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茹云将欧阳静从教室里叫出来。
不过,在让欧阳静去帮忙请灵前,张茹云对她提出了一个问题:
“欧阳,之前我不在班里,朱老师帮忙管理班级的时候,班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欧阳静眼睛滑向一侧,眼中满含着恐惧和心虚,半晌,她说道:
“没有……什么也没发生……”
林逐月问:“有人威胁你了吗?”
欧阳静眼眸颤了颤,摇头道:“没有。”
“有,肯定有。”
林逐月拉住她的手,道,
“告诉我们是怎么一回事,好吗?你受到的威胁是怎样的,也一并告知我们。我们是国安部门派来处理这件事的特种人员,在这次案件中拥有决定性的话语权,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而且,
涉及人命,所有让你闭口不言,企图隐瞒事实的人,本来就是要被处理的。事情真相大白后,他们自身难保,不会有威胁你的能力了。”
欧阳静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信任林逐月。
她闭了闭眼睛,内心挣扎。
半晌,她抬眼看着林逐月。
她想要相信林逐月,不,她想要让钟听白的死亡真相大白……
不然,小白也太可怜了……
“小白跳楼的那天,物理老师带班,他好像喝了酒,整个人醉醺醺的……他明明几分钟之前还在说笑,然后叫小白到讲台板书解物理题,小白答不上来,他一下子就变得很生气很生气……”
欧阳静低下头,脸上带着不忍,
“他对小白说,‘别上学了,你在这里继续读书,就是浪费你父母的钱。’”
“对了,当时不止有小白在板书解物理题,于连也被叫上去了,也没解出来。物理老师踹了他一脚,踹得很厉害,从讲台踹到教室后面……于连当时就站起来了,后面也没请过假,应该没踹出什么问题吧……”
张茹云皱起眉,问:
“你们为什么不和我说?”
“于连觉得自己没事,所以不打算告状。小白……小白只是被骂,老师骂学生,其实是很正常的吧……?”
欧阳静说着说着,开始抽噎了,
“那天晚上回宿舍后,小白说有东西忘在了班里,要回去拿……我问她要不要我陪着,她说不用,然后她就没再回来。”
“我打算出去找她的时候,商主任和卢主任就来宿舍了,说小白跳下去了,问我们小白有什么想不开的吗?我们就说了物理课上发生的事情。”
“然后,他们连夜给我们开会,又去男生宿舍给男生开会,说让我们别说不该说的话,小心没法参加高考。他们还特别交代了不要告诉老师你,可能是因为他们清楚,老师你一旦知道了,绝不会善罢甘休……”
林逐月深吸了一口气。
时灿没有太大的反应,但那双一向犀利的眼睛里,怒火已经被点燃。
张茹云伤心极了,眼中已经有了泪光,她摇了摇头,在内心责怪自己为什么要请假,为什么要找朱东海那个畜生来帮忙管理班级,为什么没有深究钟听白的死亡……
就连今天来给朱东海代课的地中海胡老师也听不下去了,骂道:
“这什么畜生啊?”
“那天从食堂吃完晚餐,回教室之后,小白一边看窗户,一边对我说,‘小静,我觉得好累啊’。那个时候,她应该心里就想着要跳楼了吧。”
欧阳静啜泣着说道,
“我心想,高三哪有不累的,就随便安慰了她两句。都怪我,我要是多在意一些,她也许就不会跳了吧?”
林逐月感觉到了灵异波动。
而后,一连串的画面和声音进入了脑海。
林逐月看见了一个女孩,留着过耳的齐短发,五官柔和,不是特别瘦,但也绝对算不上胖,她穿着整洁的校服,整个人都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就很美好。
这就是钟听白。
林逐月在来到吾巨市之前,就已经看过她的照片了。
背景的屋子有些年代了,家具老旧,墙上的腻子微微开裂,东西也很多,无处收容,堆得屋子有些杂乱。不过屋子的主人还是有在尽力维持屋子的整洁的,地板拖得很干净,柜子和桌子也一尘不染。
钟听白和父母坐在餐桌边吃饭,桌子上放了一盘白灼大虾,量不算多,钟父钟母每每动筷子都是把虾夹给钟听白,而不是自己吃。
钟麒麟问:“期中考试成绩还行吧?”
钟听白回答道:“还可以,物理不太行。”
王小芹说道:“那要好好学呀,用帮你请辅导老师吗?”
钟听白摇了摇头,拒绝道:“太贵了。”
王小芹说道:“那就在学校多问问老师。”
“嗯,好。”
钟听白应着,忽然嘶了一声。
钟麒麟关切道:“怎么了?”
钟听白皱着眉毛道:“肩膀不舒服,疼。”
“一会儿叫你妈给你按按,我出去给你买点膏药,贴一贴。”
钟麒麟又往钟听白碗里夹了一只个头颇大的虾,说道,
“高三还是太累了啊。”
“高中剩下的时间也不长了,挺一挺,考个好点的大学,之后一辈子都好。”
王小芹把虾夹过来,剥好后又塞进钟听白碗里,说道,
“咱们这种家庭,好好读书才能得到好出路,以后收入才能高些。但凡有点钱,咱们家就能少吃很多苦。”
钟听白垂下眼帘,应道:“嗯。”
王小芹又说道:
“不过也不要有太大压力了。”
过了一会儿,王小芹又说:
“楼下那个刘阿姨给妈妈看了她和她儿子在鲁大拍的照片,校园真漂亮啊,宿舍看起来也不错。”
钟麒麟说道:“你眼馋啊?”
