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老狐狸

时灿家里又到了四箱新冻干。

林逐月借着蹭饭的名义,趁着时灿在庭院里浇花,蹲在仓库里偷了好几包小鱼最喜欢的兔肉冻干,还顺走了两罐羊奶粉。

小鱼似乎是断奶断得有点早,有不小的奶瘾。林逐月每次在宿舍里喝个牛奶,它都要扒拉着林逐月的手喵喵叫。要不是担心小猫乳糖不耐受,林逐月一定会分给它一点。

时灿浇完花回来,一眼就看见了林逐月装得鼓鼓囊囊的背包,他多看了几眼,就扭头去关心厨房那边的饭做没做好了。

林逐月问:“你不说点什么吗?”

“我能说什么?”

时灿回过头来,说道,

“家里的东西你爱拿什么就拿什么,只要记得给我留条裤衩子就行。”

“谁要你的裤衩子?”

吃完晚饭之后,时灿还是翻了下林逐月的书包。他往里面多放了几包鳕鱼和三文鱼的冻干,小鱼是长毛猫,多吃点鱼肉冻干,毛发的质量会好很多。

林逐月回宿舍后,发现背包里多出来的东西不止有冻干,还有个手掌大小的盒子。

盒子表面是暗红色的、有些光滑地绸布,辅以颜色更深的镂空木雕的工艺,看起来非常高级。

林逐月拉着暗红色的流苏,将盒子打开,盒子里是一条镶嵌了五颗椭圆形祖母绿宝石的手链,每颗石头都在两克拉以上。手链用了18K铂金,祖母绿宝石的周围还用钻石进行了点缀,虽说钻石的颗粒比较小,但这样镶下来,钱包也不会太好受。

林逐月知道这是时灿放进她包里的。

她给时灿打了电话。

对方几乎是秒接。

听筒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时灿好像是在冲澡。

林逐月觉得有些奇怪:

洗澡也要带着手机的吗?

时灿问:“怎么了?”

林逐月开口道:“我包里那个手链……”

“我妈送你的。”

时灿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到一处水淋不到的支架上,一边往头发上打洗发水,一边对林逐月说,

“收了吧,她托人把宝石海淘回来又镶嵌的,只要没有瑕疵,卖家那边肯定是不退不换的。你非要还回来的话,我家里也只有我妈能戴,但她有一条款式很像的,没必要再多一条了。”

他一直在等林逐月的电话,为了能在第一时间接电话,甚至在洗澡的时候把手机带进了浴室里。

林逐月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晌,她才问:

“你妈妈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她喜欢的东西几乎全都有了。”

时灿的嗓音变得微微有些黏腻,

“要不然你还是送我吧?我喜欢法器。”

林逐月问:“法器要在哪里买?”

时灿回答道:“明天我带你去。”

时灿心满

意足地挂掉电话,他打开家庭群,艾特了崔怡,发了条语音:

“妈,我给林逐月买了条手链,我怕她不收,说是你买的,你别露馅了。”

没过两分钟,群里就有回复了。

崔怡:【你怎么这么怂?】

时英韶:【确实挺怂的。】

时灿:“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随了你俩?”

崔怡:【怎么会呢?你可是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时英韶:【不可能,你是钓鱼钓上来的。】

时灿:“你俩还是先统一口径吧。”

小小的家庭群里,崔怡和时英韶为了时灿是怎么来的吵了一晚上,最后两人达成了一致——崔怡把时灿捡回来后嫌脏,又扔海里去了,刚好又被时英韶钓上来了。

时灿没理这日常发神经,一唱一和的两口子,动作迅速地洗完澡,吹干头发上床。

第二天是休息日。

时灿带着早饭去找林逐月。

林逐月本来是想睡个懒觉的,但还不到七点钟,小鱼就在她旁边喵喵叫,用脑袋拱她的脸,喊她起来添粮。

林逐月打着盹冲了杯燕麦拿铁,吃着时灿带过来的鸡蛋三明治。

“这个好好吃啊。”

林逐月惊叹于厨师化腐朽为神迹的手艺,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吃水煮蛋,有时候会被没什么味道的蛋黄噎得想吐,但这个真的好好吃啊。”

时灿默默地记下,林逐月不爱吃水煮蛋,但是对于用水煮蛋做的三明治接受度良好。

他坐在旁边玩猫。

小鱼仰躺在他并起的腿上,享受着时灿的按摩,满足地眯起眼睛,举起前爪,一副“我投降了”的模样。

时灿晃了晃腿,说道:

“小鱼好像睡着了。”

