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带着酒气的呢喃落在耳边如惊雷炸响, 桑青筠第一次和陛下贴得如此之近。他结实有力的臂膀紧紧圈着自己,高大身躯好似完全将她包裹,耳鬓厮磨的姿势, 远远看过去好像情人低语,桑青筠忍不住浑身一颤。

她早知陛下待她不一般,也知道他待自己的心思从来都不纯粹, 可却从未想过陛下有朝一日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他们之间会有今天这一幕。

位分、自由、无忧。

每一条听起来都如此诱人, 仿佛她只要伸伸手,就能踏入云端,从此过上只有美梦,没有烦忧的日子。

可她知道,这些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她固然是第一次听陛下说这些话, 也许这话是有些重量。可他有三宫六院、妻妾成群,她怎么知道他对皇后说过吗?对贵妃说过吗?

亦或是妍容华, 珂贵人, 乃至徐贵人?

他是君王,即便多情也实属正常,偌大的后宫养得起不知多少美人。

可她一届小小女子, 能守住的唯有自己的这颗心。

桑青筠承认,这三年来他对自己是很好,好得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有些恍惚。但每每回神,她总能牢牢记得自己和他之间的身份。

不该奢望, 更不能奢望。

这些既不是她想要的, 那从一开始就不要触及雷池半步,否则只会走到无法收场的田地。

她伸手去抵抗陛下火热的身躯,咬牙道:“陛下, 您醉了。”

谢言珩垂眸看着她,幽深漆黑的眸从未如此炙热,带着滚烫的潮意:“回答朕。”

“你愿不愿意?”

桑青筠偏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奴婢不愿意。”

谢言珩将她抵在墙上,默了半晌才嘶哑道:“你说谎。”

他抚上她的心口:“若你当真不愿,为何心跳得这么快?”

“你有何顾虑都可以告诉朕,朕为你解决。”

但桑青筠根本不会听。

她十分明白,以陛下之尊绝无可能理解她这样的小人物。他自小养尊处优,拥有一切,怎么会明白她的心思?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

何况酒醉之人说的话是不能信的,他今日这样狂浪,明日一醒就什么都会忘记,怎么可能拿醉话当真?陛下平时并非如此莽撞的人。

所以她只能冷下语气,生硬道:“陛下,您弄痛奴婢了。”

“您醉了,奴婢这就下去让人为您准备醒酒汤。”

闻言,谢言珩好像是恢复了些清明,圈着她的力道松了几分。

桑青筠趁机挣脱走到了门前,当着戴铮等人的面福了福身,然后到庭院内安排给陛下准备醒酒汤后,脚步一刻不停地离开了玉芙宫。

谢言珩转头定定地看着桑青筠离开的背影,虽神态已然微醺,却无人看得出他隐藏极深的一丝清明。

就这般注视良久,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才自嘲一笑,抬步往外走。

戴铮见陛下醉醺醺的往外走,忙上前扶着:“陛下这是要去哪儿啊?赵贵人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不如奴才派人再去催催?”

谢言珩一言不发,只管被扶着坐上龙辇,再抬头看,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银月正高悬。

“回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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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当赵贵人好不容易从瑶华宫回去的时候,得到的便是陛下已经离开的消息。

其实她回来的不算太晚,正好踩着用晚膳的时候,可谁能想到陛下今日会早来,足足在屋内等了她许久都没有人影,不等用晚膳就回太极殿去了。

赵贵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泪流满面,缓缓跌坐在门槛前。

桌面上还放着陛下用过的酒杯,一看就知道曾经坐在这饮酒等她,可她不光未能迎驾,甚至把陛下晾在屋内这么久。

陛下一定是觉得她不恭敬,所以恼了她。

可盼星星盼月亮才得到的机会,竟然就这么从手边溜走了,她怎么能不恨?不用想也知道是贵妃捣鬼。

原本以为贵妃和并没有深仇大恨,找她过去兴许只是说说话,毕竟有姑母的关系在这,她们没必要闹僵。不成想贵妃竟如此歹毒,分明是知道了风吹草动,故意拖着不让她走,好让陛下厌弃了她。

