哈大笑起来。

“我爱你,萧琨。”项弦脸上带着红晕,蓦然道。

萧琨:“!!!”

“我也说不出来什么时候开始。”项弦正色道,“我这人就是这般,师父也常说我没正形。发现喜欢你后,我……我就感觉,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对我而言,嗯,是的,是不一样的。但我总以为,你只是将我当兄弟处着。”

萧琨简直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萧琨说,“我……我以为自己已经……我待你如何,你心里不知道?”

“你这人就是这样啊。”项弦避开萧琨的目光,面红耳赤,“算了,别说了,太难为情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但此刻心情较之先前,简直天差地别。

“所以我才把它给你。”项弦手指轻轻触碰萧琨腕上红绳。

萧琨马上翻过手掌,与他再一次十指相扣。

“这种手绳只在社日上卖,”项弦解释道,“结契时必须用它,只要戴上,就是契兄弟了,和夫妻一般,可以做所有的事,甚至……反正不管什么,都天经地义。我没细说是因为你不知道,怕你接受不了。”

萧琨竟是不敢再看项弦。

“我明白了。”萧琨的脸已经红到耳根,低着头,眼睛盯着项弦的脚踝,不敢抬头看他。

项弦的手搭在萧琨肩上,与他对视一眼,紧接着,两人凑近了少许。

“去灵隐寺烧香罢。”萧琨已难为情到了极致,他们背后就是集市,人来人往,午后时分,让他当众与项弦抱着,像昨夜一般一个将另一个按在大庭广众下亲热,不如把他扔进西湖里去算了。

“我还没说完呢。”项弦却正色道。

萧琨站起身,看着项弦。

项弦说:“你觉得我到处留情,我改就是了。”

萧琨当然知道项弦并非真的到处留情,时常这么说说,只因彼此心意尚未确定,何况项弦从未与除了他之外的人真正调过什么情。萧琨见他讨人喜欢,不免吃干醋。

项弦边穿靴子,边说:“这样罢,我指西湖水起誓。”

刚说完,项弦又恢复了往常模样,萧琨简直无言以对。

“你这是发誓的态度吗?”萧琨说,“你是怎么做到,边穿靴子边说出这话来的?”

项弦却一本正经,抬头说:“凤儿对我的好哥哥,一心一意,今生今……不,生生世世,除非西湖水干,否则我们再也不分离。”

听到这话时,萧琨就像被带进了会稽的夏日,蝉鸣声声,树影飞舞,盛夏之中,一个小孩儿对另一个小孩儿认真、严肃地说:“凤儿一心一意,生生世世,我们再也不分离。”

就像他们能对自己的一生做主似的。

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也如此不知人生艰难——在说出这句话时,丝毫未想过,未来将会有多少险阻与荆棘,等着分开那些发誓将相伴一生的两个人。

即便如此,儿时的话语依旧在命运的面前,涌现出了近乎无限的力量。

“好。”萧琨眼眶发红,说道,“哥哥发誓,这辈子,也一心一意地对你。”

项弦笑了起来,依旧露出那无忧无虑的模样,起身来搭萧琨的肩;萧琨却改而与他牵手,牵着他,与他穿过市集,往灵隐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