林逐月叹了口气,抱怨道:

“它半夜跑酷,白天睡觉。”

时灿捏了捏小鱼的猫爪,说道:

“很多猫都这样,法棍以前也这样,我有段时间扛不住了,白天就一直骚扰它,不让它睡——白天不熬猫,晚上猫熬人。我熬了它将近一个星期,它终于学会晚上睡觉了。”

不过,带着法棍一起睡觉的时候,早上还是会被趴在脸上的法棍憋醒,有时候也会因为法棍突然跳到身上而惊醒。

养猫还是很需要耐心的。

等林逐月吃完早餐后,时灿小心翼翼地将睡着的小鱼放在沙发上。

孩子睡眠质量很好,被挪动也没有醒。

时灿拉着林逐月出了门。

他们要去的地方名叫“云林客舍”。

客舍往往指的是旅店和客栈,但云林客舍并没有这样的功能。

云林客舍位于天城东南,与住宅区隔着些距离,平时到访的人不多。

林逐月下车后,就看见了一座独立的宅院。宅院的红门大敞着,门上方挂着“云林客舍”的牌匾。

林逐月跟着时灿迈过门槛,穿过院子,进到屋子里。

房屋有些古旧,里面的墙上、柜子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伞、面具、石头、青铜酒杯……很杂乱,像是古董店,但更像是杂货铺。

屋子最里面的柜台前,顶着一对黑眼圈的大叔正在一边盘手串,一边抽旱烟。他拿下烟斗,吐出两个漂亮的烟圈来。

“哎哟,时家的小子。”

大叔眯起眼睛,狡黠道,

“稀客稀客,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你眼界广了,看不上我这小破店了,这个小姑娘……嗯,和某位故人有些像,是凌家的后人吗?”

林逐月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时灿点点头,说道:“是凌言的女儿。”

林逐月这张脸不要太像凌言,她只要在天城走一走,每个见过凌言或者凌言的照片的人,都能明白她和凌言之间有着血缘关系。

大叔问:“凌言那小子还有女儿啊?”

林逐月心里有些疑惑:

“小子?我父亲活着的话,年纪应该和你差不多。”

时灿向林逐月解释道:

“他不是人,是只披着人皮的老狐狸,活了应该有一千多年了。”

“二十多年前,我爸和你爸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发现有狐狸夺舍,就把他抓回天城来了。哪里想到仔细调查后,发现他不是夺舍,而是被人献舍了。灵师府想让他哪来的回哪去,但他不肯走了,非要留在天城。”

大叔哀怨地叹气,道:

“献舍的法术挺歹毒的,这具身体寿终正寝之前,我没法回到自己的躯体中。人类的身体又要吃饭又要喝水的,我不留在天城吃公粮,难道回深山野岭里打猎吗?”

“不过,人类的身体真是容易老啊。”

他放下烟斗,拿起一面抛光过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感慨道,

“我刚来天城的时候,还是个小鲜肉呢,没想到眨眼之间,就蹉跎成这副样子。真想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啊,我原来的脸可是很好看的,能去岛国当牛郎了。”

林逐月:“……”

一个比老古董还老的国产狐狸精,说要去岛国当牛郎,听起来还挺奇怪的。看样子他待在天城的这些年,没少受到各种网络文化的熏陶。

“我姓涂山,叫涂山云林。”

老狐狸感兴趣地看着林逐月,问,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林逐月回答道:“林逐月,和你的林一样,都是双木林。”

“那还真是有缘。”

涂山云林笑眯眯地指着挂满东西的墙,

“瞧瞧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给你打骨折。”

时灿从涂山云林手中拿走镜子,问道:

“我想要这个,多少钱?”

涂山云林拒绝道:

“这个不行,我还没玩够呢。”

说罢,他一抬手,时灿手中的镜子就变成了一张符纸,镜子重新回到了他手中。

时灿不急不慌道:“学会了。”

时灿打了个响指,镜子重新出现在他手中,而涂山云林手里捏着的,俨然是时灿刚刚拿着的那张符纸。

“对法术的参悟能力还是这么强啊。”

涂山云林没有把镜子要回来,这镜子他本来也是要卖的,只是想多盘一盘再卖。现在时灿这个有钱人来了,他不如干脆就把镜子卖了,卖价可以开得高一些。

涂山云林说道:“二十五万。”

时灿砍得毫不留情:“八万。”

涂山云林摇了摇头,道:

“太低了,二十三万。”

时灿加价加的非常保守:“八万二。”

涂山云林问:“你到底想不想买?”