面对此情此景,欢儿也不知该如何劝诫,只好小声说:“小主别哭了,好歹您得了贵妃这么多赏赐……皇后娘娘也是看重您的。再不济,咱们还有太妃呢。”

赵贵人哭红了双眼,一扭头看到欢儿手上端着的赏赐,顿时发疯似的把东西全都扔在了地上:“谁稀罕她的赏赐!若不是她,陛下怎么可能会走!”

看着小主愤怒的发狂,如此歇斯底里的样子,欢儿心里也不好受。入宫这么多天了,小主无一日不盼着陛下的到来,好摆脱宫里那些流言蜚语、暗中嘲笑,如今好不容易盼来,却硬生生被贵妃搅黄了。

可贵妃到底是贵妃,本就结下梁子了,这会儿若再说错什么传出去,贵妃岂不是更有理由针对了?

欢儿忙俯身把东西捡起来:“小主不喜欢丢进库房就是了,何苦作践,宫中时日尚长呢。”

然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赵贵人已经忍了这么久,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当下哭着吼着站起身将金钗碾了又碾:“什么东西,当我没见过!我才不稀罕!”

“她以为给了我这些我就得念着她的好,让我以为她不是无心的?分明是故意拖延!”

好一个贵妃,好一个恶毒的手段,让她在一开始就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欢儿自知劝不住了,只能拿出太妃来:“贵妃是别有用心,可小主不该争一时之气,她是贵妃,您只是贵人,就算真的闹起来,您落不到好,太妃也要左右为难了。”

赵贵人冷笑了一声,用帕子擦去满脸的泪痕:“姑母原本就说唯这一次,以后不会再这么帮我了。”

“她不会帮我,更不会帮元贵妃。元贵妃无非是借着当初太后和姑母的交情在姑母跟前撒娇卖乖,难不成还真的亲近得过我去?且等着看吧,我绝对不会忘了今日之耻。”

欢儿低头称是,忙让底下的人不许把今日见闻说出去,再让他们把东西都收拾好放起来,又听赵贵人说:“去把皇后赏我的那支钗拿出来,明日请安时给我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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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谢言珩准时在太极殿醒来。

直到此时,他的神志才算完全清醒。

昨日饮酒稍微多了点,但其实昨日他并未失去记忆,反而记得十分清楚。

因为他知道,他那时不是在撒酒疯。

但桑青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不论究竟事实如何,在所有人眼里他都只会是不慎醉酒。

醒来什么变化都不会有,他也一样。

细数这一生,谢言珩好似从未如此想要得到过什么。他生来事事顺遂,从未试过爱而不得的滋味,尤其是女人。

他想,也许正是因为一直不曾得到才会如此费心留神,桑青筠虽合心意,但谢言珩自问,他坐拥天下,没有好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这么多日,他也该重新从容,耽于儿女情怀不是一国之君该做的事,更失了体面。

日出东升,他和她都会归于原点,不该沉溺。

殿外,戴铮带着御前宫女进来为他更衣盥洗,预备着上朝,谢言珩淡淡道:“朕昨日从玉芙宫离去,赵贵人反应如何?”

戴铮斟酌着回着:“陛下多日不去后宫,后宫里的主子娘娘们都盼着呢,赵贵人初入宫自然也不例外。您昨日去得早,又命奴才们不必去寻,所以赵贵人还在外头。听说您前脚刚走后脚赵贵人就回来了,恰好错过了,想必十分伤心。”

都在御前共事过,赵贵人又是赵太妃的侄女,多少有些情谊。在不影响陛下的情况下,戴铮能帮还是会帮上一把。

贵妃的所作所为,陛下只要不问,他不会多嘴,至于陛下在不在意缘由,打算怎么做,他无从过问。

闻言,谢言珩只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直到收拾齐整临出门前才说了句:“朕记得新贡上来一批蜀锦,你亲自挑两匹好的给赵贵人送去。”