王小芹白了他一眼,道:
“眼馋什么?咱家以后也能在鲁大合照。”
钟听白的情绪变得很低落。
父母一会儿对她说不要有压力,一会儿对她颇有信心,满怀希望。他们或许不明白,对一个爱父母的孩子来说,信心和希望,是比贫苦的家庭条件更大的压力。
画面又切换到学校里。
“你们有个学姐啊,成绩特别好,但高三时过得太游刃有余了,高考没考上理想的学校。她去上了几天学,就退学复读了,半夜十二点睡,早上四点起,苦熬一年,终于考进元大了。”
“隔壁班的陈静怡同学冲上年级第二了,早上起得不算早,但晚上在宿舍拉着窗帘学到一两点钟。努力啊,是会有回报的。”
“一点零一的三百六十五次方约等于三十七点七八,零点九九的三百六十五次方约等于零点零三,每天多学一点点,和每天少学一点点,一年后的差距是如此的巨大……”
一碗一碗的鸡汤喂进肚子里。
钟听白将按压黑笔里的笔芯抽出来,换上新的,又将空笔芯插进用橡皮筋捆着的一大把笔芯里,这些笔芯她整个高中努力的成就——
可是,就算努力了,物理这科目她也还是有些搞不定,平时交个作业都会因为错题太多被老师谈话。
然后,时间跳跃到冬季的下午。
张茹云因为流感而请假,教物理的朱东海替她管理高三七班,他占了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来讲课。
但他的状态其实不太适合上课——
他喝了酒,脸颊上带着红晕,说话醉醺醺的,脾气也不平稳。那张方得堪比“田”字的脸,一会儿笑,一会儿怒。
他叫学生上讲台,解他在黑板上写的题目。
钟听白和于连一起被叫上去。
朱东海是刻意的,因为钟听白和于连的物理分数都很玄学,起伏不定。
于连写了个解字,列了公式,然后就被难住了,他半晌都没有再写出更多的东西来。
朱东海平和地问:“不会?”
于连道:“对不起,老师……”
朱东海突然暴怒,一把抓住于连,将他从讲台上踹出去。这一脚踹得极狠,于连这个瘦巴巴的男生直接被踹到了教室末端,这突如其来的暴力让整个教室一片静谧。
同样解不出题的钟听白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朱东海还保存着不多的理智,他没有对钟听白动手,但他对钟听白的“扶不起”也很愤怒,高声骂道:
“读书?读什么书!?这样的题都做不出来,你在这里读书,就是在浪费你爸妈的钱!别读了!下去!”
钟听白攥紧了粉笔。
课后,她和欧阳静一起去了食堂。
她刷了下饭卡,里面还有十五块钱,她买了平时一直舍不得吃的脆皮炸鸡盖饭,而且买了大份。
欧阳静和她说了许多话。
她时不时地有些回应,但都很应付,只是认真地吃着炸鸡盖饭。
吃完饭回教室后,冬天的吾巨市竟然破天荒地下起了雷雨,钟听白坐在床边,能看见对面的物理实验室的窗前有道白色的身影,那是死后的人……
钟听白说道:“小静,我觉得好累啊。”
吾巨市十六中一直采取高压教育。
高一上学期,学生们还能在周日休息。可从高一下学期开始,周日就“自愿”补课,至于休息时间——周六晚上不上晚自习,周日早上不上早自习,这就是他们仅有的休息。
等到高二下学期后,早上到教室的时间也被提前到五点五十。
“累就对了。”
欧阳静说道,
“我也要累死了,赶紧高考完解脱吧。不过听说大学也很累,一科不及格的话就拿不到学位证……”
“别看了,做试卷吧,要不然晚二交不上作业,又要被老师说。明天下午放学之后,我请你喝奶茶。”
钟听白眼神黯淡。
晚上回到宿舍后,她也不洗漱,就在床边坐着,坐到欧阳静洗漱完过来催她。
钟听白站起身来,说道:
“我回一趟教室,有东西没拿。”
欧阳静问:“今晚一定要拿吗?快宵禁了。”
钟听白点点头:“嗯,一定要拿。”
欧阳静拦不住她,只好问道:
“那我陪你?”
钟听白拒绝了欧阳静的陪同:
“不用了,你早点睡吧,我很快就回来。”
她卡着宵禁锁门的时
间离开了教室,抵达了无人的办公楼,来回走了两趟后,她在空旷无人的走廊里崩溃大哭,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
“高考失败的话,你们还会爱我吗?”
“你们不要再逼我了!”
“我受不了了!”
“我不配享有全部的大虾!”
“我想周末去图书馆看闲书!我想把喜欢的电影重温一遍!我想要自由!”
“我要是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该有多好?我是个废物,没有办法回应你们的期待,我真的、真的坚持不住了……”