“不想买谁在这里和你谈价?十万,就加到这么多,一分也不加了。你爱卖不卖,不卖的话这镜子我不要了。”

涂山云林有些心痛,摆了摆手:

“行,让给你了。”

林逐月帮时灿付了钱。

涂山云林看时灿的眼神都变了,等林逐月回过头去看墙上的法器的时候,小声问:

“你怎么还吃起软饭了?”

时灿满足地拿着镜子,回答道:

“我上个月坏了颗牙呢,牙口不好,可不就得吃软饭?”

林逐月不太明白各种法器的功能,对着墙壁和柜子挑了半天也没挑出个道道来。最后她选了个很丑的面具,据说戴着面具就能遮掩住身上所有的阳气,混入鬼魂的行列之中。

面具的要价便宜得多。

涂山云林是真的给她打了折。

离开的时候,林逐月对时灿说:

“这里好像都没什么人过来。”

“因为他是个道行一千年的老狐狸精,天城的灵师大多都不喜欢和亡魂啊精怪啊之类的东西相处,哪怕涂山云林是个正儿八经的九尾狐仙也不行。”

时灿给车子打火,说道,

“我、闻觅烟和叶阳嘉小时候不知道害怕,经常来这边玩,和这老狐狸相处得还算不错。老狐狸也根本就没有害人的意思,他眼里只有我们的钱。”

中午过后,林逐月和时灿去了傅星纬的办公室。

闻觅烟到得早些,正在和傅星纬一起喝咖啡。

咖啡是灵师府的同事送给傅星纬的,是产自大马的白咖啡,烘焙程度不如黑咖啡深,因此味道没有黑咖啡那么苦涩,而是偏向丝柔。

时灿一点也不见外地坐下,拿起咖啡壶给自己和林逐月倒了两杯咖啡,问:

“又出什么事了?”

傅星纬问:“你们最近有看过探灵直播吗?”

灵师学院里的很多学生都喜欢看探灵直播,他们倒不是追求恐怖和刺激,只是觉得好玩和新奇。

因为自幼长在天城,大多数学生对世界的认知都和外面的人不同。他们选择用看直播的方式,来了解外面的人对鬼魂的看法,如果发现普通人对亡魂的认知有什么误区,就会兴致勃勃地和朋友讨论起来。

他们还会分辨探灵是真的还是演的,经由他们的专业鉴定,很多探灵主播都是故意在制造节目效果。

闻觅烟偶尔会刷一刷直播录屏。

时灿没什么兴趣,他讨厌看蠢人犯蠢。

林逐月是平台推送什么就看什么,探灵直播因为题材原因很少被推送,所以林逐月没怎么看过这些东西。

“有个叫神奇小鹿的主播,在直播过程中当场昏倒,引起了轩然大波。”

傅星纬把笔记本抱过来,打开放着事件记录的文件夹,将直播录屏点开播放,说道,

“网络上的录屏和剪辑已经被删除了,不过,讨论度还是很高。”

视频开

始播放。

直播团队一共有两个人,一个是主播,一个是负责拍摄的同伴。

视频的背景是深夜,主播拿出手机,点开世界时钟,将手机屏幕怼在镜头前。此时刚好是晚上十一点,也就是古代的子时。

主播收起手机,他蹲在地上,拿着一双筷子,将盛在塑料打包盒里的米饭拨进一只很旧的米饭碗里,把米饭压平,拿出三根线香,点燃后插到了饭碗中。

他端起饭碗,朝着前方的十字路口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用筷子敲碗,道:

“叮叮当,叮叮当,各路兄弟们来吃饭。”

看视频的时灿骂道:

“什么品种的脑残玩意儿?”

神奇小鹿就念着这句话,在路口徘徊了很久,直到饭碗里插着的香烧尽。

他坐在街头,拿起筷子,把米饭一口一口扒进嘴里。他作为一个探灵主播,实在是过于敬业了,哪怕米饭里混着香灰,难以下咽,也还是把这碗饭吃干净了。

“我知道这个都市传说。”

林逐月拿手机搜索了一下,说道,

“盛一碗米饭,插上三根香,在无人的十字路口敲碗,这样鬼魂就会来吃饭。等到香燃尽了,饭碗里就会盛满阴气。这时候,敲碗的人吃下这碗饭,就可以见鬼。”

视频里的神奇小鹿吃完饭后,站起身来,什么话也不说,就在十字路口徘徊起来。徘徊着徘徊着,他“咣当”一下趴在了地上。摄影师没料到这样的结果,直接慌了神,上前去摇晃神奇小鹿,晃了一会儿后,就掐断了直播。