赵贵人到底没做错什么,从前侍奉他也算勤勤恳恳。他这般从她宫里走了又多日不曾召见,宫里难□□言纷纷。

他虽不在意赵贵人怎么想,也不喜她钻营太过,可始终不愿太妃担心,多少安抚些,面子上过得去就是。

算起来,他也许多天不曾入后宫了,除了国事忙碌,多多少少还是因为没什么兴致。后宫虽新进了不少新人,却没什么合心意的,资质不过寻常。

但转念想想,或许即使桑青筠入宫了,日子一久他也会这样觉得。

女人本就不过尔尔,后宫更是不缺美人。桑青筠能让他感兴趣到这般地步已经是极不容易了,说到底还是不曾得到的缘故。

这般想完,谢言珩顿时觉得释然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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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凤仪宫的请安刚刚结束,皇后坐在宫里慢悠悠抿一盏香茗,心情尚好。

方才请安的时候实在是热闹,一群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赵贵人冷嘲热讽,说陛下好不容易去一趟,偏偏不知检点晾着陛下,害得好不容易盼来的恩宠都没了,还不知陛下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

但昨日的事有心人自然会明白,哪里是赵贵人晾着陛下,分明是贵妃做局害她。

贵妃不喜欢赵贵人,又有心为难,赵贵人只能承受。

只是可惜赵贵人眼下也不能对贵妃如何,只能暗暗把这个亏吃下。不过好在她也不是全然蠢笨,知道贵妃不成就来投靠她这个中宫皇后,总算是给自己找了条路。

今日赵贵人那支钗就戴得十分合她心意,后宫这种识时务的人该越多越好。

至于赵贵人,皇后并不指望她能怎么样。只是她和贵妃都和太妃亲近,如今二人闹成这样,太妃也不好再出手偏帮着谁。

太妃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她是知道的,能让太妃少帮着些贵妃就已经很不错了,不必强求太多。

莲音端着药进来轻声说:“娘娘该喝药了,今日听了那些子酸话,恐怕气都不顺呢。”

皇后皱着眉头将药一饮而尽,面上却仍然笑着:“若是以前,本宫只会觉得她们争风吃醋,吵吵嚷嚷的不合规矩,一味斥责她们,从未细究过里头的这些弯弯绕绕。可不知怎么,最近本宫却好像想开了似的,凡事不那么强硬,遇事也会多想两道弯了。”

莲音命人将药碗端下去,又往皇后身后垫了个金丝软枕,好让她躺得舒服些:“您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是不一样了。何况自从上次贵妃失宠以后,陛下待您和二皇子都更亲近了,可见娘娘这样做是对的。”

“若是您和陛下刚成婚时能早些领悟,也不会这些年和陛下都是淡淡的,夫妻之间就该甜如蜜才好呢。”

“您瞧瞧,贵妃不就总是在陛下跟前撒娇扮痴吗,偏偏陛下最宠的也是贵妃。”

皇后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眼底也染上几分嫌恶:“本宫是中宫皇宫,后宫正统,岂能学贵妃那等狐媚做派。若后宫诸人都和贵妃一般妖媚惑主,只管说陛下爱听的,或是一味求一己恩宠,那谁还能辅佐陛下?”

“本宫这个皇后之位坐得艰难,但正因如此,才要肃清后宫以正宫闱,让这些心思不正之人不得造次。陛下身边只能出现尽心侍奉陛下之人,凡是不安于现状,想以下犯上之人,亦或是狐媚陛下欲图专宠之人,本宫都容不下。”

莲音自知失言,忙跪下道:“娘娘教育的是,是奴婢失言。”

“好了,起来吧。”皇后和缓了语气,不可能真的责罚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腹,只是淡淡道,“歪门邪道的路最好走,但本宫的目标从来都是是当一个贤德的皇后,好好辅佐陛下,治理后宫,绝不是为了跟那些嫔妃们争风吃醋。”

莲音低头称是,又听皇后问道:“本宫方才命人送赵贵人回去,这会儿人回来了吗?”

“回娘娘的话,方才回来了,说是见着戴铮亲自去给赵贵人送的赏,”莲音说,“今年新贡的两匹蜀锦。”

皇后的眉头微微蹙起来,到底觉得有几分奇怪:“陛下若喜欢赵贵人,就不会晾着她这么多天不进后宫。若是不喜欢,昨晚就不会去了玉芙宫今日又送赏。”

“可说是喜欢也不对,就算陛下昨儿个醉了,留在玉芙宫歇息就是,何苦非要回太极殿去。这赏赐,本宫倒是看不懂陛下了。”

这么说来,莲音也觉得奇怪:“您说会不会是陛下知道了贵妃所为,所以在安抚赵贵人?”

皇后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贵妃?”

她沉吟片刻,细细思量道:“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一个是宠了多年的贵妃,一个是太妃的亲侄女,陛下弃了赵贵人回太极殿,想必是要给赵贵人些补偿,否则太妃那也说不过去。”

可莲音还是不明白:“但贵妃失宠也有一两个月了,陛下会为了贵妃的阻挠不去宠幸赵贵人吗?”

“若陛下真是为了贵妃,那娘娘可要当心了,恐怕贵妃不日就要复宠了。”

皇后的脸色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半晌后,才轻声说:“知道她迟早要复宠,但本宫绝不会轻易让她再和以前那般得意,更不会容她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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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芙宫内,赵贵人看着桌上放着的两匹蜀锦泫然若泣,感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实,好似做梦一般。

这么长时间了,她一直不曾承宠,不曾成为这座皇宫里真正的小主,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昨日陛下从她这里离开,本以为是怪她接驾来迟,不曾想竟会命戴铮亲自送来赏赐。

如此安抚,可见陛下待她并非无情。虽说她还是不曾侍寝,可有陛下的赏赐,总能多多少少堵住那些人的嘴,也好过日日受人白眼了。

赵贵人心中难过,忍不住抱着蜀锦痛哭起来,一旁的欢儿于心不忍:“小主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陛下命戴铮赏赐,无论怎么说心里都是有您的,您可稍微宽心一点了。”

“但蜀锦珍贵不易得,您小心揉皱了,还是让奴婢拿去尚服局赶身衣裳出来吧。”

欢儿轻声提醒着:“您别忘了,再过段日子就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了。”

提起皇后生辰,赵贵人的哭声渐渐停了,她心思一转,连忙把绸缎展平交给欢儿:“快,现在就去让人给我做一身新衣裳来。蜀锦珍贵,做上一两个月总能完工,皇后生辰那日我还要备上一份大礼。”

太妃直言不再管后宫的闲事以后,那她能倚仗的就只有皇后。当初徐贵人能靠皇后的提拔得宠,那自己没道理不能。

宫里的这些人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自己,可贵妃她惹不起,还惹不起区区徐贵人吗?再说了,现在她们都是皇后的人,晾她也不敢和以前那般。

若她以后再给自己脸色瞧,她绝不轻轻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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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几日过去,陛下隔了多日头一次进后宫,先去的就是贵妃处。

贵妃复宠的消息一传出来,宫里几人欢喜几人愁,为首最高兴的就是童宝林。

自从贵妃失宠,她也连着被冷落了多日,本想自己寻御前的姑姑帮忙,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个徐贵人坏了她的好事。

还好姑姑可怜她,最终提点了两句,让她不至于落得和徐贵人一般被陛下厌弃的下场。佯装养病撑过这些时日,她在众人眼里反而比徐贵人安分守己。

但仅仅安分守己并非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得宠,是当人上人,是荣华富贵步步高升,将那些看不上她的人都踩在脚下。若不得宠,这些都只是痴人说梦而已。