傅星纬关掉了播放完毕的视频,说道:

“很多网民说他们是故意制造话题,博流量。但也有很多人认为这是真的,因为神奇小鹿先前几乎每天都会直播,但这件事发生后,神奇小鹿有小半个月没再出现过了。”

“根据警方传回来的消息,灵师府认为确有其事。所以,灵师府颁布了任务,让高等部这边选定见习灵师们去解决。”

“叶阳嘉暂时不能出任务。”

傅星纬对林逐月和时灿说道,

“闻觅烟和你们一起执行过很多任务,你们应该配合得很不错,所以,我希望你们三个人一起完成这个任务。”

林逐月和时灿都没意见。

三个人签下任务执行申请书,各自进行了准备,从天城出发。

因为任务地点就在天城对岸的临海市,所以他们三个是开车走的。

“执行这种任务简直是浪费我的生命。”

时灿含着块梨膏糖,声音也含含糊糊的,

“我经常会觉得,灵师最大的敌人不是亡魂,而是探灵主播。”

闻觅烟把奶酪条递到林逐月嘴边,说道:

“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不吃到教训,就不会明白‘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林逐月刷了会儿手机,说道:

“叶阳嘉发朋友圈了,他说,‘朋友都去出任务了,只有我留在家,我好寂寞,只能喝着宝格丽红酒,看着江户川乱步老师的书,度过这个孤单的周末。’”

闻觅烟:“……”

时灿直接开骂了:“让他爬!”

早知道救回来个这么欠揍的玩意儿,他还不如把家里的续命灯砸了。

虽然都在临海市,但神奇小鹿现在所处的医院,在临海市的另一头。从临海市码头前往这家医院,大约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

林逐月歪着头,靠在闻觅烟肩膀上,她闭了闭眼睛,说道:

“好香哦。”

“新买的香氛洗发水。”

闻觅烟任由林逐月枕着,说道,

“不过洗头的体验感不太好,你要是特别喜欢这个味道的话,回去后到我家拿一瓶。”

时灿在前面开着车,心里有点嫉妒。

女孩子之间为什么能这么黏糊?

林逐月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她昨晚熬得比较晚,早上又被小鱼早早地叫醒,就算喝了白咖啡,也有些抵挡不住睡意。

“羡慕吗?”

闻觅烟问时灿,

“做个交易,你到后排来,我来开车。”

“算了吧。”

时灿面无表情道,

“我总不能因为羡慕,就和我搭档双双赴死吧?”

闻觅烟:“……”

两个小时后,时灿和闻觅烟把林逐月叫醒。

车子已经停在临海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楼下了,神奇小鹿和他的家人,此时就在住院楼里。

林逐月刚被叫醒,有些迷迷瞪瞪的。

时灿叹了口气,左手拎着基础配置工具包,右手动作很轻地握着林逐月的手腕,牵着她进了住院楼。

他们坐电梯到了五楼。

神奇小鹿的生命体征很平稳,只是一直昏迷而已,医院把他放在ICU观察了一天,就把人送到住院楼的普通病房来了。

林逐月一行人推开病房门,看到个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的青年。

好几名医护人员围在他身边,还有位医生拿着听诊器给他听诊,确认他的身体状况是否正常。

稍远些的地方,一个没穿白大褂,面部五官和青年有三分像的阿姨,正紧张又担忧地站在旁边。这位阿姨应该不是医生,而是青年的家属。

林逐月退出去半步,确认这是神奇小鹿的病房。

时灿走进屋子里,出示了证件,说道:

“我是国安分部灵师府的见习灵师,是来解决神奇小鹿先生的问题的。”

“抱歉,人已经醒了。”

阿姨连忙凑上前来,说道,

“刚刚醒过来,没有及时通知到你们,让你们白跑一趟了,真是对不起,不介意的话,等会儿吃个饭再走吧?”

林逐月摇了摇头,说道:

“不,我觉得我们大概没有白跑一趟。”

时灿从基础配置工具包里拿出罗盘,靠近了坐在病床上的青年。

青年回过头来看他,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淡而不失温和的笑容。

罗盘的指针转得很厉害。

“你是谁?”

时灿居高临下地看着青年,问,

“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哪里?”

这话一说出来,医生和青年的家属都吓坏了。

青年很是冷静,问道: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时灿端着罗盘,语气冷静又狠戾:

“你再装蒜的话,等我把你从这具身体里抓出来,我就把你埋进我家的蒜缸里,腌个三十年,传给后代或者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