可她既不通琴棋书画不能在大宴露脸,又没有任何门路,只好就这么盼啊盼,终于盼到了贵妃复宠的消息。

只要贵妃复宠,她就有机会再次侍奉陛下,这次一定有法子让陛下记住她。

至于什么徐贵人、赵贵人,她不觉得这两个人能比自己更得宠。她们固然出身高贵,也有一技之长傍身,可自己有她们没有的优势,不愁陛下没兴趣。

六月初夏,长安的天渐渐燥热了起来。

因着太后在行宫薨逝,所以陛下下令三年不去行宫避暑,今年还要在长安过最后一年夏。

长安闷燥,刚到六月便已经暑热难当。每到白天,连宫女太监都无事不出门,在凉阴的地方躲懒。

但童宝林今日却十分有精神,正坐在屋内编头发,画妆容,等一切预备齐全后出门去采莲撷露摘荷花。

不过她并非真的为了摘荷花,而是想去附近的佛堂看看,撞撞运气看今日能不能见着陛下。

贵妃刚复宠,还无心这么快提携她们,她光着急不行,得自己想想办法。听说采莲撷露那边的佛堂是当初太后最喜欢去的,今日是太后的忌日,陛下思亲之情最重,不知会不会去那边。

若能遇到陛下,那她得宠便有望了。

等一切收拾完毕,童宝林带着春燕即刻往采莲撷露走,幸好现在时辰尚早,一路上并没看到什么人,她可以慢慢在附近等。

采莲撷露的位置在太液池附近,离她所住的宫殿稍远,这么一路紧赶慢赶的过去,险些妆都花了。可一想到兴许等会儿能看到陛下,童宝林的心中便充满了动力,脸上也情不自禁带起笑脸。

谁曾想刚一走到,她还没向宫人借小船去采莲,就听到佛堂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争执。

其中一个听得出来是徐贵人,还有一个也十分熟悉,一时却有些想不起来。

她本就极厌恶徐贵人,这会儿一看她也在,先是十分生气,紧接着便想过去偷听。反正这会儿四周无人,若能抓住她什么的把柄是最好的,再一个,她也好奇那个人到底是谁。

童宝林偷偷在佛堂墙根后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二人在院子里的侧身,徐贵人居高临下地站在一人跟前,那人捂着脸跪在地上,正低低哭泣。

看服饰和地上的扫把,应该是佛堂洒扫的宫女。

徐贵人面慈心狠她素来知道,但她一直自恃家世,在掖庭的时候对她们这些平民出身的秀女都少说话,没理由为难一个宫女。

这宫女能犯什么事,让徐贵人如此动怒?

她悄悄看过去,就见徐贵人垂眼看着跪着的宫女,一张白净无害的面皮上眼神却格外凌厉狠辣:“本主让你跪你就跪好了,少在这哭哭啼啼。”

“你是奴婢,我就是你的主子,你弄脏本主的衣裳活该受罚,后宫里哪儿有你哭的地儿。”

“我……”地上的宫女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徐贵人,满眼的屈辱不甘,可她们身份云泥之别,为了活命,她只能卑躬屈膝,“奴婢并非有意,只是无意间碰到小主的衣裙,还请小主恕罪。”

“若小主不介意,奴婢可以为小主将衣衫洗干净再送回去,一定原样还给小主。”

徐贵人看着她,十分轻蔑的冷笑了声:“我的衣裳你恐怕见都没见过,洗?你如何洗?我今日特意来此祭拜,你存心弄脏我的衣裳,定是故意害我心不诚。”

“尚南姝,几个月不见,你心机倒比之前深了。”

听到名字,童宝林顿时想起来了这人是谁,惊得捂住了嘴巴。

尚南姝,殿选那日御前失仪的尚南姝?

她只知道她因罪在当日被陛下罚作宫婢,一辈子的前途都断送了,不知道她居然被分配到佛堂当宫女。

这么多日不见了,尚南姝看起来不知多凄惨,显然是做宫女的日子不好受,受了不少磋磨。

当初殿选之前,嬷嬷们都觉得她和尚南姝是这一批秀女中资质最好、容貌最盛的。虽说出身低微,将来却未必没有好前程。没想到她不受宠,尚南姝更惨,可见出身平民有多么艰难。

尚南姝的哭泣声低低传来,童宝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虽然和尚南姝并不亲近,以前还拌过几句嘴,可看着她如今被徐贵人欺负的惨状,多少有点不忍心。尤其是徐贵人,她不过是气口不顺故意发泄在尚南姝身上,那衣裳看着光鲜亮丽,分明半点污渍都没有。

这般想着,童宝林忍不住上前去说道:“她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罚她?宫里常说为尊上者当有仁心,陛下也御下仁慈,我看你是半点都没有。”

见到童宝林突然出来为她说话,跪在地上不语的尚南姝惊讶地看过去,眼中泪光闪闪。

徐贵人本以为附近没人,甫一听到声音,发现竟是童宝林,不禁又冷笑了声:“童宝林倒是来得巧,竟忤逆本主为一个贱婢出头。怎么,又是你的好姑姑让你来采莲撷露的?”

徐贵人和自己不对付就罢了,为何还要带上桑姑姑,她帮过自己,童宝林心中到底感念:“关桑姑姑什么事?这采莲撷露是后宫所在,任谁都能来,你还当你是后宫的主人了不成。”

“我自然不是后宫的主子,可你也该明白尊卑,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于我。”徐贵人淡淡看了一眼婉贞,婉贞立刻上前将童宝林撞倒在地,嘴上却说着:“童宝林恐怕是忘了给小主请安的规矩,那奴婢僭越一回,先来教教您。”

“宫中尊卑分明,位分低的小主见着位分高的小主该第一时间行礼问安,而不是大呼小喝。这一点,童宝林已经多次不记得了。”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撞到在地,童宝林直接跌进了土里,精心挑选的衣衫和头发都乱了,看起来十分狼狈。

这是她为了偶遇陛下特意打扮的,如今全脏了,就算陛下来了也只会失仪,绝不会有好结果,气得童宝林险些落下泪来。

但她还没说话,不远处又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与此同时是女子娇柔却不失威严的斥责:“徐贵人,本宫竟不知陛下何时赐了你协理六宫的权利,都叫你能教育起宫里其他的妃嫔了。”

童宝林顿时像看到了救星,眼中泛起泪花,忙起身向贵妃请安道:“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贵妃突然驾到,徐贵人再不高兴也只能低头,但她对贵妃心中一直不喜,因此只是垂眼淡声的行了礼,并不算多恭敬:“妾身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妾身不过是路过佛堂想进来瞧一眼,谁知被这洒扫贱婢弄脏了衣裙,这才罚她跪着。妾身虽无协理六宫之权,可身为小主惩罚一个粗使宫女却也使得,倒是童宝林数次僭越,既不向妾身行礼,语言又粗鄙冒犯,视宫规于无物。”

“娘娘身为贵妃之尊,又手握协理后宫之权,想必是非分明吧。”

她巧言令色避重就轻,童宝林脱口而出:“分明是你责罚无罪宫女,毫无仁慈之心!”

元贵妃蹙眉看了童宝林一眼,童宝林立刻噤声不语,贵妃这才说道:“你说你衣裙弄脏了,本宫倒没看出来。陛下以仁孝治天下,你如此苛待宫女,就算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容你。”

“何况本宫亲眼所见,是你身边的宫女撞倒了童宝林。怎么,这也是本宫胡说吗?”

贵妃打量着徐贵人的模样,心中有些不满。

这批新人刚入宫不久她就惹陛下不悦失了恩宠,同时也失去了在新人心中眼中的威严。因此,徐贵人之流才敢对她不敬,如今见了她礼数都不周全。

她本就有意提升自己的威信,好让诸人都知道这后宫并非皇后一人的天下,今日正好是个机会。

元贵妃的嗓音冷下来,对徐贵人施压道:“陛下撤了你的名牒到现在都没添上去,本宫以为徐贵人该痛定思痛才是,没想到丝毫不曾悔改,还是这么不安分。”

她搭着芊宁的手缓缓走到三人跟前去,下了对徐贵人的惩罚:“徐贵人责罚无罪宫女乃是德不配位,逾越宫权处置嫔妃,更是罪加一等。”

“太后在世时数次说过仁慈二字,你却在佛堂行此举,不光是有违宫规,更是违背了太后的仁心善举。你便跪在采莲撷露的佛堂两个时辰,一连三日,好好在佛祖跟前忏悔你的罪过。”

徐贵人如此被罚自然不服,猛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咬紧了后槽牙:“贵妃娘娘这般处置是否有失偏颇了些,妾身自然是被顶撞了才会有此举动,并非无缘无故。您只罚妾身而对童宝林轻轻放过,难道是因为童宝林亲近您,而妾身并不?”

“贵妃如此做派,当真知道什么叫德不配位吗?”

徐贵人不服惩处,竟敢冒犯贵妃,芊宁立刻呵斥道:“放肆!贵妃娘娘也是你能置喙的!”

徐贵人站直了不肯轻易跪下,就在气氛僵持不下,贵妃要命人强制处罚她时,皇后不紧不慢地从后头过来,淡淡道:“这么热的天,贵妃何苦大动肝火。”

“既然都是来此处上香的,理应知道一个‘仁’字,何苦咄咄逼人,对着新入宫的妹妹们如此计较。”

莲音等人搀扶着皇后从凤辇上缓缓下来,凤仪宫的人顿时站满了整个院落。

皇后走上前看了一眼徐贵人和童宝林,又将视线挪到了一直跪在地上仍未起身的尚南姝身上,眼中暗暗闪过一丝惊艳。

这个女子容貌和气质都不俗,她瞧着有些眼熟,隐约记得这个女子似乎是殿选时被陛下罚为宫女的秀女,不曾想今日竟是因为她而发生争执。

但既然看见了此事,她就不可能坐视不理,更不会放任贵妃袒护自己的人而惩罚她的人,这无异于是在打她这个皇后的脸:“都起身吧,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闹到这个地步。”

“去,将童宝林和这名宫女都带下去更衣,再请个太医来好好瞧瞧。女孩子家身子娇弱,别再跪出什么毛病。”

皇后一来,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定性,浑然忽视了贵妃方才的处罚。如此举动,元贵妃顿时觉得颜面无光。

她紧咬牙关,强撑起气势,不肯在此时输了皇后一筹:“若治理后宫都如皇后娘娘这般有错不罚,恐怕后宫不日就要天下大乱了。何况臣妾奉陛下之命协理后宫,自然有惩处嫔妃的权利,皇后如此举措,难道是在质疑陛下的决定吗?”

皇后淡淡看了贵妃一眼,温声道:“贵妃惩处宫嫔是理所当然,只是你终究年轻气盛了些,有些事处置的不够妥当,本宫也不得不出言阻拦。”

“若贵妃真的有心治理后宫,那本宫明日就命人将账本给你送去,后宫琐事千头万绪,正好可以为本宫好好分担。”

宫中账目千头万绪,且一向是皇后在管,如此突然的交到贵妃手上,只怕有诈。

贵妃才不信,只冷笑了声:“皇后娘娘不是一直以自己账目清晰为豪吗?如今倒让臣妾看账本。臣妾怕自己错了漏了,届时娘娘更可借题发挥了吧?”

皇后哑然失笑,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丝毫不在意贵妃的反应:“贵妃说笑了。”

“本宫如今怀着身孕,许多事不能亲力亲为,自然要贵妃多担待。”

她看着贵妃淡定的笑道:“陛下子嗣不多,本宫只盼着能再给陛下添个皇嗣,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好。”

皇后话音一落,贵妃如遭雷劈,顿时面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